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完了倒真吓人一跳,主体是泼墨般的灰、蓝、堇三色,古典中不乏现代,很有些气派。
贺军另有间画廊在本地的圈儿里小有名气,他还于大学里当客座教授——子涵说贺军你看上去倒比你的学生还象学
生。
这人一年里倒有大半年在外旅游、写生,那个潇洒自在令一众朋友眼红不已。
……你们这些俗人。这是贺军的口头禅。
此店现由贺军的亲戚在打理,许是来往其间的明星名人赚足了人气,生意居然还不错。
大家和闻声出来的经理打过招呼,贺军这才回彭雨的话道:我刚从法国回来。
噢?那不是你上月才去的地儿吗?黎好看向坐他对面的禾可。
贺军扶了扶眼镜,我就是追随着可可的脚步才穿越了大西洋的呀。
咳——他旁边的小眉一口果汁咽下去差点儿没呛住,军哥说话真逗。
军哥不逗,“军歌”嘹亮。禾可接口道。
众人愣了会儿,噗——又喷了几位。
果然是“知音”啊。贺军一脸搞怪的表情看过来。
大家正闹着,一人着修身的亮色外套匆匆进门来,贺军面朝厅口一眼瞧见了,遂站起身朝那人招手。
子涵走到他们这桌坐下,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几口,低声道:不好意思来迟了。他动作很快却仍显得仪态优雅。
先前他们几人进来时一径往角落走去,旁人虽认出来了却也不好意思过来打扰,这会儿见又来了个子涵,一桌子全
是屏幕上见过的熟面孔,食客间顿时有了些小骚动,有年轻的女孩儿跑过来或大方或羞涩地索要签名。
贺军瞅着这热闹景象发笑。等人散了,禾可用肘推了他一下,你那什么表情,看猴戏呢。
贺军还未回答,又有一个女孩儿走了过来,长发短裙,看上去很文气,未语面先红。
彭雨率先问她,你是要和我签名还是合影?
去,人家又没说找你。黎好一脸的笑。
女子还没说上话,脸却越发红了。
菇凉——贺军才一张嘴就被禾可在肩膀上拍了下。
子涵趁机朝着那女孩儿温柔地笑了笑。你有什么要求就直接说吧。
女孩儿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大家一看,是禾可的同名专辑。
顿时又一阵笑声。
子涵摸摸鼻子也跟着笑了。
我想听你唱首歌可以吗。女孩儿拿着签过名的专辑看着禾可,脸仍是红红的,声音却很镇定,子涵甚至觉得她那眼
神太直白了——热烈得很。
店内一隅放了架钢琴,偶尔会安排些表演。
禾可便上去自弹自唱了一首慢歌——《你的眼神》。
琴音如水流淌,没想到这首经典歌曲由男声演绎起来竟别有一番韵味,把禾可声音中的特质展露无疑,深情舒缓,
熏人欲醉。他将复歌部份恰到好处地改了几个音,台下人听得投入。
贺军间隙溜了眼子涵,见他颇有些不自在的样子,正想问他,那人说去趟洗手间起身就走了。男子望着他远去的背
影若有所思。
子涵直走到长廊尽头的转角处才停下,把身体靠到墙上急喘了几口气,望着斜前方挂着的抽象派油画出了会儿神,
左手无意识地抚上胸口。
刚才有那么一刻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想就这么冲到台上去,想抱住那个人,想告诉那些用或爱慕或迷恋的眼神
看着禾可的人,告诉他们,可可,是我的爱人。他想象自己的口气一定满是骄傲,满是自豪,可是,只是想象而已
。
颓然地闭上眼,脑中闪过方才那人边唱着歌边状似不经意扫过来的眼神,他的心随着禾可于黑白琴键上滑落的修长
指端起起落落,起处是喜悦,是欢腾,是心与心的共鸣,落处是悒郁,是愁绪,是忘情时移开视线的尴尬。
右手握拳砸向身后的墙面。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这段时间两人相处得很好,节目中比之以前的默契配合更多了些别的什么,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气场。
不经意碰触间指端传递的温暖、相视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与宁静感染了所有人,使得整个
工作组总是笑声不断。
虽然台上的禾可有时反不愿和自己有过多肢体接触,或许那人本身也只是下意识地就避开了,有一回连章倍也忍不
住问起,你们以前互动时不都这样的吗?现在怎么格外别扭了?
