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未迟 上——叶飞白
叶飞白  发于:2012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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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听着两人说话,洛自省也觉得时间过得快了一些。虽然偶尔脑中会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听不着,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应该能熬到大典结束。

酉时正,闵衍与重霂的嘲弄终于结束了。

洛自省舒了口气,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只能仅凭着意志,依然直直地跪坐着。

闵衍接过天巽与天离的玉珠,呈给益明帝。

益明帝高举双手,细细观察起来。天巽的玉珠化成了浅金色,晶莹剔透,仿佛能透过它看见微沈的天空;天离的玉珠则化成了玄色,朦朦胧胧仿佛一团云在珠中涌动起伏。两颗珠子都堪称绝品,十分动人。玉珠的变化,足可证明两位皇子的灵力纯正,不可小觑。

益明帝不禁微微笑起来,赞赏地望向两个儿子。

“奉上天之诏命:朕封三子天巽为昭王,四子天离为睿王。即日上朝议事。”

“儿臣谢恩!吾皇万岁!”

两位王爷忙跪下谢恩。

皇后并群臣也跟着跪下:“陛下圣明!”

“都起来罢。”益明帝慈爱地扶起爱子,瞧了瞧洛自省,又道,“省儿也赶紧起来,累了罢,脸色都变了。”

洛自省抬起首,勉强一笑,摇摇晃晃地立起来。

天巽皱了皱眉,仔细地瞧着他的脸色,良久,方移开视线。

“众位爱卿,值此吉日,一同庆贺罢。”

“谢圣上!”台下立时一片欢声笑语。

益明帝满意地颔首,笑看向皇后:“如何?家宴都准备妥当了罢。”

“是,圣上。”

“走罢。”

帝后率先下了高台,随后是闵衍与重霂。

洛自省侧身目送他们,只觉得眼前的人影愈来愈杂,愈来愈黑。他身体一软,便往后倒去。

天巽急忙冲上前,将他揽入怀中。

“太医马上便到了,再忍一忍。”

忍什么?为了十万两银子,大爷已经忍得够久了!

没来得及怒视这混账狐狸,洛自省便已昏迷过去。

惊鸿内殿在众目睽睽之下昏倒,益明帝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昭王殿下更是神采尽失。封王的喜悦被这意外冲淡了不少。然,群臣惴惴,也都猜不出为何洛五公子会虚弱至此,皇室局势是否将因此生变。

庆贺宴席虽然照常举行,皇室的家宴却无法继续。不仅帝皇与皇后、德妃正等着太医的诊断,皇族诸人也都陆陆续续来到洛自省暂时歇下的偏殿里。

“李太医,如何?”

天巽立在屏风边,低声询问老神在在慢吞吞地写方子的老太医。

老太医眯了眯眼,抚了抚雪白的胡子:“殿下,应当有人提醒过才是,内殿宜修养,不宜劳累。幸而内殿内力深厚,灵力充足,不然也耐不住这般折腾。”

天巽脸上露出些许悔意,声音不由得也急了几分:“他现在还好么?”

太医侧首看了看床上的病人,轻叹道:“毒性药性都出来了,怎会好受?恐怕内殿也是耐不过疼痛才昏过去。加以调养,疼痛减小了,才会醒来。”

“会有危险么?”

“或许会。这毒老臣还从未见过,不知毒性如何变化,幸得内殿及时服了药物压制住它。若要做出解药,老臣也不知需费多久。”

天巽看着这位在皇室待了数千年,连益明帝都礼让三分的老太医,眼眸微黯。以常理而言,少有这位老太医不能解之毒。而今此毒一出,池阳、昊光现有的解药都无法凑效,真不知这毒物是从何处流出来的。世外高人确实可能做出此物,然,江湖人对皇族下手却是大忌。因而,这更可能是他国皇室所出的奇毒。毕竟,比起江湖,皇室才更是血影重重之处。

“殿下,老臣尽力而为,放心罢。”

老太医将方子给了医童,又回到床边探视。

微微颔首后,天巽望了床上失去生气的人一眼。那时常上蹿下跳东游西荡的人,如今却是脸色惨白,一动不动。这让他觉得有些异常的违和感。不该是如此的。昨夜看到受伤的他时,他脑中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个。而非如他所说的,欣喜于这来之不易的绝世良机。而且,他的伤势因毒发而愈加沉重,也让他的心境变得更复杂。

然而,即使情绪再低落,他也不会让这个机会流失。

天巽略微阴郁的神色,在走出寝房时,变成了异样的沉重,眼眶也微微红了。

过犹不及,此时他应该是怎样的神情,他再清楚不过。

外殿中,益明帝坐在长榻上,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皇后在一旁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德妃;析王天震、二皇子和王天艮与他们的内殿坐在左下首,均是沉默不语;睿王天离单独坐在右侧,垂首喝着闷茶。

“如何?”见他出来,益明帝关切地问道。

“回父皇。太医的意思是,毒性与药性相抗反复,恐怕得过一阵才能醒。”

在场众人似乎都稍稍松了口气,放下些心,神态也轻松了一些。

益明帝拧眉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巽退后一步,倏然跪在地上,俯身叩首:“儿臣……儿臣不才,自省外出归来,在内城里遇刺。问起的时候,他也只知道刺客有二十三人,两个女子,功夫路数似乎是我朝江湖人士。”

“这毒物呢?太医可曾提过?”

