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骨 上——陈小菜
陈小菜  发于:2012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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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手既快又准,不浪费一丝体力,没有一点多余的声响,甚至不会造成任何不必要的伤害。

那人被制住,气滞血淤,头晕眼花之下,钢叉脱手,季复生单足支地,另一脚轻巧一抬,钢叉便落在他足背,两端均衡,定住一般稳稳不动。

一招之下受制于人,那人却不害怕,反而十分惊喜:

“噫……你、你会说话了?”

季复生一扬眉:“废话!快说,凤双越在哪儿?”

那人瞪大眼睛:“凤双越是什么东西?季复生,你怎么回事?”

季复生手指收缩用力,那人登时呼吸不畅,脸憋得发紫。

见他几欲窒息,季复生这才撤了力,冷冷道:“我问,你答,有一句废话我就杀了你。”

那人有几分惶惑更有些愤怒,微微点了点头。

季复生想了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七殿阎君泰山王殿下司掌的热恼大地狱。”

季复生怔了怔,用力摇了摇头,磨牙微笑:“你意思是,我已经死了?”

那人的态度很老实:“反正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鬼。”

季复生知道有些人惊恐之下会说胡话,但说得这么离奇弱智的,眼前这位是第一个。难道自己看起来很小白兔?有那么好骗?

偏偏那人还很有诚意的继续掰了下去:“我是七百年前进入幽冥界森罗殿,那时候你已经当了三百年鬼卒了,只不过你一直不能开口说话,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哑巴……哎,复生,你声音还蛮好听的。”

季复生咬牙,打算开杀戒:“你说我在这里呆了一千年?”

那人兀自不知死活的唠叨:“难道那天你被钢叉砸得什么都忘了?我是谁你还记得么?”

季复生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一时有些接不上话,那人却愤慨得连红眼珠都绿了,张嘴怒吼:“七百年!七百年啊季复生!你居然连我都忘了?”

很显然,要不是咽喉受制,他已经马教主状咆哮发狂了,饶是如此,季复生也看见了他的扁桃体很健康没有发炎。

一受刺激季复生脱口而出:“何若起。你是何若起。”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看着何若起眸子里流露出由衷的欢喜之色,季复生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原来自己真的只是个千年的鬼魂?那人间二十年是真还是幻?和凤双越一段过往是梦是缘?

无意识伸手摸了摸颈中那条从不离身的铂金细链。

季复生作为gay的资历远比做杀手老。

十岁那年,无意看到老爹和一个新晋一线的艳丽女星滚倒在属于母亲的大床上,那一刻,天堂地狱彻底颠倒,晕眩中季复生对大白蛇一样的女体产生了浓烈的恐惧,当时他就很明白,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对女人发生兴趣。

很快,季老爹在海外死于一次黑帮械斗,被芝加哥打字机打成了一块抹布,尸体烧完留下一大堆黄铜弹壳,季复生挑了一个用细细的铂金链子穿过,戴在颈中,以后那只弹壳就在他锁骨下面荡来荡去。

考虑到混黑社会这种有组织有规模的社团风险太大约束太多,季复生没有子承父业,而是低调内敛的当了个杀手。虽然没有鲁格P85式9毫米或者柯尔特1873式11.43毫米用,但自小的训练和天分,随便操把菜刀也能凑合着杀人,从此季复生就成了业内红牌。

手指沿着细链滑下去,触到那枚弹壳,指端触感清晰的告诉季复生,至少那二十年里自己曾经是人,那么凤双越的存在也就不是幻觉——那便很好,凤双越若活着,自己可以在地府等,他若死了,自己可以找到他,没有今生,还有前世,只要一灵不灭,总会相逢。

再钳制何若起已经没有意义,季复生松开手,确认道:“你没见过这条链子对不对?”

何若起仔细打量着,摇头:“没有……这看着挺稀罕,哪里来的?”

季复生放下心来,四顾一瞧,见这热恼大地狱热气氤氲殿宇重叠,让人如坠梦中,根本找不着出路,却不知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凤双越?

