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甚麽跟我谈条件！」修罗闻言，火就更大了。

「小烟的确不配…小烟不过是罗爷的东西…一件爷想怎麽处置便怎麽处置的东西…」冷烟仰著脸，哀声笑著，又道

：「可是爷何苦为小烟这『东西』生这麽大的气！」

「呸！你配吗？」修罗怒叱，但空气中的杀气竟自淡了许多。

又是这般的凄凉笑容，永远不肯屈服的眼睛…又是这副叫修罗爱得发狂，恨得发疯的可恶神气…不管身体结合多少

次，仍是无法真正得到人…无论衪的手捉得再怎麽紧，也无法抓住他的心…

「你每一次都是这样！每次总是跟我谈条件！讲交易！你说我当你是东西，而你却根本没把我当是东西！」修罗雷

霆似的怒吼，把长在寺院各处树木的叶子，震得不住簌簌掉下，满院乱飞不已。他的爪子扼在冷烟的咽喉上，逐渐

收紧。

冷烟每次看到修罗为他震怒，总有著自虐似的报复快意，他的愤怒代表著他还会为他著紧，心里还有他这个人存在

…

「这样完结也很好…」冷烟已无力再继续这个游戏，他害怕一切只是修罗玩弄他的手段，即使他真的爱他，衪得到

的也只是他那美丽的空壳，他只会再一次伤害衪，也再一次的伤害自己…倒不如把这点仅馀的生命之火，就这样交

在修罗手中，那是他唯一可以给他的…最後的一点真实的——心。

第八章：定风波（下）

「住手！」静恒唯恐他伤害冷烟。

「滚开！」一道强烈的血焰倏地拦在众僧面前，修罗略略将手爪松开，在火焰中向冷烟沉声喝问：「本座再问你一

句，如果我不迫你，我不要胁你，你会不会跟我走！」

冷烟知道不管真心假意，只要他一点头，修罗的怒气便会平息，只要他一点头，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可是…他不

想再骗他，不想让他再看到自己虚伪可厌的笑脸…不想看到修罗的「真实」心情…这麽简单的点头动作，对冷烟来

说，不知为何竟是无比的艰难。

修罗那会明白冷烟复杂隐微的心意，他衹是感到说不出的郁闷狂怒，对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衪已一而再，再而三

的迁就他，甚至不惜纾尊降贵的下凡来会，静侍他回心转意，也不愿用最後的手段，激发冷烟身上魔血凶性，来迫

他回宫…可是他非但没为他的宽容所动，连一句讨他欢喜的假话也不屑去说…

狂怒冲昏了修罗的理智，恨不得马上将他撕个粉碎，再把他的血肉跟自己的骨血揉成一块…他正要将冷烟喉管握碎

，他那无视生死的凄楚笑颜，却清清晰晰的映在眼前，另一张同样哀婉的美面同时在心头涌现…修罗心头无端的扭

痛起来，就这麽一下犹疑，衪已再下不了手。

正当冷烟的唇皮微动，被扼紧的喉头突然一松，整个人被修罗推倒地上，凄厉而疯狂的啸声震得全寺人人恐慌，倏

地火焰消散，修罗化成一道红光，穿窗而去。半空中传来他厉鬼似的啸声：「冷烟！总有一天，你会跪在本座脚前

，哀求本座带你走！」

冷烟倒在地上，连哭也哭不出来，静恒第一个走入房中扶起他问：「修罗有没有抓伤你？」静恒一边问，一边扯下

布被裹著冷烟赤裸的身体。

冷烟痴痴的笑著，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原来他真的来了…他从来都没有放过我！」他摇摇晃晃的站起，就这麽拖

著布被，赤脚往门外走去。

「令儿！」静恒急道。

冷烟充耳不闻地自言自语：「我干麽要逃？早知道是逃不了的…真傻…骗男人有甚麽大不了…嘻…捉迷藏…今天放

了我…明天来抓我…嘻嘻…捉迷藏…好玩呢…」在嘻嘻的傻笑声中，冷烟拍著手，唱著歌，跌跌撞撞的向一众须眉

俱白的老僧乱扑乱抓！

众老僧空有降魔愿力，可就拿眼前半疯半裸的美少年没法，用武力对付固然不好，可是被他抱个正著的话，那就更

加大大不妥，众僧戒律精严，自然不会有什麽邪念，但面对这活色生香的「魔障」，还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一见

