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 下——洛城东
洛城东  发于:2013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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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小四沉默了一会,忽然推开尚清,冲着两人跪直:“王爷,主子,对不起,求你们给我个痛快吧。”用力地磕头,梆梆有声。

袁峥看了会儿:“我从来不会糊里糊涂杀人,谁指使你杀我的?说!”

“没有人指使我,我,我,我只是看不惯你欺负我主子,连酒都不让他喝个痛快,还,还不让他回京探视母妃……”石小四梗着脖子强词夺理。

尚清急了:“你住口!别胡说!”跪在旁边也磕起了头:“王爷,他喝多了,说的是醉话……”

高凌又急又恨:“小四,现在没有外人,尚清说你一离京城就不对劲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什么事也没有!该禀告的我都说过了。”石小四就是不承认,气得高凌几乎想一脚踹过去。

袁峥再次拍拍他,让他稍安勿燥,转向尚清:“你和石小四关系密切,又是一起去的京城,一定知道内情。他既然不肯说,那就你说吧,如若知情不报,罪加一等!本王立即把你正法也没人敢多说一句!”虽然脸上有淡淡的笑容,话中却更添了三分冷意,“本王十二岁便从军上阵,十几年来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不在乎多你一个!”且把那柄短剑拿在手上翻来覆去把玩,似乎随时都能一剑刺入尚清的胸膛!安疆王一直收敛着的肃杀之气此刻悄然渗出几分。

虽然知道袁峥绝不可能杀尚清,高凌也还是不由自主浑身一凛。尚清更是脸色发白地打个寒颤。

这回石小四急了,抬头大声囔道:“不关尚清的事,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你还算有情有义,那就痛痛快快说出来,免得连累别人!”

石小四看了看高凌,又低下头一言不发了。对高凌的柔声安抚也置若罔闻。

袁峥叹口气,示意尚清把他从冰冷的地上扶起来。苦笑道:“小四,你不用怕,本王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尚清知道内情的话早就说了,哪里还用等到现在!你的功夫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我教的,如果真想我死,就不会先喊一声看剑,剑尖也不会轻飘飘地毫无准头和力道,更不会拿一把没开锋的剑来行险!你不是来杀我的,是来找死的,对不对?”高凌吃惊地抬头看袁峥,只见他手指在剑刃上轻轻摩梭,果然并未开锋!

再看石小四,已是泣不成声。高凌心中隐隐又有了不安的预感。

尚清倒了杯热水喂小四慢慢喝下:“有王爷和殿下在,什么事都可以解决,何必走绝路……”

高凌拉了小四坐下:“我不是说过让你有事都和尚清商量吗?你是我哥哥,你们解决不了还有我们,怎么就不听呢?你们俩谁出事,我都受不了!”

石小四终于吞吞吐吐地把隐情说了出来:“主子,是皇后逼我的!皇后说我肯定对主子下不了手,所以要我刺杀王爷,她说我一定有机会动手,如果半年内没有收到王爷遇刺的消息,我娘就……就会……我不能害死我娘,王爷对我有恩,我也不想他出事,所以……”

高凌一拳狠狠砸在桌上,“砰”的一声,笔砚跳得老高,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高凌深呼吸几下,对两人吩咐:“小四把玉连环收回去!悔婚书烧掉!今晚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尚清你带小四先回去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此事!”

尚清心中大定,刚想带着小四走,就听袁峥低喝一声:“不行!”

三人都诧异地看他,袁峥一个个吩咐:“尚清,你去捉两只鸽子炖汤给我当宵夜,记得把鸽子血留着!我还要办公,小四暂时在这里先睡一会儿;小凌,你也回去睡觉。”

高凌马上明白了他的意图,对不解的两人清晰地分析:“也许安疆王府有秦氏的眼线,为了奶娘安全,小四行刺的事不能当没发生过。我们等会儿这么这么做,或者还能揪出一两个祸害来!”

