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红尘——竺择曰
竺择曰  发于:2012年0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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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行,那没事,我挂电话了。”

“好的,姨妈再见。”

“再见。”

怔怔地握着话筒,里面“嘟嘟”的忙音响了好久,张梓乐才轻轻地放下电话。

一转身,他望着天空的骄阳,在这大热天里,阵阵发寒——

张梓乐最后是如何离开医院的?

医生劝告他要积极接受治疗,不要小病拖成大病,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他茫然地睁着眼睛,说:“不是说不传染

的么?我不会去害别人呀。”

“那你这样拖着,到时候出了问题,你的父母不也很伤心吗?”

“我早就没有父母了。”他眨眨眼睛,喃喃地说:“而且我也没有钱,要怎么治疗呢?医生你也不会让我白白住在

医院里,不是吗?”不去看医生和护士的异样表情,他转身继续收拾衣服。

同情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最亲近的人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还有谁真的对他好呢?

姨妈是小熙的妈妈,她爱的是小熙;他如果去跟她说自己患病的事情,她会不会更加的不喜欢他呢?因为上次的那

件事,她不是介意的都不想要他再去S城了吗?反正那里也不是他的家啊,他又怎么能走得进去呢?

他应该回去自己的家,爸爸虽然死了,但是那个小房子还在那里。去那里,至少就没有人再嫌弃他,他也不会再妨

碍到别人的生活。

第十章

回到家乡的张梓乐,他每天都要去后山的墓地上拜一拜死去的父亲。他觉得孤独,没有人与他说话,他便只有来这

坟地上同死去的人说话。

这是他最亲的人,他是不会嫌弃他每天的谈话很无聊,他只是一堆没有生命的黄土,他静静地听着孤独的张梓乐诉

说他的寂寞。

他的父亲孤独一生,在这一个小山坡上独住着小土屋,他也必将承袭他父亲的孤独,在这小土屋里度过他的最后时

光。

村里的那么村民,路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去发现,在靠近后山的小山坡上,那间土屋时而升起的炊烟……

夏天去了,带着夏虫的生命一并埋进黄土;秋天来了,携着清冷的风摘下一片片树叶——

雨点像小石子一般砸在身上生疼,风凄凄地吼着,空气里浮起一层白色的水雾。一只手按在胸口,张梓乐喘着粗气

在大雨中缓慢地奔跑。他的衣服全部被淋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显露出消瘦的身形。湿淋淋的黑发一撮一撮的,难

看地粘在额头上,大而圆的眼睛被雨水湿润不能清晰看清前方。

他不应该在这种阴天里不带伞就去墓地,不应该跟父亲聊得太久忘记了时间,他应该早点回家,要不然也不会在半

路上碰上这冰冷的瓢泼大雨。

他近来又瘦了好些,原本软软的脸颊也深深地凹陷下去,颧骨可怕地突起,往日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此刻正晕着两朵

诡异的潮红。在冷雨长时间的侵袭之下,他的体温不断升高,身体逐渐变得滚烫。

快到家了。一抬眼,不远处山坡上孤零零的小房屋在雨雾中现出模糊的轮廓,张梓乐的脸上不由得溢出高兴的笑容

,他心急地加快了脚步。可是——啪!

许是太过着急,左脚居然绊到了右脚,身体猝然失去平衡,他狠狠地摔倒扑在地上。

“嗯……哼……”挣扎着,双掌撑在地面要爬起来,可是手肘却一阵无力,他狼狈地摔回原地。力气好像在刚才跌

倒的那一瞬间从身体里尽数散去了,此时他浑身酸软,好想就这样背顶着大雨,趴在满是泥泞的路面上沉沉睡去算

了。

可是不能睡啊,还没有到家呢!

闭上眼睛,伏在泥水里深深呼吸几次蓄积力量。待胸中的气息稍稍平缓了些,他就咬着嘴唇,凝聚全身气力在两臂

上,撑着身体慢慢地爬起来。刚站起来的时候,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他的整个人轻轻晃了晃。不能倒下!

脚趾在灌满泥水的鞋子里痛苦地蜷曲,抓住足下的鞋底,仿佛这样就能连着脚下的大地一并抓紧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脑中晕眩减轻了。眨眨眼睛,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感觉能够继续行走后,就

咬紧牙关,支撑着疲累的身体迈着小小的步子,一点一点向不远处的山坡靠近。

这一段回家的路程并不是很远,张梓乐却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来到自家屋前的小院。推开院门,脚步虚浮地踩着遍是

水洼的泥土上,他在自己的耳朵里听到一阵阵轰轰的鸣响,觉得四周的景物一下变得模糊起来。

“张梓乐!”仿佛从遥远的另一个国度传来的呼喊。

听到叫声,张梓乐停下脚步,呆愣地看到对面屋檐下面倏然闪出一个修长的身影。那身影冲到雨中,正向他扑过来

“怎么弄成这副德行,你是笨蛋啊!”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来人就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再迅速拖起他的手腕,把

