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济锋拿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让烟在肺泡里挨个探访过,才缓缓地吐出来。
农益峰要是丢到爱人吧,不知道该有多抢手。只可惜,他不是gay。不过,这样的盘子,吃软饭倒也不错。只是益峰,他的弟弟,似乎没有吃软饭的志气。
母亲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在小儿子的牵引下,进入了菜场,跟父亲说在了一块儿。
农济锋眼睛酸酸涩涩。农家,他永远都是个外人,甚至是,母亲最不愿意看到的一个人。
从懂事时起,农济锋就在思考着一个哲学问题。为什么别人的母亲看到儿子都宝贝得不得了,只有他的母亲看到他,不是惊恐,就是愤怒,要不竭斯底里……啊啊,也不是。母亲看到弟弟,也是无比的慈祥。就算是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也不会打骂益峰的。
农济锋削尖脑袋要知道谜底。父亲不说,奶奶还在时也不说。外公外婆……农济锋从来没有见过,他一直以为,他是没有外公外婆的。
后来才知道,他错得多离谱。
故事恶俗得吓人。他并非农新华的亲生儿子。他不过是个私生子而已。母亲也不是长沙人,她是流浪到长沙的,当时抱着才满一岁的农济锋。虽然没有谁知道确切的事实,但是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就能猜出。母亲刘俐,未婚生子,被始乱终弃,于是流落他乡,然后被农新华捡了个篓子。
农新华是个好人。人人都这么说。就连农济锋也不得不承认,农新华对这个非亲生的儿子,比刘俐要好得多。
即使在弟弟农益峰出生后,农新华也没有虐待过农济锋。家里再穷,农济锋都有得吃,有得穿,有大学可以上。农济锋搞到有家不能回的地步,完全是由于母亲刘俐。
原来,农济锋越来越像那个他从未谋面的亲爹。只要看到农济锋,刘俐就会发狂,就会发病,就会做出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农济锋能够怎么样?只能够不回家了。
手机响了,农济锋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弟弟农益峰。农济锋接通电话,简单说了两句,挂断,就看到弟弟大跨步地向他这边走来。
农益峰真是个帅气的小伙子,把父亲母亲的优点都集中起来了。他也是个很好的弟弟。读书不用人操心,也从来不欺负他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
“哥,爸说让你回去睡一觉。”益峰看着哥哥,轻轻地说:“妈妈最近还不错,不如晚上在一起吃饭吧。你知道,我现在做饭菜很厉害的了,妈妈还说……”
“不。”农济锋打断了弟弟的话,转身就走,越走越快,快到后来都跑了起来。
难受。心里难受得要死。
农济锋擦掉眼泪,粗重地喘息着,靠着墙,也不管人来人往异样的眼神。
“哥。”农益峰也跟了上来,站在农济锋的对面,用自己的背挡住了别人的视线。他伸出手,握住农济锋的肩膀,稍微用力,将农济锋带入怀中。
农济锋轻声地啜泣起来。弟弟拍打着他的肩膀,轻柔却有力。“爸很笨,不会说话,妈脑子糊涂,你别生气,别难受。等我读完大学,找到工作,咱买在一起的房子。哥,哥……”
农济锋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轻轻地推开农益峰,往后靠在墙上,低头看着弟弟的脚。那是一双板鞋,很旧的很老的款式。是他给弟弟买的,已经有两三年了吧。很旧,却仍然很干净。
“为毛还穿这个鞋子啊,在菜场呆上一天,脚会长冻疮的。”农济锋转身就走,慢慢地看着,终于看到一家北京布鞋店,进去,看了一下,挑了三双棉鞋,付了款,让店员不用拿鞋盒子装,直接用塑料袋装了,转身递给农益峰:“在菜场把这鞋子换上。我现在还成,拿得出钱,你在学校里不要打太多份工了,还是学习要紧些。能够考研就考研,跟个好老板,比出来找工作方便……”
“哥……”农益峰笑眯眯的,拉住农济锋的手:“你不是不会来帮忙的吧,有什么话慢慢说不行吗?明儿早上我出来进货,我跟爸说了,你能帮我吗?我怕被人骗。”
农济锋反身握住弟弟的手:“嗯,没问题,反正也没有多少事情,学习上面,还吃力吗?”