禾可闻言只不做声地看了子涵一眼,后者回他一张灿烂的笑脸。
子涵则有点“假公济私”之嫌,亲密的言行自不必言,某次节目现场他甚至单膝跪在禾可面前突出奇语:……你愿
意嫁给我吗?台下自然是笑声一片。
假做真时真亦假。个中滋味也许只当事者能体味。
即使不见面亦知对方的消息。两人同在一栋楼里工作,有时甚至会只隔着几堵墙各自录着节目,偶尔听到同事间提
起对方的名字,会比以往更加留心,那名字在舌尖打着转儿慢慢念出时,齿颊仿佛都留有余香。
工作之余他会发条短信,或是问候或是闲语,禾可不忙的时候也会回复,简单的几个字他却能揣摩出深意来,疲累
的身心就如打了强心剂再次振奋起来,害得助理直问他,涵哥,你是焕发第二春了吗?他抬手一个爆栗过去,脸色
却极柔和。
当然,有时也听到女同事们议论禾可对小华如何体贴,二人如何恩爱之类,他忍不住想象着当那人听到旁人说起自
己和悦悦的事时心里是如何感受——是否也如自己此刻一样又苦又涩?
两人都是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人,对世事想得通透,对彼此亦知之甚详,禾可看似随性实则敏感,子涵呢,热情洋溢
的同时又象个需要人哄的大男孩儿。
小华和悦悦,那是两个如此优秀的女子。
禾可的父亲他也见过,慈祥的长者,对晚辈总是关爱有加,而自己的母亲呢,但凡听到有女子打电话给他时总会竖
起耳朵听,却从不会在自己面前提及,不愿给自己任何压力。想到这儿子涵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什么时候能够真正
既拿得起又放得下?
等他重新返回桌旁,贺军最先一个笑开了,你再不出来我都要请人去搜救了。
彭雨正搭着黎好的肩笑得乱没形象的,见他就嚷着,涵哥,你错过好戏了。说完也不等他问,又径自道:刚才有个
男粉丝擂上来抱了黎好。
禾可坐在那儿笑得云淡风轻,贺军明明在接电话眼睛却瞅着自己,其他几人在旁瞎起哄。
惯爱开玩笑的子涵难得有些沉默。
第六章
……等我老了的时候,我要到一个美丽的小镇去住,就,靖港吧……上回我就在那儿休养的……那儿不错,既不太
喧闹,也不太清寂,又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还有着小桥流水的惬意,开门即是闹市,关门即是深山。时光在那儿
就象流得极缓慢的小溪,让人怡然自得,轻松自在……
子涵慢悠悠说到这儿,看着禾可,看那人密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窝处留下弧形的阴影,又低低地补了句,我
们一起去吧,白天散散步,夜里赏赏月什么的。
你是想隐居了吧。男子的声音里带着笑。
我恨不得现在就老了去。我们一起隐居。
房间里流淌着乐声,一把极有女人味儿的嗓音正在唱着:至少还有你……一夜白头。
脱口秀节目停录了个多月,现在播出的全是以前的带子。原因是章倍走了,导演及整个儿的幕后制作班底也离开了
。
其实在此之前也不是看不出些苗头的。章倍动辄歇斯底里,有一次节目录制刚结束,她把涵、可二人喊住了,问禾
可为什么在主持节目的时候走神?
