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不应有纲
不应有纲  发于:2012年03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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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里,那个官员因为怕廉贤想不开寻死,日后不好跟廉睿交待,每日抽一些时间,备了好酒好菜陪他说一会儿话

,能说得话题也不多,慢慢的就变成每日絮叨一会儿朝廷里的事情,顺带着骂骂娘。廉贤反正呆呆的也不知道听进

去没有,倒是个极好的倾听者,众王乱国的事情他也说了,今天便是接着讲第二回书,讲的是又派了那些官员前去

增援。

听到这里,廉贤的眼珠子突然转了一下,说了自被掌嘴之后第一句话:“不行。”只两个字,却将讲得有些艰难。

那官员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这才发现过去的话他不是没听见,而是用心听了,廉贤第一次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下了

一杯酒润了润喉,然后淡淡地说:“这几个人有的年事已高,有的擅攻不擅防,就算去了也派不上用场。当年,陛

下布了莫永年在山南东道,便是为了防死越王。如今局面上是难看了点,但是真正要打的还是越王。如今朝廷里有

几个能用的人,只是因为职位不高,别人看不到罢了。”又提了几个人,用筷子蘸了酒水在桌上画了画该部署到什

么地方。

那官员听得入神,眼中满是崇敬,末了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总算还是有明白人的!”

廉贤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可是我如今的处境,没资格对朝廷的事情指手画脚。”

气氛一下子凉了下来,那官员倒是个直爽的人,立刻叫人撤了酒菜,备了纸笔,蘸了墨说:“都这个时候了,还计

较这些。你来说,我来写,写了直呈给太皇太后,由她来定夺!”

廉贤道:“你就不怕跟我这个废太子、行刺陛下的疑犯交往过密会受牵连?”

那官员说:“我只知道少死一个人,便多让一家团聚。”

廉贤见他如此爽快,也丢开了许多顾虑,以那官员的口吻写了一份疏,阐明了自己的观点。

虽不能说只这一道疏便平复了局势,却让太皇太后吃了一颗定心丸,她也知道这是廉贤的手笔,便样样准奏,按着

廉贤的意思调整了军官的名单,又调集了粮草,增派了军队支援莫永年。

那些藩王个个怀揣着皇帝梦,却钻进了廉睿布下的口袋,而廉贤便作了那个收紧口袋的人。

十日后,便传来了好消息,讨伐军势如破竹力挫叛军,廉仁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家产和他的梦想一起仿佛烟花一般

,瞬间便燃尽了,他也是个极明白的人,眼瞧着莫永年就要杀进帅营,急忙斩杀了几个谋士,献头与莫永年,其中

便有苏齐云,只说自己年幼无知,不信被小人挑唆,竟将自己的罪推得一干二净。

他竟没注意,莫永年见到那颗色泽新鲜得尚且有些温热的头颅的时候表情有些怪异,如同苏齐云被杀之前痛快得大

笑一般怪异。

莫永年却清楚得记得,两年前那个人鲜活可爱的模样。那人信他,连要犯上作乱的事情也一字不落的讲给他这个朝

廷的武将听。

那人笑嘻嘻地说:“我爷爷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你说哪个仇家不好结,他偏结了皇帝家,当年他们廉家害死了我们

苏家几条命,日后我一定要让他们加倍偿还!”

他曾劝过那人:“苏家被抄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呢,若说仇,你三叔应该比你更恨他们才对,可是他……”

那人狠狠地“呸”了一声说:“苏家的子孙,不是每一个都是苏长清那种贪图享乐,苟且偷生的窝囊废!”

他曾告诫过那人:“你这是谋反,是要被砍头的!”

那人大笑说:“谋反?我们苏家白担了反贼的罪名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不如真反一反才叫‘名副其实’呢。”

他曾警告过那人:“到时若是生灵涂炭,我定不会放过你,说不定杀你的人便是我。”

那人扬起极美好的脖子道:“你来杀吧,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只是杀完了,记得帮我收尸,替我选一处风景好

的地方埋了,最好有山有水,还要有你相陪。”

莫永年突然觉得鼻子酸涩得不得了,他看着苏齐云嘴角上荡着的最后一丝笑意,重重地合了眼睛。

阿九,莫木头低估了你,如今得偿所愿,你满意了吗?

等廉睿意识清晰的时候,大局已定,他看见床前晃了个人影,想都没想,便问了一句:“廉贤呢?”

