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地坐起身，头有些胀痛，他迷茫地看着眼前不熟悉的场景，一时间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身处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当中，而且还是睡在了一张看起来更像沙发的临时床上。

可是当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的本不属于他的衣服时，睡前的记忆就像潮水一样向蔡嘉驰涌来。

对了！是董镇！这一定是他的衣服！

可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蔡嘉驰的大脑变得迟钝又记忆混乱，他想了很久都没能想起自己来这里的来龙去脉，和睡到沙发床上的细节，只记得他在看到董镇这个人时整个人都变得亢奋起来，然后下意识地又以为这是自己的梦，对着他自己虚构出来的“幻觉”又吵又闹，甚至好像说了一些蠢话。

——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我就会爱上你这么可恨的人……！你要是不出现就好了。

——都是因为你的关系，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我一眼？

——你凭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啊！

他心惊胆战地拼命回忆，却只想起自己说的一些很恐怖的话……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意识到自己可能干了怎样的蠢事，蔡嘉驰后悔得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

董镇好不容易回来了，回到我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好不容易遇见他……我怎么又在他面前做蠢事了！蔡嘉驰捂住胸口，为自己说的那些话感到深深的后悔，我改变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将来如果有可能见到，能给他留下一个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第二眼印象，结果就因为一点酒精！全毁了！

蔡嘉驰把头埋进双臂之中，暂时不想面对这个事实，这就像花了几年的时间埋头写着作，在临近出版之前，所有的文字都因为一次意外而付之一炬一样令人沮丧，甚至连一点预防的措施都没能来得及做，不可挽回的事就那样发生了。

——你回去吧。

对了……他又赶我走……

蔡嘉驰绝望地想，心乱如麻，他很害怕，害怕董镇这次连一点辩解的时间都不留给他，直接就判他死刑，更害怕董镇会说出比之前更狠的话，那样他也许会崩溃第二次，而这次难保能不能再次调整好心态恢复如初了。

蔡嘉驰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孬种一样患得患失，面对生意场上的人，他现在可以像是一个演说家一样充满自信、侃侃而谈，可是在董镇这里，他的那些自信就全都不见了踪影，他会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又惹得对方厌恶自己，可是现在也许连小心翼翼的机会都没有，董镇又会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愁云惨淡的蔡嘉驰现在的脑子里甚至连一点正面的想法都没有，比如董镇为什么会把他抱进室内，比如董镇真的这样厌恶他的话，为什么还给他盖了一件衣服。

蔡嘉驰还在想着接下去该怎样面对董镇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紧接着一阵寒风刮过，把蔡嘉驰身上的衣服吹得几乎掀起来。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害怕董镇是不是受什么伤，他连忙想去窗口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谁知他高估了自己刚喝过酒的肢体活动能力，脚刚沾到地，突然一阵头晕，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把桌子碰得“哐哐”响。

蔡嘉驰狼狈地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之际，保安室的门突然打开了，董镇从外面走进来，脸上有一道血印，不过不见其他的伤口，见他坐地上，董镇反而伸手过来扶，问：“你怎么搞的？”

＊＊＊＊＊＊

“我就是……不小心摔了……”董镇有力的手臂毫不费力地就把蔡嘉驰从地上拉起来，他们的上半身半贴在一起，仅仅只是这样的身体接触，就让蔡嘉驰的心口一紧，心跳陡然加快起来。

一年半没有见了，再次相见的情形对他来说仿佛是永恒的梦境一样遥不可及，可是想不到这个遥不可及的梦竟然还能有实现的一天。

蔡嘉驰同时也意外不已，他以为董镇又会摆脸色给自己看，他都已经做好了解释的准备，可谁知道对方非但没有冷着脸，反而比蔡嘉驰印象中的董镇更温和，仿佛刚才的事情和过去的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虽然也称不上温柔，可绝对算得上和颜悦色。

“我刚才喝醉了……不太记得自己说什么了……”说完这句，蔡嘉驰顿了顿，也许觉得这样的话大概会有推卸责任的嫌疑，他又马上改口道，“啊不是，我是说只记得一点……”尽管董镇看起来没有像以前那样厌恶自己，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蔡嘉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色，继续说，“如果做了什么太出格的事、说了什么太离谱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行么？”

董镇仿佛一下子没适应蔡嘉驰的示弱，印象中这个人一直都是趾高气扬的性子，哪儿会像这样低声下气说话，可是一联想到刚才他的眼泪，和酒后吐的那些“真言”，董镇似乎明白了一些。

他拿起自己的衣服穿上，在蔡嘉驰身边寻了个空位坐下，淡淡地道：“你说的是‘你很想我’、‘你在找我’、‘你喜欢我’哪件事别往心里去？”

“就……就是……”蔡嘉驰见董镇在自己身边坐下，莫名地紧张起来，再加上酒劲也没有过去，脑子难免还有些糊涂，一时间居然没听出董镇话里的意思，尽想着怎么把刚才糟糕的酒后胡言收回来。

半晌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转头过去惊讶道：“你这……是在调侃我？”

