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不了他在这种悲伤夹杂着紧张的气氛下还能露出那副傻样，科林赶紧用胳膊肘拐拐兀自傻笑的雅各。

瑞斯被他俩的小动作惊动，也顺势看过去。

忽然，目光被雅各手中的链坠牢牢吸引住。一把抓住反反复复看了个仔细，“你从哪里得到的？”瑞斯惊诧地问道。

雅各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啊？这是小时候父亲做给我的生日礼物。”

“亲手做的？”

“呃……嗯。”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但雅各仍自豪地应道。

瑞斯表情先是不可思议，接着又怪异地轻笑了下。

见他俩为了个链坠，一个傻笑，一个怪笑，科林觉得有点慎得慌，心里思量着在奥德纳回来之前，自己是不是先找地方躲躲。

瑞斯俯身缓缓从左脚脚踝解下那个一直隐藏裤脚里的脚环。这个脚环是他特意找人定做的，可以长期佩戴，结实可靠。

最重要的是，戴在这个位置不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也正因如此，这个做工精致的脚环才能一直在他身上存留至今。

而上面挂着的那个链坠——居然也是一个金属打造的生命之树，郁郁葱葱，跟雅各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雅各看得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反复细看，“这……这是……”他有太多想问的，却又害怕的不敢问。

“这是老师临走前送给我的，说是他亲手做的。”瑞斯替他回答了他想知道的。

“你的老师，长什么样子。”雅各喃喃地问道。

“看起来很年轻，身材匀称，眼睛大大的很有神，头发卷卷的。总喜欢板着脸教训人，但是他很厉害，是真的厉害，关于法术的事情好像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不管请教他什么问题，尽管每次都很不情愿，但最后都会非常认真地告诉我。虽然嘴上总不饶人，但其实是一个心里很柔软的人……”瑞斯慢慢回味着跟老师相处的点滴。除了父亲之外，他曾是最关心自己的一个人了。

雅各听着瑞斯的叙述，眼睛渐渐湿润了，仿佛回到了从前，自己就像正被训斥的瑞斯，而那个面上很凶其实心肠很软的老师，正是自己的父亲……

“真没想到，教瑞斯法术的老师，居然就是你的父亲！”科林感到很不可思议，可是巧合就这么发生了。

“他后来去哪了？”雅各眼圈红红的问道。

瑞斯无奈地摇摇头，“他不肯说。虽然我很舍不得老师，但是他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去做，再三挽留也没用。”

老师那几年一直在王宫教授自己法术，那伴月林只剩下雅各孤零零的一个人，难怪族里的人都欺负他。一想到这，瑞斯就有种自己的哥哥在外被人欺负的愤怒感。

他拍拍雅各安慰道：“等眼下的事情了解，咱们一起想办法找他。”

最近意料之外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科林和雅各也近朱者赤，很快就调整好心绪变得淡定无比。至于瑞斯令人震惊的身份，其实刚才与克拉尼的那番攀谈，两人已将事情明白得七七八八。虽然没经历过王权争斗、逃亡流浪，但仅仅是想象，也知道那些都意味着什么。

瑞斯非常感激他们没有多问，因为此时不管是安慰还是同情，都会提醒他自己的无力和失意。作为男子，他不需要悲春悯秋，只要朋友们愿意默默跟他站在一起支持他，就够了。

雅各摩挲着两个生命之树，突然瑞斯的那个发出啪的一声，虽然声音轻轻的，但三个人都听到了。

树冠的位置鼓鼓的，比普通的链坠看起来要厚。随着刚才那一声，树的侧面出现条细缝，轻轻一翘，链坠的前后两面就像翻书一样打开了。

“送我时，老师说它可以帮我提高力量，原来是因为有它。”瑞斯举起链坠，对着灯火仔细观察夹层里的那颗紫色晶石——晶亮透彻，共有六个边角，此时正隐隐散发着光亮。

“啊我想起来了！”雅各忽然惊叹道。

“这跟湖心岛迷宫里，那位守护之魂送给奥德纳的一样。”