“还算好吧,只拿了三等奖学金,不过跟专业课老师做了很多事情,所以还算值得。”
“是吧?有没有闯祸?你这么帅,有没有女孩子倒追?”
农益峰红了脸:“那个,肯定有啦……呵呵,不过,我一没时间,二没有钱,三,也没有你那个好文笔,所以目前还没有……也是太忙了,再说,也不想就那么乱搞啊,不负责任啊什么的……你知道……呃……”
是的。农济锋知道。爱妈妈的心,农益峰也许比他更重。毕竟,农济锋对母亲是有怨言的,甚至有时候是那种憎恨。而农益峰,是非常的爱,那也很正常,母亲是多么的爱着这个小儿子啊。
今天早点交稿子吧,然后,早点睡觉。明早,跟弟弟一起去进菜,让父亲睡一个懒觉。
6.
楚放回到家,还没有跟爸妈说上几句话呢,手机就响了。楚放一看来电显示,邓帆的,忙接听,就听那边咋咋呼呼地说:“我说,你到家啦?”
“啊,是啊,还不到十分钟。”楚放对着爸妈无声地说了两个字“邓帆”,老两口都笑了。
“交给你一个任务,把你爸妈接到北京过年。”
“啊?”楚放惊了:“到北京过年?你开玩笑吧?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要不,都住到公司里面去?给你看大楼?你给多少钱啊?”
“说钱,就忒俗了是不是?我们俩什么关系啊说钱,咱说感情行不行啊?住什么公司啊,住我家,我们家有的是房子。正好,在咱们家过年,你爸妈,我爸妈,多热闹!”
楚放哭笑不得:“跑你们家过年?这玩笑你也开大发了吧?过年,哪有跑别人家去的啊?我们就跟赣州过年。不是还是有两三天假的吗?明星们都放假,我也有假放的啊,我回赣州过。家里那么多人呢,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你又不是不知道。”
邓帆沉默了一下,放低了声音,低三下四的说:“我求你了行不?求求你了。来回机票,在北京玩,我都包了,求你带你爸妈到北京来过年,成不?”
这是有问题了:“到底为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邓帆吭吭了好一会儿,楚放烦了,把电话给掐断了。
张淑芳把准备好的食物摆在茶几上,笑着问:“小帆说些啥?他爸妈也去北京了,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吃的东西还习惯不?啊,你说过年会回来?”
楚放拿起一块芋头米果,放入口中一嚼,外焦里嫩,可口得不行。楚放喉头哽咽了一下,在口里慢慢品味着,万分不舍地吞了下去,才回答妈妈的问题:“恐怕不会很好,吃的东西还算了,可以自己做饭,北京也没有什么调料是买不到的。可能会很孤单吧。帆哥虽然不像我一样要到处跑,毕竟是老总,事情也很多的……”
电话又响了。楚放没有理它,继续吃东西。烫皮有很久没有吃过了,此时吃着,口水和泪水要一起飙的感觉。这个烫皮做起来非常麻烦,而且,这个肯定是妈妈做的,不可能是在外头买的。
电话持续不断地响着,楚卫国也吃了块米果,推推楚放:“电话,不接,不要紧吗?”
楚放按了挂断的键,摇摇头:“帆哥无聊,骚扰我,别理他。我也只能在家里呆一两天,明儿就得走……”擦了擦手,楚放吧嗒一下嘴,叹了口气:“他跟我说要接你们去北京过年,住他家。其实去也不是不可以,他家,他爸妈你们也很熟,也不是没有地方住。不过,帆哥他老婆也住在家里……”
张淑芳很八卦地坐在一旁:“婆媳关系处不好?”