皇后见他醒来,原本自然感动,听了这一句泪水就全收了回去,酸酸地叹了一句:“二弟在陛下心中的分量真重,

什么都比不了。”

在外头一直候着廉睿醒来的大臣,听说他果真没死,心里也高兴,立刻捡了这几天来最要紧的折子,推举了个在他

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来禀告,那个人做过他的老师,宦海沉浮多年,如今总算享了学生的福,混到了宰辅的位子。

廉睿见是老师,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当看到那封至关重要的疏的时候,立刻看出那是廉贤捉的刀。廉睿本就知道

廉贤聪慧,只是他心太善,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却也是担得起,狠得下心肠的,心里又生了一层爱慕,忍不住爱抚

了一下那些字迹,仿佛抚摸的是廉贤一般。

宰辅坐在一旁多时,等的便是这个机会,立刻开口道:“想必陛下也看得出来这平乱的主意是谁出的,正所谓‘飞

鸟尽、良弓藏’,如今叛乱的诸王已经伏法,五十年都再难出一个能与中央抗衡的王侯,请问陛下还留着这张弓箭

做什么?小心一不留神,便有人调转了箭头对准了陛下。”

廉睿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道:“有意思,他老老实实的什么都不管的时候,你们就容不下他,如今他立了大功,

不但没有半分功劳,反而惹来了杀身之祸。他是个什么品行,什么性格的人,你们不会不知道,非要斩尽杀绝不可

吗?”

“陛下是在问臣吗?”宰辅没有半分示弱的意思:“陛下当年决心取代他的储君之位起,便知道会是今天这样的局

面。”

廉睿僵了一下,屋外传来鸟雀之声,正是屋檐下的燕巢里雏燕的声音,娇弱可爱。廉睿叹了一口气,这便是他当年

亲手种下的苦果,如今瓜熟蒂落,理应由他自己慢慢品味。

宰辅拿出一份起草的折子道:“陛下若是因为杀了功臣觉得内疚,也不是没有其他的理由,臣等经多方查实,那日

行刺陛下的那个赵姓宦官确实是与废太子有关联的人,他十年前曾被废太子所就,这样的恩情自然值得舍身向报,

而且也有人夜间听见那赵宦官与废太子说,若是行刺成功了,自然有太皇太后为他作主,取陛下而代之。”

廉睿听了这话心里一冷,问:“他当时说了些什么?”

宰辅犹豫了一会儿,原是想编些什么让廉睿安心,可看了一眼廉睿的眼睛便有些怕了,毕竟他们两人彼此熟悉轻易

骗不过去,便如实答道:“倒没说什么,似是……还劝了那赵宦官一阵……”

廉睿立刻想起廉贤托秦保找东西的那次,心里便明白了,冷笑了一声道:“这也成了罪过了?”

宰辅正色道:“这便是罪过,说到底,他的罪过也不过一个‘贤’字。陛下想一想,那些人都不用他拉拢,不用他

示好,便心甘情愿的、舍了命帮他,这难道不可怕吗?宫里有一个赵宦官便伤了陛下的龙体,险些要了陛下的命不

说,还给了诸王可乘之机。普天之下曾经受过他的恩惠,感恩戴德,想要报答他的人又有多少,陛下这一辈子又准

备给他们多少希望,多少次机会,出多少次乱子?就算您觉得不累,他都不一定想继续,陛下何不给自己一个痛快

,也给他一个痛快,速速了解此事,安了天下人的心?”

他说得这么透彻,也容不得廉睿再逃避什么,脑子里全是那日廉贤跪在他面前那张惨白的脸,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肚子上的伤口倒不觉得痛,反而是心仿佛被人死死的压住了一般憋得难受,他冲那宰辅挥了挥手:“先生先退下,

容朕再想想。”

宰辅见他已经动摇,便成功了一大半,磕了头又补了一句:“望陛下以社稷苍生为重。”

廉睿刚清醒,秦保跟着就被放出来了。一来,真不管他什么事,再者,他跟了廉睿十几年了,谁也不敢轻易动他,

只罚了一年的薪俸便草草了事。

秦保哭哭啼啼的跪着进来,只说这些日子没在廉睿身边照顾,怕别人有不周到的地方,廉睿笑道:“好了好了,知

道你比别人都精心,朕说过不要你了吗?”又问了廉贤如何,案子是谁审的,如今到哪一步了。秦保早就知道他会

问这些,在诏狱里也没敢丝毫放松,事事看得仔细,如今自然是对答如流。

他说的倒是跟宰辅说的并无二至,廉睿心中隐隐担忧起来,道:“按这个情形,你说这一劫,是躲得过去,还是躲

不过去?”

秦保说:“陛下这里必然会想办法周全,可是殿下那边就……他是个极聪明的人,做起事来又总爱考虑别人怎么想

,只怕他自己度不了这一关……”

廉睿一听脸色一暗,挣扎着便要从床上起来,秦保忙上前扶着他。廉睿扯了他的衣领小声说:“朕得去见他一面,

但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得给朕办妥了。”

秦保心里虽不肯的,害怕廉睿乱动振裂了伤口,又知道劝不住他,叫人准备了一辆小车,四周垫得又软又暖和的,

才干让廉睿出去。

到了门口,廉睿又担心脸色不好看,自己动手拍红了些才进去。

一进门,便见到廉贤跪在那里不知道像谁祷告,廉睿虽不信神佛,可是见了他那虔诚样子心中便暖洋洋的,伤口竟

也不觉得痛了似的。

他轻唤了廉贤一声,廉贤张了眼睛,见是他呆呆的看了一会儿,便喜极而泣:“还好,天没有跟我要了你去,要不

然我该怎么办?”

