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红亲眼看见储辰被一众黑衣人救走,他的怀中抱着被箭射穿的北溟鸠,储辰临走时看他的那一眼,冰冷而刺骨,或许会让他终身难忘。
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让他逃了啊。新仇旧恨全部加在一起,那么这一次,就是不死不休了,或许还需要再好好筹备一番。虽然万万不想放走一个这么强大的敌人,但是,储辰暗中的势力却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倍感头痛。
“储辰……”
储辰坐在马车里,对面躺着的北溟鸠已经换了衣服,身上干净整洁,除了微微发青的面庞和没有起伏的胸腔,几乎像是一个安静睡着的人。
单煜和暗一坐在外面驾车,其余的暗都策马奔腾在马车旁,马车行驶的很快,但是对坐在里面的储辰没有任何影响。他伸出手,轻轻描绘着北溟鸠的轮廓,“习净,你真是傻,为了一个这么对待你的人,竟然能牺牲自己的命。”
若是北溟鸠还醒着,或许他会说,“只要能让主子再相信我,让我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主子不赶我走……”
但是现在,他依旧静静地躺在那儿。
储辰回想着当初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那一年,他十二岁,他三岁。
三岁的储辰还没有功课,用不着去太学,所以每天闲来无事,就不准宫人陪在身旁,自己一个人来回晃当。但是暗中有没有几个人瞄那么一眼两眼,他就不那么在乎了。
那是一天清晨,但因为是夏季,天气还有些热,储辰不知为何有些气闷,正烦躁的走着,不多时就走出不远。周围的一切都还陌生,他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但是看得出,这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呆的地方。因为比起他的昭华殿,这里的房屋摆设都简洁粗糙的多。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走出一个人,看穿着,应该是个小太监。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相貌清秀,可能是因为年龄的问题,长得有点女气。
看到储辰走过来,小太监愣了愣,然后看到他玉佩上的‘四’字之后,眨了眨眼,然后跪了下去,“奴才叩见四皇子殿下。”
他的声音清脆,很悦耳,但语气里含着欢快,可能是才刚刚进宫,丝毫不像是个做惯了活计的太监,倒像个无忧的孩童。
储辰抬手让他起来,然后看到起身后的小太监满眼的笑,脸上也像是憋得紧,皱眉,然后问道:“你叫什么?”
“奴才习净。”
“习净?”储辰看到他还在笑着,“你笑什么?”
习净忍住笑,然后说道:“回殿下,奴才只不过想起了些好笑的小事,现在已经无事了,请殿下恕罪。”
宫里鲜有这么不知礼数的宫人,可能是看他太小吧。
储辰站在原地看了习净好一会儿,然后才说道:“以后来我殿里伺候吧。”
习净又眨了眨眼,然后点头应是。
自那以后,习净就留在了昭华殿,当上了昭华殿的管事太监,在那时也让不少人都羡慕着,羡慕这样一个小太监竟平步青云得到了四皇子殿下的垂青。
之后,储辰越来越发现,其实习净并不像刚刚见他时那样的纯真,他有时会倚在房门前的柱子上,垂首一脸平静,有时会趴在窗口看着月亮怔愣发呆,有时他眼中闪过的情绪让储辰都分辨不清。
那么多变,那么,惹人怜惜……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相遇,谁知道是真的巧合,还是一次计划好的阴谋。但是储辰还是宁愿自己遇到的,是那个笑得开心的习净。
储辰回来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单煜,而马车也不见踪影。华飞和秋浦光单膝跪在储辰面前,“王爷。”
储辰没有理会两人,直接绕过去,径自走向帅帐。
单煜看了看储辰,让两人起来,刚要离开,听到华飞开口道,“单公子,王爷他,怎么了?还有,北溟鸠呢?”
