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未迟 上——叶飞白
叶飞白  发于:2012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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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他过来的理由和目的,他一点也不关心。洛自省双目微沈,再度摇了摇首。

帝皇的目光在他脸上巡睃着,半晌才道:“下去罢。”

“臣弟恳请皇兄解惑。”

“不必了。”自辇驾上下来的人头也不回,径直走入寝殿内。

洛自省躬身行礼,只觉得背上负着的东西骤然增倍,压得他身子都直不起来。

责任心这种东西,他向来没有。他只要自己惬意舒服就好。因为,期待这种东西,一开始便不存在。

心境越发恶劣的洛五公子随手抓过一个侍卫,问清楚洛自节住的地方,便大摇大摆地出了行宫。

身为皇颢的护卫将官之一,洛自节住的房子就在行宫旁边。

洛自省无视门前几十名兵士,轻飘飘地纵身而起,落在院墙上。

“小五,这个习惯你还是改不了──大门就在前面,多走十几步就如此劳累你的尊足么?”

洛自省定睛一看,自家三哥站在院中央,玉树临风、笑意盈盈。

这才是真正的笑容,那只狐狸也不仔细想想,缺少情感的话,再温柔的笑也不可能变成真实。这种虚假的温和能蒙骗的,也只有那些没见过真心实意的人。“三哥,看那架势便会拦人,我懒得同他们废话。”

“还不快下来?要在上面待多久?”

“他总要待上两三个时辰才能下得了决心。”沉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洛自省!声望去,就见洛自悟从房后转出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内敛的洛自悟似笑非笑:“你说呢?”

“你们怎么知道?”

“哎呀,脸红了。小五,你居然也会不好意思么?”

“包袱都收拾好了,还跳上墙了,这么大的动静,我们怎么会不知道?”

“当时你们都躲在哪里?”

“小五,你不记得咱家有在屋顶赏月的惯例么?”

“赏什么月!那天黑漆漆的!你们赏什么?”

“你。”

一瞬间,洛自省身影飘飞,揪住了弟弟的前襟,横眉竖目,咬牙切齿:“你们看了多久?”

洛自悟与洛自节相视一笑:“从头到尾。”

洛自省心中连连哀叹。他还以为自己犹豫不决的丑态只有四哥和无极瞧见了,却不知已经落到所有人眼中。这下可好,白作一番戏了。

洛自节笑眯眯地将他拎到身边:“真害臊了?谁不知道你的性子,想跑又挂念我们,所以踌躇着不敢跑。”

“你们就这么看着我在墙上呆坐?”

“本想让二哥过去,但是小四和无极不是出来了么,我们就没动了。”

洛自悟加上一句:“其实我们很好奇。你在墙上冥思苦想了两个时辰,四哥三四句话就将你打发了。他究竟说了什么?”

“没什么。”洛自省闷声闷气地回道。

“你那会儿不是很高兴么?怎么?装出来的?”

“要是……愁眉苦脸,爹娘……”

洛自节眼睛一亮,满脸欣慰地拍拍爱弟的肩:“小五,你果然成熟了。小四看得准,你的确到了‘出嫁’的年纪。”

“三哥,什么是‘祸从口出’,您可知道?”

“知道知道,惊鸿内殿,你识字念书不都是我教的么?”

洛自省满腔愠怒无处发散,随手折了根树枝对着兄长刺过去。

一时间,院中热闹无比。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正打打闹闹的两人身形一僵。

洛二公子洛自持冷冷地看着他们:“还不进来。”

洛自悟率先进屋,洛自节紧随其后,洛自省丢了树枝,不甘不愿地走进去。

屋内摆设很简单,一床一榻一个壁柜一张案几,一如家中。

洛自省略微放松了些,快步行到案几前,提起茶壶喝水。

洛自节本要递给他杯子,看他已经喝上了,有些无奈有些宠溺地笑了笑:“你一进来就苦着张脸,究竟怎么了?那位三皇子殿下不好应付?昨晚──”

“昨晚他睡得舒服,我对着残羹冷炙坐了一夜!”洛自省打断了他,将茶壶丢在一旁,“这就是小登科之乐?!我盼了这么多年,都教这小子坏了事!”

洛自悟皱了皱眉,道:“既然已经来了,五哥还是认命得好。你那些夙愿,暂且放下。”

“你们不是想知道四哥跟我说了些什么?好,我告诉你们。他说,我的人生三大愿,在池阳很难实现,在昊光却是唾手可得。”

洛自省想起那个夜晚,微笑着凝视着他的洛自醉淡淡的声音。

“你的第一愿,是娶得如花美眷。但以你的年纪和三哥的状况,功勋和美人非百年不能得。”

“你的第二愿,获得至高爵位。武将最多官至二品,你瞧瞧黎二哥,你能超越他么?他进爵的速度可称传奇,然,这传奇也费了二百余年,你能忍耐?”