廉睿心里一动,忙搀廉贤起来,他此刻也没什么力气,廉贤也不知道跪了多久,两条腿都使不上劲,还没等站起来

便滚到一旁的塌上了,两人面对面躺着,廉贤笑了笑,凑上前去咬了咬他的鼻子,眼圈又红了。

“我虽听他们说你好了,可是不亲眼见见始终不放心。”

“如今见到了呢?”

“我便该去了。”廉贤淡淡的说。

廉睿的笑容一冷,硬撑着坐起身,抓着廉贤的手臂问:“去哪里?朕哪都不许你去。”

廉贤笑的坦然:“你有这份心,我心里感激。不过我毕竟不是那个可以陪你走完一生的人。我不能看着你为了我一

次两次与臣子对抗,更不能看着你因为我再受到伤害。我是废太子,我认命了,当你正眼看我,明白世上还有我这

个人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值得了,所以,你让我走吧。”

廉睿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说不出来,迅速地将他抱在怀里,紧紧地缠着,似是希望那划开的皮肉将两人从此粘连

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似的。

“你这个骗子,”廉睿哽咽道,“你不是许过朕要与朕同生共死吗?这才多久,才多久你就要丢下朕一个人?你难

道没摸过那宫墙又多冷吗?朕的心要冻透了,都要冻死了,唯有你,唯有你,才能让朕活过来——所以,朕绝对不

会看着你死的!”

廉贤几时见他如此动情过,抖着手触了触他湿润的面颊竟然有些不敢相信,廉睿也不含糊,跟廉贤说若是他敢自行

了断,自己便会立刻跟下来问个明白。

廉贤无奈地问他,国家怎么办,嫡长子还小,若是被外戚专政怎么办?

廉睿贼贼地笑笑说:“朕不管,那都是你闯的祸。”

廉贤无奈地叹了口气,廉睿抱着他反复说着一句话:“等等,再等等。”

这个案子便是这样拖了下来,竟然拖过了一个冬天,之后廉睿虽再也没去看过廉贤却也经常让人带些书信给他,廉

贤虽不敢回复,却也看着开心。

到了第二年春围的时候,廉睿收获的猎物虽不多,却引着人挖出了一块巨石,那巨石细看尽想是一尊浑然天成的老

君像,这事来的蹊跷,廉睿当下问了周围的大臣要怎么解,大家却猜不出个所以然,突然有个钦天监的官员上前说

:“却像是陛下与仙有缘分。”又引了一则典故说了,又说:“难怪去年陛下遇刺之时,臣夜观天象,发觉天有异

相,恐怕此劫便是因陛下的仙缘而起。”

宰辅一听此言,又见廉睿那饶有兴趣的表情心里便觉得不好,历朝历代为了长生修仙误了朝纲的皇帝又岂是少数,

难道自己也要带出一个求仙的皇帝不成?怒道:“混帐!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怎么能放下朝政大事修什么仙缘?”

钦天监的官员被他吓了一大跳,好一阵才缓过来,笑道:“大人不知道,这修仙的事情,自己若是做不得,可找一

个人代替,叫做‘替身出家’。这样一来这个人的修行便是陛下的修行,而陛下所受的磨难,也会由这个人担负。

廉睿道:“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只是不知道什么人可以做朕的替身。”

那人却有些为难:“这是欺骗神仙的事情,特别是陛下这样通体贵气的天子,又岂是随便找一个人便可以代替的。

这个人自然要与陛下年纪相仿,面容相似,这通身的贵气虽不求十分,也要有八分……”

秦保插嘴道:“这样的人哪里找得到,要说年纪、相貌、贵气恐怕合适的只有废太子廉贤……”

“对!”廉睿立刻拍了板,问了那个钦天监官员名字,道,“你在宫里替朕选一处仙气最足的地方早一座道观,请

了这尊老君像去,全身贴满金箔供奉在内。再让人把废太子廉贤从诏狱里提出来,让他代替朕出家,为朕修行。立

刻去办,不许耽误!”

“是!”那官员领了这样的好差事,喜笑颜开的走了。

宰辅大人这才想明白了,想要劝廉睿收回成命,刚说了一句“陛下”便被廉睿挡了回去,悠悠地道:“老师,若是

你们觉得朕是在诓骗神仙的话,那朕就亲自出家好了。”

一句话便堵得那些臣子哑口无言,廉睿又道:“从现在开始,便没有废太子廉贤这个人了,他是朕的替身出家,有

朕一日,便有他一日,谁要是敢打他的主意,便是打朕的主意,神仙都难饶的。”

说完,廉睿心情大好,扬鞭策马跑出去好远一段距离。

不知道廉贤换了青色的道袍会是什么样子,他本就是一幅清心寡欲的样子倒也合适,不过见了他那样,自己却一定

寡不下欲来,不过在此之前,必须还有一句重要的话要告诉他,便是——我爱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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