“这剧毒,太医也从未见过。”

益明帝环视了一遭,眯起眼,声色骤然放缓:“内城发生的事,暗行使应当会清楚一些。朕会着人调查此事。”

“父皇。”天巽再度叩首。

“怎么?”

“儿臣想向父皇要一些暗行使,调查此事。”

益明帝沉默着,注视着他。

天巽扬起首,面带几分苦涩,解释道:“儿臣原以为自省武艺高强,断不曾想到他竟会受此重伤。这是儿臣疏忽的过错。所以,儿臣想严惩那些刺客!”

“巽儿,你可知你最错的是什么?”

天巽一怔,望着帝皇平和的神色,低声道:“让他参加封王礼。”

“朕明白你的心思。不能将他放在府中,所以带到宫里来好一些。你慌慌张张的,怎就没想到早些着人到宫里通报一声?他也就不必再熬那五个时辰了!”

“是儿臣考虑不周,以为依礼法而言,封王典是决计不能缺席的。”

“朕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么!”

“儿臣知错了。只是……自省受伤后一直昏迷,儿臣着人去查,那些刺客的尸首却都不见了踪影。虽然知道督察省必会彻查,儿臣却不想只是在旁眼睁睁看着……”

“你考虑如此不周全,如何能查得清楚?恐怕寻到了蛛丝马迹也冷静不下来。”

“可是,父皇──”

益明帝摆了摆手:“事关自省,你的情绪起伏太大,不合适。”

“陛下。”皇后忽然出声轻唤。她声音婉转温柔,看了天巽一眼,“巽儿的确太急切了些。但今日也是因为事出突然,也不能就此……”

“皇后,虽然巽儿性子一贯平和,省儿来了之后,他情绪一起却很难自控。一旦由他主持调查,恐怕会坏事。何况若真是江湖反贼所为,或有意图不轨者在后,让他这从未学过兵法也不练兵的人去调兵遣将,如何能行?”

皇后为难地叹了口气,握了握德妃的手。

德妃早已是珠泪涟涟,望着天巽说不出话来。

“父皇,还是先查明白,再由三弟主持擒拿刺客罢。若是假手他人,三弟想必也是不甘的。”析王天震出声道。

益明帝抚须略作思虑,点了点头:“也好。巽儿你也该改改脾气了。等自省好一些,就多去军营走一走罢。”

“是。”天巽直起身体,双手紧紧地攥着。

益明帝微叹,视线掠过他,逐个打量着析王、和王与睿王,似乎正在评判谁能担此重任。殿中一时静默下来,跪在中间的天巽垂着眼,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父皇。”

他的声音虽然极低,却仍然打断了益明帝的思索。帝皇微微皱起眉来。平日里性子和顺的昭王殿下,今天却十分失常。他的再度出言,也令得三兄弟无不侧目而视。

“父皇说得是。此事交给儿臣并不合适。所以,儿臣恳请父皇,将查证之事交由二皇兄主持。儿臣相信皇兄定能查出刺客身份。”

和王天艮似乎有些意外,却没有犹豫,忙起身过来,也双膝跪下:“父皇,儿臣也想帮三弟的忙。”

益明帝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点点头:“好,艮儿,此事就交给你了。”

“是,父皇。”

“你们都起来罢。”

天艮与天巽慢慢起身,各自回位。

“现下,最紧要的便是照料好省儿。”益明帝又道,“不过,有李太医在,省儿的情况也还好,朕便不怎么担心了。”

天巽若有若无地往寝房方向看了一眼,轻声道:“父皇,自省现在……”

“你别担心,将他留在宫里便是。”益明帝道,“有李太医看着,也总比在你府里强多了。”

“父皇隆恩。”

“巽儿,这回你可要得个教训了。”

“是。”

看天巽神情低迷,益明帝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意味深长地道:“小心与仁善都是好的。不过,你瞧瞧,你的不慎重就让省儿吃了苦头。巽儿,你确实该好好想一想了。”

“是,父皇。”

时辰已晚,帝后摆驾回宫,四位王爷都起身行礼。待他们走了,析王、和王、睿王又说了些场面话,送了些珍奇药材,这才各自告辞。

天巽很勉强地笑着送了他们离开,转身回到外殿中。

方才还暗涌激流的殿里,如今只有泪流不止的德妃。

“娘,没事。”

“这到底是谁做的?我可不信,都是什么江湖人士所为!”

“封王已成定局,这时候刺杀自省也得不到好处。况且,自省这阵子的确得罪了不少江湖逆贼。”

德妃倚在案边,泪眼迷蒙,残妆犹怜,轻斥道:“你怎能想得如此简单!天下人都知道,省儿可是池阳御弟。就算是江湖叛逆,也不会随意对皇室下手!说到他这身份,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得了?退一步说,你也就保不住了!这不正称了他们的意么!”

