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让南方边境也跟着空虚,又让人趁虚而入吧?
可这样干练忠诚的将军,却偏偏有一个弱点。
那就是他的弟弟兰真。
要说到兰恕对兰真的溺爱,那可是在兰氏族人当中相当有名的。
兰真从小便比女孩还要可爱,一般来说,尚武的兰恕应当会对这样脂粉味重的男孩子反感,可兰真偏偏是一个只有外表像女孩,内心却十分刚强聪明的小孩,这一点恰恰是兰恕非常中意的,认为这样的弟弟其实拥有军人的魂魄。
后来兰真被送入首都陪皇子们读书后,被宫廷生活磨得更加圆滑世故,可兰恕依然忘不了弟弟小时候的可爱──长大之后也已经不能被称作可爱了。
人人都知道帝国已经被苍鹭族入侵,首都沦陷,皇帝被杀,两位皇子下落不明。
在这种国难时候,兰真应当回到南方家来的,可是属下却传来,弟弟的马车才南下不久,便又折返回首都的消息。
这一点让兰恕十分不能理解,心中也有一点微微的不安。
兰真曾经得罪过苍雁吗?更叫人担心的是,兰真是否包庇了皇子呢?
所以才会这样连人带车被带走……
真恨不能派兵北上接回兰真,恨不能带兵直奔首都宰了那入侵者。
若能有一个皇子来到自己这里,有了自己的支持,势必可以得到更多并不乐见帝国统治者便成苍鹭族的氏族们的支持。
只要有一个皇子能过来就够了。
……太多个反而困扰。
他可不想在逐出外敌前,在夜烛继续延烧首都高达的内斗。
十三
一路上都被野狗护在怀中的日经皇子,尽管理解那是因为自己不曾练武,比起其它人来几乎没有自保能力的关系。可毕竟还是个堂堂皇子,一直被当作女人似的搂在马上,实在无法再忍耐下去。
尤其……野狗实在不是一个太规矩的人……
少年脸一红,终于提出抗议。
「自己一匹马?」野狗的手握在少年的腰上,非常自然。「自己?」
「我自八岁那年夏天,便已学会骑马。」皇子大人大声道,「绝对没有问题!」
「是吗?」野狗眉峰一跳,几天下来,原本刮得光滑整洁的下巴,又冒出了点点青色的胡渣,让好不容易淡了一点的强盗气息又加深不少。
兰真一共送给他们四匹马,两天来与皇子与野狗共乘一匹,霸子和小石各一匹,剩下一匹马辔前的绳子则绑在霸子那匹马的鞍上,一路跟着奔驰。
「也是,毕竟是皇子大人嘛。」野狗一笑,放开了少年,朝霸子打了一个响指,除了用餐和睡眠外不曾停下过的马蹄停了下来,「霸子,将马牵来吧。」
不知怎地,这些话听在日经皇子耳里,总有一股说不出的讽意。
「皇子大人请。」
日经轻轻一跃,跳下野狗的马,许多天来算是第一次得到「人身自由」。
山林里的凉风一下子席卷了他,他缩缩脖子,利落地爬上马,「驾!」率先便将马策了出去。
被抛在后头的前强盗头子和他的手下,相互看了一点,娃娃脸青年忍俊不住:「老大,咱速度也要快点了。」
「走吧。」野狗看看空虚的手臂,再看看皇子快要消失在前方的身影,没有表情地道:「皇子大人可急着呢。」
一开始迎着风的感觉非常舒服,身体像是要飞起来,皇子的骑术并不特别高强,不过也是自小经过名师指导,姿态相当端正美丽。
第一个时辰还没有感到异状,到了第二个时辰,除了被野狗「欺负」的经验外,不曾受过太多折磨的皇子尊臀开始感到不对劲。
在没有马车、没有靠垫的情况下赶路,实在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儿。之前有野狗这人体靠垫的保护,虽然不时要被吃豆腐,身体倒是没有受到太多伤害,哪里知道不过是自己骑个马罢了,大腿内侧好似便磨伤了,一抽一抽地传来疼痛感,不是不能忍受,却又让人不舒服。
我的确是娇生惯养的皇子大人啊……日经苦涩地想,比起练武多年的弟弟月纬,难怪军人比较支持他,长久以来一直以为是大将军从中帮助的关系……在失去所有一切的时候,皇子大人才反而能真正看透自己的缺乏之处。
但现在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可恶,好像越来越痛了……回到野狗的马上肯定会舒服得多,但他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好!」后头传来小石紧张的喊声,皇子回头,恰恰看到一支利箭破风朝自己射来,幸而兰真的马都不是普通良驹,几下纵跃险险拉开与攻击者的距离。
