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言语间,他已从赵蓉手里拿回了那簪子,扔给了一旁的掌柜。掌柜讪笑着接过,觉得面前的气氛不对,便不再多言,捧了金簪默默地回到柜台去包装了。
“桓公子,快到晌午了,上次多谢你抽空教我学琴。不知我是否能有幸邀请你去醉仙居一坐……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吧?若不介意地话我们可以一起用午膳。”
“嗯,那便一起罢。”
桓敬之想着逛了大半天,蓝芷也必是饿了,索性答应了赵蓉的要求。付了银子,把簪子往蓝芷手里一塞,快出店门的时候,附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蓝芷闻言不着痕迹地剜了他一眼,桓敬之却只是耸肩无辜一笑。
这些细碎的小动作都被赵蓉都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什么,见到站在桓敬之身边同样秀丽绝伦的男子时,她心里总有莫名的不适。他只是往那一立,便流转出极为动人的气韵来。看似对于什么都淡然的神情却是高雅不可攀附,盯着蓝芷久了,不由觉得连同他眉宇间透露出的一抹温柔秀色仿佛都是被高旷之气洗涤过一般。
……
醉仙居内,歌管楼亭声细细,玲珑残雪浸山茶。
三人在二楼的雅间里坐定,赵蓉唤了店小二来点菜。
“绣球乾贝,炒珍珠鸡,奶汁鱼片,干连福海参,蓬莱豆腐,龙井竹荪,……桓公子,你看还需要别的菜么。”
桓敬之望了一眼正垂眸品着香茗的蓝芷道:“那就再上一壶女儿红。”
待菜上齐了以后,赵蓉执了酒壶替桓敬之斟满。桓敬之对她颔首一笑,她便觉得双颊微微发烫,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就不用了。”
赵蓉握着替蓝芷斟酒的纤纤素手一顿,疑惑地抬头看着桓敬之。
“他酒量向来浅薄,还是喝茶便好。”
桓敬之接过赵蓉已倒了一小半酒的杯盏,仰首饮尽。蓝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逛了一上午,此时有些乏了缘故,拿起筷子却一点胃口也无。仿佛只要是闻着那肉的气味,胃里便翻起一阵恶心之感。
桓敬之注意到他持筷的手指一滞,便拿起瓷碗盛了一些豆腐羹,放在蓝芷面前。
“身子刚好些,还是吃点清淡的。”
蓝芷素来心思细腻,他见着赵蓉的秀美微蹙,就知道方才桓敬之的话她也是听到了。在首饰店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赵蓉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掺杂了些意味不明的情愫。蓝芷拿起桓敬之手边的汤勺,也盛了小半碗蓬莱豆腐递到赵蓉手边。
“多谢了……看着两位交情很深的样子,你和桓公子是认识很久了么?”
赵蓉展颜一笑,执了青花瓷勺递到唇边,垂眸间,她也并未见到蓝芷原本柔和散淡的神色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无奈。
我们从相识到现在已经很久了吧。久到我都记不清那些执手相伴或是天各一方的日子有多漫长。
“也就是从夏天到冬天的长度。”
明明字里行间都透着淡淡的苦涩之意,他却还是一脸淡然如水的表情。
赵蓉看着蓝芷的面容,莫名萌生出一股妒意。十几年里,她第一次见到比她生得好看的人,更何况面前的还是个男子。即便他沉默不语时,都宛如峻岭山巅上不化的冰雪,仿佛再美的事物和他相比,便也会在瞬间失了光彩。
而今日在桓敬之的眼里,她竟也看到了几分不可思议的柔和之色。只是,那仿佛初雪遇上朝阳而缓缓融化的温柔却不是为了她。
一顿饭用下来,三人也都是各怀心事。赵蓉从头至尾都在思量着眼前二人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而桓敬之自发觉蓝芷有些身体不适时便没了用膳的心情。
别了赵蓉,离开醉仙居。他略显焦急地望着面色不佳的蓝芷,执了他冰冷的手,放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捂了一会儿道:
“哪里不舒服?我刚才看你基本就没吃什么。”
“今天起得晚,早饭吃得有些多,所以倒也还不是很饿。”
桓敬之自然是不相信蓝芷的这番话,他心下清楚地很,蓝芷是那种即便身心难受到极致也不会闷哼一声的人。
“不说实话,我就背你回去了。蓝芷,你只要垂着脑袋,街上的人最多以为我背上趴着的是个身材修长的姑娘……”
蓝芷闻言,和他十指相扣的手指不由一僵。
“只是闻着那些菜的味道,胃里有些难受……你若实在想背,我倒是不介意露个正脸。反正都已经决定要委身下嫁于你了,我还有什么颜面要顾及的?”
