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温尘笑道:“我在肃京城内有套小房子,苏先生可以暂且避避。”
苏泠没有答话,他真的不想和温尘再扯上什么关系。
“莫非是苏先生不相信我?”温尘问。
却也有这个原因,但苏泠总不能厚着脸皮说——我就是不相信你,怎么着了?
这太难为人了。他脾气虽不好,但也没有这么没脸没皮的。他可不是温尘啊,哪能那么豁得出去。
苏泠只得淡淡道:“不敢麻烦。”这也可以算是委婉的拒绝了。
“不麻烦不麻烦。”温尘连连摆手,生怕自己露出了一点“麻烦”的意思。
苏泠想想也实在没有地方去,只得回道:“那就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温尘却是显得殷勤得很。
苏泠低头,掩去嘴角一丝笑意。这温尘,到底在搞什么?只是那一丝笑意,倒也有几分忍俊不禁的意思在。
温尘见苏泠不语,自个在前面带路。脚下行着,嘴上却又是不停:“苏先生真是不想管那彤云酒肆之事吗,不是说唐渔是你好友?”
苏泠听着温尘一口一个“苏先生”,怎么听怎么别扭,终究没有办法,便道:“叫我的字吧,听着太别扭。”
温尘颇有些受宠若惊,这一路上苏泠可是对他不假辞色的,好不容易放开了口,他怎会错过,当下便欣喜地唤道:“清玉。”苏泠的字号他都是知道的。
……苏泠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后悔了。
温尘想了下:“我的字便是文辰。”
苏泠眉眼凌厉。名公子虽有些声名,却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字号是什么,但看来,这“温尘”还真不是真名。那么,他又是什么人呢?
温尘见话被扯得有些远了,便又说了一遍:“那唐渔和你交情到底是不错的,能帮还是帮一下吧。”
听着这话,苏泠脚步不停,眼中却是冷意急增:“莫说你不知道,我最恨他人算计于我。”
温尘摸了摸鼻子,看见苏泠这番神色,心中隐隐有些后悔,但仍是开口:“这事……”
他话没有说完,却已经被苏泠打断了:“官凌虚是左撇子,又是琴师。”
温尘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官凌虚是左撇子,这在看见她弹琵琶的时候就已经知晓的,但那割脉痕迹却偏偏是在左手,这分明是个惯用右手的人的行事。而官凌虚作为琴师,这手上的茧子却是不少的,但那尸身的手上却没有丝毫痕迹。而那什么右手上入宫行刺所留伤痕更是无稽之谈。若是官凌虚是凶手,那么伤痕当是在左手。唐渔身为唐家子弟,这易容和用药均是一流,伪造自不是难事,只不过希望借着苏泠背后苏家的势力,将这事撇个干净,希望那京中主事亲口听见苏泠说这刺客已死,那么这事也可了了。这对苏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不会有什么实质损失。只是没料到,苏泠竟是这般脾性。
若是温尘遇到这种事,说不定就顺水推舟地解决了,顶多事后冷淡下。而不会像苏泠这样子,什么也不说,就撂下担子走人了。
苏泠知道温尘在想些什么,不知怎么的,竟开口解释了下:“死的人是珠娘。”
温尘没有料到会听到这么句话,身子震了下。他和珠娘只见过一面,便是那日在彤云酒肆。在他印象中,珠娘温婉中又不失妩媚,看着和唐渔的感情也甚好,唐渔实在没有必要如此不知好歹。这样想着,颇为珠娘不值,对唐渔的恶感也加了不少。不过……
“这么说,我们那日看见的珠娘实则是……”
“官凌虚。”苏泠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温尘面上颇觉讪讪:“唐渔的确不厚道。”
苏泠却是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过了很一会儿,才道:“唐渔以前并非这样,他估计真的是爱惨了官凌虚。他与珠娘看着好像相敬如宾,却也有些隐情。”
这算不算是为唐渔辩白了?他倒是有些看不懂苏泠了。分明刚才对唐渔还有些埋怨,怎么这会儿又开始为他说话了。这到底算是有情还是无情?
