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 下——洛城东
洛城东  发于:2013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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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凌瞟他一眼:“你看我像后悔的样子吗?除非你不甘心。”

袁峥揽了他入怀:“主意是我出的,决定是我下的,何来不甘心一说?我只是担心漏馅。”

“没关系,看戏的人不论悲喜,只求有一个结果就好。你我总得把戏演完,没有人会追究演得到底是好是坏。”

袁峥在他额头印下一吻:“说的也是。”

高凌将全身重量缓缓靠到他身上:“其实我盼这一天,盼了很久了,终于快要解脱了。”

袁峥轻轻抚着他后背,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你七八岁的时候就说想要万家灯火明,江山如画旗,如今……遗憾吗?”

怀里的人摇头,轻缓而坚定:“世间安有两全法,宁负如来不负卿!我在得知将要下嫁你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将来会选什么。”

袁峥鼻子有些发酸:“我比你晚一些,是被韦叔打下水的那一天才决定的。”

高凌很平静:“你倒是记得牢。其实要看万家灯火并不难,江山如画,更容易。你十四五年前就答应为我实现愿望,我一直记着呢,现在终于也到了你实践诺言的时候了。”

“是,我一定说到做到!”

高凌窝在他怀里舒服地长叹一声:“袁峥,明天一早,让尚清和小四先送奶娘回西疆,一路上把事情慢慢告诉她,我怕她一下子听到会受不了刺激。”

“好,另外让三三把温泉别院扩建一下,如果将来奶娘住不惯王府,就住到那儿去,和韦叔韦婶作伴,至于尚清和小四,随他们高兴了。”

“你作主吧,我去写信。然后晚上我们再一起巡一次营。”

“好。”

和高蕴约定的三日之期已满,期间,高蕴派了两拨人来,袁峥高凌都拒绝接见,更不回答他们关于马小晖去向的询问。

这一次,是太子殿下急着列阵了。而西疆军直到日头偏西,才慢慢地出兵列队。袁峥和高凌不顶盔也不贯甲,都是雪衣素冠,不佩任何兵刃,连马也不骑,并肩缓缓从中军旗下走出,来到场地中央。

高蕴早已等得不耐烦,急匆匆策马过来,劈头就问:“马小晖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袁峥面带微笑,气定神闲地抬头回答:“太子爷别急,马大人安全地很,他半个时辰前才刚从京城赶回,累坏了,正在休息。”

高蕴愣了:“他回了京城?”

高凌也抬头温和一笑:“是的,受我们所托,给父皇带去一封信,刚才不但回来了,还带来了父皇的回信和旨意。”说完一挥手,身后的司擅和周阿根二人护送着马小晖前来。

高凌接过司擅送上的锦匣,双手捧过头顶:“七哥,物归原主。”

高蕴看看马小晖激动的神情和沾满尘土的衣服、以及司擅手捧的大锦盒,又疑惑地看看弟弟,也跳下马来,接过锦匣。匣里静静躺着一方金印,正是自己的太子之宝!

“你们……”高蕴实在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七哥,这东西,我不要,还给你。另外,我的睿郡王之宝也已经托马詹事还给父皇了。”

高蕴脸色变了,艰难地迸出一句:“为什么?小凌,袁峥,你们真的这么绝情,非要走到最后一步吗?”抱着锦匣慢慢地向后退去,身后的众将也都做好了决战的准备。

马小晖及时喊了一嗓子:“慢!太子爷,皇上有信给您。”与此同时高凌也从怀里掏出御笔书信呈上。

高蕴停步接信,却发现早已开封,立即又狐疑地看一眼高凌。高凌微笑如故:“七哥,父皇这封信,是写给我们兄弟俩的,我也有份。”果然信封上是看熟了的御笔亲书“皇儿高蕴、高凌亲启。”信中的口吻却与往日霸气大相径庭,满目充斥着一个孤独老者落莫之情。

隆武帝除了告诫兄弟二人不可手足相残,令世人笑话皇家无情外,特别告知了二人几件事:

