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这个地靠地中海的浪漫国度，曾经是欧洲文艺复兴的发祥地。苏子钦一家三口随着观光团，走过冷翡翠弗洛伦萨，水城威尼斯，看了比萨斜塔，古罗马竞技场。欧洲的绘画、雕刻、音乐无不深深地吸引住苏子钦，这充满人文气息的异国风情甚至勾起了他在此地久住的想法。
港口的旅店，海风习习，冰凉而湿洳。看着山色越来越矜持，天空越来越透明，街上人流熙熙攘攘，陌生的文化陌生的语言却使苏子钦内心滋生出一种久违的宁谧与纯净。
苏家三口人里，苏妈妈显然是对这次欧洲行最抱有憧憬和期待的。每到一个城市，就拉着他们父子到街上闲逛，尝各色的佳肴美食，买各种的特产纪念品。
“小钦，小钦，你说我们给你陈姨他们带点什么好诶？”
“……不知道。”
“诶，我说你这孩子，有你这样敷衍妈妈的吗？快点，帮我想想，对了看到合适的，就把小辰的新婚礼物也一并买了得了，多好。”苏妈妈嘴里念着，眼睛一直黏在橱窗上没离开过。
欧阳辰……
苏子钦心中一窒。几天来一直努力不去想那个人，不去想那个名字，像只鸵鸟把头往沙堆里一扎，躲避所有的事。
“子钦，徐老本来的意思是，等我和徐嫣结婚了，他就准备金盆洗手退隐江湖，把永安帮交给我。”
……
“徐老最近身体不大好，医院查出是癌症，貌似还到了晚期。所以，他现在急着催着，希望我和徐嫣能赶快结婚。”
……
“子钦，我想，你应该是知道什么了吧。所以你才会一声不吭的自己回了H市。”
……
“子钦，你新年跑去国外是不是因为不想见我？”
……
“子钦，子钦……”
……
“红酒吧。”
“啊？”苏妈妈有些摸不着头脑。
“葡萄酒，意大利特产，给陈姨他们做礼物。”苏子钦淡淡的说。
“哦哦，那是不错，等等我们去看看。对了，陈姨还说呢，小辰结婚让你去当伴郎呢，还说啊……”
“妈，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这里？意大利？很好啊，人文气息浓厚，地方不错，文化不错，人也不错……”
“餐饮业不错，姑娘也长的俊俏。”苏爸爸插嘴道。
“对对，欧洲大陆烹调之母嘛。怎么了。”
“没，我一朋友要来深造，约我一块儿过来。”
“哦？子钦还想继续读书？”苏爸爸来了兴趣，问到。
“也不一定，读书，度假或者工作，正在考虑。”
“恩，在某些方面国外环境确实是比国内好。只是，你出来了你妈肯定会担心这担心那，我就惨了，得整天听她唠叨这唠叨那的。”
“死老头子，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唠叨了。”苏妈妈转过去剜了苏爸爸一眼，“小钦，你真的打算要出国吗？额，我们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考虑而已。”
短短10天的欧洲行很快就到了尾声，因为公司初八就开始上班，苏子钦直接在机场转了去S市的飞机。
飞机降落，看着阴霾的天空，苏子钦忆起几年前的某个春节，天也是这么灰蒙蒙的。呵，现在想来，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苏子钦莞尔。
苏子钦到家一开门，就有股咖啡特有的低沉的馥郁的芬芳钻入鼻腔。
“你回来啦，真会挑时候啊，我刚好煮了咖啡，把东西放了，快来。”欧阳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满面笑容的对苏子钦说道。
苏子钦进屋换了衣服收拾了下走出来，就看见茶几上两杯咖啡轻烟嫋嫋，欧阳辰坐在沙发上，白色的衬衣外搭着一件深蓝色的羊毛背心，袖口挽起露出蜜色结实的小臂。见他出来便笑吟吟的招呼道：“快过来快过来，尝尝。”
苏子钦过去一坐下，就被欧阳辰拉过去整个人抱在怀里，手里塞了杯咖啡。
带着淡淡烟草味道的温暖，多么熟悉，多么怀念。
“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有个朋友在美洲那边吗？这次他回来帮忙带了，牙买加的蓝山咖啡哦。据说是最好的咖啡。”
“恩。”苏子钦低头啜饮。
“意大利好玩吗？”
“恩，还行。”
“那我们下次去好不好，就我们俩。”欧阳辰搂着苏子钦的手紧了紧，说道。
“好。”苏子钦想了想，问到，“你……没回去”
“回去了两天就过来了。想说以你的性子，肯定不会在回H市了，所以就先来等你。”
“哦。”
两个人沉默的喝着咖啡，各揣心事。
“子钦……”欧阳辰慢慢的将头靠在苏子钦的肩上，低垂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浅灰色的影子。
“呵，当初来看房子的时候只想着这里安静，视野也不错，你一定会喜欢，于是想都没想就买了。可这两天我一个人在家等你，才知道这房子楼层太高了，风好大，好冷。于是我让人将所有的房间里都装上了暖气，可是还是好冷，特别是没有人的时候……好安静。连走路都能听见回音……”
“我好难受，心里好难受，好疼。”