第四十七章：重返王宫（中）

身为犹他人，雅各对晶石的记忆是格外清晰敏感的。

从小守着一堆法师，灰晶、白晶见了不少，银晶和金晶也偶尔见过，但是上次在雾霭湖的湖心迷宫中，却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品质最高的紫晶。当时他特意兴奋地多瞄了几眼，六角光滑，材质晶莹剔透，内有乾坤流转法，似是暗含着未知的强大力量。

先通关的人获得奖励就是不一样，人家是稀世晶石，自己获得的只是一句至今参详不透的箴言，呃或许根本就是忽悠推托之词。

这种好事儿怎么总轮不到自己呢？还有身为父亲的那谁谁，你突然一去不回不说，好歹也给我留个口信留点线索嘛。

雅各满脑袋纠结的都是父亲怎么什么都不告诉自己，而对于父亲送给瑞斯礼物的做法，在他看来就跟自己送的一样，从未质疑。他相信父亲这么做肯定是因为瑞斯更加需要，至于理由，见到父亲就能知道了。

“对了，那个影子好像还说过，谁拥有跟奥德纳一样的晶石，谁就是他的命定之人呢。不会指的就是你吧？”雅各想到这种可能性，更是惊得合不上下巴。

“咳，我看这件事可以不必告诉他。”瑞斯想到了某个被奥德纳压制住的画面，突然不想让他那么得意。

恩，也对，要是让奥德纳知道自己的命定之人就是瑞斯那得多尴尬——这是雅各的想法。

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找你的命定之人——这是瑞斯的想法。

我还是躲躲吧，这两人越来越莫名奇妙了——这是完全不清楚前因后果的科林的想法。

……

值得一提的是，克拉尼虽已交出权力不再是王国首相，但毕竟为瓦德帕斯操劳了一辈子，在王宫里找出一些自己人还是不难的。

留一半人接应，奥德纳等八个人乔装打扮，从老鞋匠工坊的后门溜出来，穿街走巷趁着城外混乱，准备潜入王宫。

瑞斯远远看见了城墙上那个忙碌指挥的高大身影，纵然相隔这么远的距离，依然能感受到那人身上散发出王者的威严之气，在一群训练有素的兵将中鹤立鸡群。

瑞斯心中五味杂陈。

眼前闪过一个个童年两人一起嬉闹的画面。每次自己有危险，瓦特罗都第一时间挺身而出，没有父母陪伴的日子，只有他一直相伴左右、形影不离。

父亲说，瓦特罗将是一把帮他维护王权的利器，要好好抓住。其实自己心里从来没想过利用他，而是早把当成最亲的兄弟，最好的玩伴和知己。他的家族是父亲最忠实的臣子，他自然也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然而这一切是怎样改变的呢？

如今想来，瓦特罗小时候就沉默寡言、很善于隐忍，不管是武力，还是带兵治军的谋略，都是一群贵族孩子中最出色的。这样有才华的人长大成人之后……

难道权利就那么让你着迷吗？

即使我继承王位之后，你也依然是我最依赖的朋友，王国最大权在握的重臣。难道一定要背叛家族誓死效忠的誓言，背叛我们多年的情义，就为换一个虚名吗？

大概是瑞斯的怨气太重了，城墙上的瓦特罗在忙碌之余转头往这个方向看来。

奥德纳一见不好，赶紧用身体挡住瑞斯，假装无意地带他赶紧走掉。

城墙上王国大旗被狂风吹舞地猎猎作响，一道道闪电撕裂浓厚的黑云，破空劈下。

城外密密麻麻的动物癫狂地冲向城墙，几只灵长类动物率先灵活地跃上墙头，将很多不备的官兵抓伤拽下城墙，造成一片混乱。弓箭射在它们身上就仿佛毫无知觉般完全无效。最后在几个将领的帮助下才将它们一一斩杀。