他扑来，便慌忙躲开。

冷烟见众僧躲避，笑得更高兴了，在小院中又跑又跳，连披著的布被掉到地上也不知道，众老僧更是尴尬，纷纷举

袖闪避。闹得不可开交之际，静一从侧边抢前，运起禅功喝道：「咄！自性本空！施主妄执何为？」

冷烟昏乱的脑袋像被重敲一记似的，「嗡！」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然後便失去一切知觉。

「令儿只是一时悲伤过度，以致迷了本性，我们把他安置在经阁里再说。」静一先拿袈裟将冷烟包了个结实，再给

他细细诊脉。

众老僧不自觉的擦了擦汗，暗暗庆幸刚才没有弟子跟著前来。

＊＊＊＊＊＊

冷烟缓缓张眼，茫然望著四周堆满典籍宗卷的书架。「令儿，你醒来了。」静恒慈和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大师——」冷烟只觉脑袋昏昏沉沉地，但仍勉力从榻上爬起。

静恒轻轻的按住了他，端了一碗药汤道：「你先喝了这碗药，会让你觉得好过些的。」

冷烟乖乖的依言喝药，闭目休息片刻，慢慢记起前事，他虽然记不起在狂乱中跟众僧捉迷藏的事，但想到自己不知

廉耻的跟修罗在人前相好，仍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因为自己的缘故，更差点连累全寺僧众性命，使冷烟倍感自疚，

