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镇(出书版 第八、九部)——琰汜
琰汜  发于:2013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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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熙在既醒护送下退到忠义堂里,一回神却发现没了秦灿的踪影,忙四下寻找,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爬到章殊所站的那块山岩上,从后面一下擒住章殊。

「章殊!不要再错下去了!就算『有扈氏』和这天下的炎黄子孙有着不共戴天的灭族之仇;但你要想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

秦灿的话说了一半,就见章殊手里有什么寒芒一闪——下一刻,秦灿觉得自己的腹部像是被人用力拍了一下,抬手抚上腹部,却摸到了一手温热的湿黏,以及一只握着利器的手,那利器的刀身尽数没入身体,只留刀柄在外。

「是对还是错,不用你来说,而小王爷你——来当相柳苏醒后的第一个活祭,再好不过了!]章殊脸上的表情阴冷,咧着一口烂牙,握匕首的手还将匕首往他腹部生生剜了一圈,接着用力往外一抽,嫣红的血喷洒而出,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脸上。

秦灿手捂着腹部,但如何都捂不住那狂涌而出的温热液体,力气也仿佛跟着伤口流出的血而流失,眼前变得模糊了起来,只有章殊脸上的笑是看得那样的清楚。

他感觉到有东西从身后逐渐靠了过来,但他没有回头,而是尽力维持着自己的意识,正对上章殊那只独眼的视线。

「不……颜璟绝不会消失……我相信、我相信他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的!]

身后巨大的阴影落了下来,秦灿回头,还来不及看清楚,眼前便是一黑,意识迅速淹没在身体被四分五裂的痛楚里。

「濮……!]

岑熙一下捂住自己的嘴,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濮垣竟然被……

濮垣竟然被相柳……

秦灿袍子上的一片破碎的衣角缓缓飘落了下来,提醒着他所看到的确是事实。一只苍老干瘪的手伸出来一抓,把那片衣角截了下来。

头顶上方「呜]的一声,相柳其中几只头凑了过来,一直凑到章殊的跟前,巨大的蛇首就在面前,一张嘴就能将他整个吞下,章殊却是没有丝毫畏惧,反而伸手过去抚上最近的那一只:「被闷在地底这些年,早就闷坏了吧?]

相柳像是听懂了一样,被他抚着的那只脑袋轻点了一下子,然后晶亮透澈的红色眼眸里倒映上了章殊手里的那片衣角。

见状,章殊脸上的笑意更开了:「刚才你们吞下的那个,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子,我不辞辛苦设下这样一出棋局,利用他身上的龙气助你恢复——只可惜,他到死都不明白,以为你们还是他心心念念着的那个人,你说,这有多可笑?——你是上古凶神,只要记得是谁害你碎尸万段、埋在地底不见天日这千百年,记得是谁害得信奉你的子民像狗一样地在屈辱中活命,但是现在不用了,我们会让那些高傲的自以为是的人们看看,不论过了多少年,违背祖训、擅自妄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唔传播

章殊手指一松,那片沾了血迹的碎布料,像是折了翅的蝴蝶那样飘然落下。……

相柳红色珠子一样的瞳孔里映着那片布料,直到那片布料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地上,静躺在被残肢和横飞的血肉所污浊的雪地上。

相柳的瞳仁蓦地竖起变长,成为两道细线,接着毫无预兆地从章殊抚着的手下躲开,吐出红信高高昂起蛇头。

章殊被它这一反应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了?是不是刚刚恢复过来还有哪里不对劲?]