瓦特罗下令让人搬出荆棘护城铁甲挂满城头，垂在城外的那一面布满了尖锐的铁钉，这是为了抵御攻城战中敌人爬上城墙而特意制作的铁甲，不怕火、不怕水也不怕油。又有几只灵长动物试图攀爬上城头，结果被荆棘铁甲刺穿，动不了分毫。

其它野兽则凶猛地撞击城墙，企图将墙基毁坏。瓦特罗安排人将燃烧的滚木扔下城墙，用熊熊烈火阻断它们对墙基的攻击。

城上架起多个投石器，一波波特制的碎石火弹，像流星雨一样砸落兽群之间。它们感觉不到疼痛，仅仅用石头是无用的，只有用火让它们互相燃着，才能抵挡兽群进攻的脚步。

……

军队都调去防守城墙，而王宫的近卫队也抽走了一批去维持城内治安。王宫所有的大门都紧紧封闭，布置重兵把守。

克拉尼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将几人混在酒车、食物车里运进王宫仓库。而他自己，为避免惹来注意，只能跟瑞斯告别，担心地留在外面。

王宫里面的情况并不比城里好多少，没有了主心骨的下人们，纷纷东奔西跑带着值钱的东西和食物到处躲藏。

有的人神智混乱、惊恐大叫，被侍卫毫不留情的一剑斩杀，鲜血溅入花圃，让花圃里的奇花异草看起来格外妖艳。那几棵忘忧兰，是瑞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而如今这些失去王后多年眷顾的出尘之花，却正被世俗的鲜血玷污。

有的人因为一件值钱的古董花瓶发生争抢，错手间把人推下了二层的护栏摔死在台阶上；而得手的人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人从身后砸中后脑，顿时浑身抽搐倒地身亡，而手里的古董花瓶也被人成功劫走。那个花瓶，是瑞斯爷爷——上一任瓦德帕斯君王最爱之物，一直摆在他的寝宫，因为那是瑞斯奶奶嫁给他时的陪嫁，如今也成了人心贪婪险恶下的牺牲品。

……

瑞斯躲在暗处，浑浑噩噩地看着这一切。

原来他不只失去了至高的权利和尊崇的地位，同时失去的还有家族的荣耀和先人的传承。如今看见先辈的尊严被随意践踏，他除了畏首畏尾地躲藏起来，竟然都不能站出来大声呵斥，他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奥德纳心痛地从后面抱住他正风中凋零般颤抖的身躯，宽厚的大手遮住瑞斯的眉眼，用最温和有力的声音说道：“别看了，等解决了眼前的难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瑞斯默默无言地任他抱着自己离开，灵魂似乎已飘散在王宫的每一个角落。

几个人趁乱穿越各种小巷往王宫中心摸去，期间偶尔碰见些逃窜的侍从，这种时候每个人都顾着自己，倒也没人搭理他们。当然中间也有侍卫发现他们可疑拦住盘问，全被他们手起刀落顺道解决掉了。

王宫的觐见大厅中，一个身罩黑袍——而且是比牧师们的黑袍更加乌黑晦暗的长袍，满脸灰青的中年男人正在肆意地发飙大叫：“不可能！这不可能！传说不可能是假的！你们这帮没用的白痴。”说着一挥袍袖，大厅两侧的装饰品被一阵劲风扫地摔得粉碎，再一挥袍袖，几个侍卫来不及躲闪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击飞，狠狠地撞到柱子涌出一大口鲜血。

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阴狠气势，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人，瓦特罗在城墙上指挥，那这个人又是谁？

众人躲藏在一条走廊的阴影里，通过大厅四周回廊柱子的遮挡，偷偷观察里面的情形。

这时，众人身后一个清丽的身影捂嘴惊道：“殿下！您回来了？”

瑞斯从恍惚中猛然清醒，看清眼前年轻女子的面容，一把拽过她退出去，躲藏到一处僻静地里。其他人也跟着过来，在离他们不远的距离望风。奥德纳则时刻注意着女子，提防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殿下，真的是您。”女子仔细观察确认是瑞斯之后，哭得满面泪容、泣不成声。

“是我。好久不见，莫娜，你还好吗？”