两人点头,尚清去准备鸽子汤,小四想帮着收拾凌乱的房间,被袁峥阻止:“别管了,反正等会还要弄乱,你太累了,去榻上睡会吧。”

凌晨,正当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书房忽然又传出了打斗声和惨叫声来。当侍卫们冲进去的时候,只见整间屋子里乱七八糟,石小四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看不清到底受了多少伤,但似乎已没了呼吸;安疆王一手执剑,一手捂着腹部,浓稠的鲜血还在不断从指缝中涌出。众人大惊,后半夜值守的侍卫首领是司擅,立刻封锁现场并派人去请薛大夫来王府出诊。

第二天,王府里气氛沉闷,所有人都知道了石小四行刺王爷不成反被杀,王爷一怒之下,不顾十殿下求情,派司擅把小四尸体连夜拖到城外乱葬岗去埋了;尚清受到连累,虽然没吃皮肉之苦,却被发配到了偏僻的别院伺侯韦太傅和夫人。王爷不防备之下伤得也不轻,至少得卧床十天半个月。十殿下的脸色难看得吓人,王府下人们都战战兢兢地,生怕一不小心,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自己,就连红桃猫都灰溜溜地蹭着墙根走。

荷田居卧室,岳崧夫妇推开守在外屋的司擅,急匆匆闯进来:“袁峥(大哥),伤得怎么样……”话音未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愣:袁峥半躺在太师椅上,虽然眼圈下有点缺眠造成的阴影,却绝无病容,此刻正悠闲地抖着二郎腿,袁昭袁旭这对双胞胎爬在大伯身上,一个捏鼻子,一个拽耳朵,而袁岳不但不阻止他们,还乐呵呵地告诉他们拔胡子比较好玩。高凌在一边窜掇司擅的女儿也去加入没大没小的行列,而袁峥则是满脸宠溺,“唉哟唉哟”地任由两个侄子蹂躏,还一手一个托着他们的小屁股防止他们摔下去。

澄华公主和韦雁也在,韦雁赶紧过来扶孕妇:“悠然快坐下,别急,袁大哥一点事都没有,小四也没受伤,只是暂时住到别院去,过几日就能回来了。”

孙贺也火烧火燎地来了,冲进来那速度之快,让袁峥笑言几乎胜过岳崧了。被正没好气的岳副帅一瞪眼:“孙贺本来就文武双全,你笑个屁,有本事咱俩现在比比!”

激将法没起作用,袁峥直接告饶:“我认输,比不过你。”众人都笑,高凌也笑,只是很有些勉强。

该来的人都到齐了,女人们把孩子们抱走,袁岳简要地说明了昨夜的事,又商讨了一些应对之策。在座的人个个神色凝重。岳崧拳头紧握,看了看高凌又咬牙把话吞了回去。孙贺到底比他年长几岁,想了想说道:“王爷,殿下,有些事急不得,又马上过年了,你们干脆借养伤为名在府里休息一阵子,公务的事就交给我和岳崧吧,有大事的话我们会向小王爷请示。”袁峥本就是想让弟弟试着挑大梁,当即同意。

两人告辞,袁岳也和他们一起去了。袁峥摸摸同样一夜未睡的高凌头发:“累不累,睡一会吧?”

“我睡不着。”

“那就悃了再睡。对了,母妃不是送来两本琴谱吗?你弹首曲子给我听好不好?”

“……好。你想听什么?”

“《凤求凰》怎么样?”

高凌扫了他一眼,“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有什么好听的?”

“那……你随便弹一个吧,我都爱听。”碰了壁,袁峥有点无趣地摸鼻子。

高凌抚上焦尾古琴,指尖轻轻拨动,“铮铮”之声直窜云霄。袁峥听不出来他弹的是什么曲子,闭了眼仔细品味。听着听着,只觉得琴声从初时的清亮变得冷硬,暗藏金石之音,兵气纵横,如万马千军整装待发,激烈风蕴时却忽然一顿,如泉遇巨石,兵行险招,曲折跌宕,渐细渐沉,似断似续,终至不闻。

惊觉之下睁眼看去,只见高凌僵坐琴前,低头捂眼,满脸痛苦之色。袁峥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只能让用力地拥抱给予他安慰。高凌嗅着熟悉的味道,僵直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伏在他怀里,全身力气似乎都消失了一般绵软无力,眼也半睁半闭。袁峥想抱他去床上睡,刚一动,却又立刻被死死抱住,用的力气之大,似乎怕一松手,眼前的人便会消失不见。