「啧,真是紧追不舍。」野狗大爷哼了一声,瞬间加快了马步来到日经身边,「伏低一点,想变成箭靶吗?」
「不是变更路线了吗?怎么还追来了?」皇子大人赶紧低下身躯,贴紧马背,「兰真会不会已经……」
「还有心情考虑别人?」野狗撇了撇嘴,「说不定正是他出卖了我们。」
「出卖?」
「若不是小石先探了路线,一开始便不是走那小白脸建议的路,恐怕老早就被追上了。」
「他……」才正要抬起身子,便见野狗突然变了表情。
「趴下!」大掌将他的被紧紧按住,两匹马并排奔驰,后头已经传来霸子和小石遭遇袭击的打斗声,巨人凶猛的大吼伴随者敌人的哀嚎令日经才正微微放心,一支利箭正好恰恰刷过他的头顶,划落了他几根初生翘起的头发。
「真不该让你自己一骑。」野狗咕囔着的声音令他升起不满,他可是堂堂皇子,单独一骑又算什么!
还未在内心反驳足够,又一支箭飞驰而至。这种时候,就算野狗有心想保护他,也不如共乘一马时要来得简单全面了。
兰真的马好,仍比不上苍鹭族为追杀二位皇子所特别派出的宝马血统优良。
第四、五箭左右的时候,皇子大人的马马屁终于被射中,并嘶叫直立起来。日经皇子一个措手不及,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打了两个滚终是减轻了受伤的程度。
野狗也马上停下了马,刚刚跃下要靠近皇子大人,并被两三支落在跟前的箭阻止了脚步,果真不愧是苍鹭名驹,一盏茶的时间内便赶了上来。
这是生死交关之际,野狗非常明白。
将初出江湖时便贴身藏着的两把爱刀从腰间抽起,瞬间滚到敌人马腹下,先划开两匹曾被三郎视作良驹的高大黑马的肚子,血喷溅出来的同时野狗已经跃起,趁着马上骑士重心不稳的同时一刀一个割断了脖子,动作干净利落,完全不负他帝国第一强盗的赫赫威名。
但还来不及让皇子大人为野狗的身手表示满意之意,第二、三拨追兵很快就到了,野狗身手再快,也是双拳难敌四腿,就近近身攻击,一次也只能解决一人一马。
日经皇子没有犹豫,之前的经验已经狠狠教训过他,这种时候他除了赶紧逃跑外,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他转身就跑。
但这样的脚程,没有半盏茶功夫就要被追上了吧!
敌人出乎想象的多和难缠。野狗一出手便杀了两个同伴的能力虽暂时能震慑追杀者,却无法阻挡他们完成任务的决心。他们分工合作兵分二路,两个脚步不停往皇子大人后头尾随追去,剩下的便将野狗围在中间,准备以多胜少。
除了小时候曾经受到另外一个强盗教过用到的方式外,野狗并不曾拜师、不曾学过任何正式的武艺。他的杀人技巧来自长期在刀口舔血的岁月,哪里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他就攻击哪里,刀起刀落决不心软,没有任何道德感和罪恶感,就算是被视作是下三滥的打斗方式,他用来也毫不避讳。
一个、两个、三个……对敌时太过急躁是不行的。野狗非常明白这点,要杀人的话刀子就要插得够深,不作得彻底,给敌人或被抢的对象一点点反扑的机会,最后倒霉的一定是自己。
但那傻皇子手无缚鸡之力,自己才稍稍一碰,他腰便软了,哪里能抵挡得了来自北方的杀手?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解决黑衣追兵。当初自己发现他的时候,居然还穿着红衣躲在绿草中,简直就是在叫人攻击他……
不可以急躁。野狗警告自己。不能心乱。
无论如何,只有自己是最重要的。
他相信皇子想当然尔也非常明白这个道理。
十四
和野狗分开了。
日经皇子一边奔跑,一边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山林里这样的地方很多,皇子大人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快点下定决心。
说不定野狗很快就会跟上来了……有这样想法的自己,实在是太软弱了!