“子钦，你说，我们为什么要长大呢，如果能一直停留在小时候那该多好。一起上学，一起洗澡，一起做作业，一起睡觉。做什么事都可以在一起。不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不要做。也不用去管那些什么狗屁责任出路。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讨厌谁就不鸟谁。开心就笑，难过就哭。多简单，多好。”
苏子钦看不到欧阳辰的表情，却能听出他低沉平淡的声音中的颤抖和鼻音。
“欧阳辰……”
“恩？”欧阳辰吸吸鼻子。
“咱们学校外面，早就没有卖车轮饼了。”
……
“子钦，子钦，苏子钦，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好不好……”
第五十五章
谁也说不清，有时候到底真的是因为命运太过残忍的步步紧逼，还是自身太过软弱的自甘放弃。
苏子钦第一天到公司上班就被总经理请到办公室。而后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一直抱有的想法是多么的单纯可笑。
“小苏啊，呵呵，你从进公司来一直都表现的很不错。公司领导们对你的工作成绩都很肯定。”总经理拿着小瓷壶泡着手工茶，经过繁琐的步骤后，斟了一小杯放到苏子钦面前。
“来，试试看，这是我们家那边的铁观音，在全国应该都挺出名了现在。”
“谢谢吴总。”苏子钦谦恭的微微前倾，手指轻敲桌面以示谢意。
“额，其实吧，这事原因不在你，但是公司方面也是有压力。”总经理搓着手，斟酌着措辞，“你知道的，我们只是一个小公司，各方面也都是处于一个起步阶段，他们动动手指，我们就扛不住啊。呵呵，所以，额，小苏你可能得另谋高就了。”
苏子钦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缘由，心中一叹，点点头说道：“恩，我明白了，谢谢吴总。”
“诶，小苏啊，你各方面能力都很不错，虽然最为男孩子来说太过内向了些，但是公司一直都是很看好你的，认为你有能力有潜力。”吴总对于失去这么一个员工也是感到无限惋惜，但也无能为力。他起身将苏子钦送到办公室门口。
“你说你向来都挺低调的，怎么就和那些人扯上关系呢？诶，他们在S市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我想吧，你要不要考虑到外地发展看看？男儿志在四方嘛，况且你还年轻呢。我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也混了几年，咱们公司也和外地一些企业有长期业务往来，要不我帮你给那边推荐推荐？”
“恩，我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的。真的很感谢您。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额，好好好，其实也不急，你慢慢来。”
说是收拾，其实苏子钦也没多少东西。按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那种沉闷乏味没有生活情趣的人，不会像那些小女生在桌头放什么盆栽，也没有什么布偶娃娃，有的也就是一些办公用品和几本书，一个纸袋就绰绰有余。
回到家中，空气中还残留有香烟和咖啡混合的味道。自从欧阳辰装上了暖气，门窗就没怎么开过，不管家里有人没人空调也是24小时开着。苏子钦将纸袋放在茶几上，看着手上的黄色信封——那是刚进大厅时保安交与他的，上面娟秀的字体写着“苏子钦先生亲启”。
此刻苏子钦内心有种强烈的直觉，阻止着他要打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信封。他安静的坐在沙发里，坐到日落西山，坐到夜幕降临，坐成了一尊没有呼吸的雕像。
有时候，一回眸就可以成为游不出的深潭。一滴泪就可以湿透一整个夜晚。苏子钦笑了，笑得眼泪都掉了。
一路走来，他与欧阳辰之间已有太多太多的不愿面对，又有太多太多的幡然后悔。往事一幕幕，犹如老电影破碎的画面，在岁月的涤荡中变得模糊而朦胧。曾经那么的坚信，那么的执着，谁知到最后仍旧什么也不是。
直到房子里的最后一丝光线也被黑暗所吞没，他将手中的孕期B超检查单和请帖放回桌上，起身回房将还没来得及整理好的行李包取出。出门前想了想，又折回将钥匙放到茶几上，和请帖放在一块儿。然后，毫无延宕迟疑的关门离去。
第五十六章
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苏子钦随即决定以陪读身份跟林昕到国外待一阵子，散散心再作打算。苏子钦一边和家里打招呼，一边回H市加急办理出国手续。借着家里的人脉疏通了关系，原本繁复的程序办起来却是顺风顺水事半功倍。很快，签证护照就都下来了。那边林昕也差不多了，苏子钦于是又马不停蹄的撕了机票回S市与林昕会合。
临行前，苏子钦忍不住又到过去生活过的老房子和学校走了一遍。从学校出来的孩子们仍穿着和他们过去一样的校服，三五成群的从学校出来，叽叽喳喳的说着各种游戏和动画片。学校路边已经禁止摆小吃摊了，但周围却开了家台湾奶茶店，兼卖各色小吃，吸引了不少当下的小学生，生意倒也红火。
