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况且冰刃与我相处多年，大概也能理解我的沉默。

放下报纸，用手臂费力的支撑起身体，这么一个在外人眼里微不足道的简单动作对我而言却是煞费苦心，才几秒钟的功夫额头上就溢出了滴滴的水珠。有些事情以前能够做得到却毫不关心，现在做不到的时候却偏执的想要挑战。正如我要学着走路，学着生存，学着对外人的事绝不上心。伸手取过拐杖，流利的架在胳膊底下，向卧室一步步挪去。

不论什么事情，只要心有所致，就会完成吧。

坐在阳台上，将拐杖放在触手可及的一边。以前怎么不知道抬头看看耀眼的繁星呢，即使现在依靠眼镜也还是视线模糊。我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镜框，呵，什么都要适应才好。刚刚晚饭后冰刃对我说的话还历历在耳，奇怪，好好地怎么会离婚呢。他不是说自己爱的是女人吗，婚礼当天他们手挽手，甜蜜的的羡煞旁人，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不正是如此吗？哎，我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都这么久了还自虐般的胡思乱想，何必呢。

不禁自嘲起来。

最终还是一夜未眠。

第二十二章：再见亦难

夜幕下笙歌艳舞的绯色夜潮在白天则显得格外冷清，大概人们的欲望过于黑暗潮湿见不得阳光。店里的服务员此时大多都在休息，如果没法养精蓄锐又怎么可能有精力从别人的口袋里得到回报。四下无人也不错，我关上绯色夜潮的大门径直向吧台上走去。

上一次出现在这里又是什么时候呢。

吧台里有一个服务员，我模模糊糊的看过去那个人大概是在擦拭酒具。他似乎很专心，我走路的声音并不算小，而他却一直低着头忙碌，不闻其声。

“宾治，谢谢。”拄着拐杖的胳膊一用力，顺势将屁股稳稳地坐在吧凳上，怕眼前的这个服务员没有听清我的话，甚至习惯性的用手指敲了敲吧台面。

“抱歉，还没……”服务员一边放下手中的调酒器一边抬头对我说，只是当他看着眼前的人时突然用空闲的一只手捂住了嘴巴。“Sky……哦，不不，舒……舒少爷……”

只是将脸凑上前去，想好好地看清楚他是谁，岂料这个举动竟然吓得他连连后退。今时不同往时，我竟然忽略了。有些人想奉承借此往上爬赢得金钱地位，自然而然也有些人想拉远距离以保全安危。耸耸肩膀，对着他无所谓的笑了笑，“来杯酒吧。”

物是人非。

翻天覆地。

曾经坐在这里，随时待命，涛哥会把我带到一个又一个仿佛禁欲甚久的男人身边，明明恶心的反胃却还是秉承“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卖力的调情、迎合。而现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好像顺应天命一样的俯首称臣，实际上，又有多少人会是忠心耿耿？

冰刃？Marti？

自顾自的喝酒，一杯接一杯。长时间的滴酒不沾已经让我有些微醉，胃里火辣辣的翻涌着什么，原来昨天晚饭之后就再也没有进食，也怪不得现在身体拼命地抗议。

决定在自己的理智尚未全部告罄之前离开，或许走出去沐浴下阳光吹吹风会让我清醒起来。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钞票拍在吧台上，拿起拐杖便向门口走去。踉跄了几步后停了下来：绯色夜潮如今已是自己名下的财产，自己付账给自己，果然不胜酒力了。摇了摇头，借机清醒一下，我重新扶正了眼镜，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

已经没法开车了，至少现在还不可能。不过残废而已，这并不代表会影响我大脑的正常运转。何须完事皆要旁人照顾，如果我连最起码的生存能力都丧失，还不如真的了此残生。尽管挪动的确实慢了些，也好过周围的人行色匆匆。不知不觉走到了小时候生活的孤儿院，我停了下来，抬头细细看着眼前的建景象。

不知道何时这里已经拆迁，改成了社区广场，听到耳边有小孩子嬉笑追赶的欢快声，不由自主的心情也顺畅了很多。四处眺望，发现不远处的树荫下正好有一个石凳，确实有些累了，再不休息估计根本支持不到回去。走上前缓缓的坐下来，将拐杖倚靠着树干。眼睛有些酸涩，我将眼镜摘下来放在腿上，掏出口袋里事先准备好的眼药水。刚拧开瓶盖，不料手一滑药瓶便从手心里逃出来滚到地上。我摸起放在腿上的眼镜重新戴好，弯下腰伸手去拾药水瓶。不论怎么调整姿势都差了五六厘米的距离，我皱紧眉头懊恼的准备再用一用力气。