可是他又能做些甚麽？他只能惨然一笑，爬下床来，对静恒叩了两个头。

「令儿刚刚醒来，何以对老衲行此大礼？」静恒微讶。

「冷烟有负各位大师指导教诲，失身邪魔，污染佛门净地，更惹起轩然大波，实在无颜再留在寺中，大师一直对冷

烟爱护有加，请受小子一拜。」冷烟再向静恒躬身长拜，披上外衣，便欲转身离去。

「冷施主要往何处去？」静一刚好推门而进。

冷烟苦笑摇头：「冷烟不知，只知不想再有人受累，修罗一定不会就这样放过我的…」

「冷施主并非六道精怪，何以修罗声称你来自修罗宫？」静一问。

「六十年前，小子跟这魔头无意相遇，就这麽被他从人间掳走…」冷烟低叹。

静一二人没再加追问，单看昨晚的情状，已知冷烟是修罗所嬖爱的娈童，他在修罗宫的遭遇，那是不问可知了。

「令儿又是如何逃出修罗宫的？」静恒虽然明知「令儿」是冷烟的化名，还是改不了口。

冷烟不愿多提他跟修罗之的事，只含糊说道：「…起初我以为衪在一怒之下，逐我回人间自生自灭的，谁知这竟是

他猫耍耗子的把戏…令儿还是遁入山中，以後生也好，死也罢，至少不会累及旁人…」他说著便想告辞而去。

「遁入山中…冷施主这个主意不差…本寺後山，有一石窟，人迹罕至，可供冷施主暂时静修栖身之用…」静一想了

一下道。

冷烟还未说话，静恒已皱眉道：「那个石窟乃是囚禁犯戒弟子之用，令儿他非我佛门子弟，岂可如此相待？罪过！

」

「所以老衲才说暂居而已，师弟别忘了泓月师叔祖快将归来，到时不但可求师叔设法相助，令儿聪慧无双，倘能得

师叔垂青，收归门下，那就更圆满了。」静一捋须笑道。

静恒喜动颜色道：「善哉！善哉！以师叔祖的智慧神通，定有回天之法，令儿如能有此福缘，那真是再好不过。」

那位泓月大师能否帮助他，冷烟并不在意，但两位大师对自己一片热诚，他实在找不出理由推拒，他需要的，只是

一个可以躲起来的地方。

对冷烟来说，这个石窟确是个不错的避世地方，但在旁人眼里，他跟被囚没什麽两样，为免他被野兽或流氓匪徒伤

害，石窟的门总是关著的。本来在几位大师前来看望说法时，他可以离开石窟走动一会，可是他就像个活死人似的

，整天不是轻声诵经，便是一动不动的呆著，完全失去往日的机灵敏慧，眼内亦失去生气光辉。

静恒等见他意志消沉，日渐憔悴，不禁有些担心，但他跟修罗之间的寃孽，除他本人外，旁人只可协助，却无法解

救，幸好修罗没有再来生事骚扰，众僧只好任冷烟在石窟中念经静思而已。

第九章：满江红（壹）

修罗离开寺院，返回修罗宫，宫内立时掀起一场血腥风暴，衪狂了，狂得像一头残暴的魔兽，在宫中大肆破坏那不

消说，那些男宠女姬更惨成衪的泄愤对象，不是被衪生生撕裂残杀，便是命人拉去处死，花林仙宫，顿时化作血池

炎狱，但不管宫中乱成怎样，有一个地方依然宁静如故——那便是冷烟所居的玉楼。

饶是修罗天不怕，地不怕，衪就是没勇气再踏进这座玉楼，那怕是隔远看著，衪也觉得心痛，活了无数岁月的衪，

一向率性任情，从不理会别人的感受，也不知心痛为何物，但在这一刻，衪呆望著空荡荡的玉楼，衪的心真的痛了

，没有伤口，但那痛楚却是深入五内，像剧毒一样透骨锥心，侵蚀著衪的灵魂。

修罗不明白自己为何变得如此疯狂、如此失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凡人罢？只要伸一个指头，便可以要他的命，伸

一个指头，便可以将他拘到身边，但为何面对著他的时候，偏像个呆子一样，对他毫无办法？

「你算是甚麽？卑贱的男娼…可恶！你配得到本座的眷顾吗？给我舔鞋也不配的贱人！你凭甚麽看不起我！宁愿死

也不肯跟我在一起…」修罗对著空无一人的玉楼狂吼，心底里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道：「连一个凡人也看不起你