何若起看季复生神情恍惚,忙小心翼翼的安抚道:“忘了一些事对不对?不打紧的,你忘了什么我可以讲给你听嘛,你被钢叉砸了脑袋,忘事儿也不稀罕,不过还算因祸得福,你看你都不哑巴了!”

季复生看看他:“我一直是哑巴?”

何若起无法置信的凝视他片刻,叹口气:“你都忘记了哪些事?”

季复生想了想道:“除了你叫何若起,我都忘了。”

正说着,拐角处一阵衣衫窸动声响,季复生与何若起同时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马面鬼面目青黑狰狞的走来,见着他俩,桀桀怪笑道:“小哥儿俩挺悠闲?要不要本司跟虚大人求一求,让你们到我的犬咬小地狱里来?”

大模大样的走近前,似乎想摸一把季复生,对上他的眼眸却怔了怔,立即扭脸避开,一手掐住何若起的下巴,带着畜生腥气的呼吸直喷到何若起耳边:“到了我那儿,本司一定好好疼爱你们……不光本司,还有我那些怪精神的小宝贝们哈哈哈!”

声音犹如闷雷滚过,透着几分残虐淫邪之意。

季复生很厌恶他的眼神,冰凉潮湿的黏腻着,被睃一眼活像被舌头舔去一层皮似的,冷眼瞧他体型虽巨大,但举手投足略显笨重,当下也不退让,一步跨上前去,扣住马面鬼的手腕使个巧劲,道:“滚!”

一足悄悄勾起落地的钢叉,随时提防他反击。

马面鬼手被挡开,目中射出凶恶之色,喉管里“嗬”的一声似乎就想扑上来,季复生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拉开攻击距离,一手已稳稳操住钢叉。

马面鬼迟疑了一瞬,似乎知道季复生是个狠角色,狠狠啐了一口,却忍不住诧异:“你果然能说话,我就知道,哼……以前把你折腾成那样都撬不开你的嘴,真够能忍的……”

说着看了季复生一眼,眼神中隐约有恐惧,蓦的住口,转身迅速走远了。

季复生沉默片刻,问道:“咱们……一直被他这么羞辱?”

何若起点了点头,若无其事:“习惯了就好啦,他也只是说说,占不了什么便宜。”

季复生看着他下巴的淤痕,再想到马面鬼方才的淫邪神情,对何若起这番言语更无半分相信,知他必有隐瞒,一时也不多问,只道:“他是什么人?”

何若起淡淡道:“犬咬小地狱的司狱官,掌管鬼卒三千,唤作犬芒。”

“那我们属于什么小地狱?”季复生还挺愿意找到归属感。

“油釜滚烹小地狱,咱们的司狱官是槐真大人,很是神秘,千年来从不现出真面目。”

提到槐真何若起很鸡血很荡漾,立即把鬼斧神工的丑男犬芒抛诸脑后,眼睛里喷着星星,热情的赞颂道:“槐真大人的法力是十六个小地狱中第一人,据传不输本殿判官虚大人,他现身时虽面罩黑纱,但大家都识得……他也是咱们七殿啊不,整个阎罗殿除了泰山王殿下的第一美人!”

季复生相当无语,叹道:“你满脑子都装的什么豆腐渣……”

听他不屑自己的偶像,何若起愤愤举起拳头,想砸季复生的脑袋,又怕扁不过人反遭人扁,只得摆出最凶狠的表情,语气哀怨:“你刚才掐我脖子很疼!”

季复生不以为然:“鬼也会疼?”

何若起翻了个白眼:“鬼还会饿呢,怎么不会疼?不信我揍你试试?”

季复生从善如流:“我很信。”

何若起捡起钢叉,道:“咱们先去干正经事,回头再说你忘掉的。”

季复生心知急不得,要在偌大地府中打探凤双越,必定先得知晓往何处去寻,只得跟着何若起,边走边看,突然发现头顶遥远处似有水光波澜朦胧,忍不住问:“这上面是水么?”

