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骨 下——陈小菜
陈小菜  发于:2012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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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逐渐用力,复生都死了,你凭什么活得好端端的?

百里神色前所未有的惊惶失措,厉声喝道:“你放开他!老三,你今日杀他,来日我必杀你!”

凤双越冷笑,一手分花拂柳般轻巧的握住百里砍来的刀锋,百里嘶喊道:“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混蛋,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

凤双越不理会百里,只专注于掌中这个可恶的少年,他出奇的安静,呼吸被扼住,毫无还手抵抗之力。

凤双越白皙的指尖笼着一层金色光晕,只要再增一分力气,这该死的卓羽玄便能永远消逝,连魂魄都会被撕成碎片。

生死立判之时,凤双越却有了一霎那的迟疑,就是下不去狠手。

心跳一如既往的单调而空洞,从十年前那一日起就隔绝了一切喜怒哀乐的琉璃心,此刻却如阳光下的海洋,悄无声息的打开蒸腾出一种难辨的些微情绪,混合着难以抑制的不舍与无从捉摸的不安,但分明的能感觉得到,这少年是自己溺于水中的最后一根浮木。

眼前这个人,不知什么缘故,竟多多少少的拥有季复生的记忆和习惯,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季复生还在自己身边,不曾离去。

手指魇住也似,颓然卸去了所有力道。

季复生挣脱开那要命的手掌,大口喘息着,掩着咽喉痛苦的低低咳嗽。

良久,凤双越摇了摇头,叹道:“你真是个幸运的小鬼……我不动狮驼寨任何一人,现在,告诉我复生死前跟孙悟空说的话。”

季复生肩头刀伤血流不止,喉骨更是碎裂也似疼痛,意识有些迷糊,只觉浑身发冷,身不由己一个踉跄,却落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转眼看去,百里瘦削邪魅的一张脸上,尽是毫不作伪的关切愧疚,一手用力扶得自己站稳,一臂轻轻搂定腰背。

回过头来,正对着凤双越一双眼,那里面有些探究和期待,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不悦,琥珀色的漩涡般深不见底。

一时脑中晕眩得更加厉害,仿佛重回那日,又置身于五行山下,面对的不是凤双越,而是孙悟空,五内如焚,心丧欲死,未来得及整理思绪,那些深埋的担忧与恳求已低声逸出唇齿:“凤双越如果犯下不可恕的罪孽,你放过他。就算他与你为敌,也请你记住他是你三哥……万不得已你可以杀了他,但绝不能让如来收服他。”

凤双越静默良久,柔声道:“你再说一遍我听。”

季复生回过神来,却摇了摇头:“话我告诉你了,你莫要不守承诺。”

凤双越闭了闭眼睛,声音里透着些许温柔的痛楚,又有几分淡淡的骄傲:“你没骗我……除了复生,没人会这么傻。”

走近前来,似有意似无意,动作却不容置疑,干脆利落的从百里手中夺过季复生,纳入自己的气息范围,琉璃星目闪烁流动,是昭然欲揭的攫取占有:“你得跟我回狮驼国。”

第六十四章:待定5

他一拉之下,季复生左肩伤处被扯痛,忍不住低呼一声,神志却是完全清醒过来,蹙眉看着他牢牢扣住自己臂弯的手,道:“狮驼国?”

凤双越掌心热度惊人,几乎要把胳膊上的血烧灼一般:“你不肯?”

季复生看一眼王大娘,嘴角翘起,带着几分安抚,又有些许的轻松顽皮,再转眼看向凤双越时,却敛了笑意,道:“我喜欢狮驼岭。”

凤双越语气甚是柔和,却隐藏危险与胁迫之意:“是么?”

季复生很是奇怪,自己答得这般清晰明确,有必要再问一遍?忍不住疑道:“你没听清楚?”

百里也忍不住了,咳嗽一声,道:“老三,狮驼国中我有旧人想见,跟你们一道回去,你不会介意吧?”