这样想着,心情却突然又好了很多。
肃京比起大雍其它个什么城池却是小了不是一点半点,两人行了大半个时辰,也就到了温尘的那处房子。
苏泠本以为温尘所说的“小房子”是谦虚,待真的看到的时候,才知道还真的是套“小房子”。不说跟苏家本家相比,那世间本也没有几处好比的,但这未免和温尘的身份太不相称,虽然他想了想,也没有想到温尘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温尘的小房子说白了就是几间竹屋,看着雅致,位置也在靠近城外的位置,倒是清净。只是觉得,总和温尘跳脱的性子有些不符。
想着这些,苏泠的眼里也有些莫测之意。
许是看见苏泠面色不对,温尘拍拍苏泠肩膀:“放心,这处没什么人知道。”
没什么人知道,那还是有人知道的。
苏泠也不解释。他和温尘折腾了这么一个白日再加上这大半个夜的,即使是他们,也有些饥渴难耐。温尘给苏泠指了间屋子:“那屋子里被褥什么的都有,不过有些日子没有人住了,恐怕要先打扫下,待休息好了,我们再想办法。该出城的出城,该留下的留下。我去烧些水,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想必你也早受不了了,等会儿我来找你。”
这话里安抚的成分颇重,但苏泠也懒得和他纠缠,他确是又累又渴,想着温尘快些准备些吃食。而他,他自认为从来没有动手做过这些,纯粹添乱罢了。他这人,最是有自知之明的。
到了温尘指给他的房间看了下,只是有些灰尘罢了,稍稍整理了下,铺上被褥,倒也不算太差。
正在他铺床之际,瞅见地上有道黑影影影绰绰,他也不慌张,转身瞧见是苏十九。
苏十九的神色颇为复杂,但还是开口道:“公子,那个人不是好人。”这话有些不清不楚了。
苏泠挑眉,示意苏十九说得清楚些。
“我看见那个人和公子出来后,背着公子,和一个人打了下招呼。”若是温尘听见,恐怕会大呼冤枉,他只是笑了一下而已,万万没有打招呼那么夸张。
苏泠神色间终于有些了兴致:“他和谁打了招呼?”
苏十九皱紧眉头,似是在思考怎么回答:“嗯,一个很丑很丑的人。我看见他也是从那里出来的,还跟着好多人。”
听了这些,苏泠心中已有自己的算计,朝苏十九使了个眼色,苏十九也不多留,身影只是一闪,便又隐去了。
苏十九虽是他的得力助手,却一直隐在他身边贴身保护,只是可惜他的心智有些问题,才不能重用。不过苏泠自问,若是苏十九是个正常人,他就未必会如此看重他。
这世事岂有两全时?
至于温尘,他倒是没有想到他和贾明竟然是一伙的。他先前只猜测温尘站在哪个王爷身后,却是没有料到他这么早就显出了行迹。这样想下来,倒显得这次的事件,对方的目标全在他身上。
那么温尘,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呢?
“想什么呢?”