第157章

袁峥试图把气氛弄轻松一些,抚着他后背哄:“乖,松开一点,我透不过气了,你想要个细腰男人也不能这么勒啊……”

高凌反而抱得更紧,脸也贴到他胸口认真听他心跳。袁峥心疼之极,只能不停地低头吻他额头:“小凌,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没人能杀得了我,啊。我还要和你白头偕老,不舍得丢下你一个人的……”

高凌终于放松下来,脸仍埋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袁峥沉默了一会儿:“我要给太子爷写封信叙叙昔日交情,问问他,我自小随父出征,血战疆场,驱逐鞑虏,开疆拓土,为国尽忠,为民呕血,也从来没忘记过在太子府说过的话,对阳明朝更是忠心可鉴,如今有何罪该死?”

高凌安静了一会儿,扎在袁峥怀里使他声音很闷,还带着极大的不甘:“你写吧,加上一段,就说我高凌愿意对阳明王朝列祖列宗发誓永不回京!只求他遵守当初承诺,保住我母妃和奶娘性命。”

“好,我马上写。”

信很快完成,六百里加急送去京城太子府。

******

安疆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养了四五天的“伤”便“迅速痊愈”,因为拦截到了一封向皇后密告“石小四行刺失败当场被杀,安疆王重伤”的信,并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个内线。果然不出袁峥和高凌所料,这个内线不是袁峥的心腹侍卫,而是一个干杂活的低等下人,由于赌博输了大量银钱,才被秦氏的人收买,所以他以前能传出的信息都并非机密。如若不然,上回对钦差的苦肉计就不会成功。这封告密信和陆光宗相同内容的“家书”一起被送去了中原的第二天,那内奸就又被引诱去赌,输了大笔银子,被高利贷“债主”抓到后没银子还债活活打死!于是石小四顺利“复活”,和王尚清一起重回王府。只是王府侍卫首领一职仍由阿穆尔执掌。

袁峥“遇刺”一事,让高凌得知母妃和亲人平安后刚刚才轻松起来的心情重又跌回低谷,对什么事都懒洋洋地提不起兴趣来。怕再次惊动皇后,两个心腹侍卫的婚事被拖了下来,对此,尚清毫无怨言,小四对此事的结果也已是心满意足,只要两人都平安快乐地在一起,一个形式什么时候举行又有什么关系?

******

自腊月以来,皇后娘娘几乎就没有过乘心如意的日子。皇上虽然没有申斥过自己后宫干政,却仍然对自己敬而远之,不得不见面的场合,也只是敷衍了事。

而朝堂各部的官员们的日子也开始不好过了。自从隆武帝在元旦大朝会上表示新年要重整吏治以来,太子高蕴亲自率领御史衙门、刑部、吏部三部联手,不遗余力地查处三品以上严重渎职和贪赃枉法之官员,两个多月间便有二十来名官员被停职调查、贬官甚至定罪打入天牢。而其中有不少是秦氏在各部收买安插的耳目,甚至是得力干将。如此一来,皇后消息开始不灵便,做事也有些碍手碍脚起来。皇帝绝足坤平宫,秦氏欲保住一部分人脉和信息渠道,更怕深究下去会牵出更大的祸端,只能找儿子说情。

可气的是,一天之内连请了三次,向来诚孝的高蕴竟然都以公务繁忙为由避不进宫;欲召太子妃入宫,却得知君蝶舞刚刚确诊怀上了第三胎,太医叮嘱须静卧保胎。由于前两个生的都是女孩,皇家极其重视这次能否顺利诞下龙孙,秦氏生怕儿媳有个闪失,不敢强唤,无可奈何之下,郁郁深宫中独坐至天明,并派人通知太子自己病了。

两天后,太子才抽出空进宫请安。高蕴看母后身体还好,请了安就要走,秦氏怒了:“如今你翅膀硬了,连母后都不理了吗?”

