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大手笔。”莫道穷默默的把支票还回那个人手里，对方不收他就直接拍在面前的茶几上，“我只是个平头百姓，恐怕消受不起。”

这么大的金额，莫道穷不是不动心的。见钱眼开没什么羞耻的，有谁能说自己不爱钱？但是如果这个钱要用自己的命来换就不太值得了。莫道穷不傻，他知道到头来就算真把这课题啃下来了，自己恐怕也没命去花这些钱。

现在莫道穷才真正感觉到害怕。

但是都到这一步了，用膝盖想也知道李志明不会给他机会说不。莫道穷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要是诚实的告诉李志明，自己对这个一窍不通，有能力作这个课题的是凌云，李志明会不会大发慈悲的放了他？

白痴都知道，不可能。

莫道穷摇摇头。说什么也不能再把凌云拖进浑水里来了，他这个做人家爹的也应该有些担当，不能什么都想着让儿子来解决啊。

莫道穷不否认，和刚刚那一身冷汗一起出来的，是想向凌云求助的念头，但是下一秒就打消了。一则对自己有这种依赖，而且还是依赖自己儿子的想法感到羞耻，二则，也是想要保护凌云。

任李志明怎么软硬皆施，莫道穷就是咬定了一个“做不到”。李志明渐渐也有些焦躁起来，脸上的笑容还在，但是眉间明显的多出几条皱褶来，后来终于不耐烦，大手一挥。

然后莫道穷就到了这间地下室。

莫道穷苦笑。最近他和地下室十分有缘啊，难不成李家兄弟都是属耗子的？

环顾四周，莫道穷叹气，这倒真像个地下室了，白墙几近乌黑，上面水渍俨然，地面倒是不很脏，但是也称不上干净，也就是没有小强耗子而已。一张床，还是折叠的，被褥潮湿，原本大概是白的，不过也不太好确定，反正现在是什么颜色都有了。莫道穷衷心希望上面那大片大片的褐色不要是他想的那种东西。

小李耗子提供给俘虏的待遇明显比大李耗子差得多啊。莫道穷皱着眉在不大的房间里转了一圈，终于放弃了找个地方坐一下的想法，直挺挺的戳在房间中央。

凌云该着急了吧。不知道李志明知不知道他和凌云的关系，否则就那男人的手段看来，搞不好会拿凌云来威胁自己。同样是姓李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李志明的行事风格和他堂哥比起来那还真是王奶奶遇上汪奶奶，差着不是一点两点哪。

胡思乱想着，莫道穷烦躁的在房间里团团转。他只是个搞科研的而已，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刚刚表面上的冷静其实有大半是反应不过来，另一小半就是莫道穷的老毛病，死要面子。现在有时间细细回想了，恐惧越来越深。

有人从铁门下的孔隙里送进来午饭，好像是牛奶面包香肠什么的，莫道穷没仔细看。盘子原封不动的收回去后不久，李志明来看过他一次，好像说了几句叫他认命之类的话，莫道穷也没仔细听。

直到有人开了铁门领莫道穷到另外一个房间，他脑袋还是乱糟糟的。对方递给他一身手术内衣，莫道穷伸手接了，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都攥着拳头，这会儿都有些酸疼了，掌心汗津津的。

又是实验室。又是无菌仓。莫道穷茫然四顾，模模糊糊看到些影像，但是什么也没看进脑子里去。李志明站在房间里背对着他，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向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手向旁边一指。

莫道穷顺着他手一看，心一下子就凉了。

还真被他自己料到了，李志明这个小人还真得把凌云给抓来了。凌云没有被五花大绑，像莫道穷原来那样被两个大汉架着站在那里，确切的说是挂在那里，很显然也被注射了那种很好用的肌肉松弛剂。

莫道穷咬牙切齿，脸憋得通红，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李志明很愉快的向莫道穷招招手：“来，莫博士，到这里来看看我的小宝贝——你们，把莫博士的公子也请过来。”

