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束月确认凤双越果然法力大减,眸光更是亮得可怕,见到了血的秃鹫也似:“凤双越!我等这一刻等得好生辛苦……哈哈,你也有今天!”
见他这份急不可耐的嚣张,凤双越失笑道:“今天怎么了?我不是好端端活着么?不过束月好威风好杀气,倒叫我刮目相看。”
董束月嘴角牵出一抹明晃晃的恶毒与嘲讽:“百里那个废物,还真以为我要苦等他法力恢复,才能凑齐四相之阵?哼哼,他就不想想,凭着当年你们的交情,我怎会信他?不过是借着他让你以为,我会晚些时候动手罢了!”
说着无端的生气,咬牙切齿道:“好好一个蛟魔王,自甘堕落去当山贼,尽跟一群蠢货混日子,自己也蠢到了家……”
凤双越听他话里语间,竟有几分气急败坏的酸意,心中明镜也似,不禁冷笑,这狐妖天生的对情一字贪得无厌,他当年将百里弃若敝屣视为洪水猛兽,可百里一旦情归他处,又是不自觉的嫉妒愤怒,倒活像自己遭受了惨无人道的背叛。只怕此间事一了,庄轻侯难逃他的毒手。
淡淡扫了罗鸠摩等七人一眼,笑道:“原来束月设下的竟是七魔弥天阵,集妖、鬼、巫、骨之力,很是了不起。”
董束月见他好整以暇的悠闲气度,心莫名的一沉,深知凤双越手段,一时颇有些惊疑不定,可他明明法力大损,自己又是出其不意,难道他此番做派只是虚张声势故布疑阵不成?
正斟酌猜疑,只听凤双越道:“大哥,花果山匆匆一别,这些年风采更胜往昔啊。”
语气轻快温和,罗鸠摩却变了脸色。当年大战自己依山而遁逃的仓惶狼狈,尽在匆匆二字,当下干咳一声,半是尴尬半是羞恼:“花果山妖神一战后,已无七圣之说。”
凤双越从谏如流:“也好,你本就不配当什么大哥……听说你想要我的狮驼国?还要我的内丹?”
罗鸠摩冷冷道:“不成么?”
凤双越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却转眼看向罗鸠摩身边的女子:“罗刹女,你一向修持勤谨,极少踏足翠云山外,此番来意,且容我猜上一猜?”
罗鸠摩之妻号罗刹女,肤色微黑,身材修长,几乎与罗鸠摩一般个子,束着虎筋绦,别有一番飒爽凌厉之美,一开口也是清朗爽利:“不必猜了,我应董束月所邀,是想要玉面狐狸一条贱命。”
玉面狐狸是董束月拉拢罗鸠摩送与他的狐族妖女,娇媚婉娈,很是令罗鸠摩神魂颠倒,已然久不回翠云山,夫妻更是极少相见也不通音讯,不想罗刹女这次答应出手竟是要她性命,罗鸠摩又惊又怒,一张脸阵红阵白。
凤双越欣赏着罗鸠摩的脸色,由衷赞道:“夫人快意恩仇,双越敬慕……不过尊夫此行,除了方才所说,恐怕还有一求,你可知道是什么?”
罗刹女一福身,礼数颇为周全,落落大方道:“请大鹏王赐教。”
凤双越道:“罗鸠摩求的是事成之后,要与这位董束月结为鸳盟。”
罗刹女细长的眼眸骤然收缩,嘴角绷紧,死死盯着罗鸠摩。
凤双越轻笑着,知她心中必定已然翻江倒海,只不过强撑着不想崩溃于众目睽睽之下罢了。
罗鸠摩为人如何,罗刹女自是知根知底,玉面狐狸比之董束月便是萤火之如皓月,面对董束月,罗鸠摩完全没有任何不贪嘴的理由。
罗刹女性情刚强修为精深,数千年来又是对罗鸠摩情深一片,罗鸠摩对她颇有几分忌惮,忙强笑道:“凤双越诡计多端没半句真话,你……你莫要被他骗了。”
董束月不安之极,凤双越身处死地兀自能翻手云雨,再让他多说几句,也许筹谋良久的大好局势便会失了控,心中又恨又怕,咬牙道:“死到临头,便想耍这些小手段,让我们自相残杀你好趁乱逃走?凤双越,我倒不知你竟是这般厚颜苟活的妖界之王!”
