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觉，只知道脑中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告诉他：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些屈辱……

本以为再见面，最大的情绪会是愤怒，因为他曾经在无数个夜里梦见过对方当时那张木然的脸，他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再见面时自己要怎么样质问。可是随后这种愤怒、心寒，却在生活不断令人绝望的打击中，消磨殆尽，直至变得麻木。

原来，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东西。

瑞斯——当别人都称他王子殿下时，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这样称呼他。还是那个温柔却冷静，仿佛随时都站在身后支持他的声音，而如今再听到已是物是人非。

瑞斯努力调整好呼吸，缓缓地转过身来。

先入眼的，是一双笔直有力的长腿，这双腿曾经在他们经常撇开侍卫偷溜出宫时，踹翻过许多不开眼的混混流氓；接着进入视线的，是一双冰凉却宽厚的大手，替他挡下了许多砸下的拳头，扯着他逃离危险；然后是健壮的腰腹和胸膛，每次在众多武士的比拼切磋中，这副身躯总是最耀眼最强大的那一个；再然后是一张看过多年却又陌生的脸孔，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五官，现在却罩上一层冰冷威严的面具，似乎将曾经那个沉默的青年掩盖得更深了。

唯独那双如夜空般幽蓝的狭长眼眸，却摒弃了冰寒的光芒，涌动着惊诧、欣喜，甚至还有一丝哀伤的情绪藏在深处。

瑞斯感觉自己简直又产生了幻觉，不然那双眸子中所表达的复杂情感，为什么让他无论如何也辨别不明白呢？脑子里混乱地嗡嗡作响。

颤动冰凉的手，被握入一个带着薄茧的宽厚大手中，跟尘封记忆中的不同的是，这只手非常有力、非常温暖，是那种会让人贪恋的触感。

瑞斯被这股暖融融的力量唤醒，迟疑地抬起头，看向大手的主人，瞬间被那双深嵌在浓密睫毛下的琥珀色漩涡牢牢吸住，满心不安跳动的因子沉沦在那深沉的目光中。

一直注意着瑞斯的奥德纳，察觉到他在瓦特罗出现后的失态。

他不清楚两人在成长中都经历过什么，但那确实是一段自己不曾参与的时光。虽然很不爽有这样一个对瑞斯有重要影响的人存在，可他无法回避那人在瑞斯生命中的分量。

不过，无论那意味着什么，瑞斯今后的生命都将属于我。

他站到了瑞斯的身旁，握紧他的手，霸道又温柔的给予无声的力量。

瑞斯找回了心绪让自己冷静下来，盯着对面道：“又见面了。”

瓦特罗皱了皱眉，“你怎么回来了？”

“你不希望我送上门来？”

“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瓦特罗笔直地站在那，完全不在意自己正一个人面对对方八个人。

瑞斯没有回答他，抬头看了看愈加严重的异变，眯起双眼沉声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瓦特罗冷冷地盯着奥德纳与他交握的手。

曾几何时，那个位置应该是属于自己的。

审视地打量着对面的男人，冷锐的目光与对方在空中交会，一场无形的博弈正在拉锯着。

奥德纳身后，有人在眼下的气氛中嗅到了点不一样的地方；蒙达、科林、雅各则一边小心地留意着周围，一边紧张地盯着前方的对峙；只有萨迦一副心里有数的样子，继续充当冷酷冰山。

乌沉沉的黑云犹如暴躁的异兽不停翻滚，到处充斥着狂风的呼啸和破空的炸响。

王宫中一对八的两方阵营之间暗潮汹涌，四目相视中，无声的电流厮杀终被一道劈中房檐瓦砾的闪电打断。

瓦特罗收回与奥德纳对峙的目光，转身背对着他们说道：“想知道的话，就跟我来。”

等了一下又侧过头对充满戒备的几人问道：“还是你们想惊动他？”