莫道穷机械的迈步，眼睛盯着凌云低垂的头，心底隐隐作痛。李志明忽然拍了下手，莫道穷缓缓转过头，看到无菌仓里的……东西。莫道穷不知道要怎么称呼这一堆东西，其实它还比较有一个人的样子，但是多出不少零部件，总体看来就像是电影里用来扮演怪物的橡胶套装。

相比之下，同样是睡在无菌仓里的刘晏如，真的可以称得上是睡美人了。

莫道穷缓缓把头转向李志远，心跳直奔一百八。果然是变态人才会作出的变态事，然后出了这么个变态成果。

李志远兴趣盎然的看着无菌仓里的东西，抱着双臂伸出一根大拇指向那东西一指：“如何，莫博士？很漂亮的小东西吧？”

如果莫道穷现在没有被恐惧冻住了脑筋的话，他大概会腹诽这位李先生惊人的审美观吧。但是现在莫道穷咽了几下口水，最后只说得出一句话来：“你……要用这怪物干什么？”

“攻占地球，统治全人类啊。”李志远双手一扬，笑得十分开怀，他身边的左右手也笑起来。

“开玩笑开玩笑。我只是觉得这小家伙用起来一定很顺手，到时候火拼起来啦，要撞个世贸啦，要扔个肉弹啦，它们能比普通人能干点儿。”

莫道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疯了。

第十二章

上

李志明没疯，他很清醒。他只是野心太大而已。像他这样的男人，四十好几了还在自己堂哥手下乖乖的作个小小的秘书，想也不可能。他早就有自己的计划。

但这些都不在莫道穷关心的范围内，他现在只想知道，要如何才能从这个疯子手里逃出去，和凌云一起。虽然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但是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出答案。

怎么看都是死定了。

李志明没有催他，站在一边兀自欣赏无菌仓里的“小宝贝”，甚至愉悦的哼起了小曲儿。

莫道穷浑身僵硬，连着脑袋一起死机。这大概才是李志明真正在欣赏的东西。

忽然有个手下从外面进来，在李志明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李志明眼光闪了闪，击掌：“好了，一直站着也挺累，不如还是请莫博士回去休息休息，顺便好好想想要不要接受鄙人的请求。你们，把凌博士送到莫博士隔壁。”

莫道穷一愣，回去？回哪里？然后看到走过来两个大汉，晓得大概要回的是那个耗子洞了。回头担忧的看看凌云，虽然自己是没觉得那药有什么副作用，但是大凡是作用于神经系统的药物对人体都有害，凌云原本身体就有问题，这么一折腾会不会又发作？

门又打开，进来好几个人，依次向李志明报告什么。李志明脸色渐渐不好，原本要走出实验室的步伐也停了下来。

莫道穷听到半开的门外一阵有些吵，不少人走来走去的。

有变故？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是在不会更差的情况下任何改变都是值得期待的。莫道穷勉强整整思绪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李志明向后退了一步，几个保镖样的人上前护在他身前，四十五度侧身一脸戒备。

门忽然大开，三秒钟的停顿后，走进来的居然是李志远。

这大概是莫道穷最没想到的人。他原先以为李志远就算不是这件事的主谋帮凶，也至少是默认，或者说是不反对的，但是现在这剑拔弩张的样子看来，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志明，回头吧。”李志远开门见山。

李志明哼了一声：“堂哥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小弟了？”

李志远叹气：“我知道你不服屈居人下，但是你选的不是正道，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志明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好下场？为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弄得自己濒临破产的人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李志远皱眉，叹息一般的说：“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你的想法，你又懂我的想法了？不要妨碍我，看在一起长大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李志远还想说什么，但是李志明已经不耐烦的挥手了。在他心里，这个哪里也比不上自己但是偏偏又哪里都比自己吃得开的兄长，一直是心里的一根刺。