子涵闻言忍不住开口道:这次的问题也不全出在我们身上,嘉宾是临时赶鸭子上架,我们事先和人家沟通就不够…
…
未尽的话在看到章倍转过来瞪着他的眼中密布的红丝时消了音。
你们知道从去年节目上星开始我的压力有多大,章倍说着说着,声音渐渐拔高,我们想出那么多点子,花了那么多
心思,一句“不行”就全毙了,我熬夜都熬出病来了谁他妈可怜我?
“砰”一声,门被甩上了。门外众人尽皆无语。
上星。改版。下星。团队出走。停播。复播。更换了策划团队,节目仍然继续着。
子涵又接了一档全新的栏目,形式和原来的脱口秀节目不无相似之处,请来的搭档是台湾当红的艺人汉森。
禾可与此人早年间就曾一起受邀于另一家卫视主持过一期节目,那时他们还都是青葱青涩的年龄,后来在台里的一
档真人秀节目中二人联袂搭档,汉森飞扬跳脱,形象健康帅气,其机智风趣也不在涵可二人之下,禾可对他的多才
多艺以及超强的模仿力着实佩服。
那天禾可和贺军聊着天,恰值周日,餐厅里的大屏幕上正播放着脱口秀节目六周年集锦,是极早的一期节目了,他
和子涵两人正套着半截子彩条裙在那儿手舞足蹈,青春的脸上跳动着阳光。
贺军看着看着笑了起来,这草裙舞跳得不错,过一会儿又道:邓丽君的歌,嘿,你们俩还真行。
看身边人半天没动静,就问他,你们的节目下星了?
你这关心也太迟了吧,都是去年的事了。声音如常,情绪却明显低落。
你看了他的新节目没?贺军接着问。
男子嗯了声,又没动静了。
贺军把手里的烟掐灭,真不明白,为什么不是你和子涵去主持呢?你们搭档那么些年,难道还不如——
禾可抬头望着他。对面的人住了口。
这一两年间涵、可二人都有了些变化,子涵的事业如日中天,作为全国知名的节目主持人,集睿智和优雅于一身的
他,在观众中拥有良好的口碑。
禾可自己也一连担任了好几个节目的主咔,卫视的节目中时常能看见他阳光帅气的身影,无论是临场掌控力还是主
持功力都有了很大进步。
两人也都上过彼此主持的节目,在不同类型的节目中他们或活力四射,或机敏博学,将各自的才华淋漓尽致地展现
在镜头前,那些火花,那些互动中的亲密无间的配合,那些不用言语就自然流露出的会心会意,无一不为节目添彩
,令二人多面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而在脱口秀节目中,在这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舞台上,在二人相识相知的起点,却隐隐多出几分家的味道来,子
涵依旧是大哥,他依旧是小弟,或宠溺,或撒娇,一扬眉,一浅笑,俨然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只是,现在这个他喊了多年的大哥,已经变成了众多人异口同声中的涵哥了。说不介意是假,即使大家并不知晓私
下里两人的情动,仅是展现在镜头前的一面已足以令人猜测:禾可很失落吧。
卫视的新节目一经播出好评如潮,汉森在节目中的表现很快获得了观众的认可,另外几位男主持人在子涵的带动下
也各扬所长。
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几经兜转,章倍等人居然成为了那档新节目的幕后制作团队,她把同样的理念,同样的
思路带到了新的节目里同时又进行一次脱胎换骨。
曾经合作六年,一个转身就离开了。这聚散变化、新旧交迭如何不让知情者感慨唏嘘?