的确,若是洛自省身亡,好不容易借着洛家人名声与“御弟”地位而走入朝臣视野的天巽便失去了仅有的几分关注。保护自己的内殿不力,也会使他的能力受到质疑。加之池阳的反应,可想而知,他将不会再有坐在龙椅上的机会了,也可能将不会再有活的机会了。

天巽眸色冰冷,声音却依旧温和:“娘,不管是谁做的,交给二皇兄便不会有错。”

正因为几方势力都有可能下手,为了洗清皇后的嫌疑,和王必会不遗余力。而且,他这位兄长,也是他唯一能够信任的。

德妃擦了擦泪,望着爱子,叹道:“只要还有纷争,省儿便会有危险。娘会找时机向你父皇说一说,派些暗卫保护他。”

“是。”

“你居然也答应去军营了,还想着要暗行使。巽儿,你也变了……自省受伤虽是祸事,却也未必不是福事。”

天巽神色微微一动,沉默着,没有应答。

他的确想要一个奋起的借口,这也的确是最好的机会。然而,现在他才明白,那人重伤并不是他期待的结果。

第九章:宫廷之内

许久没有睡得这么沈,这么舒服了。就像在家里似的,什么都不必想。既没有人会不怀好意算计自己,也没有人能够对付家人。阴谋诡计这等费脑子的事,也轮不到他费心,自有哥哥们思虑妥当。

回想起来,他虽然早已弱冠成年,却从未真正承担过责任。

这又是怎么了?睡着睡着,竟突然心生了感慨。

还是醒来罢。这不是家里,由不得他了。

然,想要睁眼,却张不开。用尽了全身气力,身体也一动不动。

洛自省略有些气急,转念想到可能落入了梦魇,更是急切。还不知小六是否安心了,自己的毒是否拔尽了,那狐狸是否借机生事……啧,怎么想到天巽了。若不是觉得不能违背他的意思,他何至于落到在众人面前示弱,而且只讨了十万两银子作补偿?

他正想着至少也要先张开眼,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便感觉到有人正靠近他,用掌心贴住他的额头,似乎正在试温。这人的手掌冰凉,沁得他浑身的燥热仿佛渐渐消散了。

灵力不错,居然能维持这么久。

洛自省觉得很舒服,好似离醒来也愈来愈近了。

他能听见床侧的说话声,虽然很轻,人却不少,略有些嘈杂。

真是奇怪!狐狸自诩温柔,怎会放人来吵他?太医、医童或小侍在附近说话也不合规矩,他怎可能袖手旁观?

“也该管管他了。”

“如此鲁莽,如今躺在床上,也算是罚过了。”

冷不防跳出两句他能听得清楚的话,洛自省心里冷哼了一声。两个声音听起来年纪很轻的男子,既不可能是益明帝,也不会是皇后与德妃,但口气倒是不小。还有谁能当着狐狸的面,说出这种话来?抑或是还有他不认得的人?

“你太疼他了,都宠坏了。”

“普通而已,他性子跳脱,由得他去才不会难受。”

两人还在说着,洛自省听了却觉得很奇怪。他们……声线虽然略有些模糊,却很熟悉。

他脑中突然冒出无奈笑着的三哥洛自节的样子。能称得上宠坏他的人,除了三哥,再没有别人。三哥?挣扎着,努力睁开眼。另外那人,虽然语带指责,却依然平和温暖,是大哥?

他们怎么会来?他伤得如此之重?昏迷了许久?还是他们急匆匆御风来看望他了?

死狐狸!这种让他丢尽面子的事,怎么能宣扬出去!让他几个哥哥知道了,他还抬得起头来么?!

又气又急又担心爹娘兄长不安心,洛自省咬着牙,拼尽全身气力张开眼。

视野里的面孔,却并不是那狐狸。带着几分熟悉,几分锐气,几分稚嫩。

洛自省怔了怔。

那人的手掌依然紧紧贴着他,嘴角轻轻地勾起来:“醒了?”

他仍然呆呆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视线一转,却见床边睁着润湿的圆圆的眼盯着他的孩童。那孩子唇红齿白,面目再熟悉不过,鼻尖和脸都是通红的,眼泪汪汪却不肯哭出声来。

洛自省再想努力地看清楚一些,便发觉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抓住,两只手都是粉嫩肥软。

视线再度模糊,他心里一软。

分明已经成年,为何他还是如此不成器?一旦虚弱,便免不了想到家人,想到曾受到的细心照料,想到他们的担忧。四哥四哥,那位四哥,终于清清楚楚地回到他的记忆中了。四五岁时大冬天的不慎落水,高烧不退,是他亲自照料,哥哥们轮流看护的。原以为这段记忆早已模糊,却在此时,如同再度经历一般清晰起来。

小六呢?小六在哪里?

孪生子,同心同命,从出生到长大都是形影不离。小六性子沉稳,他却满不在乎,总受他照料。这一回,也让他发怒恼火了罢。

朦朦胧胧间,额上的冰凉一直未去,他的神智渐渐清醒了,身体的感觉也逐步复苏。

体内依然疼痛,但比起五个时辰的剧痛折磨,却已好得太多。他应该已经度过鬼门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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