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银色的子弹献给你——秀香穗里
秀香穗里  发于:2013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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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混杂着尖锐和柔软的这个男人,果然是个怪人。泽村笑了笑,把椅子转了一圈。

书架有一部分全摆满各式珍奇的万花筒。这些构造精密到连轻拿都会害怕的收藏,说不定都是难得的逸品。

就连这种东西,也会有所谓的品牌之分吧。圆筒外面有些是手绘,有些是粗布刺绣,还有用撕碎的和纸细心拼贴的图案。甚至外型也不局限于单纯的圆筒,有做成迷你望远镜的,也有模仿鸟巢形状的,可说光就外观就足以达到艺术品的境界了。

再往筒内窥探,较之前的晶莹璀璨更上一层楼,连眼睛都被这绚丽洪流给吞没的景象,深深掳擭了泽村的心。

他不知道水嶋是万花筒的收藏家。在小小的窥孔中凝聚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色彩,构筑出千万个花花世界,使人乐在其中。

这其中也有能让人自由更换那些制造闪晶效果的零件,享受不同视觉乐趣的万花筒。泽村一时忘了这里是水嶋的房间,开始忘情地玩起万花筒来,甚至连脚步声接近都没有察觉。

「你喜欢那个吗?」

突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赶紧回头,才发现手上提着塑胶袋的水嶋,正站在不知何时打开的房门边。从袋子表面到处都有突出的样子来看,里面似乎装着罐装啤酒。

「你回来得满早的嘛。我还以为你会更晚才回来呢。」泽村为了隐藏自己被抓包的尴尬,只好故作镇静地这么说。

「我怕你乔乱我的房间,把事情赶快弄一弄就回来了。」

「我可没有乱碰东西喔。我就这么没信用啊!对了,这些是什么?你有搜集万花筒的兴趣吗?」

面对泽村的问题,水嶋点点头应了声「对」,把塑胶袋放在桌上,拿起了筒型的万花筒。

「第一次买是在几年前去E3展的时候。在那里,这个可是被当成一种艺术品,创作者也很多。」

「哦?是这样吗?我只在纪念品店角落看过沾满灰尘的万花筒而已。」

Electronic Entertainment Epoch,取第一个字母的三个E而简称E3的世界第一大电玩游戏展览,每年都在拉斯维加斯举办。不用说美国本土的企业,甚至连包括泽村任职的Knight System在内的日本游戏公司,也都会全数参加,藉此展示自家的新产品。

连泽村都知道水嶋每年都会以日本制作人的身份参加E3。像他那样达到世界知名的地位,在这次发表了什么作品,想传达的概念为何,以及接下来想创作的,甚至是本人的性格或住处之类的个人情报,也常常受到瞩目。

以常理来看,水嶋或许原本不是他区区一介上班族可以随便说笑的对象。不过,他们不仅共事于同一家公司的同一个团队,而且现在泽村还对他非常感兴趣,更幸运的是,他知道对方也对他有同样的感觉,所以也不必刻意改变态度。

「这是我自己做的。」

泽村看着水嶋拿起来的圆筒,用率真的语气称赞道:「真的吗?好厉害,你手真巧。」

圆筒外面贴着印有淡蓝和淡紫的大理石纹路的薄纸。从迥异于市贩商品的硬邦邦触感来看,大概是手工制的吧。到处都有刻意制造的皱纹也是一大重点。另外,还有银色的细缎带复杂地缠绕其上,并贴有以纸黏土之类的材料做出貌似花朵及叶片的配件,连窥孔附近也黏着小小的瓢虫。