单煜转过身,看着华飞的眼睛,“北溟鸠死了,为了救王爷,他死了。”
“但是……”
这一次没等华飞说完,单煜直接摆手示意不要再问了,然后再次转过身踏着刚刚储辰走过的路,也走了过去。
想起刚刚的场景,储辰坐在椅子上描摹着杯沿上的纹路。
方才他们坐在马车里,他透过窗看到那地方,突然开口让单煜停下,然后抱着北溟鸠跳下马车,然后慢慢走向那里,把北溟鸠轻轻放在地上。
北溟鸠的身子已经凉透,身上也开始僵硬。
那地方很美,依山傍水,花草树木,自然秀丽。储辰亲手把北溟鸠埋在一个位于高坡的位置,或许他想让北溟鸠能总是看到这些美丽的景色。
然后站在那个无名的坟冢前,储辰沉默良久,然后翻身跃上夜影。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暗被储辰打发回了暗部。
单煜依旧站在储辰的身后,他发现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这么沉默,或许他们根本就除了打仗的事,再没有其他的话题可以说。
突然储辰嘴唇嗡动了一下。
“什么?”单煜皱眉,他没有听清楚。
“都死了。”储辰的声音很小,像是微微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单煜仔细的听着,或许他还需要再听一次。
单煜又沉默了,储辰的话或许总是让他很难招架的住。
“煜,”储辰放开茶杯,然后把手随意的搭在扶手上,微靠在椅背,“我现在只剩下你了,所以,你必须给我好好的活着。”
单煜看着储辰略显淡漠的侧脸,不禁低下头掀了掀嘴角,“嗯。”
营帐里明显的紧张起来,储辰命令大军全速前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只待两月,就可以一路攻上北溟。
而接二连三的捷报,令得远在庙堂的储未大兴,他不断地在宫中给安亲王办庆功宴宴请全臣,而储辰的大名也正式在百姓中流传开来。大多说书人都在客栈里讲起了储朝安亲王的传奇故事。
被无数人心心念念着的储辰,此刻正和单煜一起坐在大军附近的山头上,仰望群星,“煜,其实这里的星星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是吗。”
“嗯。”单煜抬头看了看。是的,就算星星再怎么明亮,又怎能与皓月比辉。就像它们看起来那么相近,却相隔甚远。
储辰看着单煜一直抬起头,眼神迷茫,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突然向后躺倒,然后将右手垫在脑后,左手对着虚空抓了抓。
单煜听到动静,然后转过头,“辰?”
储辰闭起眼笑了笑,“看,我什么也抓不到。”
伸出手,慢慢握紧储辰的手,单煜这样说。
“我永远都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华飞和秋浦光站在树后,听到这句话后,华飞的眼神闪了闪,转头看向一旁秋浦光的侧脸,然后垂首不语。
秋浦光执起华飞的手,然后两人慢慢后退,走在路上,一直回到营帐,华飞和秋浦光都没有说话,他们一直沉默着。
“说罢。”坐在椅子上,华飞缀了口茶,“你带我去那里做什么?为了看一看王爷和单公子有多么恩爱吗?”
“我只是想要让你看清楚,而且为什么你总是不肯面对我。”
“为什么你总是逼着我让我去面对我根本就……”
“你说谎!”秋浦光走近一步,把华飞拉起来,然后看着他,“如果你真的不在乎,那么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爱我。”
华飞攥住拳,“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逼着我……”
秋浦光愣住。
“为什么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的自己静一静,为什么总是要强迫我去接受你给我的一切,如果你想听那么好,”华飞看着秋浦光的眼睛,“我不爱你。”
“华飞……”
“我求你,不要再逼我。”
“好,华飞,”秋浦光抿紧唇,“我不再逼你,我会给你时间让你自己静一静,我不会去打扰你,但是……”
话说到一半,秋浦光突然停下,或许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握紧华飞的肩,用的力那么大,骨节都开始发白,但是华飞依旧不为所动。
“我会给你时间……”慢慢秋浦光的眼神变得颓然,放弃似的松手,然后走出去,留下华飞一个人站在营帐的正中静静地站着。
两个人之间的怪异很快就被储辰看到了,很奇怪以秋浦光这样的人竟然会倾心于华飞,两个完搭不上边的人。
“怎么回事?”
秋浦光看了看倚在树上的华飞,“我不想逼他。”
“咳咳。”储辰抬手掩唇假咳了一
声,然后抿唇敛去笑意,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为什么不想逼他?”
秋浦光没有注意到储辰的异样,但是他没有说话。
“或许习惯真的是个好东西。”
猛地转头,秋浦光看着储辰的背影,然后又转过头,看着倚在树上的华飞,无声的笑了笑,“是啊,谁说不是呢。”
第三十七章
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可以阻挡住储辰的事情。除了攻城略微麻烦些,他们前往北溟皇城的路几乎畅通无阻。
华飞每次都跟随在储辰身后,秋浦光就跟在华飞的身后,虽然寸步不离,但离得稍远,让华飞无话可说。
“终于到了这一天,”储辰看着站在城墙上的北溟红,“我想,我们之间的仇恨,只有死亡才可以终结。”
北溟红看着储辰,虽然储辰说得小声,但是看他的嘴型也大概能猜出一二。而如今的情形与那一次何其相似,只不过此刻的他与当初的储辰所在的位置互换了一下。
“那么,我等着……”
储辰没有急着下令攻城,他先是在皇城不远处安营扎寨,然后让士兵们一连休息了三天。没有操练,没有夜袭,像是什么都没有。
但是北溟红却也似是没有丝毫惊讶一般,平静的度过了三天时间。只不过城防戒严,操练得更频繁了些。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一直以来,储辰都是他的心腹大患。储辰冷静的头脑,远胜于所有将军的才华,领军的本领,这些都是值得相交的筹码。但是一次又一次的对立让他们没有立场,也没有机会去结交。
他设计陷害了他,这可以说是两人之间的较量,但是他设计毒害储朝先帝,那么就是与素来仁孝的安亲王结怨成仇,而上一次无意中的巧合,又使得他们彻底翻脸。
这一次的终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三天了,储辰没有丝毫动静,不仅北溟红紧张,就连华飞都有些着急,他不知道为什么王爷千里迢迢的赶到这里,却不攻城,甚至不发兵。
“王爷,您为什么不发兵,将士都有些牢骚了。秋……”华飞跪在地上,然后转头看向一旁,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这让他愣了愣,晃晃头忍耐着心中那一抹失落的情绪,然后垂首。
储辰看着华飞,没有在乎华飞的小动作。看向布帘,透过那一层布,储辰似乎在看着什么,“既然已经忍不住了,那么也就差不多了。”
“什么?”
