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相得 下——寒夜飘零
寒夜飘零  发于:2013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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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若要御驾亲征,臣自会追随于鞍前马后。”

“不离不弃,舍命相陪。”

绛紫色的身影单膝跪在玄色身影脚边,宣示着忠诚。

帝王垂眼看着温润恭顺地沈卿,缓缓拢紧手指,满耳却只剩了一声——不离不弃,舍命相陪。

“沈卿。”

“臣在。”

“你如此……”帝王缓缓扬起唇角,绽出一抹绚烂至极的笑,“朕便再也不能放手了。”

沈澜清轻笑,慢条斯理地起身,举起紧握在一处的手,似笑非笑:“陛下步步谋算,何曾放过手?”

帝王未置可否,只低笑着将人拽进怀里压在了御座上:“沈卿,你注定是朕的。”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明白。”

“朕迟早一统这河山,所以,沈卿,安安分分地守着朕,莫再想逃,逃也无用。”

“呵!”何其自信?

******

定安五年,十月二十七,沈耿氏回门。

定安五年,十月二十八,帝王下诏,决议御驾亲征,离京期间一干政事暂由三大学士署理。

新婚五日,便要别离。

得了消息,沈耿氏不悲,不喜,不哭,不闹,只平静地放下书卷,指挥着几个大丫鬟替沈澜清收拾行囊,尽着为人妻的责任。

打帘子进来,见着炕间里收拾出来得大包小包,沈澜清不由莞尔:“收拾两套换洗的衣裳便好,睿王生死不明,陛下心急如焚,启程之后定会疾驰赶路,收拾多了也带不了那么些。”

“并没收拾多少东西,都是些必不可少的……”沈耿氏倒了杯茶捧到沈澜清手里,低垂着眉眼温温婉婉地道,“现下正值寒冬,北边风霜大,南边露水浓,大毛衣裳夹棉袍子总要各自带上几套,夫君若是嫌大毛衣裳累赘,大可在半路上将换下来的舍到善人堂积个来世福份或是当到当铺里换些酒暖身子。”

态度摆得温顺贤淑,话却不软不硬,可见是耿家出来的姑娘。

沈澜清内力深厚,实是用不着预备那么些大毛衣裳,然,话在唇边儿打了个转儿,到底没开口辜负佳人一番美意。

其实,何须父亲那般耳提面命?

即便他对她注定无情,却又怎会无义?

且不说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更不说有沈家的声名在那束着,便只看她明礼晓矩、上敬父祖、下爱幼弟的份儿上,他也只会尽力待她好些。

相濡以沫他给不了她,相敬如宾却是不难。

轻笑着握起沈耿氏的手,执至床边:“还是夫人想得周全。”

离别前,自需一番敦伦。

云收雨歇,沈澜清歉然道:“无法送你回娘家住对月,委屈夫人了。”

“为君尽忠是夫君的本分,夫君是伴君出征,又不是去眠花宿柳,何来委屈之说?”沈耿氏双手搭在小腹上,规规矩矩地平躺在沈澜清身侧,轻声道,“住对月之时,自有如哥儿接我送我,夫君无需担忧。”

******

定安五年,十月三十,大雪漫天。

定安帝岳煜帅亲卫三十,羽林卫、虎卉卫各一营,自德胜门离京,前赴北扬州,百官跪送。

一路冒雪疾驰,行至冀州渤海郡,天色已晚。

轻勒马缰,帝王扬手示意,一行兵士齐齐整整地停在了渤海郡驿站门前静候君主吩咐。

帝王的乌骓马焦躁地踱了两步,打着响鼻凑向点墨,惹来点墨一个大大的白眼,岳煜睨向裹在大毛衣裳里、从容自若的沈澜清,缓缓挑起了眉。

“……”

