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 上——洛城东
洛城东  发于:2013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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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意外的是,张泯哆嗦了一阵后竟慢慢地平静下来,对着高凌不住磕头:“殿下,主子,您要小人说什么呀?小人已经把所知道的全部招了啊……”

高凌再支持不住,腿一软坐了下来,满是绝望地闭上眼,剑尖无力地垂向地面,泪水止不住地从紧闭的双目中溢出。良久良久,高凌才伸手抹了抹脸,抬头对袁峥说:“王爷,这人我无权处置,你另请高明吧。”双手捧剑奉还。袁峥单手接过,一抬下巴,身后一名侍卫上前拎小鸡似地拎起张泯就往花园外拖。张泯尖声哭叫着:“主子,小人对不起您……”

高凌充耳不闻,神情呆滞,袁峥却眼神忽闪了一下,若有所思。

第16章

雪花早就飘下来了,纷纷扬扬地,很快便盖住了地上脏污的痕迹。也为花园中一坐一站的两人披上了一层净色。高凌保持着一个坐姿不曾改变,袁峥看了他很久,忽然问道:“他冤枉你,为什么不亲手杀了他?”

高凌面无表情:“他死了,我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我相信你。”

高凌惨笑一声摇头:“你相信我就不会千里迢迢押他来京城与我对质,更不会把剑给我让我来处置他。”

被拆穿心思,袁峥略有难堪,思忖了一下道:“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好好谈谈吗?现在我有空。”

“我说的话你还会信吗?”

“信与不信,我自有判断,你只管说。”

“王爷,张泯到底受了谁的指使,我并不想追查。”

“你不想证明自己清白?”

“我当然想。虽然他的确是我的奴才,但是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他窃取军机之事一定就是我指派的。”

袁峥背着手踱步:“张泯的事不重要,我知道窃取军机未必是你亲自下的令,不过你恐怕是早就知道谁是他的幕后指使人吧。”

高凌看着他:“……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为什么?有人要诬陷你,你居然不想一查到底?”

“王爷,我觉得有些事不知道结果比知道要好受得多。”

“好,那就换个话题,说说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高凌低下头,很快又抬起来:“王爷,你别多心,和你成亲,是我自愿的。”

“换了我也愿意,里应外合,迂回战术嘛,兵法上都有。”

“王爷,请听我把话说完。”

“好,本王洗耳恭听。”

“十年前匆匆别后,我很想你和三三,七哥出征与你合兵退敌,我更是连个一起尽兴玩的人都没有了,在后方常常想你们。你愿意和七哥一同班师回朝,我特别开心,终于又能见面了。可是你还未到京郊,父皇便召了我密谈,之前我做梦都没想过会让我嫁你。父皇说你功勋卓着,赏无可赏,只有这样才能显示皇家对袁氏赫赫战功的感激之情。可惜没有合适的待嫁公主,所以这个事情就落到了我身上,因为我们从小认识,而且关系不错。我本不想答应,父皇找了韦太傅来游说,太傅说,七哥人气正旺,母家在后宫中,朝堂上又都势力庞大,我早就失去和七哥争夺的资格,就算七哥顾念兄弟之情,可是皇贵妃就难说了,我母系吴氏全族要想自保,只能借你的力。”高凌牵了牵嘴角算是笑笑,“于是我和父皇谈条件,要我听话下嫁可以,但是户部和吏部一定要让我继续主持,直到一年后随你回西疆为止。父皇考虑再三,答应了,所以才有赐婚。”

“就这样?”

“是。”高凌又急急补充,“你放心,你救过我,还因我和七哥贪玩挨了老王爷的军棍,我都记得,我感激你都来不及,绝不会害你……”

“够了!”袁峥大喝一声打断他,声音之大震得树上积雪漱漱而落。“你口口声声朋友,字字句句不忘旧情,才来府里几天,就收买我的侍卫,连我娘的身边的侍女都要勾搭,说你心怀叵测有没有冤枉你?