“你的第三愿,随心所欲。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功勋和随性二者不可得兼,这也正是你至今不愿踏入官场战场的原因。”

“若要实现这三愿,必要走一条捷径。自省,这难道不是你等了几年未得的机遇么?”

洛自节抚掌大笑:“不愧是小四。小五,说实话,你确实心动了罢。”

洛自省颔首,哼道:“四哥确实说得有理。不过,我知道这并不是他要我来昊光的真正原因。”

洛自持看他满脸不情愿,问:“现下你明白了么?”

“不。既然他不说,我就不多想。”

“嘴上说不想,心里还是埋怨他罢。但,若换了小六,你舍得么?”

洛自省望了望洛自悟,哼了两声,没有回应。

洛自悟看了他半晌,低声道:“我倒是愿意。”

“不行!那小子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洛自省脸色一变,立即捶案拒绝。

“他不好惹,你也不好惹,凑在一起岂不是更危险?”洛自悟神色不变,接道,“何况,你现在明显不想走那条捷径。这样无依无靠,只会使你的处境更艰难。”

“我讨厌这只披着张人皮的狐狸。”

“不要太随性。”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随心所欲!”

“那就交给我。”

“不行!”

两兄弟一个似水一个如火,一触即发。

洛自持冷冰冰地看着两人:“住口。”

二人同时别开了脸,不再多言。

“小五,那位三皇子殿下有多危险?”洛自节打破了沉默。

“凭我无比敏锐的直觉判断,此人,绝对是个妖物。”

三兄弟无视这句话中自吹自擂的成分,低声议论。

“二哥,小五不太妙啊。”

“若连这种状况也不能应付,也罢。”

“也罢?‘也罢’是什么意思?好歹也是咱洛家的人!”

“二哥,三哥,有我在,不会让他有事的。”

“小六,你只要保住自己……”

洛自省在一旁听得更加恼火:“二哥,三哥,我还不至于连命都保不住!”

“保命是对你的最低要求,你不至于……只能保住命罢。”洛自持厉眸射向他。

“我知道了,尽力而为。我会尽力而为。”

反抗失败,此议题结束。

洛自节唤人添了茶水,回身摸了摸有气无力地趴在案几上的弟弟的脑袋:“小五,二哥明天回徵韵,我去平舆,要我们带什么话么?”

“带给谁?”依然是闷闷的。

“爹,娘,小四,小妹……你没有话要说么?离家的时候也是紧紧闭着嘴,蚌壳似的。”

“……没有。”

他不会带任何话给家人,也不会向他们辞别。因为,他终归……会回去。

第三章:美人如玉

和风轻拂,阳光浅淡。

三皇子府中依旧是一片喜气洋洋的红。

花园中,两位新人坐在亭子里赏景,江管事在一旁伺候,煞是悠闲惬意。

外人远远看去,三皇子与惊鸿内殿确实是如胶似漆,片刻都舍不得分离。事实上,也只有陪着主子一同静默的江管事才知道,这位惊鸿内殿,性子行事远远超乎想象之外。

终于又过了一天,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洛自省凝视着桌上一盘盘精致的糕点,仿佛要用目光将它们再蒸上一遍。

“这么盯着,也尝不到味道。”一直注意他的天巽微微一笑,道。

洛自省抬起眸,转眼间便又是一付闲散样,曲指敲了敲桌:“我不是为了吃点心才来这里的。烦劳殿下告诉我,为何要在这里耗着?”

“你有要紧事?要去送兄长?”

“不送。”他很不理解这些人在他表明不去送行时的奇异表情。他又不是那些书生墨客,天天都想着送别离情。不过是一段时间见不着而已,在洛家是经常发生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至于送御驾,益明帝都下旨说不用他们二人送了,他何必巴巴地凑那份热闹?

“那便没什么事罢,陪我在这里等等又何妨?”

“这并不意味着我无所事事。”

“噢?自省,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么?我虽然不才,但或许能帮你。”

若当真要帮忙,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洛自省不耐烦地抬了抬眉。他确实无聊得发慌,口头上却是不能承认的。必须找些事情做才好消磨时光,至于做什么──纵马寻欢喝酒斗剑,还未决定下来。

“多谢殿下好意,不必了。”

天巽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却又不戳破,笑了笑。

“究竟要在这里等什么人?”

“呵,昨日匆忙,今天正好有机会。所以,我想让你见见我的侍妾。”

经他提醒,洛自省记起他只匆匆瞥过几眼的帛书内容。确实,天巽搬出宫后,益明帝便送了他两名侍妾。不久后又由德妃做主收了一位。她们甚少出府,样貌性子都很难查到。

不知是否心随意动的缘故,才想到美人,便有香风阵阵。

洛自省侧首望去。

披帛绸带飞舞,假山之后转出来三位美人。

洛五公子看得目不转睛。

为首一位身着荷叶裙,披着一抹嫩绿色薄纱,行走间裙摆飘曳,环佩摇荡,清雅动人。走近了,脸庞也生得温婉柔美,细致的眉眼,淡扫的蛾眉,盈盈的双眸。面貌算不得最出众,却让人看得极舒服。