但是那只蛇头看来极为生气:「嘶嘶]出声,其他几只蛇头受它影响也狂舞了起来。

凶神发难,云龙山上顿时风云变色,墨色的云堆积起来,低低地压在相柳的正上方,像厚重的布幔一样,从云龙山这里向着四方延展开来,仿佛要将整个世间都笼罩起来。

章殊忙上前想要安抚,却不想那只突然狂躁失控的蛇头猛地低下来,张开嘴叼住了章殊将他往半空中一甩。

黑云九龙寨的其他人见此一幕再是一愣,但紧接着还有他们更想不到的情况发生。

章殊虽然懂得玄门之术,但面对这样突然的情况,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相柳抛上半空,直直跌下。就在要撞到地面的时候,另一只蛇头拦腰一截,将他接住,但还没有将章殊放到地上,就见一股浓黑腥臭的血液喷涌出来,章殊和那只蛇头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章殊捂着胸口咳了两下,推开那只叼住他救了他的蛇头的嘴,才刚爬出来,又一只蛇头从半空中掉了下来砸在他的眼前,连着颈脖的部分还剧烈的抽动着,断裂的颈脖上留着参差的牙印,显然是被生生咬断的,而那黑色的血液将雪地染成了墨水一般。

章殊惊讶抬头,却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那只突然发狂的蛇头,变得异常凶悍,一口一个将其他的蛇头撕咬下来。

——相柳有九头,虽共有同一个元神,但每个头都有其自己的意识,互不干扰、不受其他的控制。

因为其中一个突然倒戈并撕咬自己其他的蛇首,剩下那几只便和它缠斗在了一起,不一刻,它的颈脖那里也被咬得血痕累累,虽是以一敌众,但那只蛇头丝毫没有退让,反而更加凶狠。

九头凶神在自相残杀,章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住手!快住手!我『有扈氏』费了这千年的心血,不是为了看到你们在这里自毁自残!]

随着话音落下的,只是剩下几只蛇头落地时沉重的声响。

章殊看着那仅剩的一只蛇头,虽然还矗立着,但它的颈脖上被其他蛇头撕咬下了大片的皮肉,看起来也是快要不行了……

章殊一个失力,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

他不相信,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为什么相柳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为什么……

「一念之慈,万物皆善,而颜施主的执念盖过了所有。]

既醒的声音传了过来,章殊循着声音看了过去,眼神狠厉,暗暗咬牙,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无法平息的怨恨。

「『万物皆善』,那为何当年要如此待我『有扈氏』一族?我们不过是为了维护祖宗承袭下来的『禅位制』,夏启若是贤德之人,便不会将我『有扈氏』一族灭在甘地。]章殊怒红着眼睛,全然没了先前的镇定自若。

位于上方的蛇首发出「呜]的一声响,接着巨大的阴影落了下来,再次落到章殊的面前,眸子和他对视,火红澄澈的眸子底下泛起一丝金色的光华。

章殊看着面前这个让自己的族人忍辱负重、默默咽下仇恨和耻辱忍耐到今日的希冀,这个让他们的族人拼上几世的希望寻求的复仇之法,却因为在轮回养魂的过程里生出了凡人的意识,竟然不惜自残以保全世人。

「呵呵呵……]章殊哑着声音笑了起来,压低的声音里满是凄惨,笑着笑着越发地疯癫:「小王爷!你做下的好事!你会为了今日的结果付出报应的!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让你死得安心,我要让你下辈子都不得好死,就算拼尽一生,我也要让你再难活在这世上……]

相柳仅剩下的蛇头,在听到他如此恶毒的诅咒之后,有光华在它琉璃似的眼珠上一划而过,猩红长信刷地吐了一下,骤然张嘴,将章殊整个吞了下去。

四周恢复一片沉寂,只有相柳的血液啪嗒啪嗒如雨滴一样落下的声音,仅剩一头的相柳在吞下章殊之后,连着身子一起轰然倒了下来,压倒了一大片的树丛。

巨大的蛇眼里映出既醒渐渐走过来的身影,既醒握着佛珠的手抚了上去:「秦大人的执念恐怕比你还深,临到死,他都没有动摇过一下……]

相柳动了动脑袋,像是表示自己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样,接着用脑袋将既醒推开,又敲了敲地面,不知道要表达什么,见既醒没有动作,像是有些急了那样费力抬起脑袋,然后朝着地面撞了上去。