只要别摔倒在地就好。

“我来吧。”耳边突然听到一个男人清晰的声音，打破沉寂，熟悉而温暖。

顺着男人的裤脚逐步抬头往事看去，阳光有些刺眼，但是大致的轮廓我还是能够看清，好像比记忆中的瘦了一点……

“真巧，好久不见。”他将我扶起来，接着把药水瓶递到我的手里，走到我身边转过身子坐在石凳上，感觉到他的衣服正好碰着我的胳膊。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你……”

“我……”

荒谬的默契，或许都是为了打破这样尴尬的气氛才会想到由自己先开口，岂料弄巧成拙。

“咳咳……”清了清嗓子，故作坦然的对他说：“我最近很好，你呢？”

其实我根本不想知道他好不好，随便一点他的消息都会影响我的思想或者情绪。

“嗯，我也是。”他说的很随意，语气中也没听出任何的敷衍或勉强，我甚至都会想象他说这句话时伴随着的眉毛上扬的动作。

“……那就好。”

“嗯……”

明明是在树荫下，绿色植物应该更能慷慨的释放氧气才对。但为什么感觉胸口很沉闷，好像随时就会呼吸不畅晕厥倒地。

还想继续活下去。于是干脆利落的拿过来拐杖准备起身离开。

“等一下……”就在我蓄势待发一鼓作气将要站起来时，他按住了我的胳膊。“我们……我是说……你陪我再坐一会吧。”

承认自己恋旧，所以一听到他这样近似苍白无力的语气时我就有些心软了，甚至以为时光倒退我们回到了一年多以前。

可是，回不去了。

他结婚了。

“算了吧，林凡。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回家陪我的妻子。她能给你的我全都给不了，她可以为你生下继承人，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跟你出席各种宴会场合，哦对了，包括上床，应该都会比跟我这样干巴巴索然无趣的男人有情调的多……”今时今日我还说这些又何必要。咄咄逼人一贯不是我的风格，长篇大论也几乎只有对着眼前的这个人才会失控。

林凡没有回答，偏过头看见他脸垂得很低，嘴唇抿在一起，脸上的表情我不想看也看不清。

柱起拐杖大步的往前迈，咬着牙看似蛮横的步步挪动。太过用力腿开始隐隐的疼，胳膊上的力气也渐渐丧失。

必须要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苍穹对你好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刺穿耳膜，林凡并没有赶上来，而我也选择大步朝前走，听而不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已经知道我为了夺回雾影组织一次次爬上苍穹的床屈辱讨好吗？还是想借此证明自己当初选择跟我这样肮脏的人分开实在是明智之举？

算了。不需要解释。

我，不确定自己能用多少时间把你忘了，也不敢保证我就能真的把你忘了。只能像现在这样，不吵不闹，不悲不喜。

第二十三章：味同嚼蜡

“舒升，舒升！喂！”

“咳……抱歉，Marti，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过于出神，竟然没有意识到Marti早就来到眼前。距离上次跟林凡在社区广场见面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我放下支撑着下巴的右手，从办公桌上拿起眼镜流畅的架到鼻梁上。看清Marti的脸后朝他向上扬起嘴角，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Marti把椅子向后拉开，侧身坐了下来。他将双臂搁在办公桌上，整个身子都向我前倾过来。看到他微微皱起了的眉头，像小孩子那样嘟起嘴唇，闷闷的从鼻腔发出声音。

“你最近到底在干吗了啦！整天魂不守舍的！我进来这么久你竟然没有觉察到。冰刃说，作为你们这样的杀手，高度警觉是最基本的素质啊！”

“……”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怎么样的反驳，只好宠溺的看着Marti。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其实就应该是被人呵护的吧，趁我还有能力和精力的时候。

“不过话说回来啊舒升，你戴上眼镜还是蛮帅的嘛……以前觉得你五官清秀的可以随时散发着寒气，现在看看竟然觉得你成熟多了。嗯……不过无论你什么类型我还是一样着迷……”

“你想多了，Marti。”

“好了啦好了啦……我知道你对我没兴趣，我也就是嘴上逞逞能而已。”Marti随即冷哼了一声，撤离出架在桌子上的手臂重叠在胸前。“再说，你的那点心思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嘛。”

“好了，Marti。像我这样的瘸子怎么能配得上你呢。”打趣的对Marti说，即是安慰也说出了事实。“快中午了，冰刃在这里吗？一起出去吃饭吧，我想活动活动了。”

“他啊，跟你一样奇怪，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Marti撇了撇嘴，瞟了我一眼后直接看向窗外。“难道你们这些杀手的心思就这么异于常人吗？真奇怪啊……”

这次是Marti开车，我老老实实的坐在副驾驶座上。Marti说像我今时今日的身份和地位应该多带出来几个身手了得的保镖比较安全，但我实在是不喜欢那样过于高调的举动。知道Marti是出于对我的关心才会多次提醒，而我也总是安心的对Marti说，如果真的天降横祸，也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颐中假日酒店”到了，我喜欢这里是因为每个相邻的餐桌都会用磨砂花纹玻璃阻隔起来，既不会显得冰冷，也会给人留有所需的空间。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现在不是“坦诚布公”的大同世界。中午用餐的人很多，我的心血来潮导致忘记了事先预约餐位，只剩下靠近门口的空位。既然已经来了，也不该因为座位不佳而掉头离开。

