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 上——洛城东
洛城东  发于:2013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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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只剩下新婚的两人,气氛冷如冰霜,高凌陪袁母上香回来路上对袁峥生出的些微好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暗恨自己太天真:他从来就未相信过自己!所有的一切努力付出,在他一念间便全部付诸东流。

只听安疆王以审犯人的语气问道:“刚才我们母子的话你听到多少?”

“王爷,身为皇子绝非幸事,我只不过运气不好生在皇家而已。我宁可做一个平头百姓,父慈母爱其乐融融,可是我无法选择啊。”

“所以你就算嫁给我了也还是要踩着我的肩膀和将士们的鲜血去争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来改变处境?”

“不是的不是的,”高凌拼命摇头:“当年老王爷仙逝,我也很难过,因为你和三三还年幼就要独挡一面,那有多难我是知道的……”

“多谢殿下关心。”袁峥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王爷,你们十年前遇袭不会和我母妃有关,她当年并未随驾秋狩,直到父皇回京她才知道我遇险的事,这时离你们离开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高凌急急说着,“那只狼,一定是意外漏网的,虎毒不食子,父皇不会用我的命逼迫你们,如今我不受宠是因为没听你的话收敛锋芒,可是当年,虽然比不上七哥,可是父皇还是喜欢我的,他应该舍不得拿我作诱饵,所以那恶狼不会是父皇的阴谋……还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刚巧……”高凌语无论次地解释,他极少有这样失控的表现。

袁峥看着他急到冒汗的神情,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啪”地一声吓了高凌一跳,停了口惊惶地看他。

“看来你听到了不少,不过,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与你无关,我也不想再追究。可是张泯的事,我看你是无法撇清了……”

“明天我要进一次宫,”高凌急急打断他,“我要问清楚母妃,张泯这样做到底是谁的意思。”

“你觉得我还会让你出去和别人串通一气来个里应外合吗?”

“王爷,我入了袁府就是你的人了,你若出事,我有什么好处?”

“我不管你有什么好处,总之你就别想出去见你父皇母妃!”

“我母妃只着眼于争宠斗艳,她不会想到朝堂上的利益,而且她对父皇言听计从,如果是父皇亲自下令张泯窃取军情,那我无话可说,可是如果是父皇让母妃出的面,那么到底谁才是幕后黑手就不好说了,王爷你一定要小心七哥和皇贵妃……”

“这还轮不到你来教我,高蕴和我并肩御敌两年有余,危急时刻曾经舍命救我,我相信他!”

高凌心脏猛地一抽,痛如刀绞:“我在后方也并非享清福,为这场大战,我也做了不少事,你相信七哥,就不相信我?”

“你是做了不少,十年未见,你诳我来京,困我于王府,又有张泯这档子事,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高凌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初相识,袁峥就救了自己一命,匆匆别后,自己的所作所为却违背了他“遮掩锋芒”的忠告,虽说全是为了他,可是说出来谁会相信,尤其是如今误会重重的情况下,只能多一条“少不更事,自作自受”的罪名。

袁峥不愿再纠缠下去,丢下一句:“你哪儿都别想去了,乖乖在此做你的王妃吧!”拔脚就走。高凌愣了一下追出去,却差点被袁峥碰上的门砸到鼻子。紧接着就听到司擅的声音:“殿下,您还是回屋吧,让属下给您的手上药。”高凌看他一眼,想起一事,问道:“司侍卫,小四呢?”

司擅只说了一句:“石侍卫很好,殿下不必挂心。”便再也不开口,默默地处理高凌被猫抓伤的手背。

长夜寂寂,屋里大部分还是新婚那天的摆设,高凌独坐桌前,烛火将他的身影映在纸窗上,越显孤凄。桌上放着一壶他亲手沏的大红袍。茶香依然袅袅,可是直到茶水变得冰凉寒彻,那人也没有出现。

第二天清早,高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趴在桌上的,身上盖了一件自己的狐裘,炭盆中的火也还燃着,只是整个翠竹轩冷清得仿佛死境,连司擅都踪影全无,更不要说袁峥了。倒是还有下人来伺候日常生活所需,只是高凌无论说什么,下人们都是一问三不知。

高凌想去梅苑给老王妃请安,在翠竹轩门口被两名面生的带刀侍卫拦住:“王爷有令,请殿下留步。”高凌扫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地回转了身子。院里并不大,只有一院翠竹在雪中傲然挺立,腊梅虽然没有叶子,花却开得正旺;另有几株夹竹桃还顽强地展露着生命的绿色,在寒风中颤抖。

今天是父皇给的婚假的最后一天,明天,是叫大起(皇帝朝会)的日子,自己一定要去上朝,并回部里处理积压了近半个月的事务,否则积弊太多,会尾大不掉。还要去宫里问母妃,张泯着书出版到底是怎么回事,顺便去见见奶娘……可是看这样子,袁峥会让自己出门吗?