大家看看不远处大厅里的黑巫师，相互对视一番，最终提起武器跟上瓦特罗的脚步。

众人在瓦特罗带路下，在王宫中七拐八拐，此时也没空欣赏王宫里的奢华建筑，预感此行的目标就要真正揭开它的面纱了。

一路辗转来到最高的那个建筑前，瑞斯抬眼，在心里疑惑：这不是钟楼吗？

进入钟楼，瓦特罗没有顺着回旋的楼梯往上走，而是打开一个破旧的角门走了进去。

以前瑞斯一直以为这只是个储物室。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一段楼梯蜿蜒向下，心中疑惑更甚。

众人顺着外围的楼梯旋转向下，而下面的空间越走越宽阔。墙上昏暗的小油灯可照亮的范围越来越有限。

奥德纳拉过瑞斯，将他保护在外墙和自己的身体之前，并先于两步，在略靠下的位置走着，以防他滑倒摔下楼梯。

蒙达不耐烦地喊道：“喂，你要带我们去哪？别想耍花样。”说完这话，他抽出两支羽箭搭在弓上，随时防备出现状况。

雅各边扯着科林，边试图做出预示，但什么都看不见，不免焦急懊恼。

科林回头看看越来越远的出口，只能无奈地继续跟上。

后面有两人嘀咕道：“你说他要搞什么鬼？”

“谁知道。他一个人我们八个，还怕他不成？随机应变吧。”

由萨迦断后，奥德纳则紧跟着瓦特罗，严防他随时可能耍手段，一行人就这样终于来到了塔底。

中心全部被石墙封闭，只有一道石门，上面镶着怪异的圆盘。

瑞斯有点犯嘀咕，自己怎么从来没听说这里有间密室？

瓦特罗等人都到齐了，上前抓住门上的圆盘，先逆时针转三圈，再顺时针转一圈，接着手掌在圆盘上的凹槽一按，一阵白光在掌下划过之后，咔哒一声，石门渐渐打开了。

大家鱼贯而入，就见光秃秃的密室中安置着一个巨大的法阵。

地上画着巨大的图案，五条等长的直线相交构成了五芒星，一个圆环穿过每个尖角将五芒星圈入其中。而此时，每个线条就像一条条火线正明亮地燃烧着。在每条火线分割的区域内，还描画着暗黑的未知符号。

瑞斯皱眉看着眼前的图案，他记得曾在一本星象书籍上看过，在众星宿中，金星每八年在空中的运行轨迹就是这样一个正五角星形，而五芒星的形状正源于金星。这是一种令人敬畏的图形。为什么用在此处？

其他人纷纷围绕图案散开。

在五芒星每个尖角的上方，各立着一面如真人般大小的镜子，镜面面向中心，镜子周身浮动着蓝色的雷电，此刻正噼噼啪啪作响。

而镜面中，各照射出数条光线与其它镜面相互交叉，与地上的图案交相呼应，最终形成一个五芒星法阵。

瑞斯抬头透过法阵向正中央一看，顿时激动得呼吸不稳，脱口而出：“君王权杖！”

其他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柄修长的雕刻着繁复纹路的重金权杖正挺立在法阵中央，没有任何托架的支撑，隔着层层法阵仿佛都能感受到那柄权杖上散发的威势和庄严。

在权杖的杖头镶嵌着的，正是众人一路寻找的千年灵石。此刻它已不是传说里的灰石头，而是发着耀目的红光。

更出人预料的是，此时正有大量黑紫色的暗影，顺着权杖向上空扩散，一直延伸到钟楼顶端。

这难道就是异变的真相？

可传说灵石是具有神力，能够保护世人的，如今的景象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差错？

众人纷纷怀疑地打量起瓦特罗。

而瑞斯更是不敢相信地瞪着他。发动宫变囚禁自己，那还可以理解为对王权的痴迷。但是眼下这打破平衡、破坏世间安定的做法又是为了什么？

瓦特罗在瑞斯质问的眼神中痛苦地垂下头，自责地说道：“这都是我的错。”