咬咬牙,朝草丛茂密处钻了进去,长长的芒草划破他的脸颊和手臂,吃痛之下脚步也不敢稍停。
皇子逃进去的地方其实没有路,追杀者的马蹄声已经近在身边,一边想着要离得越远越好,一边又不敢动作太大,慢动作前进的样子显得有些可笑,他听见咻咻传来挥剑的声音,那些该死的家伙居然拿剑劈起草丛来……
追杀者又不是傻瓜,他想,笨蛋都知道自己有可能躲在这里。
不可以停下来。
他一边注意着敌人的方向,一边缓缓移动脚步,挥刀的声音慢慢远了,似乎往反方向搜寻过去。他才刚刚喘了一口气,准备一股作气奋力往后跑,哪里知道一个踩空,他没能刹住脚步,竟往下跌去。
坠落的速度快得惊人,啪啪啪压落不少枝叶土石,他连声音都还来不及发出,就发现自己重重摔在一蓬树顶,缓了势头之后,被弹至地面,虽然不至于直接落地,但一瞬间,他觉得剧痛四面八方而来,四肢像是都断了,连一点点都无法动弹。
会死。
这样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就这样一事无成,充满讽刺地死在这荒山野地。
没有人找得到他,无论是敌人还是同伴。
想到同伴这个词的时候,脑海中不是浮现跟着他已有十年之久的疏叶枫,不是幼年时相交的同窗,不是议政厅中相交的文官好友……
他居然想起了野狗。
这个男人彻底地摧毁了他的某些东西,可是却带给他希望。
明明是如此不可信任,却又忍不住想要倚靠他。
可,他是一个强盗。不是那种侠义故事中劫富济贫的好人,而是杀人不眨眼──方才才见到他杀人的手段,没有丝毫犹豫,一点迟疑。
有一天,他也会这样拿刀对着自己吗?皇子突然没有了自信。
可那又如何?自己就要死在这里……
实在痛得无法忍耐,在这种地方昏厥过去,说不定还会被野兽吃掉。
说不定追兵已经听见他刚刚掉下来时的动静,正要下来给他最后一刀。
说不定他马上就要血流过多,伤重不治。
能死在这个地方,或许还比较轻松……他半阖着眼睛,试着保持清醒,试着忽略疼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日经皇子浑身湿冷,意识模糊。
好像没这么痛了……他感觉,也许他的时间就快到了。
耳边传来彷佛走兽经过草丛的沙沙声,日经皇子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他也不想再辨认、再期待,干脆就闭上眼睛吧。
似乎有这样的说法,人之将死前,总会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事迹,以及最在意的人或事。
日经皇子什么都没有看到,他觉得自己总算能沉浸在黑甜乡中得到平静,只是不知为何,像是在水里待久了会有漂浮的虚幻感一般,他总觉得颊边老是能感受到被胡渍轻轻擦过的粗糙搔痒感,彷佛是那个男人就在身边。
如果可以的话,那时候还是跟他共骑一匹马就好了。
也许不会死。也不会离开他。
◎
下雨了。
野狗将双刀合拢于一手,另一只手掌心向上,很快地便盛了雨水在手心。他朝脸上用力一抹,去掉了几乎要妨碍视线的泥污血块。
雨水刷过他的身躯,血像是奔流的小溪般纵横交错,大多都不是他的血,而是他脚边倒下的数具尸体的。
这些追兵都不是好易与的,那小皇子,说不定已经逢难了……
野狗很少会有后悔的感觉,他比较喜欢让别人后悔。
他想起少年洁白的颈项因为高潮而绷紧的线条。他的回忆很少是这么画面美好的,大多时候,他想起的会是对象最身陷淫欲的那个时候。