整个山头都被撞得一颤,既醒似乎明白了它想要做什么,便合十行了一个佛礼:「我受佛旨来到冀州,本欲救苍生于危难,却没想到从诸位的相处中了悟了许多……只是我并没有当年大禹那般神力,也不知能否做到……]

相柳又动了下脑袋,眼里的光芒逐渐黯淡了下去。……

既醒抬手一招,手里凭空出现了一柄锡杖,握紧了之后往地上一拄,锡杖上的铁环互相撞击的声响在空阔的山林里回响了开来,一声声,清脆肃穆。

既醒闭上眼,嘴里默念法咒,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蓦地,密布在云龙山山头上的黑云,像是被利刃割开一般,一道金光自天而下。

大地剧烈震颤,那道金光落在地上,地面向上高高隆起,接着龟裂开一道巨大的裂口,地面自两边分开,落在地上的近卫军将士的残肢、相柳黑色腥臭的血液,在地面的震颤里,朝着那裂缝滑了进去,裂隙下是万丈深渊,仿佛直通地狱。

既醒缓缓睁开眼睛:「秦大人,颜施主,愿有来世……]

相柳运起最后一口气,高昂起脖子向着天际悲鸣了一声,接着巨大的蛇身一侧,整个滚下了那道万丈深渊。

佛音朗朗,山体颤抖……在相柳滚落渊底之后,那道缝隙又缓缓合起。

尾声

堆积在云龙山山头上的黑云渐渐散了开来,几缕霞光冲破碎云露了出来。

岑熙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发现是万老二蹒跚着步子走了出来,像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走到门口抬起头,默默看向天际。……

岑熙惊讶的发现,万老二扶着门框的那只手,手上皮肤溃烂的地方正在一点一点新生愈合,然后小酒酿的声音传了过来。

「龙!快看,有两条龙!]……

众人顺着小酒酿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就见有两道光华从地上还未完全合上的缝隙里冲上天际,一道泛着紫色的金光,一道黑沉如墨,两道光华相缠相绕着将还未散去的黑云完全冲散,宛如游蛟又似腾龙,光摇潋滟,鹏飞冥冥。

留在地上的相柳血液瞬间石化成灰,随着那两道光华被吹散开来,最后同时消失在天际,光华散尽的时候,东天露出了一丝光亮。

小酒酿收回视线看向岑熙:「那是云龙山的山神?]……

岑熙也收回了视线,只觉脸上一片湿凉,忙用袖子擦了擦,然后转过身来将小酒酿抱了起来:「那不是山神——是『『灿灿』和颜璟』。]

小酒酿一听,皱起脸,露出要哭的表情:「那他们还会回来吗?]

岑熙愣了一下,看向那两道光华消失的地方,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

视线落在远处,呐呐回道:「会……]请勿散播

——光华散尽,四周似还飘散着粼粼闪闪的金光,眼前再度模糊了起来,水气氤氲里似乎看到两道身影,执手相携,颔首轻笑;再一定睛,却已消失不见,心里难过之余又有一丝欣慰,也许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这是最完满的结局;从此之后,再没有谁能把他们分开……

百年之后,云龙山下某个小镇。

有路人站在镇口,掀起帷帽上的纱幔,在看到镇口石坊上刻着的字后,微微眯起眼睛,然后回头看向身边的人:「你说有个地方想去,结果就是这里?]

