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是一匹狼。活了那么久,那么多年,经历这样多的事情,还是死不掉的狼。
最后这时间竟长的让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了。多可怕。
他已经不太记得第一次和NAGI相遇,被历史学家称为哪个朝代。他们一起在洪荒中翻滚那么多年,投胎转世多次,连最初的味道都已经淡漠了。
然而NAGI一次一次,这样将烟头烫在自己手背上,烫在手心里。那个他烫下的位置,许多年以前有个月牙一样被狼咬出来的印子。
多么傻,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他。
SHO抓抓自己的头发。伸手出来看,手心里纵横着的线条模糊而杂乱。
他心事竟有这样多。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这一辈子会将NAGI忘记。
一干二净,只凭着本能去寻找那个人,见到就舍不得放手。
SHO将衣领高高耸起,遮住自己的脸。
狱警在他身上烙下的伤痕在恢复记忆那一刻开始自动消退。他却希望那些东西深深地,一辈子刻在那里,即使疼痛,也不要离开。
多好。
他已不能再与NAGI一起。这是上天用无数次的教训告诉他的事实。不可以在一起,不可以的。
在想通这个事情的一瞬间,SHO忽然觉得很寂寞。
寂寞的意思是,你在心中辗转咆哮直到嗓音沙哑,外界的人依旧对你的心事一无所知。于是到了后来,你也学乖,不再奢求别人所谓的谅解。
几天之后,SHO被无罪释放。
控诉他的那个警察莫名其妙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他回到家中,桌上有尘。
NAGI不见了,连个口信也没有留下。
其实这样最好。大家怎么在一起就怎么分开。有些事情如果统统变成幻觉,大家就都不用被伤害。
SHO整理东西,属于NAGI的一件不留,全部丢进垃圾箱。
NAGI的鞋,衣服,手机,项链还有经常抽的烟。
喜欢的小吊饰,是拖着他上街花几十块买回来的地摊货,一直别在NAGI的手机上。
那条草绳是他用后院捡来的枯枝随手编的,放在柜子上,被NAGI拿去很小心地戴着。
还有一张大头贴,两个人笑的没心没肺,傻子一样,现在开始泛出黑色。
SHO疲倦地一件件整理,仔细看着,然后再一件件把它们丢进垃圾桶里。
这样的行为类似自说自话。并不明白要谁心痛,反正都不会有多好过。
整理到天黑,一屋子的痕迹终于全部抹去。NAGI的味道萦绕在他的指尖,他将双手压在枕头下面。
那么久了,才一天。
电话闪了很多下,终于灯熄灭下去。SHO盯着那些未接来电出神,挑出一个不熟悉的号码拨回去,那头的声音告诉他明天照常拍摄。
好的。
我哪敢迟到啊大爷。
行啊,拍完请你们吃饭。
当然要庆祝了。
哈哈,那么,JA。
电话合上,微笑凝结。窗外的风有些大,空气湿润,不知道那个小孩今天在哪里过夜。
SHO将窗帘拉上,呆呆地坐在床边想了一整夜。
第二天片场的气氛有些怪异,仿佛每个人都在故作轻松地调侃着什么。
SHO走进房间,换上衣服。新来的孩子相貌干净而漂亮,一双眼角高高地飞起,唇角的笑容与SHO类似。
看见SHO过来,走上前微微鞠个躬,前辈。
他的声音也是非常漂亮的。
SHO瞥了瞥他,换上笑容。
“你好。”
“嗯。”
脱了衣,灯光打过来。那孩子乖巧地躺着,似乎含着笑意。SHO有些晃神地看着他。
“前辈在想什么?”
“啊,没事。”
自己已经可以被人叫前辈了。SHO摸摸自己的脸,和刚来这个城市时几乎没有区别。
“前辈好像有心事。”
“嗯,没什么。”
挺身,配合着镜头的移动。没有NAGI在的现场空的可怕,他努力压抑着神经不去怀念那张微笑的面孔。
“前辈——”新人轻轻哼了声。
SHO忙移了移身子,抱歉地对他笑笑。
“弄痛你了?”
“没有。”
那人摇摇头,忽然一勾手,环上SHO的脖子。SHO一怔,两人动作稍做停顿。
“前辈,在想NAGI前辈?”
“你……”
SHO盯着他看,那孩子忽然将头凑到他耳边,一边喘一边微笑。
“SHO,一千年了,你还认识我么?”
SHO的表情逐渐凝结,他瞅住那孩子不放,眉梢上的锐利之色一点点聚拢。
他咬住那孩子的耳朵。
“巳……”
巳呵呵地笑起来,抱的他更紧,两个人停顿的时间过长,大叔发出不耐的声音。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一直跟着你,难道你不知道么?”巳笑的有些不能自已,“也对,你眼里什么时候看到过我。”
“难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SHO说不出话。
巳的神色忽而悲伤,他将身体缠上SHO,呼出温热而潮湿的气体。
“你再好好想想,我一直一直——都看着你。”
SHO惊呆。
他想起来了。从杨路尘到陈新,从水生到宗主,从元昊到那个司机,再从小义爱上的女孩到如今。
巳。
SHO的眼睛逐渐变成红色又转成绿色,那妖艳的色彩多少年了,再也没出现过。
巳激动得身体开始颤栗,他狠狠咬住SHO的肩,直到同类的血液一点点流入自己的喉咙。
“SHO,为什么每一次,无论我怎样变化,你还是会离开我?那这一次,我们一起吧?你是SHO,我是巳,行不行?”