凤双越打量他片刻,若有所悟,微微笑道:“我怎会介意?二哥想来,我扫榻相迎,便是狮驼国江山,只要二哥想要,也可以拱手想让。”

这一对兄弟倒也奇怪,上一刻还剑拔弩张各怀鬼胎,这一刻又是亲亲热热毫无芥蒂。

这俩的变脸速度,脸皮厚度,季复生一旁冷眼瞧着,叹为观止,就是这俩联手,一个卖一个买,卖的坐地起价,物尽其用,买的欺行霸市,暗挟明抢。

心中对把自己卖了个涓滴不剩的百里是又好气又好笑,更有几分懂得与感动,而对凤双越,却是一种淡淡的疏离与不自觉的怒意。

想了想,用力去推开凤双越的手,道:“既如此,我去狮驼国。但我并不愿意。”

凤双越刚发现自己竟是一直握着季复生的胳膊,眸光闪过一丝愕然,随后却仿佛不小心碰了什么脏东西也似,忙撒手松开,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真当自己是季复生了?你愿不愿意,又能如何?”

季复生的语气很平淡:“不能如何,我只是告诉你,我心里并不情愿。”

只觉肩头剧痛,袖子越来越湿重,眼前越来越昏暗,勉力道:“大鹏王,我是区区凡人,驾不得云驭不得风,现在还受了伤,要去狮驼国,也得明日再行。”

百里看他神色不对暴躁在即,忙附和道:“是啊,老三,狮驼寨虽小,事却乱七八糟的不少,我暂离这里,还得有所交代安排才好。”

凤双越不置可否,只含笑道:“狮驼岭风光确是少见,二哥若是舍不下,只消吩咐一句,我为你移山到狮驼城外也未尝不可。”

百里心道,复生去狮驼国已然是不得已,若轻侯再被你搁眼皮子底下,老子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当下笑着拒绝:“这倒不必,山川河流俱有灵性,故土难移啊。当年老七艺成,各处名山洞府哪里去不得?不还是回到花果山么……”

季复生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失血过多骨头缝里都发冷,倦倦的提不起力气,耳边偏还有嗡嗡声喋喋不休,心里的种种情愫思量、戒备提防登时溃决无存,嚣张桀骜的本性再压不住,竟抬起手指指了指门:“我要裹伤口,你们出去罢。”

百里本滔滔不绝的废话戛然而止。

凤双越倒是不意外,毕竟曾亲眼目睹卓羽玄在热恼地府里的骄横做派,悠然道:“小鬼,十年不见,胆子倒是一点儿没变小,看来二哥很是惯着你啊。”

说罢也不与他计较,转身便欲出门,却听得身后传来那小鬼冷冷的一句话:“季复生若还活着,看到你今日这般恃强凌弱滥杀无辜,想必也不会喜欢。”

声音虽有些无力的低而轻,却是清澈冰凉的流进心中。

凤双越回过头,小小的木屋内,登时充斥着浓重无从缓释的危险压力。

季复生看来是死定了,百里静静的想道,却是无能为力,垂下睫毛,浅色眼眸中满是黝黯的痛悔愤恨,心中已立下毒誓:季复生死于你手之时,老三,我们兄弟情义自此断绝,他日不是我死,就是你亡。

良久,凤双越低低的笑,听着竟有几分不自觉的纵容:“我何尝滥杀了?也罢,以后你自会知晓。”

这小鬼算不得什么,命贱如草芥,却是难得的让自己有一种仍然活着的感觉,几句话更是有季复生的遗风,直中命门的尖锐快|感,仿佛自己和季复生,能通过这个小鬼的一言一行,跨越茫茫生死与无处寻觅,隐秘而深邃的相连。

季复生看着凤双越孤落寂寥的背影远去,心里只是说不出的滋味,百里释然一叹:“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眼神掠过他肩头的伤口,先撕下衣襟为季复生裹紧刀伤,又给他灌下一碗热汤,伏低了身子,粗声命令:“上来,我背你去轻侯的屋里。”

庄轻侯精通岐黄,屋子里自有药材,季复生想必也不愿待在王大娘处,让她看着平白担心。

庄轻侯柔声道:“我先回去准备准备,你伤得不轻。”

季复生喝了汤精神略好些,有些迟疑:“我……”

百里不由分说,不耐烦的打断:“不许别扭!不许逞强!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跟我顶嘴的!”

