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被一股大力揪住手臂推出了新房,门在身后重重地砸上。
石小四猝不及防,绊到门槛上,一个踉跄险些扑倒,被斜刺里伸出来的一只手拉住,才稳住身子。来不及道谢,他反身想回去推门,被一个人拦住:“王爷有令,不得打扰。”
拦他的人也是侍卫打扮,二十出头,圆头圆脸圆鼻子圆眼,整个一猫脸,甚是可爱。不过面上的神情却是不容辩驳。只听他客客气气地说:“兄弟,王爷和王妃洞房花烛,咱们虽然身为贴身侍卫,也还是不要打扰的好,你说是不是?”脸上笑眯眯,手却扣上了腰间刀柄!死死挡在小四面前。
石小四也摸上腰间,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没带兵器。
那袁府侍卫一指厢房:“兄弟,侍卫的寝房在那儿,跟哥哥来吧。”
新来乍到,又人生地不熟,石小四听了听新房内并没什么不对劲的动静,想想也是,高凌既然胸有成竹,又没人敢闹洞房,自己硬要闯进去也不像话。遂一抱拳:“多谢兄台提醒,请问怎么称呼?”
“司擅。”
“司擅?你就是率两千人马夜闯敌军大营,割了小单于首级的司擅!”
“好说好说。”
石小四十分惊讶,这么个名震敌营的悍将居然长了张娃娃脸,真正人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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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府侍卫早已悄悄遣散了内务府的人,喜娘们和下人们也得了消息全部离开新房所在的翠竹轩。
洞房内。
袁峥与高凌对视。
高凌微微一笑:“袁峥……”
袁峥打断他:十皇子,酒席还未散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把盖头掀了啊?内务府的奴才没教过你要矜持吗?嗯?
一步上前捏了高凌腮帮,迫使他抬起头来。
高凌脸被掐住,说不出话,笑容凝结在脸上,一双圆圆的眼睛吃惊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满面戾气的袁峥。
袁峥弯腰低头,眯着眼睛打量自己的“新娘”,大拇指轻挑地划过高凌嘴角,抹下一小点儿糕屑:“好一个知书达礼,温良恭俭让的翩翩美少年,偷吃东西居然还不知道擦干净嘴,你可真是让我失望啊,哈哈。”嘴里打着哈哈,语气里可是一点笑意也没有,反而是说不出的愤恨。“还有,袁峥这两个字你还没资格叫,你得称呼我王爷,或者夫君。明白了吗!我的王妃!”
满嘴酒气近距离喷在高凌脸上,熏得高凌直皱眉。双手一齐使劲才推开袁峥的手,脸颊上已留下了明显的指印,衬着他白皙的肤色,很是显眼。
亮如晨星的眼睛蒙上一层薄怒,高凌揉揉脸颊,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袁峥,你怎么了?你是不满意娶一个男人,还是不愿意和我成亲?”
“你说呢?”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听着,下次再听见你叫我的名讳,我可不客气了!”
“是……王爷……”高凌咬咬牙,咽下委屈。
袁峥看了看桌上,两只用来喝合卺酒的精致金杯整整齐齐放着,桌上很干净,子孙孛孛的盘子也没动过。
他转过头来看看高凌:“十殿下,看来你偷吃的东西是宫里带出来的吧,难道是怕我安疆王府饿着了你,还是说嫌王府的吃食粗糙,入不了你十皇子的口啊?”
为了避免如厕的尴尬,自古以来不成文的规矩,新人都得饿上一天,直到新郎揭了盖头,喝过交杯酒,吃过子孙孛孛,才能稍微进一点食。十八九岁的男孩正是食量大的时候,袁峥并非不知道,只是故意找碴。高凌有苦难言,被挑了刺也只能默默承受。
第3章
席上喝了不少,口干舌燥的感觉让袁峥十分难受,他扯掉礼服上佩的大红花,还是燥热不安,干脆拉脱了喜服只穿着月白中衣,喜服被他随手扔在地上。
下人都被赶出去了,高凌看看他干得起皮的嘴唇,拎起茶壶亲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袁峥接过来一饮而尽,眼中显露的却是“算你识相”的味道。
喝了三四杯,才缓了口渴。看高凌换了酒壶,往金杯里斟,袁峥冷笑:“你还想喝合卺酒?是不是还要吃子孙孛孛呀?”
