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突然用筷子打我,她说:“还不快谢谢人家,往后别新人进了房,媒人扔过墙。缺大德的事儿,咱不能做!”
允琦立刻笑着说:“娘,咱不是外人,谢什么?”
苏州一枝花立刻又开了花。
姜瑞年突然插嘴,“姨,其实表哥还小,这事不急。”
我立刻感激地看着他,我这辈子第一次察觉到,血缘真是种莫名的牵绊呀!
我连连点头,“男人四十才一枝花,娘,等我成花儿了再……”
我娘没等我说完就打岔,“你表哥都不小啦!你爹娶老婆那会儿,也就十八岁!”
说着还掐着手指算啊算啊的,然后一脸惊异地抬头:“呀!年儿,原来你也有十九了!有中意的没有?姨给你做主!”
姜瑞年一看引火烧身了,于是一脸傻笑地打算混过去。
我觉得,大概是上过战场的缘故,我表弟姜瑞年一直有着封疆大吏的气场。
就是那种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地翘着二郎腿盯着你看,也能把你震慑到尿裤子的那种。
他今天那一傻笑才让我发现——原来他也只是个面团小少年呀!
王淑仪突然问允琦有多大了。
允琦说十八。
王淑仪一脸可惜地说:“我表姐的小女儿挺好的,可算算她今年大约要二十了吧……”
姜瑞年问她是不是苏州老家隔壁的胖丫头。
我娘,“对!就是她!”
“叶儿,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胖丫头小时候还亲过你——”
我知道,当妈的都喜欢炫耀自己的孩子多么多么受待见。
可我觉得,王淑仪这句话说出来,除了让姜瑞年呛着、杨允琦不再笑、我一脑门汗之外,没什么好处。
王淑仪突然给允琦夹了一大块鱼!
“允琦呀,要是我们家叶儿是个女儿家,你愿不愿意娶?”
哦哟,我说苏州喇叭花,你问人问题的时候能不能先看看人脸色呀!
允琦诡异地看了我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然后……
然后他就一脸坦然地把鱼夹到我碗里来了。
我一边挑刺一边思考他是怎么保持镇定自若的。
我娘说:“其实说白了,咱们叶儿除了有个出名的爹,就是草民一个。小允琦你是真龙天子窝里的小金龙,咱还是高攀不起呀,,,,,,”
允琦笑了两声说:“怎么会,要是闻烨哥哥是个女孩子,我就金屋藏娇。”
我觉得我耳朵里直嗡嗡。
真的?假的?
我突然想抹把泪去庙里头烧香还愿!
我娘又笑了,呵呵呵的,“是呀,你别看他笨笨傻傻,可总能给你挑鱼刺呀!”
“其实呀,我在苏州老家还有个侄女……小家碧玉……炒得一手好菜,她也会挑鱼刺,打小就给她娘挑来着……”
我总觉得这顿饭吃得特漫长。
后来我娘还让姜瑞年多注意注意身边的女孩子,有喜欢的就跟她说,别跟我一样二十几了还连个老婆都没有。
我表弟一路点头,跟我一样埋头吃菜,总算混了过去。
第九章:文太师的算盘
第二天,我在朱雀门外见到了一脸意气奋发的文明芝。
小子一路跟人打招呼,兴高采烈地像只刚下了蛋的小母鸡。
一见着我凑了过来,手往我脖子一勾,“柳大,听说纪如月还俗了,你干的好事?”
我瞪,“纪如月是尼姑么?那叫脱贱籍。”
我说:“文三儿,今儿怎么这么高兴?小登科?”
他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你猜呀!”
我说你那花花肠子我哪里清楚。
他说这事儿就昨天的。
我想了想,道:“我弟去你家陪个罪就能把你乐成这样?”
他笑,“什么叫‘就’呀,弄得我好像很小家子气一定要人家赔罪似的。”
难道不是么?
文明芝继续说:“听说他昨天被我爹在书房训得很惨呀,哈哈哈哈……”
我,“文三儿,你可别忘了现在站你面前的是他表哥。”
文明芝呆滞地看着我。
然后突然狂笑不止。
“柳大!这……这根本就不好笑嘛……”
我:“……”
我说:“你确定我表弟被你爹训了?”
“为什么他不能被我爹训?”文明芝两颗琉璃眼一瞪,“我爹可是不当值都能拿一品太师俸禄的牛人!”
我说:“文三儿,你拍拍脑袋好好想想,我表弟这种文武双全的,能低声下气地被你爹训?你爹一没生他养他,二不是他座师,他用什么训我表弟?”
文明芝说,“其实吧,按常理是不可能,可凡事都有个特殊。”
他勾了勾手示意我靠近点,然后就听他小声道:“上个月,浙江的几个县遭了灾,淹了四五个庄子。可我告诉你,工部那儿都有记录,那堤都是前半年内新修的。四殿下觉得要出事,就打通关脉把事情压了下去。”
我,“那时候他还不是工部尚书呢,这事儿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处,他慌什么?”