董镇没说话，不置可否。

蔡嘉驰张口结舌，他完全没料到董镇会拿这样暧昧的话来开他的玩笑，一丝喜悦之情在心底滋生，然后像是墨水滴进清水之中一样迅速扩大，他难免乐观地想“难道这是因祸得福？”，随后心情也变得雀跃起来。

然而事与愿违，蔡嘉驰刚想示好，刚建立起的自信心却被董镇接下去的话猛地击溃。

“你变了很多，我看到了，也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们没可能。”他说。

“为什么！？我知道以前自己很烂，烂到谁都看不上的程度，你对我没好印象也是应该的，可是我改了！为你！”蔡嘉驰激动起来。

在一年半以前他们也许的确不能好好说话，蔡嘉驰处处找茬，董镇时不时挖苦，那时董镇说“没可能”，他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是对的，可是他们现在甚至能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话，而且董镇既然也知道了、默认了他的感情，为什么还是不给他机会？

“你要是觉得我哪里还是不好我可以改！难道这样还是不能给我一次机会么？”

“问题不在你身上，在我……”董镇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仿佛永远也化不开的忧郁，他看着蔡嘉驰，可是眼睛的焦距却没有集中在后者的身上，似乎透过了他望向了过去的某个时间、某个人。

他说完这些沉默了很久，久到蔡嘉驰以为也许没有下文的时候，董镇低哑的声线缓缓道出了后半句，“是我没有资格再有爱人。”

第23节

蔡嘉驰很受打击，他很想问那句“没有资格再有爱人”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说，但面对董镇眼中深沉的悲伤，他问不出口也不敢问，他既怕董镇嫌自己多管闲事，又害怕听到一些他不能接受的往事。

见董镇长时间陷入沉默，蔡嘉驰坐立难安起来，他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今天还是先回家，尽管好不容易见到董镇，这样就离开心里有万般不舍，但如果继续纠缠下去，蔡嘉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惹得对方讨厌。

可是为了不再与董镇失去联系，在离开之前他犹豫了半天，问道：“明天晚上你还会不会在这里？能把你住的地方告诉我么？”

董镇原本不愿与蔡嘉驰再多有瓜葛，也就没有必要把接下去的行程安排告诉对方，可是面对蔡嘉驰眼神中透出的哀求和悲伤，看起来那样可怜，想到当年那么意气风发的人，居然为了自己而忍气吞声到这个地步，董镇竟也为他难过起来，心一软，改变了主意。

“明天的六点半，我还是在这里值班。”他说，却固执地没有把住处告诉他。

蔡嘉驰咬住下唇，留下一句“那我明天再过来找你”，不情不愿地走了。

目送他离开，董镇心里感叹蔡嘉驰的转变，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在他们根本不知道是不是还有见面机会的情况下，，竟然有一个人能够默默地为他而改了那么多、等了他那么多年，他心里不是没有感动的，但董镇却不允许自己再去爱人。

“我这种连相处相恋了两年的恋人都能亲手杀死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再拥有恋人……”靠在保安亭斑驳粗糙的墙上，董镇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后悔和自责。

他和之前恋人的相识可以追溯到七年以前，那时的董镇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除灵师，他那时已经颇有些捉妖的本事了，可因为并非师出名门而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实际经验，早期的董镇找生意相当难找。

不甘心步老道士的后尘，以搞风水骗吃骗喝为生，董镇一心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事业，恰恰在这种事业最不顺利的时候，他遇上了一只专门吸人精气，祸害一整个酒店的猫妖。

为了在业界内打出名气来，不愿被同行比下去的董镇当即决定，替那家知名酒店收了那只猫妖。

一来借助酒店的名气提升自己在同行间的知名度，二来董镇当时毕竟年轻气盛，他想如果把猫妖收在身边当作召唤兽使用，既威风又方便，何况猫妖的人型实在是貌美，带在身边也绝不会让人感到腻烦。

出于这些目的，他没有在收复猫妖上少花心思，对方的实力比董镇最初想象的强了不少，他又是设陷阱又是用自己做诱饵，终于重伤了猫妖，并收在身边时时调教。

一开始猫妖当然不配合，几次三番想要逃走或者偷偷背着他吸人精气，可是在董镇多次劝说无果又限制它的行动之后，也许是意识到双方之间实力的差距，又或许是董镇的劝说起到了作用，猫妖终于乖乖待在他身边，不再反抗了。

一人一妖相处了几个月，猫妖从最初对董镇不理不睬、视而不见，渐渐地，反而更多的表现出对他的爱慕和依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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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董镇对猫妖的示好不为所动，可是猫妖本身就极为貌美，又加上他们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董镇身边也缺少别人的陪伴，久而久之，他终于抵不住猫妖的苦苦求爱，对它动了心，完完全全陷到了恋爱中去。

与猫妖相处的那两年，他们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也尝遍了恋爱的甜蜜，董镇一开始的防备之心也早在他们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之后变得淡薄，在自己修炼的同时，也时时不忘替恋人修炼，一心一意对猫妖好，而它看上去也对董镇百依百顺，这段时间过得甜蜜异常。