一,周良妃与心腹宫女谋杀小皇子罪证确实,已经伏法;从犯宫女鞭尸示众;八九两位皇子夭折已有多年,病例亦已毁于一炬,无法再验证死因,故此不再追究。

二,皇贵妃及母家亲属系遭诬陷冤枉而死,现已明诏天下恢复他们生前爵位与清名,并已将皇贵妃盛敛,应其子高凌之请,棺椁择吉送至西疆安葬;

三,皇后突发疯病,多方医治无效,实难当国母之任,因此已于日前收回皇后之册宝,不日将明诏天下。且于前夜发病之际溺亡于御花园荷花池中,念其养育太子有功,三个月后仍以皇后之礼举行大葬,除安疆王外,将令各藩王简从入京拜祭,违者即视为抗旨,夺爵锁拿。

最后,隆武帝大发感慨:若高蕴高凌兄弟齐心协力,阳明王朝中兴之日亦不远矣。

高蕴读完信,已是拳头紧握,额头青筋暴起,强忍着不哭出声来,捏信纸的手抖个不停。

马小晖见状,立即跨前一步在双方中间立定,有意无意地挡在高蕴身前。却被高蕴伸手重重拨到一边:“袁峥,高凌!我母后不但被废了!还死了!这回你们可满意了?”高蕴强抑着浑身颤抖,嗓音中包含着浓浓的悲哀和愤恨,“你们如愿了!可以实践承诺退兵了吧!”

高凌毫不示弱:“七哥,我只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事已至此,节哀顺变。西疆军稍后自会退兵。”

说完,和袁峥一起脱下孝服掷于脚下。两人孝服内所穿的并非王袍,而是一袭普通的锦衣,花纹式样一模一样,精致而不张场,把两人身形衬得愈显挺拔修逸。

高蕴恨恨地盯着他们,胸膛起伏,竭力平息胸中熊熊火焰。牙咬紧了又松开,再咬紧。相比他的伤心和愤怒,袁峥高凌二人的神情则是相当轻松,颇有看破红尘的味道。

高蕴脸绷得比弓还紧,向前跨了一步,袁峥高凌则向后退了三步。

马小晖紧张地看一眼高蕴,再一次欺身到双方中间,把高蕴挡住:“太子殿下,两位王爷,皇上有旨,请你们三人跪接。”

大结局&尾声

“太子殿下,两位王爷,皇上有旨,请你们三人跪接。”

高蕴看袁峥和高凌双双跪倒,也慢慢跪了下去,心里依然七上八下,不知父皇又答应了他们什么事。

就听马小晖口齿清晰地大声读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承先皇遗志,开疆拓土,强我阳明……今年岁已高,病体缠绵,渐感无力,太子高蕴睿智宽仁,年富力强,必能克承大统以壮我朝!着太子高蕴接旨继皇帝位,接管一切国政。太子妃君蝶舞晋皇后。朕即日以太上之名移居偏宫静享余年。钦此!”

隆武帝从来都信奉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哪怕是亲生爱子都严加防范,稍有越权,轻者责骂,重则罚跪!

高蕴和高凌都受过罚,因此新君听完太上圣旨,仍然呆呆地出神,直到马小晖从司擅手捧的盒中请出明黄九龙袍披到自己身上,

袁峥和高凌同时跪倒,重重叩下头去,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行三跪九叩大礼,高蕴才略回过神来,却对面前毕恭毕敬的两人不知该执何态度。

二人礼毕,身后的西疆军将士也全体跪倒山呼万岁,朝廷军则在马小晖和其他大将示意下也一齐参拜新君。一时间声震山河。

临阵继位,而袁峥和高凌及他们所率的“众逆”竟是最先认同的,这一点是高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过的结局,此刻瞪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好。而马小晖附在耳边悄声说的话更令他惊诧至极:“皇上,十殿下遣微臣给太上皇送信,说是要和太上皇做个交易,换取他退位,让您即刻登基。太上皇考虑了半天答应了,所以……”

高蕴似乎傻了一般,呆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们用什么条件和父皇交换的?”

“微臣不知。”

高蕴想了想,走到袁峥和高凌面前:“你们起来吧。”

“谢皇上。”二人相携站起。

“这是怎么回事?父皇为什么突然禅位给我?你们交换了什么条件?”