沈澜清垂眼,夹着无奈含着笑无声地弯了下唇角,纵身下马,趟着没了半截小腿的积雪进了驿站。

御驾亲征,临行之际帝王却打着“既是亲征便应与众将士同甘共苦”的旗号谴走了随行内侍,罪魁祸首不过是沈澜清身上多出来的大毛衣裳。

桂院的事,剑鬼一丝不差地回禀给了岳煜,是以,见了那大毛衣裳便恍若见了那对璧人含情脉脉地依依惜别,帝王心里着实堵心得很。

“有沈卿作近卫,朕何须内侍?”一句话,便堵回了谏言的臣子,岳煜面无表情地扫了沈澜清一眼,不紧不慢地道,“若朕实在做不来,自有沈卿侍奉朕的饮食起居。”

明了了帝王那别扭小心眼儿的性子,吾君这般行径落在眼里却再也不是令他不耐烦地拿捏消遣,反倒看出了几分可爱。

含着笑推开了驿站的院门。

两个抱着破扫帚的雪人分列两侧,恍若迎宾的门童。

中间两人宽的甬道上,积雪显然比两旁矮了大半尺厚,想来此间驿丞是个勤快的,雪似棉絮,纷纷扬扬地直下了一整天,午后却也冒雪清理过的院中的甬道。

想是听见了院门口的动静,年逾五旬的老翁揣着袖子跺着脚小跑着迎了出来:“这位大人快些进里边儿暖和着,这天寒地冻的,可不好再继续赶路了。”

“可还有上等的院子?”沈澜清站着没动。

老驿丞忙不迭地点头:“有的,有的,只是驿站里怕是住不下这么多军爷。”

“无妨……”沈澜清转身外走迎君,“老丈只需收拾一处院子出来给我家大人,再多做些驱寒的吃食给外面的兄弟们吃便好。”

******

最好的院子,最好的上房自然给了岳煜。

三十亲卫分住两边厢房及后院罩房,按着排班轮流守夜。

两营亲军汉子们吃完了锅子,便分了其余的房间,住不开的便干脆就地将桌子拼一拼睡在了大堂里。

而沈澜清,自入了驿站,安排好了君主的一应饮食起居之后,便被君主叫进了上房再没出来。

老驿丞戴着毡皮帽子,哈着气在院子里踱了几步,到底不敢直接去上房叫人,只好将目光投向了出来放水的廉若飞:“这位大人,您可能寻得着沈大人?”

56、路遇阴魂

老驿丞是个本分人,不仅吃食预备的实在,便是这地龙也烧得旺的紧,才不过半个时辰,在屋子里穿着大毛衣裳便觉得热了,鼻尖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索性便脱了大毛衣裳,搭在了一旁。

君主歪在炕上,微皱着眉动了动身子——虽是驿站里最好的上房,却也远赶不上元清宫里的龙榻舒坦。

目光落在沈卿随手搭在一旁的大毛衣裳上,岳煜掀了下眉毛,不动声色地扯到手边,漫不经心地端量了两眼便面不改色地铺在了身下。

“……”眼尾微不可查地抽了抽,沈澜清低垂着眼,故作不见,只含着笑将热水放到脚蹬上,单膝跪在君主脚侧,帮君主除靴。

水微烫,泡脚却刚刚好。

薄薄地茧子滑过脚踝,按在脚心上,君主不由有些心猿意马。

“陛下。”

“嗯?”

“您若是嫌炕硬想铺上两层大毛衣裳的话,臣包袱里有……”指尖挠过脚心,强行攥着本能瑟缩躲闪的脚踝,沈澜清继续按压着帝王足底的穴道,不疾不徐地道,“这一件挡了一日风雪,潮乎乎的,铺了也不舒坦。”

微微眯起眼,岳煜盯了沈澜清须臾,掀起唇角遗憾道:“可惜了得佳人一片心意了。”

“……”

真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些乖。

沈澜清抬眼,看着君主,似笑非笑:“说实在的,臣真不忍心辜负内子心意,然,却也不能看着陛下不舒坦。”

“不过,内子向来明是非晓大义,想来便是知道她给臣预备的大毛衣裳成了陛下的褥子,也绝不会心生怨尤,只会倍感荣幸。”

“……”

面无表情地收回脚,岳煜不见喜怒地道:“看来耿淑人着实合沈卿心意。”

“陛下赐的,自是最好的。”沈澜清慢条斯理地起身,将包袱里的大毛衣裳尽数找了出来,齐齐整整地铺在了炕上,铺到炕边,沈澜清含笑道,“臣替陛下宽衣,陛下去里边歇着?”