何若起导游状答道:“是啊,七殿热恼大地狱在大海之底、西北沃石下,纵广五百由旬,下设十六小地狱,分别是xx小地狱,oo小地狱,hh小地狱,ss小地狱,mm小地狱……我们司职的油釜滚烹是第十六小地狱。”

季复生啧啧称奇:“你懂得真不少,是百度还是google来的?”

何若起茫然:“狗狗?我没有养,不过泰山王殿下养了一只叫棒子的中华田园犬。”

季复生嗤之以鼻:“不就土狗嘛,还中华田园犬。”

何若起瞪着眼睛半天接不上话,心里却隐隐的高兴。季复生此次醒转,好比木偶注入了魂魄,举止言谈古怪之余却又说不出的招人喜欢,竟似个发光体一般引人注目,由不得自己不好奇向往。

正走着,只听到前方甬道传出一阵鬼哭狼嚎夹杂着铁板烧的滋滋声,何若起充耳不闻,季复生却不甚习惯,走近前去,只见烟雾翻腾嗅到焦味扑鼻,何若起解释道:“这是咱们小地狱新收押的罪魂,需赤足过这条三百里火砖道,方能消解生前罪业。”

季复生看火砖烧得光焰通红,那些罪魂被鬼差强推上甬道,赤足沾火砖,立即肿胀焦黑,受疼不过滚倒在地却更是满身疮痍惨不忍睹。

何若起见季复生停足观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这些算是运气的,花个三五十年走完这条火砖道就能脱离地府转世为人,真正的罪业深重者,要送往油釜滚烹严刑惩处呢。”

季复生看到一个罪魂摔倒地上,半边脸庞青烟直冒,片刻功夫已经满是红肿水疱,只看得再不想吃铁板牛肉,猛然想起自己要去油釜滚烹小地狱,不由得变色:“难道我们现在去油炸鬼魂?”

何若起舔了舔嘴唇:“是啊,还可以顺便吃早点……”

季复生脸色发青:“我……我不爱吃鬼。”

何若起直皱眉头:“罪魂只能油炸不可擅食,有违反者与罪魂同惩。”

季复生松了一口气:“那吃什么?”

何若起伸手进衣襟摸了摸,掏出两颗柴鸡蛋。

季复生心想难怪刚才觉得何若起胸部不正常!又一想这地狱的生存环境还真不错,鬼差都能有鸡蛋吃,而且还是绿色天然柴鸡蛋!

当即问道:“这里的鸡蛋都是哪儿来的?”

何若起道:“阎罗天子按各殿所需,命吏卒送来,七王殿下分配给本狱各鬼。”

原来在遥远的地府,早已实现了按需分配,季复生沧桑一叹,感慨万千。

第四章:前世

走到大殿外,只见玉阶铺陈碧瓦重叠,宝鼎异香明灯珠灿。

季复生抬脚往里就去,被何若起扯住衣角:“你想干嘛?”

季复生问道:“不进去么?”

何若起鄙夷的看他一眼:“你有病啊!你见过把油锅放这么高贵冷艳的宫殿里吗?”

季复生低头企图狡辩:“进去瞧瞧也没什么……”

“放你的屁,不经七王殿下传召,你这种低等鬼差也敢进去打扰?”

何若起一通脾气发完,心里爽了一点,连颈中被掐的地方也感觉疼痛立减,稍微找回了一些以往与季复生相处时的痛快,心旷神怡之下,又毒舌道:“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的模样配是不配进七王殿下的寝宫!”

季复生估摸着自己的模样应该和生前区别不大,于是谦逊的客套:“我模样跟你差不多。”

何若起点头:“是啊,所以我也不配。”

季复生真是万分的好奇,心想真不知配进寝宫的鬼是何等绝色啊!