第二十章:大婚前夕
“只是闻着那些菜的味道,胃里有些难受……你若实在想背,我倒是不介意露个正脸。反正都已经决定要委身下嫁于你了,我还有什么颜面要顾及的?”
蓝芷原以为桓敬之准会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可不料,身子一轻,一个踉跄之后他便稳稳地落在了那人宽厚温暖的背上。
桓敬之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紧了紧托住他无甚分量身子的双手。
“这可是你说的。”
“放我下来。”
蓝芷的口气是不容拒绝的强硬,他先前的话只为逗弄一番桓敬之,但他始终没想到一向低调古板的御史大人遇到了自己,便每每会逾越过心中的那条底线来。
“你这一动,莫不是想引得更多人的伫足观看?”
蓝芷闻言,便乖乖地趴在他背上,把脑袋埋在他青色的衣衫里。这样一看,如水般落下的柔软乌发便遮住了大半个侧脸,只能见到隐隐约约露出白皙的皮肤。
“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越来越作了,大街上的当众和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啊。”
但很快,卖果蔬老太的叹息声便被甜腻的声线给盖过。
“相公,奴家走的好累哦,你也背我吧?”
走在桓敬之和蓝芷身后的是一对看起来成婚没多久的夫妻,男子边上的姑娘羡慕地望着前方的二人,伸手圈过他的胳膊抱着使劲蹭着。男子微微皱眉,把她的小细胳膊给拽下来。
“莫胡闹,这样有失体统。”
那女子的小脸一垮,声音里是浓浓的不满,撅嘴小声咕哝道:“你看,人家怎么就不怕丢脸……跟你这个木头在一起真是无聊死了……不过,那个姑娘好漂亮哦,可惜就是个子高了点。”
一旁的男子抬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牵了她的手快步走过了桓敬之和蓝芷。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看清了青衫男子的面容,那正是和自己同朝为官的御史中丞桓大人是也。
唉,敬之兄背得不是个姑娘,而是个货真价实长的却比姑娘要好看万分的男人。季玄武看了一眼还被蒙在谷里,一脸憧憬的妻子,内心无力地感慨道。
当日迎接蒙古使节的晚宴,他也在座。直到到今日都还是难以忘记那个容色绝美,一曲倾城的男子。目睹着桓敬之在皇帝,臣子还有使臣的众目睽睽之下带走那风姿绰约的男子时,他便看出了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事后,当他在无意间听说了那绝世的男子只是一个青楼小倌时,季玄武的内心无疑不是被深深得震撼到。
他没想到素来严肃至极甚至连女色都不近的的桓敬之竟然会为了一个身份低微的青楼小倌做出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来,不过转念一想,似乎正是因为这样,季玄武才对于他们的感情愈发觉得肃然起敬。
这辈子能让桓敬之如此的,怕也只有现在趴在他背上的蓝芷一人才有这个能力了罢……
鼻尖嗅着凝神的檀香味,身上洒着暖融融的阳光,这样的感觉,安心得只想让人闭上眼睡一觉。身后的景物不断的变换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川流不息的人群渐渐在视线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株株梅树。
琼枝疏影,幽姿冷妍。一眼望去,如海荡漾,若雪满地。
在那一片香雪海中间,坐落着一间小木屋。桓敬之在屋前停下了脚步,轻轻唤了一声,但背上的人却无回应。他眼底不由泛起一丝微薄的笑意,小心轻柔地把蓝芷放下,待开了屋门后便俯身抱起他,稳步走向床前。看了那睡颜良久,他才起身离开。
蓝芷醒来时,天色渐暗,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盖着的青色棉被。下床穿了靴子,环视了一遍自己所处的这间陌生屋子。