紧随其后的这位着了纯桃红色的束腰长裙,衬得身姿婀娜。轻纱掩玉臂,举手投足风情无限,却毫无俗艳之感。明媚的笑容,娇艳的面貌,含情的眉目,诱人之极。察觉到打量的视线,美人摇着团扇掩着樱桃小口,吃吃笑起来。

最后一位看前面美人的行为略有些放肆,微嗔,不轻不重地拧了她一把。就连这种动作,她做起来也极为优雅。白底绣海棠的十叠裙,浅青色的半臂,没有刻意的装束,却显出大家闺秀的雍容气度。她的样貌是三人中最为出色的,薄施脂粉同样夺人目光。

美人们走入亭中,嫋嫋婷婷地行了礼。

“终于来了,可让我和内殿好等。”天巽笑道,示意她们不必拘束。

“还不是因为殿下突然说今日就见见内殿,我们都想给内殿留个好印象么。”

“是,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内殿满意,所以就费了些心思。”

“殿下和内殿莫要责怪才好。”

美人温声细语,眼神脉脉,疼爱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责怪?洛五公子双目微亮:如果早知道是在这里等美人,一个时辰算什么,一个月他也愿意!

“怎么会?你们走得累了么?坐下罢。”没待天巽应声,眼里只剩下美人窈窕身姿的洛自省便发话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少见的温柔,天巽眉轻轻一挑,仍只是微笑着。而江管事则完全变了脸色,又不好开口,只能紧紧地闭着嘴。

美人们对视一眼,都笑起来,各有风姿。

荷叶裙美人率先福了福,道:“妾身弱柳,见过内殿。”

弱柳,姓张,出身寒族,娘家富甲一方,在昊光北部颇有势力。只是,家中几个哥哥颇不成器,偌大的家产也慢慢地散了。至于散到何处──谁知道呢?左右也算是女婿,自家人,还计较那些家产么?

桃红裙美人执着雪白的团扇,也福了福:“妾身酌蓉,见过内殿。”

酌蓉,姓赵,出身不明,在教馆时因美艳动人而闻名。大皇子似乎曾对她动过几分心思,但因为天巽已至束发之岁,今上便将她赏给了他。那位大皇子也不至于因一个女子便怀恨在心罢。洛自省眯起眼:但若是自己,放走这么一位美人肯定会觉得可惜。

十叠裙美人微微一笑,福了福:“妾身瑜琴,见过内殿。”

瑜琴,姓宋,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果然举手投足都别有风范。当年天巽行束发礼,今上赏了弱柳与酌蓉。不久,宋家便主动向德妃示好,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三皇子殿下为妾。不过,她怎么会只满足做妾?

洛自省皱了皱眉。这么一来,他不是占了这美人的位置?糟糕糟糕,让美人恼恨可是他万般不愿做的事。也罢,他走的时候,就顺便让天巽扶正她罢。毕竟,这美人无可挑剔,无论是做王妃还是做皇后,都很合适。

旁人只见他先是直勾勾地看着,接着又是眯眼又是皱眉,神色变换极快,都不知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天巽瞥了他一眼,目光依然温柔:“既然内殿都说了,就坐下罢。”

主子出声,份量自是不同。美人们坐下来,捧着茶杯,小心打量着传说中的惊鸿内殿,美眸中波光流转。

这厢正好奇估量,那厢洛自省也毫不掩饰,一时间沉寂下来。

“怎么光瞧着他,都不言语了?”天巽眼眉弯弯,品了口茶。

弱柳似觉尴尬,垂下眸来;瑜琴也转开了目光;倒是酌蓉,仍笑得明媚:“洛家之名,妾身听闻已久,很是好奇,自然不能放过这等大好机会。”

洛自省一笑:“又没有三头六臂,也没什么好瞧的。”他平时神态轻浮狂恣,总令人敬而远之。此时此刻,所有的狂气与不正经却都收了去,一张俊美的容颜上挂着浅笑,竟教人移不开眼。

弱柳、瑜琴和酌蓉已经看惯了容貌出众、温柔优雅的夫君,眼前这人显然神情举止都生动了几分。见他如此亲切,三人都不由得出了些神。

亭内再度静默。

然而,这回天巽并没有主动出声圆场。

“平时都做什么消遣?”

洛自省挖空了心思,总算想到一句话。他虽然个性不羁,行为放肆,在家中时没有少和洛自节一同外出寻乐,却从未接触过年纪相近的女子。一则成婚暂且无望,他不想乱动心思,以免烦心;二则池阳对年轻女子的管制甚多,他的机遇也少得可怜。因此,现下如此接近三名女子,是破天荒头一遭。自命潇洒如洛五公子,这时候也不免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这一紧张,性子便也收敛了些。

当然,他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算与这三位美丽女子再投缘,他也无法得到她们。他能得到的,无非是些与女子相处的经验而已。

弱柳轻柔道:“刺绣、对弈、作画,妾身也只会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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