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对不起云飞了，我实在是好饿啊……”莫惜华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自语着。

第十五章

楚云飞寻了一夜也没有莫惜华的踪迹，他在路上掉落的东西也已经被楚云飞收入怀中，多得匪夷所思。

但从方才开始，路上已经没有了掉落的物品。他心中不免慌乱，只有不断加快速度，赤水气喘吁吁，他心急如焚。

旭日初升时，好不容易绕出林子，发现不远处有城镇，他立刻策马而去。

城镇很凶，从城南到城北不过数十丈，他去到城里唯一的一间客栈问过了老板，却被告知今早并无外乡人前来投宿。

难道是他走错了方向？楚云飞一边想着，一边翻身上马。

莫惜华走出当铺时，还在一个劲腹诽方才狠狠压低价格的当铺老板。简直是奸商！奸商！！他攥着银子走向客栈，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大吃一顿，怎么回去还是容后再想。

晌午时分，楚云飞在某条小路上忽然勒马，左思右想之下，他再度往回走。

惜华出门不带银两的习惯他是知道的，一整晚没吃过东西，必定让贪吃无比的惜华饿得不行，既然不在客栈，肯定是去当铺弄银两了。

才走没多久，就见迎面有人驾马而来，身形摇摇晃晃，蓬头垢面看不清模样。但那脏乱的红衣却依旧十分显眼。不用多想即知是谁。楚云飞一夹马腹，迎上前去，“惜华！”

“云，云飞……”莫惜华见着是他，立刻露出了几乎就要哭出来了一般表情。

“你怎么这幅模样？”楚云飞用袖子为他擦去了脸上的污渍，“是哪儿受伤了？”

莫惜花用力摇头，只用力抱住了楚云飞，“我、我没有把逐风卖掉哦。不过本来想送你的一些字画全被我拿去当了……”他看了一眼对方的神色，确定对方并没有生气，又说了下去，“可是我刚进的是一家黑店，里头有人要——”

正说着，一群人从莫惜华后头追来，迅速地包围住了二人。

楚云飞的手按在剑柄上，眼眸微微眯起，已是蓄势待发的模样。莫惜华手无寸铁，又是饿着肚子，连带着思维都迟钝了不少，就愣愣地看着这些人，动都不动。

为首那人看见楚云飞，只思考了片刻就挥手示意手下撤离。速度之迅，与来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些不明白地喳喳眼睛，莫惜华回头看楚云飞。对方已经放松了下来，翻身下了马。逐风触碰了下赤水的背部，赤水动了动，并不排斥逐风。莫惜华摸摸逐风的脑袋，忽然低喃一句：“我好饿啊……”然后，就这么直直地跌下马去。

楚云飞一惊，在他坠地前一刻抱起了他。

查看一下确定莫惜华并没有受伤，楚云飞不禁心觉好笑，“居然被饿晕，才两顿饭没找落，你可真是古今第一人了。”

他将莫惜华抱上了赤水，然后自己也骑了上去，调整好了莫惜华在自己怀里的位置，就驾着赤水回封城，逐风不用楚云飞说，通人性的尾随在赤水身后。

将逐风赤水交给仆人，楚云飞换了身衣服后，召见了专门负责照料逐风的马夫。

“你之前给逐风吃了什么饲料以外的东西？”

“没有，小的知道它是少爷的爱驹，不敢随便做主更换饲料，更不用说给它喂食其他东西了。”仆人低着头，万分恭敬地说到。

楚云飞扬扬眉头，挥手让他下去，自己则回了房间。

莫惜华正在他的房里休息，他走进去时，婢女正从房里退出来，见着他立刻行礼，“少爷。”

“惜华醒了么？”

“莫少爷已经在用膳了。”

楚云飞点点头，迈步入内。

莫惜华正狼吞虎咽着一个鸡腿，右手还拿着筷子满桌夹菜。

他走过去坐在莫惜华对面，顺手递了一杯茶给莫惜华，“慢点吃。”

“唔，口似鹅四捂勒（可是饿死我了）。”莫惜华费力地将嘴里的菜咽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长出一口气，“呼……”

“饱了？”

“差不多了。”莫惜华摸摸肚子，一脸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你这是被宠坏了，我去西域做生意时，有时连着两天不进餐不照样做事？”话是这么说，可他却也舍不得让莫惜华饿着的。

莫惜华夹了一筷子桂花糖藕，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有你在，我哪会挨饿。”就是宠坏，那也是云飞给宠的。他爹经常游走四方，时常不在，这些天就不见了人影，家中也没有仆人厨子，去楚家蹭饭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理所当然得很。

楚云飞将他垂在颊边的碎发理到了耳后，目光柔软，“也是。”只是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少……这么想着，楚云飞喉头一阵发痒，侧头低声咳了起来。

方才还饿得如狼似虎的莫惜华立刻坐到了他的身边，轻拍他的背部为他顺气，“云飞，你是不是受了风寒？这几日一直在咳。”