苏泠抬头,恰见温尘正倚着门楣笑得有些温柔。
“没什么。”苏泠回以一个更加温柔的笑容,但到底有几分笑意,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第九章:八方动
苏泠并没有指望温尘这里能有什么好吃的,喝了些水,随便啃了些东西倒也作罢了。这一日一夜的,他们都没有休息好,待回了房,苏泠倒头便睡,甚至没有想起自己的洁癖,连没洗澡都忘了个干净。他睡了整整一天才醒来,已经是未时三刻了。
他摸着脑袋,觉得自己日夜颠倒是个问题,长久下去,对身体总是不好的。又看看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心里满是嫌恶。想到自己近来的一系列遭遇,归根结底,还是皇宫中那位自诩为圣明天子的祸头子惹出的事。儿子嘛,生一个就好,生得多了,这祸事也就来了。
大雍皇宫中,被苏泠在心里称为祸头子的当今天子静和帝,正抱着幼子晏济在喂鱼,身旁也没有人伺候,宫女和太监都站得远远的,怕扰了他的兴致。静和帝如今也已是快五十的人,但身体壮健,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宿疾。只是年纪虽不大,看着却老相,也与这些年的操劳有关。抱着儿子喂鱼,瞧着若说是祖孙到更容易让人相信。还有可惜的便是后宫妃嫔虽众,但子嗣却是稀少的很。二皇子晏觉如今已是二十八的人了,在朝中也可算是如鱼得水,作为正宫嫡子,身份尊贵,在众人看来,本来这储君的位置十有八九是落在他身上的。可惜静和帝的大皇子也争气,领兵以来,打的多是胜仗,在朝中也是一呼百应的人,其本身又是长子,自古以来,立嫡立长都是有的。而且两人都被封王,看着老皇帝也不像偏爱谁的样子。这样下来,朝中百官,倒有些无措了。无论站在那一边,若是站错了,这最后却是很得罪人的差事。所以,最近朝中不太平的紧。
这些静和帝都瞧在眼里,若说心里没有自己的盘算,却也是假的。他年纪虽不轻了,但也不是睁眼瞎。
说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晏济今年不过十岁而已,看着正是唇红齿白,煞是可爱。再加上晏济母妃只是个宫女,已经难产死了,虽然托给了皇后,但静和帝是怎么也不放心的,于是晏济自小还是呆在静和帝身边的多,甚得宠爱。
静和帝看着池水里自己苍老的形态,又瞧着身旁幼子乖巧可人,想起当年那个羞怯的少女,连说句话都会脸红。这样的一个女子,若说当初的难产而死没有什么猫腻的话,他怎么也是不信的。但这又能如何呢,那两位终究是动不得的。到如今,自己膝下只有三个儿子,想着再生个儿子也有些难了,还能怎么折腾呢?
“父皇,食不够了。”
听着怀里软糯的嗓音,静和帝心中还是有些欢喜的,摸摸晏济的脑袋,柔声道:“食多了,这些鱼儿还争什么,我们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了。济儿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是……”晏济想要说什么,但虽不明白静和帝的意思,在他眼中,父皇总是对的,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静和帝看着池中争食的一群鱼,眼中喜怒不明:“若是看这群鱼争食看腻了,那就把池子里的鱼全换一遭。”
晏济抬头看着父皇的脸,仔细思考刚才的两句话。虽然听不懂,但是他感觉,父皇的心情似乎……很好……
“济儿啊,不要怕,你要知道,父皇是最疼你的。”这时候的静和帝没有了身为帝王的凌厉,眼里只留下慈爱。
肃京悟王府内。
“属下知罪,只是没有想到那苏泠手底下竟然有这样的高手,一时不察,才会如此失算。若王爷想要责罚,属下必不敢有所怨言。”堂下跪着的看似战战兢兢的人正是贾明,只是此刻他已经全没有苏泠当时看见的那般嚣张样子,一派老实。
堂上坐着的人正是当今的悟王。他今年还没有过而立之年,看着甚是英俊,只是现下脸色青白有些不佳。
他挥了挥手,声音中有些不甘:“这也怪不得你,堂堂苏家家主,若说没有什么倚仗,也没有人信,要不皇兄还会这么眼看着苏家在眼前,却是动也不动。这是块肥肉,但也要看看自己的牙口够不够好。否则伤了牙,也是得不偿失。这次的事情虽有些闪失,但毕竟没有人知道是我还是皇兄下的手,苏家也不好无凭无据地妄动。若是苏家真的想动,朝中恐怕也有一番动荡,只是不知,苏家最后会站在哪方。”
贾明略微思索了下,答道:“属下瞧着苏泠的意思,怕是哪一方都不选,想要独善其身。”