只见方才躺着的床边摆放着一张几案,上头放着几叠宣纸和一方砚台,那竹子制成的笔筒里竖着几只长短不一的毛笔。案旁是几个雕工细致,刻着繁复花纹的橱柜。在那门口边的方桌上立着一面雕花铜镜和一个插着几株梅花的长颈玉瓶。
推开屋门,便有幽幽的香气扑面而来。入目的是一片缀树而生,红殷冉冉的寒梅。一袭青衫的桓敬之,在层层叠叠的花海中眉目格外分明。那根束发的青色缎带在风中翻飞,时不时滑过他的耳际。
一瞬间,蓝芷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仿佛之前经历的种种都只是一个梦境,仿佛生离死别都不曾存在过一般。梦醒时分,抬头便可见得那人温润如玉,风姿卓绝地负手而立。
缓步走到他跟前,花树下的男子璀然一笑,眼角眉梢尽是浓的化不开的宠溺之情。
“可喜欢这里。”
蓝芷看着花瓣从枝头飘下,缓缓地落在桓敬之的衣衫上,一时间竟失了心神,忘了回答。
“本来日后是打算常住在这里的,但眼下我爹答应了这桩婚事,看来这屋子是得空着了。总觉得有点可惜,便趁着你睡着的时候还是带你来这看上一看。”
“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这里就像是桃源之境一般。”
桓敬之闻言伸手揽他入怀,唇边勾起一抹醉人心神的浅笑。手指从他幽凉如水的发丝间穿过,捧着他的脑袋,垂头吻上了蓝芷凉薄的嘴唇。
蓝芷攀着他腰身的双手紧了几分,头也不由自主的后仰。唇瓣间的简单摩挲宛如羽毛般,撩拨的心口处一阵酥痒。桓敬之感受到他的回应,手指流连过他的面颊,吻得深入了几分。起初犹如春日细雨落在湖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随着情到深处,雨点便铺天盖地,一连串地砸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彼此的气息在唇齿间交融着,二人贪恋着此刻缠绵悱恻到让人忘了身在何处,今夕何夕的窒息感。不知持续了多久,蓝芷感到一丝眩晕,倚着桓敬之的胸膛,无力瘫软在他怀里。
“很多时候,我一直以为你从未走远。只是你在回忆里等我,而我却从未察觉到罢了。”
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像极了一声浅浅的叹息,仿佛落下一片花瓣,都能盖过它。
“蓝芷,你曾经留下的缺憾今后就由我来填满。”
桓敬之看着他落寞的眸子,猜想他许是想起了那个死去已久的故人,心下生出一丝怜惜。
“我知道你可以弃世俗的眼光于不顾,只是我害怕有朝一日你会后悔今天所做的决定。敬之……如果在开头便看透了那注定要分崩离析的结局,你还会选择继续下去么?等到情根深种,难以抽离的时候,你却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到时候又该怎么办。是我太自私了么?一直以来只是执念于片刻的厮守,却从未想过要你去接受一个没有光明的未来是何等的残忍。”
蓝芷说完,只觉得这个怀抱紧得似乎要把自己嵌入桓敬之的身体里去。他的脸埋在他的胸膛上,贴着柔软的衣衫能听到心脏激烈跳动的声响,他更加看清楚了现实的鲜血淋淋。倘若他是一只扑火的飞蛾也就罢了,到头来就算灰飞烟灭,粉身碎骨,那也是他心甘情愿去承受的,只是如果在那只飞蛾消亡陨落的瞬间,被那个和他朝夕相处,生了感情的人所看在眼里,那么要他怎么忍心最后留他一人在这世上难过痛苦。
曾经剔仙骨时的决绝,曾经无论如何都想把他留在身边的执着,曾经坦然视死,不顾一切的勇气似乎在瞬间土崩瓦解。
尝过一次阴阳相隔的滋味,他自知那是肝肠寸断的折磨,如今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重蹈覆辙。
“蓝芷,你不要让我感觉到你在动摇。未来是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又怎知等来的会是曲终人散的结局……也许你从前受过的伤害至今都还没痊愈,但是你不要害怕,不要退缩……相信我,我许你一个未来。”
桓敬之的语调十分的轻柔,甚至听起来带了点哄骗小孩子的意味,他一手抚着蓝芷的脊背,一手反复摩挲着他细腻柔软的脸颊。
那个叫做子临的故人到底伤了你有多深,才能让隐忍至极的你在此刻将脆弱与不安的一面毫无掩饰的流露出来?