兄弟阅墙的戏码莫道穷没兴趣，他现在关心的是门外不时闪过的穿黑制服的人。

和大多数共和国良民一样，莫道穷对人民警察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事实证明，无论咱们的警察在其他方面多么拿不出手，但是至少在这件事上做得还是很有效率的。

莫道穷其实没太看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凌云身上了，只知道原本处在风口浪尖上的自己忽然就被拍到了沙滩上作壁上观，看着警察们出示了一张大概是逮捕令之类的东西然后就把李志明贺其手下一帮子人打包打包带走了。

但是负隅顽抗似乎是反派角色濒临绝境时的必备桥段，始作俑者李志明倒没什么动作，只是用一种仿佛想食其肉寝其皮的眼神盯着李志远，然后做了一个口形就乖乖伸手让警察把手铐扣上。那口形是什么意思，莫道穷没看明白，他此时关注的不是李志明，而是他的手下，也就是那个表演绝地大反攻的大汉。

本来他要反抗什么的莫道穷一点也不在意，反正就现在形势看来他反不反抗的差别也就在于一切停当后还赶不赶得上吃午饭而已，但是前提是，他手里没有掐着凌云。

莫道穷觉得自己的脖子突突的跳个不停，好像心脏不在胸腔而跑喉咙里去了。

“别过来！否则我掐死他！”大汉恶狠狠的叫嚣。色厉内荏。

周围的警察看他一眼，程序性的回答：“不要冲动！合作的话可以从宽！”

大汉龇牙，大概是想笑一下的但是没怎么成功：“从宽？老子都进过好几次宫了，还会从宽？别废话，让开！”

下

莫道穷胆战心惊的看着大汉粗黑的巨掌掐在凌云无力垂下的细白脖子上，黑白分明触目惊心。莫道穷手脚冰冷，忽然就想起数年前为吴霞扫墓时看到她墓碑旁长到半人高的野草，想起父母故去时自己整夜整夜的乱梦。

凌云垂着的脸大半被乌黑的头发遮盖，只露出一点淡红的唇和削尖的下颌，莫道穷看得分明。他看上去那么无助却又恬然，就算莫道穷知道这是药物作用，但还是不免心惊。

恍惚中忆起自己那无福的孩子，临死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明发作的那么痛苦但是在生命即将逝去的那一刻，却好像是上天也不忍看他痛苦一般的，忽然莫名的平静下来，在母亲怀中恬淡的睡去，从此再没醒来。

莫道穷身体快大脑一步，向凌云扑去。他的举动惊动了大汉，原本只是把凌云当挡箭牌的这下却真的掐了下去，另一只手里的枪，来回指着凌云和莫道穷。

莫道穷离得太远，而拿枪瞄准大汉的警察投鼠忌器。

就在李志明站在一边看好戏一般的大笑起来的时候，忽然情况就有了变化。凌云原本软软垂着的头忽然抬起，然后双手扣着大汉的手左右一扭挣脱开来，同时借力整个身体向一边跳开，单脚落地一个回旋踢，脚后跟就正好砸在大汉颈总动脉上，那身高将近两米体重大概有凌云两个沉的男人瞬间昏迷。

莫道穷摔在地上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凌云身上发出金色的光芒来了。这不是他所熟悉的凌云，就算在手术台上的凌云也没有那么……莫道穷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几个警察放下枪，一脸疑惑，显然也没反应过来。最先有反应的居然是李志远，他快步冲上去把凌云拉到警察这一边来，莫道穷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凌云身边，拉着凌云的衣服翻检他身上有没有伤。

“我没事，父亲。”凌云笑着轻轻拉开莫道穷的手，替他拍掉白色衬衫上的灰尘，然后就这么一直拉着莫道穷的手，用不轻不重的力度握在掌心。

莫道穷这才觉得自己心脏跳动的位置从脖子落回了胸口。用力揉一揉，现在还觉得有点疼。

李志明的笑声在凌云踢出那一脚时就戛然而止，莫道穷无意中看他一眼，发现他正定定的看着凌云，眼神中有说不上来的东西。莫道穷下意识的侧身挡在凌云身前阻挡住那视线，心里隐隐的不快。