女人抽噎地点点头，已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瑞斯伤感地安抚着她。

莫娜是他从小就跟在身边照顾他的侍女，自己多年来的饮食起居，大部分都是由莫娜一手打点的。上次瓦特罗突然发动宫变，他身边的侍卫、仆从没有防备，全被瓦特罗或斩杀或囚禁。当时幸好莫娜被准许出宫探亲才躲过一劫。只是，此时她为什么又会好好地呆在宫中？

想到这，瑞斯的身体谨慎地绷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莫娜的神情。

莫娜哭够了，才想起询问：“殿下，您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莫娜不在您身边，您吃苦了吧？”

“我……过得还好。你以前给我讲的那些野营的小故事很有用。”

莫娜听了脸红了一红，小声嘟囔道：“那也都是侍卫们给我讲的。杰克他们也都挺想您的。”

瑞斯皱着眉问：“杰克他们也在？”

莫娜点点头，“实际上，那次……之后，被生擒的人都留了下来。只是我们不能出王宫，也不能跟外面联系。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为难我们。”

这是为什么？

发动宫变却留了这么多活口。难道是怕一下子换人太多引人怀疑？可是这样养着一堆随时有可能泄露消息的人在周围更危险吧。

瑞斯将疑惑暂且搁在肚子里，指着在国王宝座前肆意发狂的身影，向莫娜问道：“他是谁？”。

莫娜提起他似乎很惧怕的样子，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他平时只跟瓦特罗大人交谈。”说完，又小声地说道：“但我听说，他好像是名黑巫师。”

瑞斯听完倒抽了口冷气，连忙转头跟奥德纳对视。

黑巫师在光明大陆上绝对是一个禁忌，人们厌恶的同时也惧怕着他们。

他们善于使用诡异的巫术，像从幻术演变而来的摄魂、控制物品成为攻击性武器的旋风移物、中招后各种惨状的瘟疫和巫毒、让人产生狂乱和恐惧的诅咒之舞……传说一些顶级黑巫师甚至可以从地狱召唤亡灵，是地狱恶魔的打手。

只是黑巫师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他们行踪诡异，来去无踪。如今，怎么会有一名黑巫师如此大喇喇呆在瓦德帕斯王宫里呢？

瑞斯觉得眼下的头绪越解越乱，脑袋隐隐发胀。

“现在的事会不会就是他搞的鬼？”奥德纳皱眉盯着继续发飙的黑巫师。

瑞斯眼睛一亮。以他对瓦德帕斯的了解，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转头问道：“莫娜，你知不知道他经常出现在哪里？有没有对他来说很重要又不许人靠近的地方？”

莫娜想了想说：“我知道一个，但瓦特罗大人明令禁止我们靠近那个地方。”

她犹豫了一会儿，下决心似的说：“我带您去好了。”随即小声给自己打气道：“家人知道也一定支持我这么做的。”

这话被耳尖的瑞斯听到了，一个想法瞬间涌出，“你的家人在瓦特罗手里？”

看莫娜的神情，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难怪放心地留他们继续在王宫里。

忽然奥德纳周身的气场急剧变化，深邃的双眼中迸射出强烈的防范意味和敌意，其他几人也跟着手握兵器严阵以待。

瑞斯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听身后一个陌生却又曾经很熟悉的声音响起：“瑞斯。”

第四十八章：重返王宫（下）

轻轻地一声“瑞斯”，震得他身体瞬间僵化，血液仿佛一下子被抽走，定在原地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心脏剧烈地狂跳，有惊慌、有紧张、有期盼、有逃避……有种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滋味。

自从被关入地牢开始，就再也没见过这人、听过这声音。瑞斯直觉他就在那道铁门后面冷冷地看着自己，可无论怎么谩骂、如何大声叫喊，都引不来任何回应，让他无尽的发泄，都成为一场可笑的独角戏。

到后来，瑞斯似乎能透过那道铁门，看到一张张嚣张的面孔都是如何在嘲笑着他，仿佛自己叫嚣得越凶，他们就笑得越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