“我与小仙所受的苦难……”SHO咬着牙,狠狠挺身,将床撞击出疯狂的叫喊,“都是因为你——”他说不出话,张开的嘴里有嗜血的牙,他将满口亮眼的利齿悬在巳脖子的上方。
“哈哈哈,你想起我了。”巳只是笑,承受着SHO的暴烈,“我这样爱你——这样爱——”
忽然巳停住。他紧紧看着SHO,SHO的眼神冷漠得叫人胆寒。
“你恨我?”巳轻声问。
SHO不说话,身下用力,巳几乎被撞飞出去。他攀住SHO的肩膀,低低的笑起来。
“你恨我也好,爱我也好,我都很开心。至少——你没忘了我。”
SHO低吼了声,手指锐利的戳进巳的肌肤。摄影大叔呆呆地忘记调换机位,只能看着SHO不知何因地忽然变成一个暴君。
结束时SHO从巳身上翻下来。
巳平趴在床上,吊着嘴角微笑,伸手抓了抓SHO裹在身上的浴巾。
SHO回头盯着他,烟蒂掉下烫在巳的手背上,巳的微笑不变。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是爱你而已。你本来就应该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族人都死完了,就剩我们两个人,你不能背弃我。”
SHO仰头吐出一个烟圈,抓了抓自己额前的头发。
“巳,你明白,这么一千多年了,无论你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那个仙人活不长的,你还不懂么?”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你现在不是已经决定放弃他了么?觉得太痛苦了?受不了了?”
巳的笑声飘过SHO僵硬的脊线,他慢慢坐起身,任由被单从他的姣好背部滑落,他攀上SHO的肩,取过SHO的烟吸了一口,对着他哀哀地笑。
SHO没有动。
“怎么,说不出话,不能反驳我?呵呵”巳将烟按在SHO的手背上,然后将那伤口放在嘴边伸舌舔了舔,“是因为知道他又去找那个社长?”
SHO一怔,回头盯着他。巳哦了声,露出遗憾的神色。
“你不知道?啊。那我真不该告诉你。你的小仙,现在说不定在东京和社长快活哦~”
“你……”
“至于这个社长~SHO,除非你杀死我,否则他会一辈子缠着你们。不过杀死我的后果,你明白么?”
巳哈哈地笑起来,将浴巾一扯,裹上身,跨过SHO下地。
他背对着SHO,忽然又转身,瞳孔的颜色恢复正常。
他笑眯眯地对SHO说:“前辈真的很厉害,希望下次有机会能继续合作。”
SHO到东京已经是第十天。不是没见到NAGI的样子,然而每次见到都不知改用何种表情上前与他say hello。
那孩子好像愈发沉默消瘦,才半个月不到,远远看上去已经有些脱形。SHO不知道他在固执地坚持什么,就好像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一样。
自从恢复记忆,生活习性跟着一起复原。越到夜晚就越觉得清醒,在月亮明亮的时刻狼狈地躲藏在东京繁华背后的角落里。
越想念越寂寞。
SHO不知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结束。
巳的话他明白。
社长是那家伙造出来的幻物,就犹如巳的肉体一样纠缠着他们。如果杀了社长,等于杀了巳,也就等于杀了自己。
妖族——是不可以背叛同类的。
SHO想过一了百了,然而最后还是会觉得不甘心。这条命,本身事如此遭人厌恶的存在,可惜却还是放不下,苟延残喘着希望可以多活一天,多快活一次。SHO抓着头发蜷缩在房间的小角落里。房东太太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他烦躁地将门一脚揣上。
明天黯淡的看不到希望。
NAGI每天坐着那辆黑色的BMW进进出出,一言不发。社长对他百般温柔,他却还是充耳不闻。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似乎体质怪异,总会不由自主地被残虐的感情所吸引。
到东京的第三个月,夏季来临。
SHO一直没有联系他。社长递给他的新手机被他搁置一边,每天睡觉之前发个毒誓,就再等一天。一天。
一天天这么说过来,他却还是舍不得将可以联系到SHO的最后一件工具丢弃。
几次喝醉了酒,好像给自己找到理由一样打电话过去。希望那边接起来,自己痛痛快快将他骂一顿,然后两不相欠。
可是那头始终忙音,无人应答。于是就连报仇都找不到借口。
NAGI在社长不知道的时候用一些痛苦的方式遏制自己的毒瘾。实在想要,就用小刀一刀刀割在手臂上,用痛感来抵挡从内心涌动的渴望。
可惜最终还是被那男人发现了。
社长冲上来抢走他的刀子,用注射器将药物推入他的身体。NAGI盯着自己泛蓝的血管,忽然很想歇斯底里地哭一场。然而他只是微笑着抬头。
最终,似乎是社长厌倦了。
这场拉力赛不可能没有尽头,一直得不到,转而就会厌恶。
在某天清晨,NAGI醒来时发现社长坐在床边看着他。
“怎么了?”他微笑着问。
“没。”那男人转身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NAGI仔细阅读着。越读脸色越苍白,最后将头抬起,忽而又笑。
“这是什么?”