凤双越淡淡道:“束月,沉住气,你这般急躁浅薄,可成不了大事。”
罗刹女堪称奇女子,早欺上前来,狠狠一记耳光:“大鹏王今日就算丧生此地,也容不得你这等轩辕坟的区区狐妖放肆诋毁!”
她动作奇快,又是同盟操戈,众人尚且来不及反应,董束月左颊热辣辣的,已是吃了个不大不小的明亏。
罗鸠摩听着这一巴掌清脆,心里痛得欲|仙|欲|死,悍妻在侧,又不敢上前抚慰美人,好生为难。
董束月又惊又怒,手抚着脸颊怔了一瞬,目中狠毒之色一闪而逝,却笑道:“夫人如果喜欢打,打了心里舒服,今日事罢束月任由处置,只是眼下还需得联手同心才是。”
凤双越居然点了点头:“也是,我方才所言并不见得就是真话,夫人若中了我的计,岂不是亲痛仇快?”
再聪明的人,只要身陷情之迷障,哪怕明知是骗,却也愿意相信是真,再疏漏的谎话,也会视为救命稻草,听了凤双越这句话,罗刹女眼神微微一亮,陡增明艳之色,瞥向罗鸠摩时,也多了些许的潋滟。
凤双越却又低声一笑:“不过以夫人的冰雪聪明,定然知晓此事的真假,既如此,双越倒有良言相谏。”
罗刹女身不由己已被他的话牵着越陷越深,忙问道:“什么?”
凤双越手指微微展开,道:“大鹏的内丹乃是妖界至宝,谁得了都能道行陡增,与其给罗鸠摩授柄于人,倒不如夫人自己笑纳,到时夫人要杀妖狐便杀妖狐,要疼夫君便疼夫君,都在自己手掌心里……岂不是好?”
此言一出,罗鸠摩罗刹女乃至董束月脸色都变了。只不过罗刹女是满眼攫取憧憬,罗鸠摩是满脸犹豫的狠辣,董束月却是满心惊惧。
轻描淡写几句话,已在这三人中种下了不可解的心结鬼胎,从此后免不了纠缠怨恨勾心斗角。
季复生在凤双越身后也没闲着,知形势紧迫,忙吞下覆海珠,覆海咒使得珠子在丹田体内缓缓融入,而其中四海灵力急速顺着脉络五脏、六腑九窍窜动游走,所过之处,熟悉的能量法力渐渐收控自如。
感觉到覆海珠已被自己接纳,季复生心中稍定,从凤双越身后探出脑袋。
刚才专心凝神,凤双越等人一番对答竟是无片言只语听进耳内,此刻见董束月等人面沉如水神态紧张,凤双越倒是闲庭信步的堪称愉悦,若不是知董束月处心积虑蓄谋已久,简直要怀疑这一切根本就是凤双越一手炮制了。
但不管如何,此刻还能与他站在一处生死不离,已然再无缺憾,纵使对面七人是妖鬼两界的顶尖翘楚,大不了也就一起死了,季复生很是不在乎,想了想,却有一句话不说不快:“喂,我剖开尸身,不是为了气你……我是想拿回覆海珠,与你并肩对敌。”
凤双越琉璃目中隐隐的阴郁之意一扫而空,如云破而阳光乍现,转眼看着他,良久犹不敢信:“真的?你没骗我?”
季复生气道:“我骗过你?”
凤双越眼神很受伤:“十年前骗过……你忘了我却是刻骨铭心。”
季复生沉默片刻,说出一个事实:“可你骗我更多。”
凤双越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习惯不说真话的,对你已是骗得最少了。”
季复生侧目:“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凤双越无辜的笑。
季复生继续鉴定:“而且脸皮比百里还厚。”
凤双越打抱不平:“……你这样说,二哥会不高兴的。”
季复生忍不住笑:“二哥人呢?去碧波潭了么?”