五指躲在袖子里缓缓拢成了拳,岳煜无波无澜地看着沈澜清:“沈卿,你忘了暖床了。”

挑起眉,手缓缓落在腰带上,尚未解开卡扣,门外便传来了廉若飞的声音:“九思,驿丞找你。”

轻笑着放手,推开了房门。

驿丞找他倒不为别的,只为那两匹马。

陛下那匹乌骓,放着自己的马厩不进,偏要跟点墨挤同一个。

怎奈点墨性子拗,自跟了沈澜清也只跟沈义那匹踏云同厩而食过,死活不肯让陛下那匹乌骓进栏。

驿丞用那上好的草料诱完这个哄那个,险些挨了两蹶子,却也没能摆弄顺了这两匹倔马,只得巴巴儿地来寻沈澜清。

听驿丞述说完了经过,沈澜清动了动唇,便随着驿丞去了马厩,廉若飞也跟在后边儿去看热闹。

******

“啧!和善人养了匹倔马啊,九思,这点墨可真烈!连陛下的乌骓都敢一蹶子踢出来!”

“点墨原是昆仑山里的马王,能入他眼的也只有沈义那匹踏云。”

“哈哈,看来这马也讲究个青梅竹马!”

“踏云本也是昆仑山里的马王,掌门师伯派人追了两个多月才将它和点墨套回来,同甘共苦的情分自不是一般的马能比的。”

“呵呵!可惜了的那乌骓对你家点墨痴心一片呐!”

“那就要看乌骓的能耐了,总不能强扭着点墨……呵!不甜。”

“嘿!你家点墨……得了,我先去睡了,真他妈冷!”

交谈声由远及近,脚步声停在门前,只听沈卿笑着与廉若飞道了声别。

“好一个马如其人,观点墨如此行径,便知沈卿心底也是极为排斥朕的。”乍一回房,尚未掸干净肩头上的落雪,便得了君主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叹。

抬头,看向窝在被子里的吾君,微扬的眼尾染着薄怒,想来是被他怄的不轻。

睨了一眼乱糟糟堆在炕角的大毛衣裳,沈澜清眼底含着笑拽了一件铺在脚蹬上,侧身坐了上去,含笑道:“臣惶恐,臣不敢。”

“不敢……”低声咀嚼着,岳煜敛起薄怒,缓缓掀起唇角,漂亮修长的手落在沈澜清耳侧,不咸不淡地道,“也好。”

温热的指尖在耳后暧昧地摩挲着,缓缓下滑,好整以暇地诱惑着被他禁锢在心底的小兽。

沈澜清垂眼,掩下了眼底的波澜。

然,后领内描摹着脊骨盘旋下滑的触觉却更加清晰,直烫进了骨子里,不由绷紧了背脊。

掌心落在蝴蝶骨上,轻抚,似安抚,更似调情。

倾身捏着沈澜清的下颌,兀自上抬,深深盯着那含笑的眼,岳煜低声道:“沈卿,莫再试探朕的底限,否则,朕不介意瓜甜不甜。”

“……”臣一直都知道,与吾君无道理可讲。

“上来。”

“陛下,守夜当在这脚蹬上。”

“……”沉默着挑起眉,岳煜好整以暇地看着沈澜清。

指尖蹭了蹭鼻尖,沈澜清缓缓解了玉带,除了夹棉袍子,躺倒了君主身侧:“烦陛下暖床,臣甚为惶恐。”

“可舒坦?”

“舒坦得紧。”

“既如此……”缓缓拢紧了手臂,将脸埋在散着清浅梅香的颈间,岳煜低喃,“从今日起,朕依旧每日给沈卿暖床。”

******

雪虽停了,西北风却依旧吹着,透骨的冷。

圣上仁慈,启程前将上房里那些大毛衣裳尽皆赏给了老驿丞。

老驿丞拉着小孙子连连叩首,感念圣恩。

“九思……”廉若飞策马与沈澜清并进,同情地看着身上只穿着夹棉袍子的沈澜清,“你又什么地方惹着八爷不悦了?”