就在董镇以为他们能够天长地久、永远相爱下去时，猫妖竟然趁董镇一次诛杀恶鬼对它没有防备之时，尽全力偷袭他的背后，虽然董镇及时避开了要害，但却害得他的任务失败，而他本人也在本次任务中几乎丧命。

这次重伤使得董镇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多月，而养好伤后的董镇性情大变。

他对背叛自己的猫妖充满了仇恨，只要想到自己对它这样满心爱恋，得到的却是被算计的下场，这两年以来的相恋相依仅仅只是猫妖为了敷衍自己做出的假象，为的就是让自己替它修炼，终有一天痛下杀手，董镇就愤怒异常，他只想花最快的时间找到它，然后亲手杀了它，以平息自己的怒火。

他追寻猫妖的踪迹足足有四个多月，终于在四个月后找到了它，并亲手了断了它的生命。

亲手扭断猫妖的喉咙，又以一张符咒打得它魂飞魄散时，董镇心里充满了扭曲的复仇快感，他身上溅满了猫妖的鲜血仰天长啸，近半年的仇恨得以平复，背叛自己的人终于死在自己手中，内心中整整燃烧了半年的复仇之火终于得以浇灭。

然而复仇成功后，他心里却像是被挖空了一样，什么都没有剩下，仅仅过去一周时间，浓浓的哀伤、自责和后悔则像是汹涌的潮水一样向董镇涌来。

回想起两年间和猫妖相处的点点滴滴，董镇不认为它对自己是没有一点感情的，猫妖临死前，那一声声仿佛能穿透躯壳、直刺入灵魂一般的恸哭、忏悔和控诉，后来回想起来时，绝对不是没带感情的，只是肯定没有他付出的那么多真心。

从此他就陷入到了忧郁和自我厌恶之中，离猫妖的背叛已经过去了近五年的时间，可是董镇每当想起这件事，都会陷入到无边的悔恨当中，他当然怨猫妖对自己的虚与委蛇、虚情假意，但他更恨那时年轻气盛的自己，竟然那么冲动那么冷血，居然能对曾经最亲密的恋人下那样的杀手，正因为这样，董镇心里始终对这件事充满了遗憾，他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忘记猫妖，更没法忘记它的死时的惨状，他早就下定决心单身一辈子，所以他也无法接受蔡嘉驰的示爱，他没有爱人的资格。

在蔡嘉驰最初理直气壮对他指手划脚时，他可以以强硬的态度拒绝、甚至是狠狠地把对方那不可一世的气焰踩在脚底，可是一年半之后，蔡嘉驰变了那么多，为自己所作的坚持和改变也让董镇非常感动。

可是他始终认为，与其与一个时常天南地北的跑、还经常想着另一个人、对死掉的前情人怀有愧疚的自己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还不如在感情没有太过深入之前就断了这份念想的好。

就在他又一次陷入回忆的旋涡而无法自拔时，一股极其微弱、但却异常熟悉的妖力波动侵袭了董镇的感观。

他心里一惊，但这并不影响董镇优秀的行动能力，他几乎立刻动起来，追着那微弱的妖力波动而去，中途甚至还踩翻了一连串花盆，可是即使这样，董镇最终却没能追上！

“苗阡……是我的错觉……？”董镇皱起眉头，突然不敢肯定是不是今天回忆了太多往事因而产生了可笑的幻觉。

第24节

蔡嘉驰回到家后，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就像喝了整整一升浓咖啡一样，已经近凌晨两点了，可他躺在床上即使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脑子里仍然全都是董镇的影子。

董镇出现了！只要一想到这里，蔡嘉驰全身都热了起来，难免想到了他们最后一晚的事。

他翻了个身，把这些特别占用脑容量的回忆暂时压下去，美滋滋地回忆起今天相遇后的情形，虽然他的态度还是有点冷淡，可总比不出现的好，至少有一线希望，至少还有念想，而且他的态度好像比印象中好了，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这次遇到是缘分，我绝对不会在放手了。

他决定对董镇展开正式的认真的追求，虽然这样决定，可是蔡嘉驰却苦恼地发现，他并不知道正式的认真的追求一个人该做些什么。

早在一年半以前他就真真切切地认识到董镇不是一个爱钱的人，可是蔡嘉驰身边最多的除了钱、还是钱，除了钱多，他根本找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别的特点和魅力。

而事实上以前的蔡嘉驰都是用洒钱的方式追求女性的，只要大把的金钱撒出去，看上的人就会主动送上门来，这也是他认为用钱就能买来爱情的最主要原因，可这又恰恰是董镇最不稀罕的，用钱去追他的话，只能得到与预想中截然相反的结果，而蔡嘉驰却是在董镇离开之后才真正意识到，以前的自己几句话里总离不开钱的语气是有多不尊敬对方。

怎么办？蔡嘉驰头疼地又翻了个身，我连他喜欢什么都不清楚，难道请他吃饭、约他去看电影、给他写情书？

他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样一系列想法，至少小说电影里都是这么写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