“你……你血口喷人!悠然崇拜的是王爷你,我以一曲代你谢过知音有什么错!何必说那么难听!”高凌十分委屈,“至于司侍卫,如果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他,你会把他当成心腹吗?”

“就算刚才我冤枉了你,那么你所谓的绝不害我呢?用大婚把我拖在京城不得回西疆,害得我有家难回,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王爷,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恨我?”

袁峥盯着高凌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高凌并不示弱地看回去。忽然,袁峥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扔在他面前:“这是你的亲笔信吧?”

高凌弯腰拾起,信封上写着“袁峥亲启”,字迹清逸,的确是自己亲笔。不必拆开来看,高凌都记得清清楚楚,第一封是请求袁峥得胜后回京城叙旧的信,被袁峥以边疆事务繁忙,战事刚平,一切秩序都纷繁复杂,实在无法抽身而拒绝了。这才有了第二封,言辞恳切,并说道袁母是京城人,战事既了,应该让她回家见尚存的亲人,边疆苦寒,能来京城休养一阵也是好的;并说父皇已经决定册封袁母为一品诰命,如今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于孝道上也说不过去。户部也已做好封赏众将士的准备,战功赫赫的将军们报效国家,让他们觐见天颜,也是他们的追求,望袁峥考虑。并说自己十分期待朋友相聚,引颈而盼。

袁峥冷笑:“十殿下,这信中情真意切,令本王实在难以拒绝,没想到刚刚率兵入关,我的巡边大将林阿根手下五万人马便被朝廷吃掉,连林阿根本人都没了下落;一入京,带来的所有人马便被兵部并入京郊大营;部分将士赏银拿不全甚至拿不到,我去户部找你你不在,去宫门求见你十皇子,却两次被拒,你作何解释?”

“兵部是皇贵妃的势力范围,这些事情我全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见我的?”

“回京的第二天和第三天!”

“我真的不知道。”高凌一脸茫然,“没有人通报于我,我想了你那么久,怎么可能不来见你!而且那几天我忙于和父皇谈判,饷银的事我只来得及作了计划,都是高尚书落实的,等上朝之后我一定彻查。”

“说得好听,你觉得我会再上当吗?”

“王爷,你要怎样才相信我?我既然已知必定要嫁你,做事难道不为我们俩共同考虑?”

“恐怕只是为自己考虑吧?”

“此话怎讲?”

“你嫁过来的真正目的,以为我不知道?”

高凌沉默了一会儿,低了头:“我知道瞒不过你。父皇要我取得你信任,然后把西疆真正的兵力部署弄到手,最好再收买一些兵权在握的将领,比如岳副统帅和骠骑将军孙贺等架空你,好回收兵权。”

“刚才不说,现在被逼急了才说出来,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皇命是皇命,做不做在我,谁也奈何不得的。我根本不想做的事没必要说出来让你平添烦恼,王爷,我早就想和你谈开了,你不给我机会而已。”

袁峥站定:“殿下果然熟读兵书,连置之死地而后生都运用得炉火纯青!”

“王爷!我什么都告诉你了,如果传出去,我母家吴氏全族人头不保,你为什么还不相信我!”高凌急了。

“他可是你亲生父亲,你真的会对你父皇阳奉阴违?”

高凌心焦气燥,扑通一声直直跪倒在雪地上:“我高凌对天发誓,今日所说句句是实,若有一言欺骗王爷,不得好死!”

袁峥看着地上的身影,思索一番摇头:“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除非我和我娘能平安离京。”

高凌实在忍不住委屈:“袁峥,你如今被困,难道自己就没责任吗?就算是我设局骗你上京,是你自己要上这个当的!还把责任全推在我身上,你个烂人!”