文明芝乐,他说:“所以说你还不是个混京官的料,你知道修堤的是谁么?朱润!你当四殿下一个皇子怎么能进工部管事儿了?都是他鞍前马后打点的!”
我说:“你爹不会要拿这事儿做文章吧?”
“是呀!”他说:“我爹本来不想惹这档子事儿,那么远的地方谁管得着?还不得惹一身泥渣渣?
可那姜瑞年太可恶,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我小命。我爹就只能围魏救赵了!”
我叹气,“我表弟太嫩,还是惹不起你们这帮老狐狸呀!”
他一个暴栗上来,“柳闻烨,你可是咱们的人呀,替谁说话呢?”
我连连点头,“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我弃明投暗了我还死不悔改……”
就在这时,那几个上了朝的尚书御史什么的也都回来了。我看着时间不早,要是再晚点去工部准被杨允琦狮子吼。
正想快些走呢,就看见霍仪从背后绕过来,狠狠一拍文明芝的背,道:“文小子,你爹那什么算盘呢?”
文三儿正奇怪着呢,就见到薛靖也对着他端端正正地拱了个手,“文侍郎,恭喜了。”
然后是四殿下允琦,他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一把将我手臂一捞,直接拖走,还不忘回头对文明芝恭喜。
然后我听见萧人精的声音,“三儿,被你爹涮了吧!”
我还想回头看个清楚,脑袋却被一只手掰了回来。
“这么晚了还在外头逛着,想干什么呢?嗯?”
我故作镇定,“外头空气新鲜。”
他笑,“后宫的空气更新鲜,想不想出个小差去那里逛逛?”
我连连点头。
他说:“那赶快把孽根剁了,我好让王充替你铺路。”
我看着他的冰冷的表情,心里直哆嗦,“不……不用了,我还得替府里头传宗接代呢!”
他冷笑:“柳闻烨,你不是断袖么?”
我忧愤。怎么这两天老有人跟我提这个?
我从来不跟惹不动的人闹,于是我沉默。
工部。
我在翻一本河堤修缮的记录。
我只是好奇是怎么一个倒霉催的人修的几道倒霉催的堤坝结果被水冲垮了呢?
“文明芝告诉你了?”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我脑中“啾”地飞过一只乌鸦,满脑子哇哇哇哇的……
我看着身后的允琦,抖着声音道:“告、告诉什么?”
他若无其事地拿起我手里的册子,翻了翻:“朱润修堤的记录不在这本上。”
我“哦”了一声,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允琦的眼睛很特别,既不像我弟柳毓那样黑黝黝的,也不像文明芝那样圆溜溜的,也不似姜瑞年那般爱撒刀子。
他的眼睛很花,满目繁花似锦,落英遍地。
男人见了都心跳加速。
“要是文正用这招扳倒我了……你会不会还来给我挑鱼刺?”
我,“你倒不倒跟挑鱼刺没关系吧?”
他奇奇怪怪地笑了一下,“那往后我要是去了封地,你会不会来看我?”
大雍的皇子,除了太子,其他的成了年都要去封地。
运气好的就去江浙那些鱼米之乡,运气不好的就去偏远山村放羊。
很多很多的龙子龙孙,都是去了封地水土不服,第二年便一命呜呼的。
不过天德这一朝比较例外,因为太子现在只剩半口气,鬼知道哪天会被地府招去,再加上天德帝不待见他,于是剩下的儿子都没封王,就等他被阎王招了魂挑个做太子。
没封王就还只是皇子,没封地就只能呆在帝都。
我突然很怕,就允琦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精贵摸样,要到了那些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不得蹬腿咽气?
就算没那么快,也得憔悴个两三年。
他那么一张粉嫩粉嫩人畜无害的小脸,要真憔悴起来,还不得人神共愤了?
他盯着我看,我只能应下来。
“我会来看你。”
他那表情似乎还不太满意!
他走到自己的位子上,翻开一本册子,扫了一眼批了几笔又闷声道:“你现在答应,不就因为怕我么?谁知道,临了会不会变卦?”
呃……不要把我想得这么卑鄙好吧!
我觉得这话题太伤感,决定把话头岔开,“殿下,今儿出了什么事?怎么大家伙都跟三儿道喜?”
他翻了两页册子,头也不抬,“想知道?”
“想知道。”
“那先把纪如月的事儿交代了。”
我一愣,先是“额?”了一声,见他没反应,我问:“您怎么知道了?”
他不说话。
我清了清嗓子说:“你看……纪如月一小姑娘,总待青楼,不太好吧……”
“待青楼的小姑娘多了去了,怎么?你想全捞出来?”
我说:“我这不是觉得跟她有缘么?”
他放下册子看着我,“你看上她了?你知道她家世背景么?了解她性格人品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给她安家落户?”
我怎么觉得这句话这么奇怪呢?