说话的虽是男子声音,帷帽下却是一张冷艳亮丽的面孔,眯起眼睛启齿一笑,百媚丛生,比女子还要漂亮几分。

站在他身边的人,清俊澹然,一袭青衣,一身涣然清气,宛如出世高人,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上还缠着一串佛珠,听到同伴这么说,此人笑了笑:「我不过是成人之美,圆人心中所想。]

被一语点破心思,千宵敛起眉头露出几分不悦:「臭和尚你……]

话未说完,被身后传来的车毂辘声给打断。

「来来来,让一让,小心一点。]

回头,一队镖车正从青花镇上出来,打的旗号是九龙镖局,为首的是个正值芳华的娇俏姑娘,粉箭袖,红丝条,腰挂一把三尺青锋,杏黄剑穗一飘一荡,骑着高大的云聪,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一行人打千宵和既醒身前经过,两人目送他们离开,千宵用胳臂肘蹭了蹭身旁的既醒,道:「这姑娘和当年大当家的媳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既醒点头同意:「这些年九龙镖局越做越大,在别处的时候就听闻这一任的总镖头大当家是位姑娘,但武艺高强、行事果敢,丝毫不逊须眉,如今得见,大当家的后人果然名不虚传……]

言辞里颇有赞赏之意。

一行人押着镖车在官道上淡出了视线,千宵回过神来,眸光不经意地擦过身旁此人的脸庞。

百年岁辰于他们不过沧海一粟,只是这些年行走在凡尘俗世里,餐风露宿,尝尽世间百味,纵然身上沾染了市井侩气,但眸眼之中敛含的清明与澄澈却丝毫未减,反而因为那些尘世俗气更衬出他身上的清濯,摒弃浮华喧嚣于身外,出淤泥而不染。故而,越是如此也便越教自己想要把他往那泥潭里拽去……

「什么五蕴皆空、六根清净……]

千宵嘴角微微一弯,凑近了些,含声轻吐:「和尚、我饿了。……]

既醒看了下天色,道:「快走了一天了,确实也该饿了,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谁想千宵凑得更近,嘴唇几乎贴到了既醒的耳垂:「呵——谁说是肚子饿?]

这一听,既醒总算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脸上微有些尴尬,眼神霎时飘忽起来:「我们……我们……]支吾了半天却是不知该要说什么好。

决定入世的是自己,但遵守了一辈子的戒条格律还是没有办法舍弃,起初为了让千宵能尽快还原,不说日日纵情,也时常共浴情河,虽是打着「双修]的名义,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是沉溺了进去,要恢复的法子有很多,但偏偏默许了这一个。

后来千宵法力恢复如初,便觉得不再需要那种借口,试着疏远那个人,也试着任湍急的瀑布水流冲刷躯体,以期借此洗去心里的杂念……

但却发现毫无用处。

每一次眸眼相会,便控制不住的心跳如擂;每一次不经意的肢体相触,便能带起某一处的火热。

——他这才明白,为何世人难以斩断七情六欲?

只因有些东西,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尤其是亲眼见证了秦灿和颜璟两人间的情……更尤其是亲身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爱……

见既醒无措且有几分慌乱的模样,千宵不由心情太好,笑着跳开:「逗你的,笨和尚。]

既醒愣了一愣,露出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再一定睛,发现那人已经跑远了没入人群里。

心想,修身成佛要靠佛缘,而自己的缘——恐怕早已和那个人紧紧相缠,如何都扯不开了。……

镇上正举办庙会,附近村镇的人都赶了过来,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

千宵这个摊子看看、那个摊子逛逛,最后停在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前,被那形状各异的花灯所吸引,一旁是个卖胭脂香粉的摊子,有说话声传到了千宵耳朵里。

「姐姐,这个味道好闻,你闻闻……]

「嗯,香而不腻,老板,这个我要了——等一等,还要这个簪子。]

那是两个容貌有些相像的女子,一个温婉动人,一个娴雅端庄,两人站在一起,像是一幅画似的。

其中一个从老板手里接过胭脂盒子和她要的簪子,转过身,将簪子插在另一个女子发髻上,细细端详了一下:「人漂亮,戴什么都好看。]

另一个摸了摸头上的发簪,笑颜如花:「谢谢姐姐。]

「哎,姐妹之间说什么谢?赶紧买了东西,咱们还要去庙里求姻缘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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