接着仿佛忏悔般，径自地往下说道：“我本以为找个冒牌货蒙混过去，就能破坏他的计划，阻止他的企图，谁曾想却因此弄巧成拙。不但没能阻止他，还让局势更加失控，甚至造成现在这样严重的异变。”

“你说的他，是指那个黑巫师？”瑞斯问道。

“是。”

“这都是来自他的计划？”

“是。”

“但是你从头到尾都知道？”瑞斯继续逼问。

瓦特罗羞愧地答道：“……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瑞斯眼下真的生气了。

“那块灵石，是我派人从塔玛小镇拿走的，那些迷雾都是切克的手下放的。但是光有灵石还不够，还需要找到隐匿在世间的光明使者之血，才能开启天神之杖……”

没人知道光明使者是谁？在哪？只有一条古老的传说中提过，光明使者在预知未来时眼睛会全部覆盖上一个雾蒙蒙的白色。瓦特罗知道这是最后关键的一步，若解开灵石封印就能获得控制自然的强大神力，他不想阴毒的黑巫师得逞，就找了一个假的替代者。那个狡猾贪财的魔术师，巧妙的骗过了黑巫师切克。

切克布置了这个五芒星法阵，将君王权杖与灵石结合，用光明使者之血浇灌，最终念动咒语企图解开封印。

不曾想，解封虽然失败，但却由此触动了更大的异变，造成如今难以控制的局面。

瓦特罗在城墙上暂时稳住混乱，但是越来越糟糕的天变，让他心里一点也没底。他暂时交由手下人指挥返回王宫，就是想看看有什么办法能破坏掉灵石。却没想到，他最失败的一面恰恰就被最不想像之泄露的人看见了。

听他的叙述，显然瓦特罗跟黑巫师切克合作已有很长时间了，瑞斯想不通，骄傲自信的瓦特罗为什么会听那样的人支配，“你为什么帮他？”

第四十九章：天神之杖（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帮他？

你的誓言呢？

哦对了，你早已背弃自己的誓言。什么誓死效忠君王，恐怕再高的权位也不及那个王位带来的满足感。与其屈居臣下，不如取而代之。这一点，除了一个正式的名号，其它的你已经做到了。

那么你的骄傲呢？

曾经那么坚韧不屈，一心追求强大，不允许自己有一丝失误而受人置喙的人哪去了？怎么会甘心受他人指挥差遣，跟一个被世人所诟病的黑巫师合作？

还有你的信仰呢？

不仅背叛了你的王、你的朋友、你的家族，居然还背弃了天神，选择帮助天神的对立面——黑巫师，让这么多神的子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什么时候成了黑暗世界的爪牙？这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你还是那个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瓦特罗吗？纵然相处了十几年的时光，我却无法认清你。

瑞斯想不到瓦特罗在背叛自己之后，选择的竟是这样一条自甘堕落的黑暗之路。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就是拼得一死，也要早早回来阻止。

再木讷的人也该猜出眼下是什么状况了。

被当成打酱油的无视了很久的众人也并未闲着，从零零星星的线索大概捋顺出一些信息。

对面这个人，显然了解很多有关这次灵石事件的情况。无论是从气势、打扮，还是能够在王宫里自由穿行这点来看，都不可能是一名普通人。

难道他就是瓦德帕斯的君王？

不可能，相传这位君王在位已有快二十年了，眼前这个男子的年纪显然太年轻。

那么，他是王子？大臣？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同行的几个人心里都有种撞枪口上的感觉。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主动带大家来这里，但是找到了灵石、找到了疑似异象的症结所在，大家还是感到很庆幸。

而关于瑞斯，除了奥德纳、科林、雅各这三个早已知情的人外，蒙达等其他几人也大概猜出了瑞斯的身份不简单。从他进入王宫后一系列反应，不能不揣测他跟瓦德帕斯王宫有着某种重要的关系。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假设，又似乎透着某种原来如此的释然。