季复生很无奈的爬上那宽厚的背:“我是想让你把那锅獐兔肉带着,让轻侯热一热,我晚上还想吃……”

已走到门口的庄轻侯脚下拌蒜一个趔趄,百里更是气得鼻子都歪了:“晚上咱们不吃那个。”

季复生搭着眼皮昏昏沉沉,却不忘关注一下伙食质量:“那吃什么?”

百里咬着牙,却走得稳当:“吃野猪下水,以形补形,猪心猪肺来一挂。”

季复生十分老实的趴在百里结实的背上,下巴搁在他肩颈处偷笑,呼吸间百里的体温萦绕在鼻端胸臆,感觉到厚重的温暖,情不自禁轻声道:“你故意当着我的面杀王大娘,是料定我会跟你动手,这样凤双越免不得注意到我,也许狮驼寨就有一线生机,是不是?”

百里点头,急问道:“复生,你怪我不怪?”

季复生哼的一声,却道:“当然不怪,我知道你是为了狮驼寨数百条性命。”

又有些疑惑不解:“不过你为何偏要对王大娘下手?万一真伤着她,便是我饶过你,轻侯也不会放过你。”

百里很是狡黠的一笑:“我刚才若是动手杀你,你或许念着十年父子之情根本不会还手呢?杀王大娘,你却是拼了命也要救她的。”

季复生听到父子一说,很是郁闷:“你倒是不忘占我便宜。”

百里一偏头,瞧见季复生半阖着眼,嘴角却含着真切的笑,不禁问道:“哎,复生,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就说这次夺舍利子一事,我就瞒了你一回,结果引来凤双越,差点害狮驼寨被灭,现下为了狮驼寨众人,又算计你一回,害得你被迫去狮驼国,你居然不怪我?”

季复生想了想,很生气:“你这么一说,我有些想揍你了。”

百里搬石头砸脚,也很忧愁,不说话了,心想上次就已经被他一怒之下扑下马背一顿毒打致晕,这次待他身子养好,也许就要活生生被打死了。

季复生拍了拍他的头:“你怕了?”

百里色厉内荏:“笑话!我怎么会怕你?”

说着双臂用力,将季复生往上托了托,使他趴得更舒服些。

季复生却不再玩笑,认认真真的说道:“二哥,我不怪你,是因为你就算一时有所欺瞒,过后也会坦诚相告,而且你不自私。”

百里摇头,笑声里有些金属的冷酷空洞:“我还不自私?复生,说实话,方才祭出你若还是不能让凤双越改主意,为了轻侯,我会血洗狮驼寨……你二哥,从来就心狠手辣嗜血滥杀。”

季复生静静道:“你以前如何我并不知晓,但这些年我却知道,二哥有人性、有情义,有不忍之心。”

天地浩大,世事无常,并不是每个人面临强势都有能力保得一方太平亲友安宁,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佛心能舍身伺虎割肉喂鹰,百里能有一力相抗,一念之善,已非无情之人。

百里静默片刻,道:“我虽保住轻侯与狮驼寨众人,却有些对不住你。”

季复生浑不在意:“那你也不必撇下轻侯,千里迢迢陪我去狮驼国……”

突的想起他方才说狮驼国中有故人想见,灵光一闪,附到他耳边:“难道你陪我只是幌子,意在董束月?董束月当真在狮驼国?”