凤双越道:“没去,不过他现在还是个废物,走都走得慢,等他赶过来,大概刚好来得及给我收尸。”
季复生只觉这话刺心,大怒:“收尸我不会么?”
凤双越忙安抚道:“会会……你当然会,那咱们不劳烦二哥。”
季复生却更怒,连话都不乐意跟他说了。
两人旁若无人的一通闲聊,对面七人面面相觑,其中卓远鹄巫风灵二人的脸色最为古怪,震惊中倒有些半疑半喜的希冀之意。
董束月原本只见凤双越身后影影绰绰一人,只道是伺候他的小妖,待一眼看清季复生,不觉愣住,待听得他们言谈内容,呻吟一声,趔趄着往后退开几步,身形一晃,竟支撑不住,软倒在九灵元圣怀里。
九灵元圣若有所思,低声叹道:“原来如此……束月,罢手吧,你杀了大鹏王,只怕这个人从此对你除了恨,再无其他,你永世也不会再快活。”
“不!”董束月断然道,一把扯住九灵元圣的衣襟,惶急失措:“你答应过帮我的!”
九灵元圣黯然道:“我是想帮你,不是想害你。”
董束月摇头,眉宇眼神尽是执意妄为:“只要凤双越死,我就开心,我求你!”
九灵元圣看着他,半晌道:“……罢了,我只治得好你的眼,治不得你的心,但你记住,来日若是无处存身,竹节山九曲洞总容得下你。”
第七十九章:完结
巫风灵一双妙目盯着季复生,颤声道:“你……是羽玄么?你可回来啦?”
凤双越见卓家夫妇错认,略一沉吟,道:“两位从冥府远道而来,自是为了卓羽玄一事。用青龙血炼化天生怨灵,这一事我也是不得已为之,羽玄既已魂飞魄散,两位还是节哀的好。”
他淡淡道来,已明说出眼前此人不是卓羽玄未死,更是不着痕迹的在卓家夫妇的仇恨之火上格外浇了腾腾的沸油。
季复生素来欣赏卓远鹄的豪迈刚直,此刻见他颇有风霜憔悴之色,忆起热恼地府中的半师之谊,黄泉盛会前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好生难过,道:“卓大哥,卓夫人,我是季复生。羽玄当年重聚我的魂魄,让我占了他的身体……羽玄让我记住他,跟他一起看尽人界世间、热闹繁华。”
卓远鹄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不语。
巫风灵红了眼睛:“羽玄去了,你还活着?”
季复生低了头:“对不住。”
卓远鹄揽住巫风灵的肩,低声劝道:“不怪复生。”
巫风灵胸口起伏,已落下泪来,哽咽着问道:“羽玄他……说了些什么?他还怪不怪我们?”
季复生思忖片刻,方道:“羽玄怎会怪你们?他说你们为他做的,他都知道,已然很高兴,只是不想死在你们眼前。”
那个生世凄凉却最爱笑的黑眼睛孩子,十年前在滔滔血水的三途河边,如雨的曼陀罗华里,搂紧了自己的脖子,声音稚嫩神态却沧桑,他说:“走罢哥哥,我的魂魄是不能被引回这里了……”
良久,卓远鹄低哑着嗓音,道:“复生,多谢你带羽玄去看过人界,一直陪着他到最后。”
季复生见他不怪反谢,倒不知该说什么:“卓大哥……”
卓远鹄一颔首,转向凤双越,冷冷道:“羽玄命苦自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好,但终究是大鹏王夺了这孩子的一线生机,今日卓远鹄不得不以多欺少,要取大鹏王的性命为羽玄祭奠!”
凤双越一挑眉,漫不经心道:“好极。”
低头贴着季复生的耳边,气息暧昧,语气却很认真:“你是不是也想我死上一回,替你的羽玄出气?”
季复生只觉一阵恐惧的寒意毒蛇般从脊椎直窜全身,心几乎要跳出腔子,一手死死扣住他的手指,额头满是冷汗:“凤双越,你……不许吓我!”
凤双越手指抵住他颤抖的嘴唇,嘘的一声,微笑中透着几分悲伤,却又是不依不饶的残酷:“嗯,想不想?”