少年皇子当然也有,他根本生来就很有天份。
那美丽的肢体一直让野狗很是着迷。就算是疲累不堪的现在,依然如此。
野狗暗骂了句脏话,其意义之粗俗,若让皇子大人听见恐怕会当场翻脸。
「还活着的话,就把自己洗干净腿张开等着老子吧!」
落下狠话,野狗没等两个手下跟上,留下暗记,循着皇子逸去的路线径自去了。
顺着暗杀者的马蹄,野狗先找到了那两个追着皇子去的追兵,两个黑衣骑士正伫在草丛中搜索着,野狗避在角落树后,趁着雨势视线不佳,一个两个缀上去便抹了脖子,敌人清除之后,才敢放声喊起人来。
「喂──」
除了雨声风声外,什么都没有。
难道已经逃离此地?
不可能,凭小皇子的脚程,哪有可能跑得过敌人的快马。
肯定是躲到那儿去了……看来这次躲的倒还有点水平……
但若是听见自己的呼唤,又为什么不出来?
难道……是想脱离自己手里……
想到了这一层,野狗不禁阴下了脸,强盗也许没有道德信义可言,但处理起背叛者,从来就不可能手软。
利眼定睛四望,那两名已经被杀的追杀者一路将这附近的草丛劈断将近一半,皇子这么大个人,很难遮掩得住……或许不在这一带,野狗转身寻到被绑在附近敌人留下的骏马,一个纵越,决定往前面一些找寻。
上马之后,视线便又高出不少,野狗正要策马奔驰,突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有一片树顶恰好就出现在草丛的最远程处,再过去便是悬崖,树应当是生在悬崖边上,因此只露出了顶端的部分。
不妥之处在于,他看见靠近树顶那些枝枒绿叶,有被折损了一小块。
不会吧……野狗想,树会被折损的理由有很多,或许正是躺在地上那两具尸体刚刚干的好事。
这些追兵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有可能会找不到一个娇生惯养没有在野外求过生的皇子吗?除非……
野狗策马往树的方向过去,很快地便来到悬崖边上,他心中一凉,除了树枝有被拉扯过外,土石也有滑行过的痕迹。
又骂了一声脏话,野狗跳下了马,解下腰带绑到树干上去,准备要下去瞧瞧。
「老大!」此时霸子和小石正好追了上来,两人身上也都血痕交错,尤以霸子肩上那道足有三寸长的刀伤看来最怵目惊心。
「你们来了。」野狗点点头,「帮我看着马,我要下去看看。」
小石顿了一下,突道:「老大,你总说执着的人是天下最傻的蠢人……不是吗?」
野狗面无表情,并没有停下手边的工作,「霸子,把你的腰带也给我,绳子可能不够长。」
巨人看看小石,再看看野狗,「老大,小石头在问你问题呢。」
「难道你们两个还不蠢?」野狗忽笑,「小石,你不是早知道了?」
雨越下越大,气温也越来越低,他是强盗,这点痛苦不算什么;但日经不是,他犹记得当时光咬他的肌肤,男孩就会传来痛楚的呻吟……
「老大请用。」小石解下自己的腰带,霸子见状,也赶紧解下自己的一起递了过来。
「你可别后悔。」野狗拿过腰带,表情一缓,「小石,我已经够后悔的了。」
十五
皇子大人听见的沙沙声并不是幻听,也不是有野兽靠近……要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因为靠近他的,正是野狗。
好凄惨的样子……野狗将他抱起,比被自己这样那样的时候,还要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