「这瓢虫难道也是你做的吗?」

「是啊,画背上的圆点还真的很辛苦,等画完后我的眼窝也开始痛起来了。」

泽村上下打量着这个可说是少女手工艺极致呈现的作品后,露出一抹苦笑。

「果然还是很好笑吧。」

水嶋的声音中也隐约藏着笑意。

「真的是很好笑。没想到以恐怖生存游戏为号召而轰动一时的你,其实在家里做的是这种小小的万花筒。那些粉丝知道了一定会哭的。」

「要哭就让他们哭吧,反正我就是喜欢做这种精细的手工艺。那边的圆木板也是我做的。」

「这个也是?」

泽村拉高嗓门,看向刚才玩的彩色木板。这么说来,的确,它们不但大小不一,而且形状也不一致。不过表面因为有用砂纸仔细磨过,触感倒是十分光滑。

「这是拿来做什么的?完全看不出来。」

「是没什么特别的功用啦。只是工作上遇到瓶颈时,我会排色板来拼图案。这可以算是种非专业的自我治疗法吧……泽村你拼的这个是房子吗?」

「……是啊,只不过是间屋顶过大有些不稳定的房子罢了。」

「没什么不好啊。屋顶用黄色这点还满像你的呢。」

「什么意思?」

「会选择象征太阳的黄色,就代表意志坚强、斗志高昂和渴求刺激。」

水嶋将鲜艳的黄色木板递给他时,泽村还一脸狐疑。光靠一个颜色,就能看透一个人本身的个性吗?他虽然不至于完全不信,但也不是全盘接受。

如果是水嶋,会选什么颜色呢?他问了水嶋,结果得到的是「绿色最多」的简短回答。当他再追问那颜色背后隐藏什么涵义后,看到水嶋回答「我忘了」时没好气的模样,就又把话锋一转。

「如果拿去卖,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吧,毕竟做的这么精致。」

「我没有意思要卖,光是游戏就够我忙的了。」

带点玩笑语气回答的水嶋,脸上也不见平日的僵硬。虽然他跟水嶋独处,但至少是在自己房间里。这应该是让他现在情绪这么稳定的主因吧。

「我买了啤酒,要喝吗?」

「好啊,一起喝吧。」

泽村用力点了下头,想说没必要再把水嶋逼到极限,于是接过冰凉的啤酒罐,跟在水嶋后面回到客厅。

啤酒下肚后,水嶋变得稍微比平常多话。被他问到替以前那些作品宣传的点滴时,泽村也一五一十地回答。

「不可能一开始就很顺利的。」

「说的对。我觉得当时大家都被吓得提心吊胆,因为我提出的企划太与众不同了。当然我被那时的上司给臭骂了一顿。」

越喝酒却越在脑中清晰浮现的,是刚进公司时投入心力开发的作品,当时因为人手不足,使得当时还是新人的泽村很快就得承担一堆工作。

网罗所有必要的数据,打出与众不同的策略,必定能让自己的身价快速窜升。可是,就在他心中暗自窃喜时,却还是不小心误触新人才会掉入的陷阱里。

只重视电脑打出来的数据,无视于消费者实际需要而一头热,是他失败的主因。本以为到街上会引起众人注目的广告,等真正上阵时,社会上的评价却很低,在「好奇怪的海报」和「一点也不热闹的CM」等批评下以惨败了结。

「不过,我的优点就是不会因为一点挫折就认输。我后来都随时记得要常把玩家的感受也摆进宣传的重心之一。」

「这段心路历程真是意外地令人感动呢。」水嶋笑着拿起第三瓶啤酒。「不过你这个想法很好。

我以前年轻的时候,也都把自己的想法摆在第一位不肯退让,结果好多次被人挑毛病不说,企划案也大都一去不返没有下文。」

「真是想不到……我看杂志的报导时,还以为你一直都是顺顺利利的。」

「那完全只是表面的印象吧!受访的时候,我是真的打算把事实都讲出来,可是我的负面报导大多被出版社编辑或以前的宣传给删除了,所以很少有人知道。」

「那如果你这次再说出来的话,我就全部登上去。我要让消费者们都知道,原来那个水嶋弘贵以前也有不得志的时候。」

「我很期待。」

整个人深深埋在单人座椅上,将双腿伸长搁在矮凳上的水嶋,一边眼睛眨了一下。那个动作,让泽村在心中暗自呐喊一声「啊……」。

水嶋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跟他相处时,虽然还是常常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不过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还是渐渐产生变化。

跟我在一起快乐吗?开始习惯我了吗?