我很耐心地跟他解释了一下有缘和姻缘的区别。
我说:“我杂草有主,我跟纪如月搅和什么?”
他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今天还真是奇了,尽挑我不爱听的说。”
我知道他讨厌冯荣,还讨厌断袖,于是我跟着冯荣一断袖,他就恨不得弄死我。
我尽量不让自己笑得太难看。
“文阁老要嫁女儿了。”他突然说。
我“哦?”了一声。
“嫁给姜瑞年。”
原来文正今天难得上了一次朝,死皮赖脸地让皇上指婚,点中的就是姜瑞年。
晚上,文明芝、二殿下景弘和我在悦丰楼喝酒。
文明芝一张干瘪柿饼脸。
我们都觉得文正疯了,只有景弘觉得还不错,照他看来只要不是打架骂人的事,都不错。
“三儿,你爹怎么想的,你问过没?”
他叹气,“问个屁!我一到家就被玲珑哭丧着脸堵着,问是不是她爹把她卖了。”
“接着我爹就喊了一大群家丁把她绑回房,还让我对姜瑞娘年那小子客气点,早点把五万两结了。
你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呀!”
景弘看了看他又转头看着我说,“我觉得吧,我表妹嫁给你表弟,挺好的。”
“殿下!”文明芝说:“姜瑞年和我们是一条道儿上的么?”
“他娶了玲珑,不就和咱一条道上了?”
文明芝被气得都快翻白眼儿了!
“我的哥哥呀!你当我妹是妲己呀!就她那油锅性子,能让姜瑞年死心塌地么?
再说了,姜瑞年那赤胆忠心二愣子,哪这么容易上我们的贼船。
再再说了,我妹现在是死活的不愿意,她昨天刚看我被吓晕了抬回家,现在就要把她嫁过去,这不是逼着人家上吊么?”
“照我看呀,我爹一准疯了,还想让人入赘,他这不是把麻烦往家里带?”
我,“三儿,别怪我说得难听,你们文家临阵调头放人鸽子外加不按常理出牌可是有案底的。我现在就怀疑你爹打了什么两头靠的小算盘。”
“别说你怀疑,我自个儿都这么觉得。”文明芝道:“我倒是不烦两头靠,可你也得靠个好点的,至少不能跟我有大过节,比如你弟柳毓,我觉得他就挺好,人中之龙,生得还不赖。我宁愿文玲珑嫁他!”
我突然觉得他挺无耻的,他们文家都挺无耻的。
“啊!殿下您听了可别多想,我妹嫁谁都没关系,反正我跟您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你看这么多年腥风血雨的,我文三儿不还坚定地替您两肋插刀么?”
二殿下景弘在沉思。
我估计是文明芝说错话了。
二殿下杨景弘,天德帝的第二个儿子,文皇后嫡出,好脾气天然呆。
我和文明芝跟他称兄道弟,三个人说好了按年龄排辈。文明芝最小就是文三儿,我最大就是柳大,然后他……
他死活不让这么喊。
柳毓打小跟他好,有他的地方就有我弟,步子还没走稳呢就知道在人家屁股一口一个景弘哥哥地跟着跑。
那时候柳毓读书好,看过的东西都是过目不忘。可是景弘就不一样了,他爱读书,可除了一些鸡零狗碎的秘闻,一概记不住。
于是每次方琼抽他背书,我弟就在方琼背后偷偷给他说唇语。
所以你别看景弘呆,读唇的本事可是一流!
那可是安身立命之本呀!
后来他娶了老婆有了儿子,我弟突然往允琦那头一跳!立刻搅得天下不得安生,不但让太子成了废人,还把冯荣丢去了云南!
景弘和太子也不是特别好的关系,却和当时的太子党冯荣特别好。
这也难怪,冯荣是任谁都会喜欢的角色,景弘确是谁都去喜欢的角色。于是王八看绿豆,一看就对眼儿!
景弘待冯荣如知己,待我弟柳毓如兄弟。现在兄弟把知己发配到云南去了,于是兄弟也就做不成了。
我弟从此不爱笑。
不过算算他似乎很久以前就不太爱笑。
景弘虽然傻呵呵的,可也不至于听不懂文明芝和我的对话,文正摆明了是要往四殿下那边靠,而且听文三儿的口气,他也不是反对他老爹的做法不上道,他只是讨厌姜瑞年罢了。
明白人听了立刻就能发火——你们文家也太没节操了吧!!!
景弘起先还一脸优哉游哉事不关己的摸样,不过现在他不说话,我估摸着是明白了。
他这个人,虽说读书笨为人傻从头到脚还一股子呆气,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只是脑子不会拐弯儿,有时候傻得冒烟儿。
可再他再傻也是天德帝的儿子,是那个把帝都搅了个底朝天干掉了储君自我扶正的平王爷的嫡出!
老鼠的儿子还会打洞呢!
景弘沉默许久突然轻叹了口气,道:“柳毓才十七,这岁数娶老婆太小。还是姜瑞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