袁峥火冒三丈:“反了你了,居然还敢骂我!”举起手中剑就砍。

高凌一闭眼,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却听身后“铮铮”几声,回头看去,案上古琴五根琴弦全被一剑斩断!幸亏琴面并无损伤。一阵心疼袭来,高凌想也不想回身扑上琴面:“你砍我好了,求求你不要损坏它!”强忍了好一阵的泪水夺眶而出。

袁峥宝剑劈上琴弦的时候已在后悔,却已来不及收住剑势,只能尽量控制了力道。见了高凌跪在地上的伤心样,更是心中一绞,暗骂自己果然是个烂人,居然拿死物出气,却绝不愿细想刚才听琴时心中翻涌的酸意到底是何情绪。

硬着头皮“哼”了一声,留下一句“哭什么哭,娘们唧唧的!”收剑入鞘,转身而去。留下高凌抱着断弦的琴跪在雪地上无声地落泪。

第17章

翠竹轩。

袁峥扯下佩剑,狠狠地摔在地上,跟随回来的司擅默默地拾起来挂在墙上,他从来没见过王爷如此不安,就连中了埋伏,只剩百余骑被单于大军包围在大漠中,缺粮少水,生死难知时也没有过!这支宝剑曾伴着袁峥出生入死多年,爱若性命,连擦拭都很少假于人手,现在却被弃之于地。袁峥如笼中兽,狂燥地在室内走来走去,司擅静静看着并不作声。

雪越来越大,院中扫净的地面已经又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洁白。司擅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王爷,外面呆得太久了,暖暖身子。”茶杯放在桌上,和悠然送来的糕点并排而列。袁峥有些怔怔地看着糕点,不去拿杯子也不说话。

司擅转身叫仆人:“送一大桶洗澡水来,要热一点的,再去熬碗姜汤送来,越浓越好。”看看袁峥没什么表示,又说道:“王爷,殿下刚来府中,可能迷路了,属下去找找。”也不等袁峥有所表示,拿起一把伞直奔花园而来。

高凌依然跪坐着,抚摸着已断的琴弦,想起这张琴的来历:“十岁那年,越国进贡了两张上好的古琴,其中一张被父皇送给了远嫁的大皇姐作嫁妆,另一张琴自己一眼就看中了,三皇姐也非常想要,却被母妃不顾秦家的权势,抢先去跟父皇要了来,作为送给自己生日礼物。三皇姐吵了好几天也没能夺过去,还被七哥说了一句:“凭十弟的琴技才不算辱没了这好琴”,使得皇贵妃对母妃更是恨之入骨。这琴陪伴自己多年,一直保养良好,如今却在袁峥一剑之下琴弦全断,再弹不出美妙的曲子,看如今情形,要再见母妃也不是易事,表哥又不能入府,而以小四的性子,自然不能说太机密的事,这样,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真正是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父皇,你不爱凌儿也就罢了,却为什么还要听别的女人的话害我?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袁峥又不相信自己,还不满二十岁,难道真要凄苦终生?高凌越想心里越冷,甚至盖过了雪落在身上的寒意,连眼泪也冻住了。

司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高凌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头上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远看几乎分不出人和景。司擅吓坏了,奔到近前,见高凌还能机械地转头看他,才松了一口气:“殿下,王爷让属下请你回房。”说着伸手去扶他。

高凌全身早已冻僵,根本站不起来,司擅扔了伞,双手去架他起来,高凌勉强站起,却在司擅弯腰去捡伞时向前仆倒。司擅手急眼快扶住他,架着他坐到凳子上,拂去他身上头上的积雪,蹲下来帮他按摩膝盖和脚踝。好一会儿,双腿才不至于太过僵直,却还是无法站立行走。司擅背过身蹲在高凌面前:“属下背您回去吧,王爷已让人备了热水和姜汤给您祛寒。”