蓝芷望着他的眼神不由坚定了几分,原来的痛楚之色就好像是错觉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仔细想来,在这一百多年的漫长岁月里,他们之间却从未有过承诺。我等你,不过是因为想再重温一遍你的一个眼神,你蹙眉的一个动作,你指尖的温度,你口腔里的气息。若你不爱了,我就放手。若那感情还在,那么我便不去顾及结局,只求携手走过一段是一段。
“桓夫人,笑一个。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从今以后你只管努力幸福就好。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不然我爹和文若他们真当我们婚前私奔了……”
桓敬之执起他的下巴,言语间眸子里闪过一抹轻佻之色。蓝芷扶上他的手,唇角轻勾。
第二十一章:花烛红妆
“阿芷,趁还没拜堂之前你跟我私奔了吧!桓敬之个二有什么好……跟墨大爷走,以后保管你衣食无忧。”
雕花铜镜里的蓝芷,不施粉黛,如瀑情丝用一根镶着金线的大红缎带在发尾处松松系上,嫁衣似火,美人如斯。露出的颈间肌肤在乌发与红衣的映衬下更加温润细腻,宛若凝脂。墨雪不自觉地抿了抿唇,从梳妆台上跳下来,抬手执了他瘦削的下巴不由咂了咂嘴。
“跟你走,岂不是相当于给鬼帝做小么?”
蓝芷微微侧头,避开了他不安分的爪子。
“就南柯那个小白脸也能纳妾啊!要说也是给我做小。阿芷,你放心,跟了我以后,我一定会把那面瘫给休了,全心全意疼爱你一个。”
墨雪丝毫不知道他此时的狂妄样子全然被在冥界那头的鬼帝看了个一清二楚。南柯本是想借着小镜子看看婚礼进展的有无差错,但没想到刚一打开便看到某人俨然一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姿态。他万年冰山的嘴角一勾“看来这小子最近欠调教得连上下都分不清楚了……”
“蓝芷哥哥你好了没,我哥都等不及要拜堂了。”
门外传来桓文若急促的敲门声,蓝芷无奈地看了一眼墨雪,墨雪起身帮他理了理宽大的喜服后摆不耐烦地答道:“急什么,急什么。告诉你哥,新娘子已经被人拐走了。”
……
因着桓敬之和蓝芷皆是不喜欢张扬和热闹之人,这婚礼也就省了八抬大桥和那些寻常的婚俗仪。桓老爷子虽是同意他们能在一起,但碍着面子问题,也倒没有准备喜帖宴请各路宾客。倒是冷亦出乎意料地携了几大箱子的贺礼奉着苏念白的旨意前来道贺,桓老爷子没想到儿子娶个男人竟能惊动当今圣上,不由又喜又惊。再一看来人又是深得他心的未来女婿,便赶忙叫了桓文若去招待他入席。
而桓府的一众丫鬟小厮们在婚礼筹备前都已经知道了日后的少夫人会是个男人,此刻也都井然有序忙着各自的手里的事情。茗青更是在得知桓敬之要娶的是蓝芷以后,泪流满面感慨道:“还好少夫人是蓝公子,若是碰到个脾气坏的主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得跟着倒霉。”
府内一片灯影绰约,伴着大红挂饰,朦胧雅致。屋外月色清寒,华灯初上,借着高挂的灯笼隐约可见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