其他人一边围着法阵观察研究，一边默默琢磨着脑子里的一堆疑问。

“我别无选择。”在瑞斯就要控制不住怒气时，瓦特罗淡淡地说道，带着一丝疲惫，一丝苦涩。

瑞斯冷冷地看着他，充满怀疑。

“很多事都不是我所能主宰的，我一直在设法破坏切克的阴谋，但显然效果并不好。这并非是要推卸责任。而是我想告诉你，他很狡猾也很强大，他想做的事，不允许任何人成为障碍。如果你想让这一切复原，我们必须一起打败他！”

他并非惧怕独自对战眼前这几个强大武士才如此说的。瓦特罗一项习惯决定了就去做，不浪费过多口舌在解释和拉锯中。尽管他迫切地想要瑞斯知道以往的真相，但现在不是时候。在这里多耗费一刻，外面的情况恐怕就更加恶化一点。

“我们凭什么能相信你？”阻止异变是必然的，但奥德纳并不相信他。一个背信弃义的人还值得让人再次信任吗？

瓦特罗调转目光直视他，“从你们在特拉蒂纳出发起我就已经知道了，但我并未阻拦你们。”

其他人听了这话就是一震。

的确，虽然并非高举大旗高调出发，但他们的行动难保不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只是这一路也不见有人就此进行干扰，他们也就将这一点忽略了。

瓦特罗继续说：“那块腰牌，也是我让人故意掉的。”

奥德纳一听顿时皱紧眉头死盯着他：“是你引我们过来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沉默片刻，瓦特罗无比坚定地说道：“我说了，让一切复原，打败黑巫师。”

奥德纳面上打量着他，心里在盘算瓦特罗的话有几分可信。

突然，科林一声惨叫，身体被某种力量弹开飞出去，狠狠地撞到外围的石壁摔了下来。

“呃，好痛。什么鬼东西？”科林揉着胸口呻吟道。

刚才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五芒星法阵外缘有一层薄薄的、透明的垂直气墙，将每面镜子都圈了进去，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有细细的淡蓝色气流正自东向西流转着。

科林试图进入法阵时正是被这堵气墙弹了出来。

又有人用兵器前去试探，结果一股无形的弹力瞬间将他击飞出去。

其他人见状再也不敢轻易上前。

灵石和君王权杖就在眼前却不能靠近。瑞斯沉吟了一下，扭头问瓦特罗：“能不能把法阵撤了？”

对方摇摇头，“这个法阵是切克设立的，如果能撤的话，我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那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进入法阵？”

“我打探过很多次，切克很多疑，除了他自己，连他手下没告诉该怎么进。”真是条狐狸。瓦特罗再次在心里暗骂切克。

其他人听着将信将疑，继续在密室里到处摸索，企图找到其它线索。

瑞斯默默地观察着中央的法阵。

气墙上的气流很有规律的自东向西不停旋转，映衬着里面的五芒星……

瑞斯忽然想起那本星象书上还说过，金星是太阳身边最亮的星，而它的与众不同还在于与其它行星相反的自转方向——自东向西——一个美丽耀眼却脱离俗套的星。

这个法阵采用了源于金星的五芒星图形，又运用了金星的自转规律，难道这阵中的东西跟那颗金星有关联？

整根神杖散发着金色的光芒，但是杖头的灵石却红得邪气诡异，不断从上面浮现出黑紫色暗影汹涌地向上空升去，让人的心跟着不安地跳动，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一样。

一个身影慢慢靠近法阵，他似乎对半空的气流和地上的火线毫无所觉，定定地凝视着中央的神杖，就像冥冥之中听到了某个召唤。

正在这时，一团意外出现的黑影从密室大门窜入。

别人还未来得及看清，黑影就以极其飞快的速度从后背撞向了站在法阵边缘的那道身影。极大的冲力，将身影狠狠地推进了法阵中央。

身影惊吓之余，下意识抬起双臂挡在身前，而手指刚好被神杖杖尖刺破，鲜红的血滴流到灵石之上，眨眼间被灵石吸收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