高凌轻轻开口:“皇上,不,七哥,请你相信我,虽然我们都恨你母后,但她的死和我们没关系,不信你收兵后可以详问马小晖。而我们和父皇做的交易,对你有利无弊,西疆军定会连夜撤军。”

高蕴仍是满目狐疑:“你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袁峥笑得诚恳:“皇上,您对我们,诚意十足,”一指高蕴怀抱的锦匣,“因此臣和小凌决定也赤诚相待,不再为难您,并且为您能早日一展抱负扫清障碍。”

看高蕴神色放松了一些,袁峥才接着说:“小凌已经辞去睿郡王之位,自贬为庶民,太上皇已允。这是诚意之一。您如今阵前登基,西疆即刻撤兵,这是我们的诚意之二。在做第三点之前,臣大胆请问您一句话,我们,包括三三,还算不算朋友?”

高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回答:“只要母后之死真的与你们无关,我们当然还是好朋友!小凌也永远是我好弟弟!”

“好!”袁峥忽然笑得开怀,:“皇上,那么请在此文书上落个御款,臣立即奉上第三份诚意!。”司擅闻言立刻取出一张薄绢和一枝醮饱了朱砂的笔,周阿根更是伏在地上,以背为案供高蕴书写。

高蕴定睛看去,绢上只有一行字:永不追究安疆王及其家眷、下属,率兵东进勤王之事!日期写的竟是三天之后的。

高凌紧盯着高蕴写下姓名,御玺尚在宫中,便以太子印鉴为证,高蕴想了想,又按下指印。

袁峥抱拳:“臣谢皇上隆恩。也代袁岳谢过。”

高凌仔细叠起薄绢,示意司擅揣入怀中收好。然后认真道:“七哥,西疆军连夜回撤,一个月内便可出嘉峪关,沿途决不扰民。所携辎重粮草将留下一半,作为小弟和袁峥祝贺您登基之礼物。”

袁峥也点头:“我们敢担保,西北一定,东南三藩决不敢作乱,您尽可腾出手来赈灾剿匪和准备您母后的葬仪之事。另外,请收下臣的最后一份诚意!”言未毕,只见袁峥掌中白光一闪,手腕翻转插入胸口!就听高凌凄声厉呼“袁峥!”

伴随着浓稠鲜血如泉水般从袁峥左胸喷涌而出,安疆王嘴角带笑,软软地倒在高凌怀里,沾满鲜血的手伸起,似乎是想最后抚摸一下爱人的脸,伸到一半却无力地垂下。缓缓合上的眼眸仍直直地看着高凌清俊的脸庞,满溢着平静却又是无法言喻的不舍。根本无法按止的腥红染污了两人相同的锦衣。高凌大叫一声后,竟然极快地平静下来,没有掉一滴泪,拉起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袁峥,你稍等一会儿,我就来陪你了。”

高蕴大惊失色,锦匣从手中掉落地上。回头大吼:“军医!”一面单膝跪地也伸手去捂他仍在涌出血沫的伤口,高凌紧紧抱着袁峥,用身体挡着不让高蕴碰:“七哥,你别忘了答应我们的事!要不然我们做鬼也不放过你!”

说完左手仍抱着袁峥尸身,右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雪白小瓷瓶,咬开盖子仰头而灌!高蕴猛然惊醒,挥拳将小瓶打落地上,碎了个粉碎。然而此举为时已晚,瓶中所盛之物已被高凌一饮而尽。

高蕴大吼:“你干什么!”

高凌抱着爱人凄然一笑:“七哥,我和袁峥早就相互承诺过,休戚与共,生死不离……”鲜血从嘴角涌出,衬着他苍白的面容,在昏黄暮色中显得无比凄美。

高蕴泪流满面:“你们这是何苦!”