果然,第二天一早,高凌自己穿戴好了朝服,正要出门,又被另两名面生的侍卫客客气气地拦住。

高凌冷冷地说道:“让我出去。”

“王爷让属下们在院中伺候殿下,外面冷,殿下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今日是朝会的日子,我要去上朝。”

“殿下恕罪,属下等不敢违王爷的令。”

“我也是主子,你们就敢阻挠我?”高凌扫他们一眼,“这样吧,你们让开,我自己去和王爷说。”

“这……殿下请稍候,属下这就去请王爷来。”两名侍卫对看一眼,其中一个拔腿去找袁峥,另一个仍然堵着高凌的路,口中却仍是十分恭谨:“风大,殿下还是先回屋候着吧。”

高凌无法,长长叹了一口气,咬牙站在原地等着,右手无意识地抠着身边一棵树的树皮。

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袁峥和那侍卫还是踪影未见。眼看时辰不早,高凌心急如焚,抬脚便往外走。那侍卫一个闪身挡在他面前:“殿下,请不要让属下难做。”向院里一指,做了个请的手势。

高凌火往上撞:“放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我也是郡王,假期已过,误了朝会你担待得起?滚开!”

这是高凌入王府以来第一次发脾气,那侍卫一愣,单膝跪倒,却并不退让:“属下身为王府亲侍,只听命于王爷,还请殿下恕罪。”

“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我治你的罪?”

侍卫不回答,却是决不让路,气得高凌火冒三丈,正欲抬脚踹他,就听身侧传来袁峥的声音:“郡王殿下好威风啊,本王甘拜下风。咦,怎么不踢了?本王等着看王妃如何治他的罪呢。对了,家规背熟了没有,该用哪一条要不要本王提醒王妃啊?”施施然走上前来,双臂抱胸,一付看好戏的神情。那侍卫立即见礼:“参见王爷。”

“下去吧。”

“是。”两名侍卫瞬间退得人影不见。

第20章

高凌强抑怒火,也不上前见礼,转身面向袁峥说道:“王爷,昨日你不让我出门也就罢了,如今假期已过,你是外臣可以不上朝,可我管的事不少,散朝后还要去部里办公,这样不让我出去算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身为王妃没必要出去抛头露面。”

“我又不是女人!”

“我也没把你当女人。”

高凌闭闭眼,默念平常心,长呼了一口气说道:“王爷,你也知道我管着户部和吏部,年底了,事情多如牛毛,总不能全推给下面的人做吧,我还要去查你说的饷银的事……”

“饷银的事我自会去户部询问,现在户部有高尚书代管,而且高蕴也是和将士们一起血战过来的,他不至于对这事儿不闻不问。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六部不会少了你一个就什么也办不成。”

“七哥回朝不久,他要代父皇理政,还兼管着兵部,大战刚平,百废待兴,哪有那么多精力来事事俱管?而且他政务上刚上手,底下的官油子们未必能对他言听计从,政务方面我比他熟悉……”

“高凌,”叹一口气,袁峥放缓语气,“我不让你出去,是不想你再卷入权势争斗,我有我的办法,自会护你周全,你好好地在家享清闲不好么?”

“王爷,我知道你有办法,但这是你并不想用的办法,或者是不到万不得已才能用的办法,对不对?否则为什么到现在这种地步才去用?如今有捷径了你为什么不走?说到底你还是信不过我。”

“我不是信不过你,我是信不过你身后的人!而且我也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

“袁峥,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不是随便受人摆布的人!”高凌换了哀求的语气,“你就让我去吧,我能保护自己。”

耐着性子好言相劝,高凌还是不肯让步,袁峥强压下去的火又窜起来了:“说来说去不就是不肯放权吗?高凌,既入王府,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今后你是别想上朝了。我已经替你向皇上告假,好好在家呆着享福才是。”

“袁峥!你凭什么替我作主?”高凌又急又怒。

“凭我是你的丈夫!怎么,怕完不成你父皇交代的任务,急了?”不等高凌辩解,叫来司擅:“送殿下回屋休息。”

“殿下,请。”司擅躬身:“您别急,王爷也是怕您上朝累着,有话进屋慢慢说。”一边伸手来扶。高凌猛地甩开司擅的手:“别碰我!你们全都不安好心,少来假惺惺做戏,我不吃这一套!今天我非出去不可!”

司擅讪讪退后,偷眼看袁峥,只见安疆王脸上抽搐一下,咬肌绷起,半天才说一句:“这里还由不得你作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上前一把揽住高凌肩膀向内便走。高凌拼命挣扎,无奈根本不是对手,被半拖半抱着向屋里走。地上积雪还未及清扫,高凌只顾挣脱袁峥的钳制,顾不得留神脚底,在上台阶时踩到积冰上,一滑之下重心不稳,向后便倒,双手下意识地往上抓任何可以稳住身形的东西。袁峥一惊,另一只手赶紧环上他的腰,阻住了高凌后倒的趋势,却因为这个动作而俯下身去,立刻,脸上一股锐痛袭来。

等两人都站稳,高凌惊魂未定地看着袁峥的脸停止了挣扎,又下意识地看自己右手的中指指甲,原本修剪整齐的指甲豁了一个口子,那上面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袁峥摸了一把脸,满手鲜血。