泛黄的记忆带着梦里的芬芳令人留恋,连新节目的官方博客都忍不住放上一张涵可二人的黑白照,标题是:我们曾
有一个最完美的男子双人组。
照片里大约是现场小憩的片刻,那时的涵可风华正茂——工作中的男人最帅气。谁能想到世事如何无常呢。
子涵曾说:……一切的变化都令我心中怅然。他其实是个很善感的人,录《老情歌》时就曾哭得稀里哗啦,后来禾
可取笑他,还被他惩罚般地挠胳肢窝,嘴里连声道:还笑呢。
……
对于现在新的节目和新的搭档,子涵和禾可私底下没有交流过什么,或许有些话本来也没法说,说出来反倒别扭,
禾可毕竟是个男子,他也有骄傲好强的一面,且骨子里又是那么敏感的一个人。
几年来他追逐着子涵的脚步从站在大哥身边的小可成长为独挡一面的男人,在没有子涵的舞台上他虽依旧笑得阳光
璨然,心里却多少有些没底,少了一个人在旁提醒着,告诉他怎么样才是不失分寸的,怎么做才是恰到好处的。
恣意之时、被众星捧月之时、被掌声和赞美声淹没之时,谁又没有个分不清方向的时候呢?
子涵会用比较恰当的方式提醒他,甚至戏笑说:可可你好灵泛的咧。
偶尔他们会一起坐于灯下,各自一卷在手,案头茶香袅袅,任外面如何漫山的风雨,唯独他们这里是一室静谧,偷
得浮生半日闲。
相拥的一刻子涵会贴着他的脸,用唇咬住他颈上的环形坠子——那是子涵特意定做的,他二人各有一个,吊坠的里
面刻着两人名字中末一个字的首字母缩写——听禾可的呼吸声和自己交溶,看那人一对黑漆的眸子此刻因情热而变
得朦胧润湿,他会悄悄在他耳边说:下辈子也在一起吧。
第七章
甜蜜的时光只恨太短。
那天,子涵说他要和悦悦摊牌,禾可沉声道:“你别发疯了。”
这类话题一直是他俩的雷区。
“知我者谓我心伤……”那人喃喃自语,半晌却悠悠地说:“我知道,你舍不得小华。”说着话眼睛却并不看他,
透过窗子望着远处。
禾可闷不吭声憋了半天,忽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牵住那人的手臂,盯着他的双眼,怒极反笑道:“好,我们现在
就给各自父母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事儿。”
子涵挣开手坐着不动,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好一阵子难捱的沉默。
再抬起头时,这个在人前始终骄傲的男子额发蓬乱,眼圈儿发红,温和的声音里有些疲惫和脆弱,“我喜欢你。”
男子的语气就好象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一样那么随意那么自然,禾可的心却猛地跳了一下,他喉头发硬,好容
易将涌上眼眶的水气逼了下去,心脏的位置却又象被人用手捏住了一样有种痉挛的痛觉,他慢慢地蹲下身去和子涵
平视着,看着那人眉宇间倔强的神情,俊秀的嘴角……
感觉那人的手抚上他的脸,他轻轻地说:“我也是。”出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象被砂砾碾过一样破碎。
两人静静地偎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与呼吸,风儿吹卷起半掩的窗帘,偷窥有情人此刻的缠绵。
记得那一次节目候场的时候,禾可清唱起了女嘉宾的歌,正唱到动情处,本来坐着的子涵突然就冲上去一把抱住了
他,或许台下的观众也意识到这一刻是难得的真情流露——平日里录制节目时的“打情骂俏”终究是带了几分戏谑
与调侃意味——登时一阵喧哗尖叫声,子涵放开手的那一刻,禾可的心情既甜蜜又酸楚。
后来也不知怎的报纸上关于子涵情变的传闻连篇累牍。
禾可在节目现场对着悦悦一口一个“嫂子”,他难得开起了大哥的玩笑,他用实际行动为他解围:那些不过是谣言
而已。
看着舞台上那人和悦悦之间的亲昵,看着女子望向自己的漂亮明眸里别有的深意,看着子涵偶尔和他视线相接时那
复杂的眼神,禾可感觉胸口的位置象被一把钝刀慢慢磨着,痛得他差点儿流出泪来,却只能掩饰般地低下头去,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