高凌淡淡一笑:“七哥,西疆军会由孙贺领兵回撤,三三是个书生,岳崧仍然带着……余下的一半人马驻守边防,西北对你……没有……威胁了……”

修长的身躯渐渐无力,倒伏在袁峥怀中不动了。

高蕴伏地痛哭,西疆军全体下马而跪,哭声震天。同样泪流满面的司擅和周阿根分别背起袁峥和高凌,跑回本阵。孙贺沉默地指挥大军收队。马小晖抹着眼泪扶起高蕴:“皇上,回吧。”

双方尽皆收兵,战场上只留下两件染满鲜血的孝服,在夜色中仍然令人触目惊心。

是夜,西疆军果然如约有序撤军。留下相当数量的粮草辎重,却多了一具由六匹马拉的巨大棺椁。马小晖站在城头目送他们远去,他知道,那里面躺着的,是两个人,他们从此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受世间束缚痛苦伤心了。

西疆大军消失在视线中,马小晖回头,却见新皇扶持着大腹便便的皇后也站在高处目送,星光在皇上脸上闪耀出大片晶莹水光,皇后温柔地将之拭去。他们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光大亮。

尾声:

安疆王与睿郡王双双殉国;西北撤军。

太子高蕴登基为帝,年号宝华。尊隆武帝为太上皇,安居偏宫。新皇返京后立即传旨将二王隆重合葬,并亲赐谥号“桓忠”、“睿敬”;安疆王世弟袁岳即日继王位。

噩耗传至西疆,百姓无不痛惜,灵柩过处,哭声震天,民间自发供奉香火无数。

袁老王妃悲伤过度身体不豫,新任安疆王下令,择天山脚下风景宜人之处安葬亡兄与高凌,另在附近修建一处别院,供母亲休养怀念。而袁岳常携一双爱子去悼念二人,就连西疆许多大将重臣也常常去那儿散心。

阳明宝华三年,在皇帝高蕴治理下,天下安宁,国家元气恢复,日渐繁荣,百姓富饶,江山富丽,皇后嫡子年已满三岁,聪明伶俐,被立为储君。

民间传言,每当陌上花开之际,总有一对神仙眷侣般男子携手花丛,一俊朗一阳刚,恩爱非常羡煞俗人。

江湖传言,每当有善良百姓或者廉洁清官遭匪盗劫掠之际,常有一双大侠飞马而来仗义行侠,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留下无限猜测。

皇帝听闻,微服私访一路出了嘉峪关后,径直往西疆而来。行至天山,甩开随从独自上山怀念故人,下山途中听闻石后有熟悉之嗓音交谈,寻踪未见却误入迷途。正迷茫中,不料山间天气突变,天降暴雨雷电,帝狼狈之际,有两男子蒙面而来,赠予蓑衣食物及下山路线简图后即走,帝强留不得。二人遗落旧画一幅,画中四少年意气风发。

帝安然回城,笑中带泪凝视旧画良久,才朱笔亲题: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正文完——

番外

已是中秋时分,往年此时的京城早已凉爽宜人,今年却仍是炎热难耐。树梢纹丝不动,将近半夜了,而蝉鸣却仍和着秋虫闹得人心烦意乱。

御榻上好不容易睡着的隆武帝忽然狂叫一声猛地坐起,吓得身边打扇子的小宫女惊叫一声扔了团扇坐倒在地。隆武帝满面惊恐,圆睁龙目,一头的冷汗,连衣衫也被汗水湿透。

小宫女磕头不止,没想到皇上竟然没有治罪,只挥挥手让她出去,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寝殿静悄悄地,隆武帝坐在床沿,仍未从刚才可怕的梦境中清醒。梦里有娇艳柔媚的容妃吴氏、有聪明伶俐的十皇子高凌、有稚气可爱的小十二……正围着自己其乐融融地共享天伦,不料天地瞬间变色,小皇子浑身是水,面青唇白,蹒跚着向自己扑来:“父皇,儿臣冷啊……冷啊……”隆武帝回头,却发现美貌如花的吴氏也忽然飘到了半空,变得脸色铁青,七窍流血,嘴里凄厉地喊着“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在头顶盘旋不去。隆武帝吓得急急后退,却撞在一个人身上,回头看去,只见十皇子手执利剑正向自己刺来,还大声吼着:“还我母妃命来!”他身后还有数不清的兵马正在将皇宫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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