他拽到了屋檐下面。

哗哗——哗哗——

雨滴敲打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从屋顶倾泻而下的雨水在屋檐处结成一道密密的雨帘。

张梓乐认真地看着面前神情冷峻的少年,在确信他不是自己以往因过度思念而产生来的幻想后,他慌忙用衣袖擦干

净脸上的雨水,紧张地轻轻问:“你怎么来这里了?”回来路上的那一跤让他的衣服不仅湿而且脏,满身的污泥,

他像是刚从泥沼里爬上来的。风一来,他就乌青着嘴唇寒冷地打战。

“怎么?这么不想看到我?”张梓乐凄惨的模样彻底激怒了少年,他在手上使下重力,立刻捏红了他细瘦的腕。你

这个蠢蛋!

“不、不是的……啊……”面对少年自高而下的压迫,明明是比少年年纪大的张梓乐却怯弱地不知所措。“啊……

啊……啊嚏——”喉咙突然发痒,他赶紧捂住脸打了一个喷嚏。红霞瞬间布上了他苍白的脖颈,他满含歉意地对少

年小声说:“对、对不起。”

“张、梓、乐!”少年凶狠的目光里燃着熊熊的怒火,“笨、蛋!”

身子一倾,他被手腕上的铁爪强力带进了少年温暖的怀里。圈抱着他的手臂是如此有力,紧紧地箍着他的肩膀。头

搁在少年的肩上,张梓乐似乎听到了少年的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以为偷偷躲到这里来了就没有人找得到你?”少年的头埋在他的颈窝,在他的耳边憎恨地低语,“你以为什么

也不说独自受病魔很伟大?你觉得很好玩么?你把别人都当成了什么?”

少年的声音陡然拔高,手臂也猝地收紧。“你很自私,你知道吗?我好恨好恨你!”

恨!瞠目,张梓乐不敢相信地轻颤身体。手指紧紧地揪住少年背后的衣服,他发觉少年抱着他的手臂越来越用力。

少年发狠地用双臂紧箍怀里纤弱的身体,像是要把它揉碎了好挤进自己的身体,跟自己的骨血融合在一起。

强力的压迫让张梓乐有一种胸骨要被压破碎的感觉,他惊恐地拉扯少年背后的衣服,颤声阻止道:“别、别这样…

…好难过……好、疼……”

“疼?”少年丝毫没有觉察到张梓乐的异样,反而更加火大地揉压他的身体,冷酷地说,“你不是连死都不在乎了

嘛,还在乎疼?”

无法挣脱开少年钳制,张梓乐由于胸腔的压迫而不能正常呼吸,脸被憋得通红,几乎要窒息了。“快放……开……

“何必那么麻烦,你不用再苟延残喘地活着了,就这样干脆疼死算了!”少年恶魔般的话语像一颗炸弹投掷在张梓

乐的心湖,他在这一刻听到自己心裂成了两半。

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吗?胸口好闷、好痛,张梓乐大大的眼睛被绝望的水汽蒙住。脑子里最后的一丝清明也慢慢散

去,他抓在少年背后的手松开了,无力地滑落垂在身体的两侧。哀伤的眸轻轻阖上,泪掉落在少年的肩头。

觉察到张梓乐软倒在自己的怀里,少年惊慌的扳开他的身体,入目的却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庞,怎么——

“呜……”颓丧地搂着张梓乐软绵绵的身体跌坐在地上,少年摩挲着他清瘦的脸颊,发出小狼崽一样的悲鸣。

“怎么可以死掉?怎么可以死掉?”眼角赤红,少年突然扯住晕过去的张梓乐的衣领死命摇晃,“你给我醒来,醒

来啊——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掉——你听到没有,快给我醒来!”

“张梓乐,你给我醒来——”

天在哭吗?雨声越来越大,淹没了少年的嘶喊——

有泪从他的眼角落下,滴在怀里苍白的脸上,他紧抱着他,终于失声痛哭,与天一起悲伤……

“张梓乐,你醒来啊……你死了,我怎么办?我那么喜欢你……”

一睁开眼,便是明晃晃的白,消毒水的味道好浓烈。张梓乐疑惑地扭动脖子,发觉自己躺在某所医院的病床上,而

祁熙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打瞌睡,他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

还记得晕厥前的那一幕,小熙说恨他,恨不得他死呀!为什么又要把他送来医院?

轻轻地要把手抽回来,意外地惊醒了睡觉的他。祁熙揉一揉眼睛,看到张梓乐张着明亮的眼睛,惊喜地又滴下几滴

泪珠。

“小熙?”从未见过祁熙哭过啊,他这是、这是做什么呢?惊讶地伸去手,干瘦的指尖一接触的柔嫩的脸颊,晶莹

的水珠便凝结在指上。——他是为我流泪么?