这个因微醺而脸颊微微泛红的男人,虽然现在仍有几分紧张,但只要花点时间,就能让他打开话匣子,表情也会缓和下来。

「我有事情想问你。」泽村这么说完,就将身子挪前,在思索片刻要问哪方面的事后,他开口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的?」

「你问什么时候啊……」水嶋听了,稍稍眯起眼睛,喃喃低语出暧昧的回答。

其实泽村真正想问的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不过在开口前,他就把问题给改了,毕竟问这个似乎还嫌太早了些。

「『不知不觉中就喜欢了』,应该算是最接近的答案吧……想想还满冲动的。就连为什么会在意你,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喜欢某个人,应该也不需要理由吧。」

听到水嶋用平静的语气说出「冲动」这个词,让泽村心脏顿时漏跳一拍。

越是重复眨眼,水嶋的眼眸就越显得晶莹,这让他想起以前一个上过几次床的女人。坐在宾馆沙发上重新化妆的她,无视于退房时限的逼近,慎重地涂着眼影。

「这么麻烦干嘛,随便涂一涂就好了啦。」焦虑的泽村虽然抱怨连连,但对方只是收起下巴,慢条斯理地回答:「只涂一次颜色就会太浓而失败,要技巧性地一层一层慢慢加深才行啊。」

如果按照这个道理。那水嶋的眨眼也算得上是种技巧吗?就像用小小的眼影刷加深颜色般,运用重复的眨眼让眼眸的热度加温。

「不过,我倒很少跟特定的对象交往。」

浑村歪着头,看着水嶋摇摇手腕让手表滑落。他戴的是瑞士出品的昆仑(Corum)陨石表(Meteorite),是将真正的陨石切片镶嵌在表面的高级品,也是泽村从以前就很向往的名表之一。

从戴着罕见名表神情忧郁的这个男人口中听到「冲动」二字,实在不太适合。从他之前的反应,也证明了他的涉世未深不是演技。

「你不想要一个恋人吗?」

「这个嘛……」

水嶋不经意地咬起手指。

「……也不是不想,但我无法相信别人。」

「说喜欢对方,却又不相信对方,你还真是任性呢。」

……难道连对我也是吗?

浑村在心里这样问着,却不敢将这想法化为现实的言语。

「双方都是男人的时候,常常是做完后关系也就结束了。因为是少数族群,也无法对周围的人公开,所以喜欢逢场作戏的人自然也占绝大多数。」

「可是,里面总会有想要持续交往下去的人吧。」

「也许有吧,不过那是极端少数派。像我这种最不上不下,既无法纵情于肉体关系,又下不了决心出柜,所以我也不想跟你上床。」

「……这也没什么不好啦……」

随口敷衍两句的泽村,心中却产生不可思议的感觉。

要不要上床,不是你能决定的,因为我才是那个握有决定权的人。可是,为什么我就是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呢?

一句比起喜欢更能渗透进他内心深处的话,正向泽村逼近。

无法纵情于肉体关系,所以不想跟你上床。水嶋是这么说的。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一旦上了床,就绝对忘不了你了」——也就代表「会喜欢上你」的意思。

以一个异性恋的立场来说,听到同志对自己这么说,就算说是恶心也不为过。可是,他却想更了解对方。

正因为彼此都是男人,被要求友情以外的关系,也不会修成正果。泽村明知这一点,可是当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时,原本想尽情嘲笑捉弄对方的扭曲念头,却渐渐地烟消云散。