语气中的讽刺之意让高凌气得满面通红,手一抖,酒液洒了一桌。放下酒壶,高凌暗念“平常心”,清澈的眼眸直视袁峥:“王爷,你究竟想怎么样?”
“哈哈,笑话,今天是你我洞房花烛,你说我想怎么样?”
袁峥狞笑着逼近,高凌看他扭曲的面孔,不由慌了神,下意识地直往后退,直到退到喜床边上,再无路可退,一屁股坐倒。
高凌坐倒在床沿,袁峥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倾身看着一脸惊恐的高凌:“王妃,你也太性急了吧,难道不该先给本王宽衣?”
高凌忽然一矮身,想从袁峥的腋下钻过去。还没跨出第二步,就被扭了胳膊扔回,头撞在紫檀雕花床栏上,发出“咚”的一声。袁峥一只手抓着他两个手腕,大半个身子靠另一只手撑在床上,脚压制住高凌的双腿,让他动弹不得:“高凌,你既然和我拜过堂了,还想逃么?”低沉的语气,说不出的森然。另一只手却抓了高凌的领绊,开始粗暴地撕扯他的衣服。很快高凌的半个胸膛就暴露在空气中。
窗外寒风凛冽,细小的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屋里的炭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冰冷的温度让高凌赤裸的皮肤起了层层战怵。
高凌被撞得头晕眼花,胳膊似乎要被扭断,忍不住哀求:“放开我,袁峥,别这样……”,语气里带着颤颤的哭音,话未说完,却冷不防被一巴掌扇得再说不下去。
“我的王妃,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刚刚才说过不许叫我名讳,这么快就忘了,嗯?”
似乎是很厌恶,袁峥推开他,站直身子。高凌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凶神恶煞,一时也忘了去捂脸上火辣辣的地方,喃喃地道:“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为什么要这样待我?”眼泪终忍不住,漱漱滚落。
袁峥在席上喝多了,酒意随着怒火上涌,一阵阵地发晕,一把将高凌从床上拖起来:“穿好衣服,本王对你没兴趣!还有,明天让管家把王府家规给你说说,免得到时给我扣一个不教而诛的罪名!”说完,翻身躺上喜床,扯过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胡乱盖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龙凤喜烛静静地流着泪,不时发出灯花爆裂的轻响。放眼望去,满屋大红喜色似是对这“天作之合”无尽的讽刺。高凌拉好衣襟,抵卸侵人的夜寒,被撕坏的衣服里滚落出一个小小圆盒。他弯腰拾起。这是前几日,表兄陈铿偷偷塞给他的,陈铿只比高凌大两岁,出身名医世家,已得到身为御医正的父亲衣钵真传。陈铿告诉他,这盒油脂是特意为他配制的,具有消肿止痛的功效,还专门加入了淡淡桂花香味,让他在洞房时使用。当时羞得高凌满面通红。只是高凌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新婚之夜会是如此凄惨。他挪到离喜床远远的窗边坐下,轻抚手腕的于痕,看看床上睡得沉沉的袁峥,轻轻地道:“袁峥,你难道不记得十年前的情份了吗?”
床上的袁峥翻了一个身,大半条锦被从身上滑落。雪天的夜阴寒刺骨,袁峥酒后燥热已退,现在只着中衣,熟睡中的身体不自觉得瑟缩。高凌轻叹一声,走过去拾起锦被轻轻为他盖好,把地上袁峥丢弃的新郎喜服挂上衣架,重又退回远处坐下。更鼓声声,夜深人静。高凌单手支颐,撑在桌沿,一整天的劳累和委屈,让他也渐渐沉入梦中。
梦回前缘。
十年前,金秋。
平远大将军袁腾率袁家军浴血奋战,历时三年有余,终于大败西域王,收复被侵占多年的西北失地,国家一统。胤璟也结束了年年向西域上贡的耻辱。皇帝高兴之余,破了“异姓不得封亲王”的祖训,封其为安疆王,爵位世袭(除了有特旨,只有亲王爵才能世袭),并下旨袁腾回京面圣,要亲自召见。