楚放擦汗。在外头对付狗仔,回到自己家,还得帮老妈掰人家的隐私:“也不是不好啦,他老婆北京人嘛,你们也知道,还是来头很大的人……”其实韵律这公司,董事长就是邓帆的老婆魏靓。“一个老大的别墅,还请了保姆,他爸妈事情也不多,不过只能带着帆哥的小鬼子玩,在小区里面,种种花种种草什么的,也种过紊菜,可惜一来没有种活,二来,魏姐说还是种花漂亮些……估计帆哥那意思,是想让你们去安抚一下他爸妈……那个,他们家在赣州也没有多少亲戚,不过总归还有很多熟人吧,熟地方,气候也好些,他们嫌那边太干燥了。”
楚卫国和张淑芳都不说话了。在家过年多好,热闹得要死,去北京,天寒地冻的……当然北京也会很好玩,不过他们也去玩过了。最主要是,过年当然要一大家子热热闹闹走人家啊,去别人家过年,儿子的朋友和老板家过年,够尴尬的。
但是老板的邀请啊……虽然儿子跟邓帆一起出道,一起北漂,一起做公司,也有那么多年了,不过不是都这样说吗,能够一起拼搏,未必就能够一起共享富贵了。这老板要是给儿子小鞋穿……
“放心了。”楚放嘴角耷拉下来了:“懒得理他。”
话音未落,电话再次响起。楚放无奈地摇摇头,接听,那边邓帆急切地央求:“兄弟,亲亲爱人,求你,千万听我说,我不是没辙了吗?靓靓他们家聚会,一大家子人,天南海北的都来了,年三十,我得去饭店吃饭,不能跟家里……我妈今儿哭了……我没法子,就只能求兄弟你。我不可能现在把我爸妈送回去,家里只有他们俩老人,也不能推去你们家,你们是个大家子,现在回去,年货都没有,他们老两口……我说……“
邓帆真的哭了:“当初我们为什么要北漂啊,在家里随便混个工作,弄点钱开个酒吧,或者到赣江边上撑只船……靓靓也没有办法,我不去,她那面子也没地方搁去。你也知道,这种情况,也就是兄弟姐妹们比来比去……现在好难的。靓靓其实还算好,北京姑娘嘛,她又来自大户人家,一般都不跟我爸妈顶嘴的。我爸妈呢,我说什么都行,靓靓说句什么不好,他们就立刻翻脸,也不跟靓靓吵架,只躲在房子里哭……我这真真不知道这年该怎么过了……”
楚放沉默着,嘴角耷拉着,法令纹很深刻。
“以为终于从泥沼中爬了出来……靓靓是我的贵人,我的老婆,骅骅的妈妈。我爸妈呢,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哪边都不想得罪,哪边又都没有办法讨好……”
邓帆的叹息,幽幽的从电话那头传来,让楚放心里很不好过。邓帆的交友之广,超过楚放,但是真正能说上心里话的,寥寥无几,更何况是这种家事?那是跟谁都没法提的。男人跟女人不一样,打落牙齿和血吞,邓帆遇到什么坎,过得去过不去,也只能跟他楚放说。
“我跟我爸妈说一下,看成不成。”只能这样回复他。
邓帆立刻就来了精神头:“你爸妈肯定愿意的,就算不乐意,也请委屈一下,勉强一下吧,楚放,这事儿,我还真没辙了,我……”
“行了。”楚放不想听他多说,把电话给挂断,回过头,对着父母耸了耸肩膀:“没办法,去北京过年吧,我也只有两三天假,亲戚们那边,反正没法都走到。再说了,我烦那些关心我婚姻大事的人……”
老两口对看了一眼,一起叹息。
张淑芳看着儿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妈妈也不是不放心啊,不过,你现在,有伴了没有?”