高凌惊惶失措:“王爷,我……我……对不起……”低了头,两颗可爱的兔牙咬得下唇失了血色,一副静待发落的乖样。

袁峥瞟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道:“进去吧。”说完双手轻轻一送,将高凌稳稳推进了屋内。司擅跟了进去,要找药棉来给他止血,袁峥却摇摇头推开他走了。

高凌无力地坐下,低头看看指甲上的血迹,又看看身上的朝服,一言不发。

司擅拿巾子给他擦手,看他修剪完指甲,又取了一件柔软舒适的袍子给他:“殿下,换一身衣裳吧。这是意外,连个伤都算不上,王爷不会介意的,他也没生气。打仗的时候,被流矢擦过都比这要严重得多……”

高凌点点头:“司将军,王爷说过我七哥曾舍命相救,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司擅说道:“那次,朝廷发出的粮草延误了,军中断粮,可是为了保住战果又不能撤军,士兵们都饿了好几天了,只能杀战马吃,王爷没办法,只好亲自带了一小队人马抄后方去突袭大单于的大营,想抢点粮草来度过难关,但没料到情报不准,还被他们的探子发现了,我们几百人被几千敌军包围,情况十分危急,过了约定里应外合的时间,还没能发出讯息。太子爷本来已经被王爷事先骗回安全地带,可是他却不顾自身安危,又返回战场,亲自上阵指挥杀敌,还故意穿了他颜色最鲜艳的战袍,立马于大旗之下,以自身吸引敌方注意,及时缓解了压力,才让王爷他们找到时机逃了出来,还抢了一些粮食以解燃眉之急,可是太子却受了不轻的伤,被对方一箭射中后背,休养了二十多天才好,太子的亲随副将伍六一也在此役中断了腿,再不能上阵杀敌,他又不肯转文职,不得不退伍回家,太子为此很难过,所以王爷一直心怀感激和愧疚……”

“我怎么从来没在战报上看到这件事?”

“是太子爷坚决不让奏报朝廷的,因为之前那件事儿,王爷吃了皇上挂落,太子怕再次连累王爷,所以只说被流矢碰到,破了一点儿皮,既堵了皇上眼线的口,也不算太欺君……”

“之前的事儿,是指七哥脸上的伤疤吗?”

“是。背上的箭伤比脸上的要严重多了,不过好隐瞒,只要养好了,皇上和娘娘是看不到的。”

司擅为免高凌一个人寂寞,胡思乱想,便说一些袁峥的轶事和战场上的故事:袁峥年纪轻轻接手王位,头回阅兵的时候,特意戴着亲手缴获的一个单于的头盔,盔帽上翎毛长得飘上半空,十分引人注目,有亲信问为什么要戴敌人的盔帽,不怕长了敌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么?袁峥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回答:“我头上的这顶头盔,是我十七岁时在阵前亲手杀了前任单于缴获来的。这足以说明,单于大军根本不是不可战胜的。我要戴着这个头盔,带着兄弟们一直打到单于老窝去!扩我河山,报效朝廷!”一下子便让刚失去老王爷而士气低迷的军队重振士气。袁峥重视年轻将领,礼贤下士,并尊重老将,如何让久经沙场心高气傲的大将们心服口服;如何枪挑单于手下猛将威震敌胆;如运筹帷幄决战千里;如何爱兵如子与士兵同甘共苦;如何让兄弟们死心塌地一心追随;私下里如何与将士们打成一片;如何促狭捉弄兄弟们……司擅说得动情,高凌听得专注。

为了让高凌放心袁峥能搞定一切,安心呆在王府,司擅还说了袁峥与高蕴的交情以示两人之间情谊深厚:“太子刚来西疆的时候,还是小孩心性,特别好奇和顽皮,有一次躲过侍卫独自骑马外出猎杀野物,却不知跑到了两军相峙的中心地段,被敌方的探子发现,一箭射来,擦过脸颊,才留下了这道伤疤。王爷怕损了太子威望,揽下所有责任,皇上得知后下旨狠狠地骂了王爷一顿,罚了一年的俸,责怪他未尽到保护之责,但碍于战事紧张不好临阵换将,才保留了兵权,让他将功折罪。所以就算如今战功赫赫,皇上对他的猜忌和怨恨也是无法消除了……”

高凌心中酸意翻涌,沉默良久,抹了一把脸,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我知道了。司将军,小四是不是被关到柴房了?”

“石侍卫在侍卫房,没挨打也没被捆起来,躺在床上睡觉呢。”司擅笑得促狭而得意。

“你把他怎么了?”

“也没怎么样,属下就是乘他洗澡时拿走了屋里所有的衣服和鞋子,让他出不了门而已,一日三餐会有人送去,饿不着他,床上有棉被也冻不着他,殿下放心吧。”

想象小四的狼狈样,高凌也不禁噗哧一笑,司擅接着说:“属下这么做,王爷也知道,并没有说什么。殿下,属下跟了王爷十来年了,看得出来其实王爷他心里很着紧你,他再生气也没把你怎么样,若是换了别的人……”司擅看看高凌的表情,“不让你上朝真的是为了你好,他不愿意你费尽心思还要被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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