瞧见贾明依旧跪在下面,悟王示意他站起,然后冷哼了一声:“就算他想独善其身,也要看看我和恕王放不放过他苏家。若是他不明确表个态,在我和恕王眼里,他苏家就是个随时可能发作的隐患,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他去?户部尚书那个老家伙,这些年往苏家本家可跑得勤了。这些苏家旁系,这几年都以苏家本家马首是瞻。不过说到底,苏泠也的确是个厉害角色,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使得本来势弱的本家稳稳站住了脚。”
贾明试探地问道:“那温尘……”
“绝不能放手!”不知想到什么,悟王声音狠厉,“哼,那次他进宫的事情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清楚地紧,瞧父皇那高兴样,那说温尘是父皇私生子的消息,也不见得都是空穴来风,若这些都是真的……”若这些都是真的,那么他的对手就不仅仅是恕王了,还要加上一个名公子了,温尘虽然看着没有什么势力,但这两年关于他的说法,可是玄乎着。那些老臣,可都是些迂腐之辈,鬼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这怎能不提防?若是不能用,还是除了干净,毕竟不是苏家那样家大业大的,不会太麻烦。只是不知道父皇心里是怎么想的,若是这么得罪了父皇,他和恕王说不得都讨不到好处。真想直接派人一刀把恕王杀了,一了百了,可惜,这种手段,终究是不能用的。父皇也许允他们暗地里动动手脚,但如果真整出刺杀下毒暗算的事情,丢的就是皇家的颜面了。无论是什么事,都各有各的底线,不好随便跨了过去。
想到这些,悟王虽比恕王小个两岁,也不禁觉得这些年下来,自己的身体似是差了很多。捏了捏眉心,想想也没什么想说的,让贾明继续找人盯着温尘,尽早打探到他的行踪。
贾明恭敬的退了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唤来自己的心腹,递过去一封信:“将这个交给恕王。”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遭了,他的心腹自是知道自家主子的意思。
看着心腹退下去,他也不担心被悟王发现。那封信只是普通家书模样,只有恕王那边的人才看得懂。真被发现,他也有借口。
想想这几日几方的动静,他知道,这朝廷,终究是开始闹腾了。
宫中出现刺客,肃京城又开始戒严了,出城都要一一检查。
温尘翘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样,像是纨绔子弟而非天下闻名的风流子,手里捧着茶杯,细细品茗着:“宫里的刺客还真是多,昨晚上竟然又冒出来一个。”
旁边的苏泠刚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心情也正好着:“有人需要刺客了,刺客自然会不停地冒出来。”
只是既然肃京戒严了,那么出城的话肯定会被人注意了去。不过现在看来,对方打的就是把他们困死在城里的打算。若是昨晚出城的话,想必已经碰见对方的人了。温尘虽然和贾明有些关系,但贾明也未必是个忠心的。还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苏泠觉得头痛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是哪位王爷最后登基,朝中人员都会有番大变动,若是站错了位,使得新皇有了芥蒂,那就是前程尽毁的事情了。不过就算你站对了位,也要想着新皇以彼及几,想到自己晚年也有这么折腾的臣子,心情想必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所以,苏泠的想法就是朝中苏家子弟按兵不动,对双方不偏不倚,不得罪也不讨好,让人找不到什么话头。等过了这嫡长之争,看看情势如何,再作打算。
“你这次来京到底是做什么打算的,也不见你做什么?”温尘颇有些好奇。苏泠进了肃京后,就去了彤云酒肆一趟,然后又往韩府走了一遭,他倒是看不出苏泠在想些什么。堂堂苏家家主,不会闲到这种地步的。
苏泠心中直叫委屈。他离开彤云酒肆后,不想被温尘纠缠,才装着要出城。没想到最终还是被跟着了,前面的事情也白费了。本想把事情放一放,先出城,免了淌这趟浑水。只是现在城中情况,让他也只能在城中先做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