百里怒道:“你好生辜负我一番心意!我是怕你跟老三朝夕相处,会招杀身之祸。”

季复生道:“他不会杀我。”

语气淡淡的,却是无比的确凿肯定。凤双越千不好万不好,唯独对季复生只是好。

百里恨不得把他脑袋在山石上摔一摔:“你没看出来么,老三以为你是卓羽玄,对你是有些兴趣,却也有压不住的……杀意。”

“杀意?你想多了。”

百里脾气本就不好,耗心费力一片好意还要被季复生视为多事,不由得恶狠狠威胁道:“季复生,你个死小鬼再给我装傻我就摔死你!”

季复生吃软不吃硬,百里发狠,他更加狠,抬起没有受伤的右胳膊先发制人,勒住百里的脖子,那意思就是你若摔我我就扼死你,一边倔道:“他今天都没杀我,往后更加不会。”

说话间已走到庄轻侯的木屋前,百里一脚踹开门,果然把季复生毫不温柔的摔到炕上,庄轻侯吓了一跳,责道:“他伤着,你就不能轻些?”

百里不理会,挺拔浓密的眉紧蹙着:“老三今天几次三番要杀你,只不过一时伤怀有些犹豫而已。但你去了狮驼国,就好比置身虎口,凤双越也是箭在弦上,只要稍一不能自控,手指略略一哆嗦,或有心或无意,利箭便出,你就是死路一条!”

说着哧啦几声,把染透了血不便脱下的衣衫利落的撕破扔开:“凤双越今时不同往日,他已心化琉璃,失了真性情,你莫要以为他还会对你心生情爱。要知道以前的老三,若没有好处,便是有人跪地苦苦哀求,他也没闲心如今天这般恶毒无聊的作弄人……他甚至都不似以前懂得权衡利弊算计得失,只是不管不顾的让人不痛快他才痛快。”

百里滔滔不绝一口气说完,含了一大口烈酒,噗的喷上季复生的伤口:“你听懂了没?”

季复生痛得脸颊扭曲,额头冷汗刷的就下来了,半晌才说出话来:“屠夫,你给我滚……轻侯给我敷药!”

百里见他脸色惨白,勉强起了一点怜悯之心,决定不为他处理伤口:“行了行了,反正我定要陪你在狮驼国呆着,不许说话!闭眼睡觉!”

话音未落,早已在一旁被他屠宰般的疗伤动作气得肝颤的庄轻侯,一把将他推出门砰的关门落锁:“滚!”

第六十五章:离别

几个时辰后,庄轻侯唉声叹气的点亮油灯,托着腮帮子,死气活样的看着炕上眼珠子乌黑的季复生:“我后悔把百里赶走了……哪有你这样的?受了伤精神竟然比我还好。”

季复生好脾气的问:“那你要我怎么着?”

“我要你赶紧睡着,睡得和死猪一样最好,然后我去找百里。明天百里就要跟你一起离开狮驼岭,我还有很多话要去找他说,良宵一刻,你懂不懂?”

季复生表情很无辜:“我觉得你给我敷的药粉有问题,伤口又疼又痒。”

庄轻侯打了个呵欠:“伤口痒是皮肉要长好的征兆,你恢复力好得吓人,还要抱怨?”

季复生抱着被子滚了一滚:“可是痒得我睡不着。”

庄轻侯见惯了他孩子气的一面,也不爱搭理,脸贴着窗口往外一看,只见夜色浓重,怅然道:“看样子百里是不会过来了。”

季复生低声道:“当然不会,凤双越还在山上。”

凤双越现下正如百里所说,颇有几分随时会心血来潮放纵作恶的意思,若百里还是当年的蛟魔王,尚有与他一拼之力,无需这般提心吊胆,但形势比人强,若想让庄轻侯等人平安,自是拖着凤双越离他们越远越好。

庄轻侯岂有不明之理,一时叹了口气:“复生,你去狮驼国,我真的很担心……凤双越他太可怕。”

季复生神情安安静静的:“他心化琉璃,多半跟我有关,既然非去不可,我便想法子让他心复如初,二哥心中想必也有此意,所以才不阻我前去。”

庄轻侯骇然:“心复如初?怎么可能?你可千万别琢磨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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