季复生仰头看着他,眼睛里仿佛有星子碎裂的光芒一闪一闪,凤双越叹了口气,嘴唇贴上他轻轻眨动的睫毛,意料之中,并无湿润之意,但只是触碰着他,胸口种种来日无多的怅惘郁郁已然春水般柔软的化开:“你就算不会流泪,也是我的复生呵……没什么不好……”
他说得太过含糊,季复生不曾听清:“什么?”
凤双越在他额头一吻,轻笑道:“没什么……有些舍不得你。”
季复生抿着嘴,正要说什么,突听得一声尖利的呼啸,却是始终一言不发的白骨尸魔率先而动,身形烟雾一般瞬间绕过四壁,一股腐烂污浊的尸气在她身后幻为浓重的灰黑色幕布,遮蔽了整个墓室:“你们还杀不杀他?这么多废话!”
董束月一声断喝:“结阵!”
九灵元圣等随声而动,七人飞身掠起,错落站位,已结成七魔弥天阵!
卓远鹄一抖手腕,紫电枪激起猛烈的罡风,巫风灵以无数剧毒蛊虫凝成一条幽暗诡异的索链,飞舞着绕向凤双越,九灵元圣罗鸠摩在七人中法力居首,占据着两个最为贴近凶险的攻击距离,而罗刹女只在罗鸠摩下首伺机而动,芭蕉扇却尚未祭出,董束月悬于空中居中调应,脸上并无一丝表情,眼神却分明已是疯了。
小小墓室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能量聚集,四壁穹顶,已纷纷爆散,御花园中湖水倒灌而入,众人立足之地已是一片水乡泽国。
季复生见着湖水,不觉一喜,蛟龙遇水,自是事半而功倍,当下不假思索,心中默诵覆海法诀,一声清吟,已化身银色蛟龙,半空中矫矢飞翔,方圆数里内,令人神清气爽的雨水滂沱云气蒸腾,倒把那股极难闻的尸气压下多半。
银龙一昂首,钩爪张开,正欲扑向白骨尸魔,却被凤双越蹑风而上,一手捉住龙角,道:“你先去把百里接来!”
季复生急道:“我不离开你!百里还不曾恢复法力!”
凤双越声音很平静,浑然不似在激战中,甚至还透着些微的笑意,一足踏在董束月悄然袭来的炼神刺上,信手绰住罗鸠摩的混铁棍,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听我的,去罢!”
季复生清楚凤双越之能,更明白以他的心计之深之密,六界九天更无一人堪为敌手,对今日之事只怕早有应对之法,甚至根本就是将计就计,只待将董束月等人一网打尽,登时松了口气:“原来你又捣鬼!你是不是早就和百里安排妥当?”
凤双越不置可否:“快去,别误了事。”
银龙一摆尾巴,直冲上天,却又道:“别伤着卓……”
凤双越打断着应道:“知道。”
季复生飞走不远,只听一声清亮鸣叫,视野所及,漫天燃起瑰丽辉煌的金光火焰,忙回首看去,只见凤双越肩胛伸展出一双浩瀚羽翼,已现出大鹏本相,头颈小巧端庄,三根纤长高傲的翎羽接近半透明的纯净金色,尾羽长长的摇曳开,一圈圈的光晕流动,夜空中尤显色泽华美神光离合。
季复生半隐在云端,只看得目眩神迷,知凤双越自法力大成以来,鲜少以原形示人,只十年前教自己御风术飞往大雪山时,曾在西北海面身化大鹏,一时畅想,以后与他双双以妖身翱翔天地,倒比人形更自在有趣许多。
盘旋空中于夜色光焰里,定睛寻觅百里踪迹,不知为何,心中总是忐忑不安,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极重要的事,蓦的一眼瞧见苍穹天幕,一弯月痕如熔化的金子泼溅,触目竟有诡异惊心之感,似极了……凤双越的血!
十年前凤双越以大鹏血为自己封印天诛后,衰弱无力之相便是现出原形,千余年前朝歌城外,他被如来佛光罩定,法力被镇双翅被伤之际也是被迫现出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