“下一部片子,你的。放心,我不会把它发到市场上,只是作为自己的怀念。”
“怀……念?”
“SHO我是帮你放出来了。你们以后怎么样跟我没关系。不过这是交换条件。”
“只要拍了,就可以?”
“是。”
“只要我签了,你就不告他?”
“是。”
NAGI哦了声,低下头又仔细地盯着那纸看。
那张纸的抬头标题是拍摄流程与安全细则,接下来的内容后面,一片空白。
SHO一整天都觉得心绪不宁。房东太太的尖锐嗓音在门外喧嚷,上上下下的脚步来回,还有头顶因用力过猛而震落的灰尘。
全都烦躁地纠缠着他。
晚上又到了满月的日子。不像从前,满月时可以找个山洞躲避。城市在夜晚总是一览无余的。
SHO从商店买回黑色胶带,将窗户严严实实的封起来,自己蜷在房间的角落里,却还是能感受到那一阵阵刺骨的月光照在身上。
不知道NAGI在做什么。
每到月圆的日子,他总会回忆起很多往事。他活的时间太长,经历的痛苦太多,以至于现在回头去看,当初那些以为跨不过去的东西,其实都没有什么大不了。
白天他潜伏在NAGI的屋外,听到那孩子与社长的对话。说这天晚上要拍摄个什么东西。
SHO没有听清楚,有人的脚步过来,他慌慌忙忙地躲回了自己租来的小房子。
一门之隔,NAGI的声音显得过于平铺直叙,就好像他们刚见面时那样。
好像是从见面那一刻开始,SHO忽然丧失了记忆。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在酒吧遇见NAGI,那人对他微笑了下,他忽然如遭重击,醒过来时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NAGI担心的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伸出手摸摸他的额。
“你是不是喝多了?”这是NAGI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然后他回答了什么来着?不记得了。
只知道那天晚上NAGI扶着他回去,两个人扯下对方的衣服,在床上翻滚了一夜。
狠狠拥抱着,亲吻对方的唇角,吮吸脖子,直到皮肤的颜色转为暗红。空气中的味道充满了欲望和不安。或许从那时候起,他心底就有了一种莫名烦躁的情绪。
SHO把镜子推远了些,更往角落里去了点。
月亮出来了。透过黑色胶带,房间里一片漆黑,然而月光的味道却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好像丝线一样割裂着SHO的神经。他抱住头,跪在地上。
人家说妖物无非都想活得更久,然而没有人明白,活得越久的东西也会越脆弱,就像他一样。换了别的族人,也许不会被月光浸染,可惜他不一样。
他已经那样老去了。稍微一点微弱的味道都足以致命。
SHO痛苦地嘶嚎起来。他感觉自己的牙齿无法抑制地生长出来,接着是耳朵和尾巴。
他不敢看自己的样子,也不敢想象NAGI若是见到这样的他会不会吓到晕厥。那样脆弱又敏感的的孩子,胆子不大,却总是故作镇定。
SHO狠狠抱住自己的身体,把尾巴拼命往身体里收。接着一声挣裂,他衣上的扣子滚落到地上,转了两三圈停住。
SHO眼睛的颜色开始转变,仿佛流彩滑动,逐渐凝结成血一样的颜色。
蜕变总是非常痛苦的,并且这种痛苦仿佛永远没有终结。他猛地仰头,大声嘶喊起来。
NAGI推开房门的瞬间忽然一个激灵,有种奇怪的胆寒感觉从远方传过来。他皱上眉,停下脚步转身朝空荡荡的走廊看了很久,叹口气又转回去。
那张白纸依旧是白纸,被他捏在手里,然后转交给坐在小屋里的人。
黑色皮衣,鞭子,还有手铐。NAGI褪下衣,那人对他微微笑了下,十分温和的说了句,啊,真是漂亮的身体。
他点点头,就算做回应。
不是所有努力都可以有回应,他已经学乖。
顺从地被调教者绑上手脚,他抬起头看看对方,忽然轻声开口。
“呐,我今天会死么?”
“呵呵,谁知道呢?”那人耸耸肩,为他理了下头发。
于是NAGI哦了声,又将头低下去。
如果死了,那个人会伤心的吧?会么?呵,大概是不会的。
身体被浇上润滑油,NAGI忽然觉得气闷,于是对调教师道:“请为我开一扇窗子。”
“会被人看到哦。”男人掂来掂鞭子,轻轻抬起他的下颌。
“没关系,我想看看月亮。”
面前两扇窗,开了一半,关着一半。凉风吹进来,跟着是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