楚云飞的眼底有幽暗的光芒掠过，“我待会儿让楚安去抓些药服了就没事了。”

“可别忘了喝，算了，我还是去跟楚安说。”莫惜华说着就要往外走，楚云飞拉住了他的手，“我会记得的。你还是再吃些东西罢。”他的眼眸含着柔软的笑意，“别担心我，我自己心里有数。”

莫惜华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重新入座，埋头继续猛吃。

楚云飞坐在那里，静静凝视莫惜华那说不上好看的吃相，笑容浅浅绽开，俊美如斯。

知道楚云飞又很多事要做，莫惜华自告奋勇地揽下了调查元凶的事情。

看楚云飞的模样，似乎真的半点都没放在心上，坦然自若地处理大小事务，外出洽谈生意，与平素无异。

倒是莫惜华急得不得了，翠环姐姐那里的调查消息还没过来，他自己这边查得又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云飞，你怎么还是这么悠闲啊！”莫惜华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眉头皱得紧紧的，最近为这件事情，他连扮女装的心情都没了。

用手指轻拨算珠，右手执笔记账的楚云飞抬起头，放下笔，拉过莫惜华，掏出一方手帕为他擦汗，“若不然该如何？惜华，你该信我。”

莫惜华皱着细细的眉头，不说话。

楚云飞看向窗外，初夏时节的景色，看上去都显得生机勃勃，他再回头看看那个红衣如火的男子，笑得有些奇怪，像是惆怅却又并不艰涩，“还有十天啊……”

秀怜抱着账本站在书房门前，见书房的门半阖着，里头寂静无声，就轻轻推开门，侧身探看。

书房一侧的书桌上，楚云飞正枕臂浅眠，睡容平和。

霎时，修炼的目光柔和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她轻轻地退了出去，悄无声息地关上门，带着几分恋恋不舍，抱着账本又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

而不久之后，书房的门就被莫惜华用力地推了开来，浅眠之中的楚云飞立刻醒了过来，“怎了了？”

“我、我找到一个人证！有人曾经见他和一名女子出去过！”莫惜华目光善良，脸颊因为方才的急速奔跑而微微泛红，“很快就可以找找元凶了！对不对？！”他高兴地笑了起来。

楚云飞点点头，“嗯。”

“再过两个月你就年满十八了，等这件事过去了，我和总管伯伯一起给你布置宴席。”莫惜华笑弯了眼睛，一脸阳光灿烂。

楚云飞微笑，颔首，“好。”

一个月之限很快就到来，但莫惜华除了这个人证之外，再无其他证据，楚云飞依旧镇定如常，在最后一天的清晨站在了府邸的大门外静待老者的到来，莫惜华站在他身边，不时四下张望。

接近上午时分，街上并无行人，大多已在吃午饭，因而只有几个摊贩依旧在那里坚持不懈的叫卖着。

老者就是在此时出现的。莫惜华根本没看见他的到来，但一回头，他就已经站在了跟前。楚云飞有意无意地挡在了莫惜华的前头，向老者拱手，“前辈。”

“听你这口气，就是没有找到真凶罢。”老者很是敏锐地开口道。

楚云飞也不否认，如实回答：“确实。”

老者冷笑一声，“楚姓小子身边的那位有什么想说的么？”

一直被楚云飞扯着袖子不被允许开口的莫惜华还是忍不住出了声，“我找着了一个人证。”

“哦？”

“他说看见令郎与一名蒙面女子外出，并且……就是自那时起，再没回来过。我让他来做人证，他却说什么都不肯来。”莫惜华说着说着，万分沮丧，“威胁了利诱了，我本来还想找个姑娘去色诱的，可是他隔天就不见了人。”

老者捻须，“那你现在说的一切，还是没有任何结果。楚家小子，你是做好准备受死了么。”

“你就是想找个人出气嘛！要找真凶为什么不去官府？”莫惜华瞪着老者，气得牙痒。

“呵，强词夺理的小子，按老夫年轻时的脾气，早就在上次就会杀了你二人，还管你们是否无辜？我儿是在离开你的店铺之后似地，难道你们就真的没有一点责任？”

“那明明是他咎由自取。”莫惜华低声嘟哝，“活该……”

“惜华！”楚云飞低叱一声，“别多话。”

莫惜华撇嘴，扭开头去。

霎时，老者的面容阴沉了下来，“楚云飞，你先前的话可还算数？”

“……这是自然。”楚云飞低垂着眼睫，“但凭前辈处置。”

“云飞！”莫惜华正想说什么，却被楚云飞扫了一眼，又硬生生住了嘴。

老者举起了拐杖，楚云飞立刻推开了莫惜华，避也不避扛下了这一杖。他全身一震，来不及捂住嘴，咳出的血溅在了衣襟上。

“啊！云飞！”莫惜华尖叫了一声，扶住楚云飞的手臂，大惊失色。他怒瞪老者，虽然明知对方看不见，却半点不吝惜眼刀，好似正在狠狠剜着老者的肉一样的狠戾，“不准你动云飞！”