那种眼神，莫道穷很熟悉。因为就在刚才自己看着凌云的时候，用的也是这种眼神。

如果莫道穷往深里想的话，就会知道那叫做惊艳。

但是这会儿莫道穷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别人用这种目光看凌云而已。

警察陆续动起来，该打包的继续打包，该上锁的继续上锁。有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警过来例行公事的安慰了莫道穷几句，三两下人就撤的干干净净。

警察押着李志明离开时，李志明回过头看了凌云一眼，喉头动了动，好像说了一句什么。但是现在没人有这个心思理他了。

莫道穷看看表。还来得及吃饭。

凌云看见他脱线的动作，扑哧一笑。原本就挺好看的眉眼瞬间生动，好像鼓胀的花骨朵忽然绽开的那一瞬。刚刚那种说不明白的感觉又浮现上来。莫道穷清清喉咙，觉得有点渴。

和警察约好第二天上午去警察局做笔录，莫道穷只想赶快回到家里喝一杯酒压压惊。李志远却不识趣的走过来，莫道穷看他脸上疲惫挣扎的表情，勉强收住脚步没避开。

“对不起，这个不成器的小弟让两位受惊了。要不是这次做得实在太过分，居然打二位的主意，其实我也不想玩什么大义灭亲。”李志远笑笑，但是并没有多少愉悦的成分在里面。这一段时间的接触，对这个男人莫道穷多少也了解了一点，说他是个大好人当然勉强，但是难得的是这个男人很重情。虽然这话就算是莫道穷也听得出来有邀功的意味，但是总体来说还算真诚。

莫道穷点点头：“我们没事。李先生高义。”

李志远大概也看出他不想多说，笑着说还要去警察局就不奉陪了，却站在原地踌躇半天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莫道穷皱眉，这想干嘛呢。还是凌云看出来了，对他一笑：“李先生放心，原先的约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改变。明天做过笔录之后尊夫人的复健继续。”

李志远这才放心的一笑，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说声谢谢，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做过笔录后，事儿就这么了了。原本还以为会是惊涛骇浪的，到头来却是虚惊一场。莫道穷站在警察局门口，抬头看看太阳，很刺眼。警察局大门两边的花坛里有几树海棠，居然还是西府的，但是没人修剪所以长得张牙舞爪一点没有婉约的气度。北方好像是没有春天的，从冬天一下子就变成了夏天，连花都开的豪迈，大开大阖的。前几天开的正好的桃花今天一出门就发现全谢了，树枝上戳着几丛绿芽，花是一朵都没了，全在地上呢。莫道穷不是会伤春的人，但是看到一地残红还是有点小小的失落，现在看到这些海棠，心情也莫名好起来。

凌云站在他身边，看他不看花。

两人的手是牵着的，主动的是凌云，但是牵手的原因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谁也没想到要放手，就从警察局办公室一直牵到了大门口，在明晃晃的大太阳下面。

第十三章

上

回到研究所，莫道穷和凌云受到了英雄一样的待遇。莫道穷面对忽然热情不少的同僚门只觉得莫名奇妙，直到蒋兰心把所里流传的他的“英雄事迹”一一道来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所谓英雄事迹版本众多，其中流传最广泛的是这样的：莫道穷和凌云受李志远邀请进行一个科研难题，意外的发现李志明的邪恶计划，于是在正义感的激励下三人定下计划让莫道穷作卧底麻痹李志明，然后由李志远出面联系警方里应外合，最后由凌云给与决定性的一击——于是，英雄诞生了。

看着蒋兰心兴趣盎然的脸，莫道穷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谓谣言就是这么诞生的。莫道穷的实验室几乎成了动物园，原先关系好的不好的亲近的不亲近的都来观赏他们来了，让莫道穷和凌云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