沿着过去回家的路慢慢的往回走，偶尔会有互相追逐玩闹的孩子从身边跑过。！当！当，是书包里铅笔在铁盒里滚动的声音。
苏子钦走进记忆中的那个路口，路边的站牌上的锈迹斑驳了路的名字。接着又路过记忆中的那个小垃圾场，那里已经闲置不用了，几只野猫将此作为休憩玩耍的地儿，或假寐或散步，慵懒自得。再往前走，包括他们家小储藏间在内的那排小黑屋已经被拆了，改成了一片绿化带，上面还安置了些社区健身器材。
而那个埋藏有他所有童年记忆的家，现在已搬进了一三口之家。那家的孩子刚好也放学，由母亲牵着回来，也是唧唧咋咋的说个不停。年龄估计也他那时相仿，正在上小学的样子。
苏子钦有种回到记忆里走了一遭的错觉，前尘往事恍然如梦。惶惶然清醒之后，又有一种蓦然回首事过境迁之感。
回到H市，已是午夜时分，打了电话给林昕，听对方吞吞吐吐的，苏子钦便猜着了大概，不觉一阵力倦神疲。
果不其然，林昕家门口地上放荡不羁的坐着一人，一地的烟头，浑身刺鼻的酒气，凌乱的头发，褴褛的衣服，俨然一条丧家之犬。
那人慢慢的抬起头，动作有些迟缓，在看到苏子钦后又一骨碌跌着趔趄的从地上爬起来。
“艹，腿麻了。”那人跺了跺脚朝苏子钦走来，一身的狼狈，腥红的双眼布满浑浊的血丝，下巴是一片青色的胡渣。“子，钦，子钦……”
“什么事？”
欧阳辰欲上来牵苏子钦的手，却被苏子钦避开。
“额，子钦，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不，不一样……”
“是么？那也没关系，你回去吧。对了，你们几号办的婚宴？”
“1，15号。不是，子钦……”
“恩。那天我和林昕要赶飞机，估计是没办法参加了。”苏子钦顿了顿，“新婚礼物已经准备好了，几瓶意大利的葡萄酒，一点心意，算不上什么贵重的东西，不好意思了。”
“苏！子！钦！”欧阳辰怒吼，咆哮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
“子钦，别这样好不好。”欧阳辰捏紧拳头又放开，放软了声音哀求道。
“走吧。”
“不，我不要，子钦，我不……” 欧阳辰的声音戛然而止。苏子钦终于肯抬头正视他，但同时也让他看到了眼中的决然。欧阳辰只觉眼前一黑，瞳仁剧烈的颤动，嘴唇翕合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对视的那几秒钟内他感觉犹如一个世纪那么的漫长。他多么希望能有谁给他干净利落的一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脏被锋利的刀尖粗暴的划出许多纵横交错的口子，鲜血汩汩的往外冒，烫伤了五脏六腑，夺走了他的呼吸和声音，让他苟延馋喘却得不到解脱。
再次开口，是满嘴的苦涩。
“已经，已经回不去了么？回不去了，是么？”痛苦绝望的哽咽，汹涌的泪水在俊逸的脸上刻下狰狞的深深泪沟。
“难道，我就好过吗？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些地盘商战。明明是心里恨得要死的人，却不能像以前那样，直截了当的上去揍他一顿，还要去谄媚阿谀的上去巴结讨好，像条狗一样的吮痈舐痔。过去能冲过去和人拼命，可现在呢，一着不慎，就可能会有帮里的兄弟枉死。”
“我，我也不想，有时候真的是心力憔悴，要提防敌人又要提防自己人。什么事都要藏在心里，不动声色，就怕不知道那天会被人背后捅一刀……”
“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我唯一能信任依靠的就只有你，连许枞我都不得不防着。每次快崩溃的时候，想着，幸好我还有个家，有个最后的退路，那里有你，你会帮我擦伤口，会保护我，会给我最安全的怀抱。好几次我都想甩手大吼他妈的老子不干了，但是我不能，不能……”
“我爸现在说得好听是帮里的二把手，但是，这帮里的势力、产业都不是他的。为了帮里的事物在外得罪人，对内还要感恩戴德，哪天被人家踢出来了就什么也不是，说不定还会有一大帮准备落井下石的人。老板自己的那几个儿子都非善类，现在就在为帮里的位置明争暗斗的。我只能借着这么个台阶，靠自己往上爬，赶紧培植自己的人，自己的势力，以防不测。在H市的话，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人盯着的，别说老板就他那几个狼崽子，也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在他们脚下另起炉灶，所以只有过来S市这一条路……”
欧阳辰伴着抽噎，有些含混不清的低声说着。他用力的吸吸鼻子，拿袖子胡乱的往脸上抹，擦去鼻涕和满脸的泪水。
“我也不想结婚啊，为什么，我非得去娶一个我不爱的人。可是我和你不一样，我后面有我爸逼着，有我妈逼着，还有一群人靠我吃饭。为什么，我明明对她没感情还非得在众人面前表现的款款情深的样子，我做不到，做不来。后来，我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特像你，所以，我想尽办法哄着她，让她多对我笑，这样我才能看到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