楚放的脸又沈了下来,摇头。
美味的食品,一下子失去了诱惑力,过了好久,他才低着头说:“我也试过……去找女人……妈,我真的试过的,不行。至于男人,忙得要死,没空。就算真找了,怎么带回家?我想象不出来。我不是说过吗?就我们家三口,这样过也挺好。既然跟女人不成,真找了个回来陪你们,最终还不是颗定时炸弹?”
张淑芳苦笑了一声。自家的儿子是个同性恋,没有哪个父母能够坦然接受的。儿子喜欢男人,而跟儿子在一起最多的,儿子最在意的那个男人,也就是邓帆了。当初老两口怀疑是邓帆勾引了儿子,而楚放拿出一把菜刀,对着自己的手腕,威胁父母,说他们要去找邓帆的话,这一刀子下去,他就把手腕砍断。
楚卫国和张淑芳被吓得要死。他们家跟邓帆家很熟。楚放十五岁开始学吉他,跟邓帆搞什么“远帆”组合,在学校里很是出风头。老两口担心儿子因此考不上大学,不过邓帆比楚放大了三岁,那孩子正高三呢,都不担心,他们倒不好说什么了。
然后邓帆果然没有考上好学校,只上了大专的分数线。邓帆说不去上大学,要到酒吧或其他的娱乐场所唱歌。楚放才上高中,平时学习也还算过得去,跟邓帆排练演出,也仅仅在周末。楚卫国和张淑芳虽然不喜欢,可是从来也没有逼着楚放放弃唱歌过,直到高考那一年,楚放仍然要唱歌读书两不误,老两口才真正的急了。
急,也没有用。楚放是很有主意的一个人,劝说和教训,都没有能够让他放弃唱歌。斗了两三年,做爸妈的办法想尽,都没有能够斗过儿子。等到儿子拿了大学通知书却说不去上而要继续跟邓帆一起唱歌时,楚卫国和张淑芳彻底绝望了。
唱歌就唱歌吧。俩孩子很卖命,很认真,天天搁家里练琴学写谱子,不到外头乱混,收入也还过得去,就这么样吧,唱歌总不能唱一辈子,什么时候瘾头没了,再做别的,读书也好,开店也好,只要平平安安的,就成。等以后结婚生子了,难道还会继续唱吗?唱歌,也不过是吃口青春饭而已。
谁知楚放接着给了老两口更要命的打击。邓帆在楚放家客厅的沙发上睡觉的时候,楚放居然在偷偷地亲他!被正回家给儿子做饭的妈妈给抓了个正着。张淑芳当时就炸锅了,拿着笤帚要揍人。楚放看上去温文尔雅的样子,当时却凶得不得了,把蒙在鼓里莫名其妙的邓帆放走后,就直截了当地跟他妈说他喜欢男人。
老两口命都去了一半了。楚卫国要找邓帆算账,找邓家人评理,儿子楚放就拿了把菜刀,对着自己的手腕。他说他是在单恋邓帆,这事情要捅了出去,他就不活了。
楚放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老两口除了把孩子锁起来自己堵在门口哭,又能怎么样呢?
不明所以的邓帆来找楚放,老两口不准他们见面,可是又说不出个理由。邓帆并不会闹,楚放被关在家里的三个月里,他一个人默默地撑着场子,等着楚放来找他。他心中,还是以为楚家父母不愿意楚放唱歌。他无从劝阻,只能等着。
终于等到的,却是离家出走的楚放。他跟邓帆说北漂,在赣州这么个地方,怎么都打不出名头来。唱得再好,也不过井底之蛙而已。“帆哥,我们去北京闯一闯吧。”
于是他们就去了北京。楚放会给父母打电话,写信。可是不让他们知道他到底在哪儿,在做些什么。
三年后,楚卫国和张淑芳才见到自己的儿子。幼稚而冲动的儿子在过了漫长的三年后变得成熟多了,成熟得让老两口心疼欲碎。
儿子在家里跪了一天一夜,说他错了,对不起父母。他不但让父母操碎了心,而且令他暗恋的人吃尽了苦头。他已经放下邓帆了。可是他……仍然喜欢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