谁知天赐良机心想事成,两人正说着话,殿内走出一个女鬼来,手中捧着一只丹漆圆盘。何若起立住脚步,无限痴迷色授魂与。

季复生放眼瞧去——本来以为漂亮女鬼都得长聂小倩那样,孰料猝不及防,一张嘲讽脸赫然已在视网膜成了像,这会儿只后悔不迭,恨不得自插双眼扭脸而去。

错了,真的错了……

女鬼看到何若起盯着自家的靛青翠蓝山路十八弯面孔,不由得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深黄眼珠流露出赤裸裸的藐视,伸出一根手指:“滚!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的模样配是不配瞧着姑娘!”

何若起果然自惭形秽,低着头默默绕过殿前长阶,带着季复生从殿左一处角门入内,沿着一道斜斜往下的石阶走着,何若起低声解说:“油釜滚烹小地狱就在七王殿下的寝宫之底。”

季复生走到石阶入口处,觉得一阵清凉,精神为之一振,问道:“你很喜欢刚才那个女鬼么?”

“不喜欢……我只是羡慕她的模样。”

季复生知道审美是有时代局限性的,比如曾经流行的银盘大脸珠圆玉润和后来崇尚的锥子小脸骨瘦如柴便大相径庭,可是,至少也不能以吓死活鬼为美吧?

季复生决定为何若起恢复正常的审美情趣重树信心:“其实她丑得发指,而且你不用羡慕,只要把脸往油锅里一浸,也就能跟她不相上下了。”

何若起呸的一声:“难道我不知道她丑么!可是在地府长成她那样比较有用啊!除了王和判官,你看牛头马面大人黑白无常大人,首先得生得……那样,才能随侍殿下们身侧,或者做上进出阴阳两界勾魂索命这等美差,咱俩长成……这样,注定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而且地府中各鬼的容貌是不能改变的!”

原来何若起还是个有追求有理想有抱负有情操的四有小鬼,季复生才不在乎地府不让人改变容貌的狗屁规定,打算改天有空帮他个忙,把他的头按进油锅还不用他道谢。

季复生正要顺着台阶走下去,突然觉得眉心仿佛被火苗炙了一下,心念一动,回头看去,影影绰绰见一黑袍身影正立在大殿九十九级玉阶的尽头,衣袂风环雾绕,五官笼烟一般瞧不真切,却能见到额头一点莹亮状如憩蝶,闪烁生辉。

直觉这人跟自己有某种特殊的联系,忙问何若起:“那是谁?”

何若起顺着他的目光瞧去,疑惑道:“谁?没见鬼啊。”

季复生再定睛一瞧,只见朱阙紫府,哪还有鬼影在?

到了地底刑室,见当中架设一口硕大无比的铜锅,锅底是幽蓝暗绿的地狱业火,一锅油正沸腾翻滚,刑室却是峻黑阴冷,没有丝毫燥热之气。

何若起看一眼正列队等待的罪魂们,淡定的说道:“煎鸡蛋吧!”

说着递给季复生那两只鸡蛋。

季复生自己没有煎过鸡蛋,跟凤双越谈恋爱之前是下馆子吃,跟凤双越同居后是凤双越煎给他吃,这当儿接过鸡蛋颇有些不知所措。

何若起很忧郁又很窃喜:“这都忘啦?算了……我来吧。”

油挺香,据说都是凡间供奉的清滴滴的香油,鸡蛋也煎得不错,季复生吃着却更想凤双越。

吃完鸡蛋罪魂就按序入锅了,惨叫声中,何若起懒懒的用钢叉翻搅拨动,季复生迟疑了片刻,也就挺娴熟的把钢叉伸进油锅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当一天鬼差炸一天魂。自己当杀手不勤奋好歹算有职业道德,当鬼差也不能含糊,何况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还要花时间打探凤双越的下落?

正琢磨着,一粒油花飞溅到季复生手上,居然一点都不烫,想来这油只对罪魂有效,难怪何若起没法把脸埋进去改善容貌,堪称地府神油。

用钢叉叉起一个罪魂,季复生无意一抬头,猛然发现脸庞很熟悉,分明就是那人渣叶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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