袁腾得了圣旨便将军务托付手下得力之人,带了妻儿上京叩谢天恩。
行伍之人性格粗疏,袁腾出身西疆,更是生性豪爽,到得京城,受了封赠,甚是志得意满,面上也不觉带出些许傲气。众官争相奉承,日日有官儿包了酒楼为他庆功,袁腾起初来者不拒,后来实在人数众多,不能周全,况且他对歌功颂德拍马溜须之事也实在反感,便能推就推,如此一来得罪的人就不在少数,官场上渐渐流传开一些说法:“袁王爷自持功高,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袁腾手握重兵,皇帝是怕他造反才封异姓王安抚的;”“袁腾狂妄自大,居功自傲……”流言越传越广,越传越凶,袁腾却还蒙在鼓里,茫然不知。
袁腾膝下有两子,长子袁峥,从小跟着父亲行军打仗,用兵如神,且勇冠三军,虽然才十四岁,却已在边疆小有盛名。次女早夭,三子袁岳,自小喜欢舞文弄墨,年仅十一岁,一手丹青妙笔已令人叫绝,尤擅画山水人物,家人昵称三三。
阳明王朝皇室一年一度的秋狩开始了,浩浩浩荡荡的车队向郊外的围场进发,仅有的两个皇子高蕴和高凌随行。同行的后妃中,贤妃是当时最受宠的一个,,而育有十皇子的容妃却因为前些日子争宠吃醋而不待见于皇帝,丢了伴驾的机会。
为了显示恩宠有加,皇帝特意下旨袁腾携家室随行。这一日,贤妃娘娘派了人来请安疆王夫人携子入行宫叙家常。贤妃是随行的妃子中地位最高的一个,她的意思一定程度上也就是圣意。李氏夫人赶紧带着袁峥袁岳入宫。贤妃风姿绰约,且亲切和蔼,尤其善于投人所好,和李氏夫人闲话家常很是投机。一众闻讯赶来妃嫔们也来凑热闹,后来干脆围了一桌打起了叶子牌。袁氏兄弟百无聊赖,偷偷溜出了大殿透气。
袁峥当时凭军功,升为五品校尉,穿了绣了豹子的武官常服,虽然身量未长足,却也不怒自威,自有战场杀伐得来的锐气。袁岳没有官职,着了一袭淡紫锦袍,立于风中,虽稚气未泯,却也自有一番俊逸之态。兄弟二人一文一武,无视宫人好奇的眼光,在行宫周围闲逛,欣赏着与西北边陲的不同风光。
忽然一声“站住!”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甩脱了太监,向他们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八九岁的清秀男孩,两人皆穿着华贵。
身后太监一迭声地喊:“唉哟,七殿下,十殿下,你们慢点跑,小心摔着……”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行宫!”小男孩过十一二岁,却是气势十足。袁氏兄弟知道这便是皇子了,赶紧行礼,自报家门。
听说是安疆王世子,高蕴兴奋地直蹦高:“你就是袁峥!你上过战场!你还杀过人!”身后的十皇子高凌扯扯哥哥的袖子小声说:“是杀敌。”袁峥吃惊地看看这个小小的人儿,对瞪着大大圆眼的高蕴和长相清秀的高凌笑笑,表示并不介意高蕴的说法。
四人年龄相近,都难得有同龄人作伴,又有了共同的话题,很快便言笑晏晏,一路行来,高蕴嫌累赘,把太监宫女们支得远远地在后面跟着。高蕴热情爽朗,其实并无身为皇子的架子,与袁家兄弟以名字相称,他对行军打仗表现得尤为热情。高凌静静地跟在他们后面听战场故事,很少插话,袁岳怕冷落十皇子,不时与素有聪敏之称的高凌谈论诗词歌赋,高凌皆对答如流,袁岳对这个温润可爱的幼年皇子印象极佳。袁峥也不时回头看看这个努力跟上他们脚步的小不点儿,见他跟得吃力,特意放缓了步子。
渐渐远离了行宫,四人来到围场边上,几匹马在缓坡上悠闲地吃草。高蕴眼前一亮,对袁峥说:“听说会打仗的人马术都是极佳的,我却不相信,你敢不敢和我比比?”高蕴自幼好动,尤其喜欢骑马,宫中侍卫也教了他不俗的马术,这回有了强大的对手,便心痒难熬欲与袁峥一比高下。袁峥犹豫不决,怕万一高蕴受伤没法交代,毕竟才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只得推说今天穿的是礼服,骑马不方便,改日再赛。这时太监和侍卫们也赶到了,说什么也不敢让皇子骑上去赛跑,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一众人等的项上人头全没了。高蕴闷闷不乐,只好作罢。却约了袁峥日后再赛,到时自会派人到安疆王府住的别院来请。袁峥无奈应下。