“儿臣不敢。实在是忙,前两天刑部审了七个贪官,他们招供的事情千头万绪都需要查实善后,还要报知父皇定夺。儿臣已经两天不曾合眼了。母后既然身体康健,儿臣便不扰您休息了。”拔脚就走。

“你给我站住!听说你把朝廷六部,尤其是户部人员进行了大调整,还把你舅舅最信任的两个侍郎下了狱?”

“母后,朝廷大事自有父皇和儿臣操心,您还是在宫中安享尊荣,不要打听更不要监管为好。”

“你们的大事母后可以不管,但是有几个人必须放了!”

“吏治就是最大的事!国法昭昭,他们没有贪赃枉法当然会官复原职,但是如果一旦查实,必定严办!”

“你敢!他们为你坐上太子位可出力不小,将来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母后,阳明朝贪腐成风,再不抓紧整顿,将来尾大不掉,后果难料!”

高蕴神色不豫,秦氏更是面色不佳:“哼,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忘了是怎么坐上这太子之位的吗?没有母后,你只是一个普通皇子!能不能平安活到现在也不得而知!你过河拆桥才会大失人心,将来才麻烦!”

“母后!”高蕴怒了,“您是在拆我这个太子的桥!我要是结党营私,包庇贪官污吏,还拿什么服人,用什么治天下?”

“你是太子,将来是皇上,你说的话就是旨意!谁敢不服?当年的十爷党如何风光,如今还不是乖乖地俯首称臣?”

说到高凌,高蕴火往上撞,实在忍不住了:“母后,儿臣正有一事要问您,袁峥镇守边关忠心耿耿,十弟历精图治为民造福,他们一个是我的亲兄弟,一个是我的生死之交,没有袁峥扶持,我也坐不上太子之位,他裁兵缴税,服服贴贴,为什么还要逼石小四行刺?天下人会说皇家鸟尽弓藏!说我高蕴无情无义不值得辅佐!我还怎么带兵?怎么安那么多带兵藩王将军的心!袁峥受了重伤,他问我他犯了哪条律法,何罪该死?我无言以对!我都没脸回信啊母后!求求您收手放过他和小凌吧,小凌发誓永不回京,他们不会威胁到你我的!”

“高蕴!你是天真呢还是傻?他们怎么说你怎么信?袁峥若是安分守已的人,他为什么不肯把兵权全部上缴?你父皇当年为什么要把高凌下嫁?为什么不放他奶娘出宫?如今又为什么控制了吴氏家族,这些你想过没有?只可惜让他们离开了京城,要不然……”

秦氏兀自咬牙切齿,高蕴铁青着脸扔下一句:“母后,得人心者得天下!治国安邦就是治人!你若想儿子安安稳稳地坐在太子位上,就千万不要去动高凌的母妃和奶娘以及一众亲戚!更不要再插手朝廷事务!”说完即拂袖而去,留下皇后气得把妆台上的一应物品砸了个稀烂。

半个月后,太子高蕴做了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在搜集了大量贪污受贿、以权谋私、渎职等证据后,把自己的亲舅舅,皇后的亲弟弟——国舅爷、户部尚书秦天雷拘捕归案,亲自和刑部尚书、御史台,连夜三堂会审,并抄没家产充公。等皇后得知消息,秦天雷画了押的供词已经送到了隆武帝的案头。

由于证据确凿,供词无误,隆武帝朱笔一圈“秋后问斩!”秦夫人向外甥哀求进天牢送饭,高蕴犹豫了一阵,点头答应了。不久之后,狱卒来报,秦国舅夫妇双双服毒自尽于天牢之中。

太子自请处分,隆武帝叹息一声,挥手让爱子回府休息。

经此一事,皇帝和太子整顿吏治的决心显示无遗,朝局震动,贪官人人自危,一时间风气大为好转。然而如王睿垣之流的老成谋重之士却暗中荐言:“朝廷弊端之多积重难返,太子雷厉风行只能震摄一时,若想长治,须恩威并重,时时警惕,万万不可操之过急。”高蕴谦虚受教,晋升王侍郎为户部尚书,付轩为侍郎,以人尽其用,并提拔有德有才之士填补其余官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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