“下次请提前预约哦。”服务员把我们送到座位前还不忘好心的提醒。

“真没想到这里生意这么好啊……”Marti坐下后吃惊的对我说，顺便还回过头去四处张望一番。

“是啊，都怪我这次粗心忘记预约了。”

“Sky……哦，抱歉，我还是不太习惯叫你舒升。你说，如果雾影组织不是培养杀手或者饲养少爷，而是开开饭店，卖卖便利东西，会不会更有趣得多呢！？”

“哈哈哈……”我不禁失态大笑起来，这样的话估计也只有Marti能说出口。幻想果然是很美好的，只是人最终只能活在现实。

“……”不知道为何Marti突然有些黯然的望着我，让我不禁诧异起来。

“舒升，我发现你是一个很不爱笑的男人，以前在绯色夜潮的时候就格外的冷漠，不论对我还是对其他人。我们经常因为某个笑话兴奋地前仰后翻的时候你却不声不响的喝着酒。现在虽然有权有势，也不必过以前那样的肮脏生活，但是你好像并不需要这些……不然，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愁眉紧锁呢？”

Marti一口气说了很多，一字一句都重重的砸进我的心里。哑口无言，极少的在Marti面前暴露情绪只是成长过程中给我养成的习惯而并非对他不信任。但是没想到Marti却在一旁看的很清楚。

“很抱歉，Marti……我……”就在这时，隔壁桌的声音却断断续续的传进耳朵里。我闭上嘴伸出食指放在嘴唇前，示意Marti安静下来别说话。

“现在严老大追的紧，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尽快通知我……”

“可是……凡少一直待我们弟兄们不薄，这样……算不算出卖他……”

“妈的，死胖子，你放聪明点！现在黑白两道全都在追捕你老大，他逃不掉！日后梵日帮也会崩塌瓦解，既然这样你还不如有什么消息及时通知我，到时候穹爷行赏，一定少不了你那份……”

“好……我……我知道了。”

“操，就你这个德行，梵日帮不灭亡才怪！行了行了，记住我今天的话，以后有好日子等着你，放心吧！我先走了，等你好消息啊！”

“……”

声音渐渐消失。

幸亏接手雾影组织没多久，也因为受伤在别墅静养很少露面，不然就凭我跟Marti两人，如果不幸让这些小喽啰有机可趁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想不到梵日帮也会有今天……那个人估计下场会很惨吧。”怕引起别人注意，Marti小声的对我说，语气中竟透漏出一丝惋惜跟无奈。

除了冰刃，没有人知道我跟林凡的事情。

不一会，服务员恭恭敬敬的将精美的菜品摆到我们面前。美食当前，Marti直接摒弃刚刚的不悦心情，利落的拿起刀叉。而我此时的心情却如晴天霹雳，应付式的塞下面前的食物。

味同嚼蜡。

第二十四章：告别光明

静下来的时候总有些许的不安。尤其是昨天跟Marti在吃午餐时听到的那些话。

更令我快要萎靡不振的是这一天还是来了，虽然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但是想象赤裸裸的回归现实时还是心情颇受打击。

我失明了。

医生曾经诊断说视力即使迅速下降也会拖到三十岁，可是，我的二十五岁生日还没过。

肯定以及接受这个结果是在早上睡眼朦胧的时候。Marti一早敲我的房门，兴奋的说冰刃难得一见的在厨房忙碌学习做早饭，非要拖我下楼看看这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景象。我半昏半醒的伸了伸懒腰习惯性的去床头柜上摸索眼镜，接着迷迷糊糊的一边起身下床一边将眼镜往鼻梁上架。镜片太久没擦了吧？这是我最初的想法。随手扯起被角正擦反擦上擦下擦镜片，可惜的是结果一如刚才。这时Marti好像已经迫不及待的等着我去开门一样，用力将门推到最大，接着感觉到床忽然下陷小部分面积。

“喂！大男人干嘛这么婆婆妈妈啊！”听声音他应该是坐在我的面前，边说边试图将我扯下床，见我没有动弹直接从床上跳下来扯住我胳膊就想往外走。

“Marti！”大声的叫住他，犹豫着该怎么开口。

“怎么了？”或许是Marti发现了我为难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询问，“我，是不是扯疼你了？”

“不……我……我或许……嗯……应该是……瞎了。”最后两个字说的很轻，在那一刻我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说给Marti听还是说服自己。

过了好一会Marti才打破沉默，似乎即将说出的每个字都要细心斟酌才好。“你……”他突然甩开我的胳膊，“不不不！你耍我呢！我去叫医生来！”说完便听到急促促离开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