沈澜清松松地持着马缰,漫不经心地道:“何以见得?”

“嘿!”偷偷瞄了一眼后面的帝王,廉若飞歪着身子低声揶揄,“据我姐说,八爷可是恨不得把你当眼珠子疼的,现在……啧!数九寒天,夹棉袍子啊!”

嗖然转头盯了廉若飞一眼,沈澜清平静地看着白茫茫的官道,不紧不慢地道:“鹏举,沈某不知你在说什么。”

“若说我会看错,我姐却是绝不会看错的……”廉若飞侧头看着沈澜清,“九思,你跟我也这么藏着掖着,有意思么?”

“……”沈澜清沉默了须臾,轻叹,“廉鹏举,你也是朵奇葩。按理讲八爷是你嫡亲姐夫,你怎么都不该是这种态度……”

“若是我家姐夫如此,便是不能将我家姐夫如何,也定当将勾了我家姐夫的那男人收拾了。”

“……”

“九思,我若收拾你,你可会站着不动?”

“自然不会。”

“所以,我又打不过你。”

“所以说有功夫你应多学些谋,别老缠着我家二叔练拳脚。像你这样遇事光想着动手脚的,那是武夫不是将军。”

“……你好像很希望我找你麻烦。”

“嗯,正好冷得慌,你找我麻烦,我可以名正言顺的活动活动手脚。”

“……”廉若飞仰头望天,“放心,我绝不会找你麻烦。我姐的心思我明白,有你占着八爷的心,总比后宫里哪个能搅是非的得了专宠强的多了。”

“令姐的确堪称奇女子,而鹏举你……”沈澜清转过头,眉眼含笑地看着廉若飞,“顶天算是朵奇葩。”

“……”廉若飞一双大眼颇为幽怨地盯着沈澜清,“九思,谁再说你是好人,老子一定会告诉他他是个傻×。”

“……”沈澜清嘴角抽搐,这廉鹏举跟二叔混得多了,显见是近朱者赤了。

身后马蹄声愈来愈近,廉若飞自觉地勒紧马缰,渐渐落在了后边。

踢云乌骓兴冲冲一声长嘶,不等岳煜吩咐便贴向了点墨,点墨焦躁地打了个响鼻骤然前窜,岳煜往沈澜清肩上搭的斗篷险些落在地上。

“这夯马!”岳煜不悦低斥。

沈澜清忍俊不禁,抚着脖颈安抚着点墨,笑道:“陛下,您还是好生管着些您那色马吧!臣这匹夯马只认踏云,您家那匹便是与踏云长得再像也骗不过点墨的鼻子。”

“真是阴魂不散。”君主孩子气地咕哝了一句,不知是在抱怨沈义,还是在抱怨沈义那匹踏云,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然,沈澜清眼底的笑意才将浮到一半便尽数退了下去,脚后跟轻磕马腹,驱着点墨挡在了踢云乌骓前面,再无心思与陛下调笑。

勉强能容两人并行的小径,通体雪白的点墨驮着沈澜清,稳稳地停在了小径正中。

慢条斯理地穿好陛下解给他的斗篷,系好颈间系带,仿若极为怕冷般拢紧斗篷,沈澜清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远处那抹黑影。

那身影足尖点着路旁干枯的枝桠,身法与吾君酷似,身形飘荡间亦像极了展翅的鹰隼,却比吾君少了几分傲然无物的气势,到底不如吾君使来洒脱。

有着世间顶尖的轻功,那身影转瞬便到了眼前。

待看清了那身影的容貌,唇角挂着的浅笑更添了几分冷意,无声地紧了紧握着莫邪剑剑柄的手,沈澜清轻笑:“陛下果真是金口玉言,才刚念叨完阴魂,便叫咱们真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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