那张本想装作若无其事,但在别人眼中却又像在闹别扭的脸庞,总让他心猿意马。明明有双蛊惑人的眼眸,却又扭捏地抗拒别人的接触。

这个人到底还隐藏着多少表情?水嶋那种外表看似时髦洗练,才华洋溢,但其实内心却极端笨拙的不平衡感,让泽村更加渴望碰触他。

不是有形的部分,而是他无形的内心深处。

当泽村兴致勃勃地想着这件事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

他在水嶋的视线中,看了电子邮件。那是昨晚在俱乐部认识的女人。虽然信上说她很想再见一面,不过泽村也没义务一定要回覆这个萍水相逢只上过一次床的女人。他很快就删除信件,把折叠式手机又盖了起来。

「不是工作吗?」

「不是不是,只是垃圾信而已。」

水嶋好不容易态度软化,要是知道他跟逢场作戏的女人搞一夜情的话,事情一定会更复杂,所以泽村佯装若无其事地赶紧转移话题。比起那些用过就丢的女人,还是探求水嶋的内心比较重要。

「对了,明天星期六你有事吗?」

「咦?」泽村唐突的问题,让水嶋一脸诧异地反问。

「没什么啦,只是想说难得的周末,要不要去哪里玩……」

「……跟你?」

「不然这里还有谁啊?」他无视于水嶋充满怀疑的口气,又试探性地徵询。

「我们去海边看看嘛。你会冲浪吗?虽然做万花筒也不错,不过在屋子里待久了,人会变得怪怪的喔。不会的话,我也可以教你啊。」

「你说去海边,可是这个时节应该到处都是人吧?毕竟学生也开始放暑假了。」

「我知道有个好地方,我学生时代常去,不但人不多,海水也很干净喔,再说你看——」

泽村用下颚朝电源还开着,正在播报气象的电视点了点,又附加一句:「明天天气好像不错呢。」

「不过,这么突然……我连泳裤都没有……」

「不用啦,又不一定要游泳。好啦,去嘛!」

「可是实在太突然了……」

面对再三推托的水嶋,泽村只是一直「好啦好啦」的不停央求。不过问他为何会突然想邀这个男人去海边,他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这种快自胸中满溢而出的情绪。

后来,对水嶋的固执无计可施的泽村,突然起身绕到水嶋背后,张开双臂温柔地环抱他。

「……泽村?」

泽村的唇,轻柔地吻着水嶋。如自己预期的一样,水嶋满脸惊讶地回头。

「我跟你一样,也是很冲动的。」

「你在说什么啊……」

想装出无奈表情却失败的水嶋,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安分地待在他的臂弯中。这就是他其实不讨厌这个吻的证明。

一旦面对心许的对象,就会变得柔顺。得知这一点的泽村,突然对这个比自己年长的男人涌出爱怜之意。

像在安抚宠物般的动作,似乎引起了水嶋的羞耻心。当泽村察觉他想勉强挣脱自己的手腕时,也没有多加思索,只是下意识地不停落下更轻柔的吻。

「好啦,我去就是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听到水嶋微愠的口气,让泽村终于满足地放开了他。

「一开始就老实说你想去嘛。」

「真受不了你……对了,要怎么去啊?」

「怎么去?当然是开车罗。」

「我没车。」又面红耳赤起来的水嶋,没好气地回嘴道。

「我也没有啊,从学生时代我就只有驾照,再说交通方便的都市里也不需要车。」

「别说的这么得意。我可是连驾照都没耶。」

泽村听了,跟水嶋面面相觑,在他差点笑出来前,水嶋先叹了口气。

「……没办法,那就搭电车去吧。」

就一个二十八岁跟三十一岁的组合来看,这趟周末旅行倒是意外的廉价,不过,这非但不减泽村的兴致,反而让他更兴奋地嚷嚷起来。

「好,现在一点了吗?那么就早上九点起来后马上出门搭电车……啊!一定要记得买火车便当带去。」

「都可以啦,就由你决定吧。」

水嶋虽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隐约表露的期待之情,泽村相信自己是不会看走眼的,而且就算不问,他今晚也能顺势在这里借住一晚,这一点也是让他更乐不可支的主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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