“难不成你想代他受我处置？”

楚云飞又轻咳了数声，见翻涌的血腥味压下，维持自己声音的平静，低声开口：“不，前辈，这一切都与惜华无关……”

“那个男人是我杀的。”忽然，有个声音这样说到。

第十六章

秀怜自暗处慢慢走了出来，终是不忍看楚云飞受伤，她袅袅娜娜的自暗处走出来，来到了几人面前，声音依旧温柔如水，“王前辈，我没想到他是您的儿子，真是对不住了。”她这么说着，言语间却完全没有丝毫歉意。

老者微微侧头，像是在辨认这令他有些耳熟的声音，“你是——”

秀怜又往前走进了几步，“秀怜。我是秀怜。或者，您会更熟悉我的另一个名字——阿池娜。”

闻言，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老者后退了几步，连拄拐的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老鲜羽王的公主，你怎么会在这儿？！”

秀怜以袖掩唇，“私事罢了，不值一提。不过，令郎是我动手杀的，与楚公子无关。”

“这、这是为何？”

“我初到封城偶遇令郎，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就此纠缠不休，甚至起了轻薄之意，我一时气急刺死了他。”秀怜侧过脸看了眼莫惜华，“那枚耳环是被莫公子捡了去的罢，我可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莫惜华从怀中取出了一枚耳环，“这真是你的？可你母亲不是古兹国的么？”

“呵，可我没说过我父亲是古兹人呐。”秀怜细长的眸子仔细看去竟隐隐是墨蓝色的，只是她时常低眉顺目的模样，让人瞧不清眸色，此时她坦然地直视莫惜华，这么近的距离内，莫惜华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中原人会有的眸色。秀怜无视了莫惜华诧异的表情，接着说了下去，“我母亲是古兹送给鲜羽王的舞姬，而我，是鲜羽的公主。”

“云飞说他救过你，如果你真的是公主，那为什么会落难来到中原做艺妓？”

“老太后并不喜欢我和我妹妹，逼我父王逐我们出宫，而今我王兄成了鲜羽新一任的王，我也就恢复了身份。这一点，楚公子也该猜到了罢，所以这一个多月来都不曾着手追查，更使了苦肉计让我自行出现。”秀怜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叹息的意味，可依旧是轻描淡写的口吻，“王前辈曾是我母亲的旧识，我杀了他的儿子，也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老者摇了摇头，“多年不见，你竟是变成了这幅模样。”

秀怜一摆水袖，姿态婀娜妩媚，“至多是我下手重了些，而您教子无妨，我不会因此而将性命赔给您，不过，您可以向我提出一个条件，只要我能做到。”

老者重重地叹息一声，侧过头去，“你是夕姬的女儿，让我如何能下的了杀手。”

“所以，我许您一个要求，财富、名利，还是——光明？”

对方只是摇摇头，仿佛一时间又苍老了数十岁，“老夫已这般岁数，这些，早已用不上了。阿池娜，你这般手段，终有一日会遭到报应的。”

“无妨，这世上本就是适者生存，即便是我死了，也会拉着自己最恨的人一起下地狱的。”秀怜依旧在微笑，说出来的话，却让莫惜华不禁后退了小半步。

不再多说，老者叹息声沉沉，“罢了罢了。就当是——我欠你娘亲的，以此来偿还罢。”

但秀怜却是蛾眉半蹙，轻声道：“我娘亲在九泉之下可等了您多年了，您都不愿早些去见她么？”

“你——”因秀怜这惊人之语，老者有了瞬间的愣神。就在那一刻，秀怜身形一动，将一把匕首插入了老者的心口。

她分明是没有任何内力的，可手起刀落间，却丝毫不见迟疑，连角度都拿捏得正好，对方并未立刻毙命，但也是回天乏术了。

“我总也找不着您，足足等了许久您才出现。我看您还是早些去罢，莫再让我娘亲久等了。”

干脆利落地抽出匕首，老者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已然断了气。

见此情景，莫惜华倒抽了一口气，眼睛都睁的大大的，像是生怕自己看错了一般，又用力眨了眨眼。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转头环顾四周，发现原先在附近叫卖的商贩，走动的行人，都统统不见了。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莫惜华大惊，转头去看楚云飞。

他身边的楚云飞伸手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先别说话，直到此时，楚云飞才开口：“我只问你一句，你怎会楚家剑法？”

“当年见你使过，我也只会这一招，既狠又准，好用得很。”那把匕首不知是何材质制成，晶莹剔透且不沾一丝血丝，干净得像是未被使用过一样。秀怜收好匕首，一摆手，那露落轩的总管竟从街角慢慢走了过来，动作利索地将老者的尸首带了下去。

莫惜华警惕地看着秀怜，“你当街杀人，难道不怕官府派人拿你么？”

秀怜抚了抚有些凌乱的云鬓，露出了一抹笑意，“有谁见着么？”早在老者出现时，她就让人清了场，整条街上早就没有了人。谁能给这个无亲无友的死人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