高凌趴在司擅背上,不可避免地想起这痛苦却是另一个曾经背过自己的人加给自己的,已止的泪水重又滚了下来。

一手扶住背上的高凌,一手撑伞,小心地走着,查觉到滚热的眼泪滴落到脖子里,司擅忍不住出声安慰:“殿下别难过,日久才见人心,有什么事慢慢说,来日方长,王爷会想明白的。王爷也是念旧情的人,否则也不会在战事刚平的时候,为了不辜负两封信的情意来觐见天颜上京述职,他亲口说过,若真的相信张泯的话,才不会押他来让你们对质,早就一剑砍了他了。功勋卓着,却要倍受猜疑,任谁也受不了,您也要体谅王爷的苦处。”

“谢谢你,司将军。”高凌已是嗓子暗哑,鼻音浓重。

“您客气了,身子重要,别再折磨自己,您若伤心生病,王爷也不会好受。”

高凌沉默。

“属下先送您回去,等会儿会把琴拿回来的,只是琴弦断了而已,换几根弦就行了。”

高凌还是没说话,换过了就永远不再是原来的了,就算声音一样优美,感觉也不是原来的感觉了。

回到翠竹轩,袁峥已经离开,桌子上的茶没动过。姜汤和洗澡水刚刚送来,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高凌的手一直在哆嗦,捧不住碗,司擅伺候着他喝下一碗浓浓姜汤,又服侍他泡进浴桶祛寒。刚要离开,被高凌叫住:“司将军,今天的事不要让小四知道,他伤还没好,性子又燥……”

“属下明白。”

直泡到脸上泛起了血色,不再寒意彻骨,高凌才从浴桶里出来,待披上厚厚的锦裘走到外间,却见安疆王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独自坐着发呆,听到动静后,看不清含义的眼神落在自己脸上。愣了一下,高凌慢慢走上前,也不见礼,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似乎没有看到这个人一般。

解了口渴,又向卧室走去,现在他头痛欲裂,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不管袁峥相信也罢,误会也罢,没力气再多说一个字了。

袁峥跟进卧室,手里却托着装着糕点和茶水的托盘:“吃点再睡,你若病了我可又要落个虐待皇子的罪名了。”板着脸说完,也不看高凌的反应,带上门出去了。

高凌瞪着托盘,没有任何胃口去吃,心中又是一阵疼痛,暗想:“袁峥,司擅说你念旧情,我为什么看不出来?难道我在你眼中只是用来在父皇面前作戏用的道具?”

深夜,袁峥回卧室的时候,高凌已经睡着了,膝盖蜷到胸前,整个人缩成一团,连梦中也是一付防御的姿势,眉头皱着,清秀的小脸神色也显得不甚安稳。床头的点心基本没动过。袁峥坐到床沿的轻微动静竟然惊醒了他,睁眼看到人,立即翻身坐了起来:“王爷……”

袁峥的目光从点心移到他脸上:“怎么没吃?”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没胃口。”说着起身为袁峥铺床。

“明天想吃什么,和管家说。”袁峥看着他生涩的动作,忍不住地开口。

“谢谢王爷,不必了,您能吃惯,我也能吃惯。”高凌并不领情,下午袁峥的那句“娘们唧唧”还如芒在背,让他满心不是滋味。

“随你!”袁峥刚刚泛起的一点心疼被他干巴巴地回答气得无影无踪了,背向高凌,躺倒就睡。

高凌也躺了下来,两人裹着各自的被子背对而卧,各怀心思,高凌的睡意被赶跑了,又不敢过多翻身,正想干脆起来,也好过同床异梦,却见袁峥先他一步坐起身来:“我还有事没处理完,你睡吧。”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凌松了一口气,重新换个舒服的姿势,心里却更感空落落的,听巡更的梆子响了两遍才慢慢迷糊过去。

第二天一早,高凌起身去给袁母请安,在梅苑门口碰到了袁峥,看样子已经等了自己有一会儿了,两人联袂而入。请过安,袁母赶了儿子离开:“你不是说要去拜访那位什么大人吗?快去吧,别妨碍我和小凌说话。”袁峥笑笑走了,高凌则被留下陪老人家吃早膳。悠然的手艺的确不错,高凌吃到了来袁府的最好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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