“去找秋浦光,传本王命令,让他按计划行事。”说完,储辰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再理会华飞。
华飞忍住脱口而出的疑问,然后应声退下。
所谓的按计划行事,其实就是佯攻。储辰可以猜得到,现在北溟一定是整装待发,士气旺盛。但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句话,储辰是十分认同的。如果精神上疲累了,那么就算心中有多大的干劲不也一样白费吗。
秋浦光带着大军冲上去,然后架好云梯,正当北溟士兵刚要往下扔石块儿挡住他们的时候,储军却又扛着云梯回返了。
因为储军每人都顶着一面小巧的盾,所以几乎没有伤亡,只有几个士兵因为没有配合好而受了些轻伤。
北溟军士面面相觑,保持着防守的姿势,看着一会儿便了无踪迹的储军,他们至今摸不着头脑,这究竟表示着什么。
看着一切,北溟红眼眸更深邃了些。
转眼一日时间过去了,长时间紧绷着的神经让北溟士兵大多面露疲累,但是不少将军都怀疑储军会在他们不备的情况下真正的攻城,所以一直命令所有士兵都整装防守。
北溟红和几个士兵一起站在城墙之上,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他转身刚想下去,不料突然传来一阵号角声。北溟红忙看向远处,果然有不少黑色的人影在走动,若是稍微不注意些,大多会忽略过去。
因为是深夜,所以士兵们都在休息,此刻匆忙起来应战,战甲都还没有穿戴整齐,就拿起搁置枕边的刀跑了出去。
直到走近了些,北溟红才发现这次带兵的不是白天那个将军,而是另一个常跟在储辰身边的储军副帅华飞。瞳孔微缩,北溟红又转向那些士兵。他不可能认清楚这些士兵,但是,却也可以肯定不是白天的那几拨人了。
依旧是佯攻。这么简单的招数,储辰用了一遍便已经造成如此可观的成效,那么如果这种战术再坚持几天呢。早就听说储辰打仗用的都是以战养战的法子,军粮不用费心,那么根本不必打了,只要持续个十天半月,怕是不必储军来攻,军士就已承受不住的打开城门夹道相送了吧。谁能知道储军什么时候会攻城,谁能知道北溟还能撑多久。
看着精神抖擞的储军,又看了看城墙上衣衫不整甚至还打着哈欠的人,北溟红竟然生出了想要大笑的冲动。
本以为固若金汤的皇城,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传令官!传令官!”
一旁的传令官见北溟红如此模样,忙走前几步单膝跪地,“属下在。”
“传我军令,打开城门,上前迎敌。”
传令官一愣,“但是……”
“没有但是!给我执行军令,否则我杀了你!”
看着传令官匆忙的退下,北溟红又转身看着重新冲上来的储军,抬手搭在城墙上的灰色石块上,“既然如此,何不主动出击,给你来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还能占得上风……”
华飞看着突然打开的城门和蜂拥而出的人马,王爷果然神机妙算,微微笑了笑,那么
现在,“传王爷军令,攻城!”
从后方霎时冲出来无数的人影,看他们身上衣着的式样,赫然就是储朝兵装。
“杀!”华飞骑着马冲在最前方,俯身一剑挑飞了一个挡在身前的北溟士兵,然后和对方主将交错而过,但是无果。
两方兵马战在一起,这让城墙上站着的北溟红紧紧握住了拳,喃喃道,“储辰,你果然够狠,连这么一丝机会都不肯给我。”
走下城墙,北溟红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偌大幽深的皇宫,然后在一片黑暗里,慢慢跨上马冲向城门。
储辰看着远处的战场,秋浦光和单煜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后。秋浦光虽然面色平静,但是眼中时不时闪过的焦急暴露出他此刻的情绪,可是他还是安静的站在储辰的身后,没有丝毫动作。
过了一会儿,只见储辰慢慢眯起眼,看着那道从城门口冲出来的猩红人影,然后微微勾唇,“走吧。”
三人同时跨上马,然后奔向战场。
华飞余光看到,然后策马奔到储辰身边,期间有无数人砍向华飞,无数支箭射向他,但是他一一惊险的躲过,末了还似是意犹未尽的大笑几声。
“将军!”华飞看起来很是兴奋,或许这种他已经经历了很多遍的战场厮杀依旧还是能轻易的带动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