张梓乐抿着嘴里的苦涩,缓缓抬起头与祁熙对视。那双美丽的黑眸里盛着满满的温柔,是他一直不敢追求的奢望。

“我喜欢你,你不要死。”祁熙慢慢地倾身过来,捧起张梓乐的脸深深地吻,他说:“我真的喜欢你,张梓乐。”

可是不能啊,而且也晚了……

张梓乐住进医院的第三天,他正在院子里看太阳,祁熙的妈妈来看望他。

他温温柔柔地叫她“姨妈”,心里却是十分惆怅。他知道只要跟祁熙在一起,就难免要面对这些尴尬。他只是一个

病人,他不想去做什么挣扎和反抗,他知道他和祁熙是不应该相爱的,他不愿意让这种错误延续下去,更何况他的

病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他不能拖累祁熙。

然而女人并没有责怪他,她拉着他的手,一直说他瘦了瘦了,然后泪如雨下。

心酸酸的,张梓乐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用身上的病服袖子去帮她擦掉眼泪。

她说小熙跟他的爸爸闹翻了,她说小熙当着他们的面发誓要与他同生共死,她说这个家可怎么办啊?

他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来安慰她,他垂下头默默不语,女人看到他忧愁的样子,也不再说话。

这一天,他不想再吃药,不想继续做讨厌的累赘。他生气地打翻了祁熙端给他的药丸。那一颗颗丸子像珍珠一样滚

得满地都是。

“你怎么了?”祁熙紧张地望着他。

张梓乐咬住嘴唇,把头扭到了一边,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他说:“你不要管我了,就让我死掉算了。”

祁熙错愕地盯着他的脊背,咬一咬牙,然后默不作声离开病房。

翌日清晨,张梓乐还没醒来,祁熙就带着个女孩推醒他,告诉他女孩是看护,以后会天天来照顾他。

张梓乐不明白,疑惑地望着祁熙。祁熙冷冷地对女孩说:“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来见他,不准任何人跟他

说话!”

他都知道了。张梓乐微微一笑,拉上了被子盖好,闭上眼睛重新睡起来。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更加痛苦。他默默地

在心里哀叹。

医院就像一所白色的监狱,禁锢了张梓乐,也禁锢了他所爱的人。每次看到与祁熙一同前来的女人,看到她脸上的

忧郁越来越深,他的心也越来越酸涩。

我为什么要活着呢?都是我害的,是我害了他们一家。

他常常去院子里,望着蓝天白云,他想要离开,想要让所有的人得到自由。他觉得自己是监狱上的一把锁,没有了

他所有的人都会解放。

上天终于听到了他的祈愿了吗?

祁熙忙着考试那几天,女人找到机会支开了看护与张梓乐单独交谈。

他没有等女人先开口,他知道女人也很为难,她常常在N城与S城之间奔波,为祁熙他们父子的关系忙碌,可是他们

都不体谅她,最辛苦的人,其实是她。

“姨妈能让小乐离开这里吗?小乐不想再留在这里?”他微微地笑着问她。

女人很讶异,但还是点点头。“小乐想去哪里?”

“可以去有海的地方吗?小乐从来没有见过真正大海。”他望着头上很蓝很蓝的天空慢慢地问,“能去有海的地方

吗?”

“能,能……你想去哪里姨妈都会让你去……”女人噙着泪花急急地点头,“姨妈会帮你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谢谢,姨妈。”他十分诚恳地感激,伤感地攥紧病服的衣角。

在女人要离开的时候,他犹豫地叫住女人,含着期待请求:“能不能,抱抱我?”

“当然可以。”站在他的轮椅前面,女人把他的头搂在怀里。

靠在女人软软的身上,他亦伸出手去环住她的腰。“妈……妈……”泪一颗一颗染湿女人的衣服。

女人浑身一震,颤抖着嗓音问:“你……你怎么知道?”

“唔……”他轻轻地哭,“我有看过爸爸的日记啊……你们一直都在骗我……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我能体谅你的

苦衷……”从她的怀里抬起头来,他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是我的妈妈……”

“孩子,我……”女人羞愧地低下头,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张梓乐变得好乖好乖,祁熙常常要忍不住去亲他,他喜欢抱着他,搂他在怀里喂他吃东西。他只要用他那双大大的

黑眼珠期期艾艾地望着他,他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所以当张梓乐哀求他要他去买小笼包来给他吃,他竟然大意

地忘了把看护叫进去帮他盯着他的妈妈,又给了他的妈妈和张梓乐单独相处的机会。

买了小笼包,他匆匆忙忙地跑回医院。在病房的外面,看护的女孩告诉他,她一接到他的电话就赶来病房外面偷偷

地盯着他们了。她说他的母亲好像给了张梓乐什么东西,张梓乐把那东西藏在了病床边小柜子里的最下面的抽屉里

让女孩离开后,他努力敛起愤怒的表情,推开病房的门。母亲和张梓乐见他进来,神色都有稍许的慌张,他笑一笑

,把小笼包的袋子递给张梓乐,看张梓乐假装着高兴从里面拿出来吃。

“妈妈,时间不早了,你也应该回去了吧!”转头催母亲离开后,他马上锁上病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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