…你不过是天界里的异族…魔道中的叛徒…有甚麽了不起了？」

「闭嘴！」修罗猛兽似的纵声嘷叫，晃眼便消失於花林之中。

＊＊＊＊＊＊

「刃流大人…你还是不要进去见王的好…」一名衣著华美，修罗宫中的高级侍臣向刃流嗫嚅道。

「天界有指令派下，我怎能不向王通报？再说我们也风闻宫中出了事，正要向总管你查问一下…」刃流皱眉道。

「唉…这事儿该从那儿说才好？总之，自从王将冷烟少爷逐回人间，王的脾气便一天比一天坏，尤其早几天从人界

回来，更是发狂般将那批侍寝的人杀个精光，还用他们的血混在酒里喝得酩酊大醉，现在也不知醒了没有！」那名

总管说著忍不住流露出恐惧惊怖的神气。

「冷烟少爷被赶走了？王不是很喜欢他的麽？」刃流等将领战士全都住在部族的领地里，轮流到宫中当值，故此刃

流对宫内的情况并不十分清楚。

「就是喜欢才糟糕！听伏待少爷的人说，二人闹别扭也不是头一趟了，有一次少爷好好的独个儿弹琴，不知怎的，

王忽然跟他吵起来，侍侯的人当然不敢多管閒事，谁知王竟动了真怒，把少爷赶回人界…可是赶跑了少爷後，王也

没一天好过，总是望著少爷的住处发呆，然後不是发怒杀人，便是不停的灌酒…依小的看，大人不如到凡间把冷烟

少爷找回来，等少爷向王赔不是，到时王的气下了，心中一欢喜，那便万事好办…」那总管想到修罗近日反常的暴

行便大感头痛，於是建议刃流将冷烟这个「罪魁祸首」带回来，好平息修罗的怒火。

「你的主意倒是不错，但我还是要见见王才安心…」刃流沉吟一下，便快步走近寝宫前，那侍者只好唉声叹气的跟

在後面。

明明没有甚麽了不起，但为何他总是占据著思海的每个角落？为何有无数俊童美女争相奉承讨好，自己反而觉得讨

厌？为何仍记著这个不识抬举的可恶的东西…无论多可恶仍想要他…

修罗醉了又醒，醒了又醉，醉中衪反覆呼唤著冷烟的名字，醒了衪狠狠地诅咒著这罪该万死的人…

最好怎样？吸光他的血、啃光他的肉、撕下他的皮来造枕头被褥、枕著他美丽的头颅睡觉…把他的魂魄封在水晶里

当作链坠贴肉收藏…要他永生永世也无法摆脱、无法离开，哪怕是堕落沉沦到地狱最深处，也要一同永不超生…疯

狂的思想使修罗感到残酷的快感，衪的唇角牵出一抹自毁的笑意…有意无意地轻轻的念出一段咒语…

＊＊＊＊＊＊

第九章：满江红（贰）

中秋已近，金风初起，山中夜晚已颇有寒意，冷烟缩在洞角里，将被子裹得紧紧地，还是觉得寒冷。角落里本来有

个小火炉，但他却连油灯也没点起。已经不需要灯了，在他面前只有无尽的黑暗，不管他如何挣扎，也没法逃离这

片黑暗…

「呀…」黑暗中响起冷烟悲屈惨厉的哀鸣，在人前，他哭不出，但现在，他崩溃了，长久抑压著的悲哀和屈辱恨怨

，猛然如洪水奔流般狂袭著他每一条神经。留在石窟的这段时日里，不管他念多少遍佛经，也驱不去心中的罪疚、

洗不去过去的种种遭遇、忘不了数十年前的一个诺言，更抹不去修罗的魔影，尤其那夜他临走时，那怨怒凶厉却又

无比沉痛的眼光… ''

「烟儿…到今天你还不明白麽…将心舍弃吧！」雁留影的语声忽然在黑暗中响起。

「师傅！」冷烟惊叫。

「用我教你的本事把那人迷惑，你便可以快乐的活著…活著，根本不需要有『心』，不管是别人还是自己的…忘了

它吧…」雁留影冷冷笑声未停，修罗的怒喝传来：「跟我回去！」

受惊的冷烟还未来得及回应，修罗的声音又被「她」和去世的爹娘发出的失望悲叹所取代，冷烟心痛欲绝间，叹息

远去，那些王孙公子的轻薄调笑和木鱼梵铃声纷沓而至，各种各样的声音在黑暗中如潮水般此去彼来，无数感觉和

念头，不住的冲击折磨著他，把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一遍又一遍的撕得鲜血淋漓…

冷烟快被迫得发疯之际，蓦地里心窝火烧也似的，冷烟只觉像被雷亟般，一股火热的电流顷刻掠遍全身，连血液也

似沸水般躁动沸腾起来！

「救我！…大哥…好痛…救…」冷烟但觉四肢百骸烧滚了一样地热痛难当，神智也渐变迷糊，他在剧痛中乱滚乱叫

道：「为何你不守承诺！为何你要留下我！萧…大哥！…恨你…宝…恨你…」冷烟唇边鲜血直流，不一会，他便知

觉尽失。

＊＊＊＊＊＊

修罗一口气将半罎烈酒喝光，失去全身力气似的倒在太师椅上不住喘气。

已经不能回头了…那句咒语一出口…衪便注定永远失去那善良倔强、叫人又爱又恨的小琴精…但与此同时，冷烟不

久便会返回衪的身边…即使只能拥有他的躯壳，即使要他永坠魔道，衪亦不能放手…

由咒语念起的一刻，冷烟身上的修罗之血便会觉醒，无论他本性如何善良，也会慢慢蜕变成以生灵血肉为食粮的修

罗邪鬼，永远失去人的心…就算是修罗也无法改变…因为冷烟早在返回人间前已被修罗所杀，衪以法术使他重生，

但他的身体已跟修罗鬼众同化，只是修罗一直以法术抑压著，不使他身上的魔血觉醒，让他仍然保留著「人」的意

识而已。

尽管快要得到永远对衪服从，永远离不开衪的冷烟，修罗半点也不觉得欢喜，纵使他仍会像以前一样能歌擅舞，而

且永不衰老，但衪亦只能抱著这活生生的美丽人偶，苦涩地回味…追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