天色已晚,四人转回行宫,最年幼的高凌已累得快迈不动步子,牵了高蕴衣角,跌跌撞撞地跟着,缺了午觉的疲乏也让他眼皮打架,太监们却对此视若无赌。袁峥看他可怜,硬要背了他走,高凌争不过,只得趴到了他背上,在他耳边轻轻道了声谢。小小的身子伏在袁峥肌肉坚实的背上,听着袁峥有节奏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一向排斥与生人过分亲近的高凌居然安心地闭上眼睛,等到得行宫时,高凌早已睡熟,在袁峥肩头留下一小滩口水印。
第4章
第二日午后,太阳照得人懒洋洋地,下人们能躲的都躲起来偷懒去了,声声蝉鸣中,袁峥在院中练剑,袁岳则擎了本书坐在古树下细读,渐渐地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磕睡来。
忽然有个小太监打扮的人翻墙头悄悄溜进了别院,另一个更矮小的坐在墙上却迟疑着不敢往下跳。袁峥不动声色,忽然挽了个剑花逼住先落地的小太监,刚想问是哪个府的,为何擅闯王府别院,却发现面前的人是七皇子高蕴所扮,赶紧撤了剑告罪。高蕴指指墙头,说:“小十还在上面,袁峥,你快去拿梯子。”袁峥失笑:“两位殿下为何要翻墙头,走大门不就好了,哪个奴才还敢拦你们不成?”
“唉呀,从大门走不就被人知道了,我们假装午睡翻窗户才跑出来的,你快去拿梯子吧。”
袁峥这才知道这兄弟二人居然是瞒过太监宫女,偷偷跑出来的,不由好笑。当即张开双臂对高凌说:“十殿下,这院里没梯子,你尽管跳下来,臣能接住你。”高凌低头看看,只见袁峥笑意盈盈地抬头看着自己,,因运动而冒出的汗珠挂在鬓角,眼神温暖,不由眼一闭,向着那个怀抱纵身一跃,瘦小的身子立刻被袁峥稳稳接住。高凌闻到袁峥身上的气息,昨日那个令人安心留恋的感觉又回来了,不由对他展颜一笑,随即被轻轻放下。袁岳被惊醒,过来和哥哥一起施礼见过两位殿下,被两人拦住。
高蕴拖了袁氏兄弟就往外走:“昨日你答应和我赛马来着,今天就赛吧,快点。小十和袁岳也一起去。”
袁峥本以为昨日是高蕴一时兴起的即兴之言,没想到这个皇子居然言出必行,正要想办法再次拒绝,却听高蕴道:“你不会是浪得虚名,不敢和我比吧!”
拙劣的激将法,却激起了袁峥的少年心性,尤其是看到高凌一脸期待的神情,不由脱口而出:“比就比,输了不许哭鼻子!”话刚出口,便后悔不迭,却也来不及了。
袁峥袁岳只好去换了便服,两位皇子还是太监打扮,去王府马厩拉了四匹马。高凌年幼,刚学会骑马不久,袁岳帮他挑了一匹性格温顺的小马;袁峥久经沙场,袁岳虽不如哥哥,却也是从小学会的骑术,兄弟二人挑了各自中意的,袁峥想了想,在自己和袁岳的马鞍上挂上箭筒和弓,还拿了两个火折子和袁岳一人一个。袁岳高兴地直咧嘴:“太好了,又有烤肉吃了!”高蕴也和袁氏兄弟一样,选了匹高头大马。在高蕴的坚持之下,四人没有带侍卫,悄悄策马向草原围场驰去。袁峥离开马厩的时候故意落在最后,和管马的小厮耳语几句。待四人身形消失,那小厮立即拔腿跑去王爷所在的后院。
风清云淡,碧草连天,野花成片,水泡子在阳光下泛着麟麟波光,远处小树林绵延不绝,草原风光令人心旷神怡。不时有野兔小鼠等动物从马前惊走。袁峥拔箭射中了一只毛色斑斓的小稚鸡,高凌欢呼一声,就要下马去拾,被袁峥拦住,挂好弓,策马上前,马速不变,在经过稚鸡的时候迅速甩下右脚蹬,下腰探手,一个蹬里藏身缩到马腹下,抓起鸡又重新坐回马背上,拔出箭扔回箭筒。一气呵成,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刚坐好,眼前又一只狍子窜过,同样没逃过袁峥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