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52章：梦里梦外（一）
天空橙黄，空气沁心。
踢着脚下的石子，无聊的看着两旁插满水秧的稻田，十二岁的琼谋仁顶着一头夸张的鸡窝头，一边走在回家的村边小道上，一边一手拎着破旧的书包来回晃荡。
他穿着一件灰褐色的格子毛衣，一条黑不溜秋、褶皱层层的裤子，还有一双脏秃秃看不清颜色的球鞋。
“姓穷的，今天被我截住看你往哪逃！快过来给我道歉，要不然我叫他们把你丢进水沟里。”
这时，一道尖锐的难听声音从前面吼来，让琼谋仁停在了原地，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用手捂住了耳朵。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昨天那个被我打趴下起不来的毛蛋啊，怎么？今天有力气了，还知道找几个土蛋子来帮你，恩，不错嘛！脑子有长进了。”
琼谋仁放下手，挖着鼻孔一脸鄙夷的看着对面的几个土蛋子。为什么要叫他们几个为土蛋子呢，原因有三。一是因为他们几个天天被他欺负的灰头土脸的，二是因为他们几个天天穿着一身土色难堪的衣服，三是因为……嘿嘿，他就喜欢给人起外号嘛……
中间那个略高的胖脸男孩一听，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带着灰垢的脸上呈现出一副凶样，大叫起来：“姓穷的，别以为你爸妈是老师我不敢拿你怎么样，今天我就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欺负同学，大家快上。”
“毛蛋，你真卑鄙！知道我爸妈去省城了不在家，你就趁机来报复我对不对？”人多势众，寡不敌众，以多欺少。突然，这三句成语在他脑袋里出现，情急之下他脱口就大声指责起来。
“嘿嘿……知道怕了？那就赶紧道歉，要不然我们几个非把你丢下去不可。”毛蛋一听，顿时大爽，得意一笑，露出了一口黄牙。
他是很怕，怕等会这几个土蛋子的爸妈提着铁铲子来他家找他。在心里暗骂几句脏话，琼谋仁把书包往田埂上一撂，卷起毛衣袖子，露出被太阳晒得铜黄的结实胳膊，开始打架。
“来啊，你们几个土蛋子，等会要是谁敢哭出来，以后看见我就叫我仁大侠。”伸出一只手掌，对他们勾了勾食指，琼谋仁挑眉挑衅。
那几个男孩以前都被他欺负过，心里都憋着气，乍一听下，都纷纷喊着报仇俩字，冲了上去。
不到半分钟，这几个每次见面都眼红的人滚打在地上，满身的泥土粘的到处都是，琼谋仁恼了，一脚踢开一个，“扑通扑通”几声，掉进稻田里几个，身上还有一个，一看，竟然是毛蛋。
“姓穷的，你要是不给我道歉，我就把你踢下去。”毛蛋瘪红了脸，用他肥胖的身体狠狠地压在琼谋仁的身上，还不忘厉声警告。
“靠你妈的！老子就是不道歉怎么了？快滚下去，要不然我把你也踢下去。”他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压在身下，天生力大的他每次打架都是先把别人压下去，没想到这次会被这胖子给趁虚而入。唔，现在怎么脑子里尽蹦出些成语，难道他老子天天抽他让他背的东西都给自动消化了？
正在琼谋仁暗想的当口，不远处的一声声叫喊让他停下了所有的思想和动作。
“啊仁，啊仁，快回家去，你爸妈出事了……”
“啊……”
毛蛋被琼谋仁突然大力推开，顺便掉进了泥水里，惊叫出声，正准备开骂，留给他的只有奋力奔远的身影和丢在一边的破旧书包……
“爸，妈……”
刚跑到家门口，就见许多人围住了他家大门，琼谋仁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脚浑身一抖。
“啊仁，快进来……”堂叔从人群中走出来，对着呆愣在大门口的琼谋仁招招手，眼中含着泪光。
僵硬着身体，琼谋仁慢慢走进屋内。
堂屋里站满了舅家的、姑家的、姨家的表亲，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怜悯的表情看着他，让他有种想要大叫出声的冲动。
再往里看，那张用木头支架成的床上平躺着他现在应该还呆在省城的爸妈，他们脸色青白，换上了一种古代的衣服，好像他在村里老张家的棺材铺里见过的那种。
血液猛地冻凝在一起，琼谋仁死狠的攥着双手，瞪大着眼睛盯着床上一动不动的爸妈。
“我爸妈怎么了？”颤抖的声音碎碎的从口中溢出，心脏不断收缩着，他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哪怕是爸爸再一次拿着铁锤打他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害怕过。
“啊仁，你爸妈在省城出了车祸……”堂叔一边抹着泪，一边对着他说道，“听说是个喝醉酒高中生开车撞的，当时你爸妈正在路边买东西，谁知就被……当场就死了……还算有良心，那高中生的爸爸把你爸妈给送了回来，还跟着人说是要赔钱……”
“那撞人的人被抓了没有？”他记得爸爸教过他，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爸妈都被撞死了，那凶手一定会被抓起来的。
堂叔显然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看了看周围的人，他回答：“没有，不过人家派人来拿着钱说是要……”
“为什么不抓起来？他杀了我爸妈？”琼谋仁怒瞪着双眼，握紧了拳头，忍着不让泪落下来。他不要钱，他只要爸妈活过来，重新对他笑，哪怕是打他也行……
周围没有人吭气，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琼谋仁暗自冷笑，这些亲戚平常都看不起他家，逢年过节来都不来，现在爸妈不在了就都跑来，是看笑话的吧，呸！他才不稀罕……
“琼老师只有这一个孩子吗？”忽然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打量了琼谋仁一眼，然后问向堂叔。
“是是，只有他一个孩子，还在上学。”堂叔神情恭敬的对着那个中年男人点头解释。他的样子让琼谋仁心生厌恶，还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快点说赔偿的事情，天黑之前我还要赶着回去。”中年男人皱着眉，不着痕迹的闪离浑身散发着禽骚臭的堂叔。
“好好好，您先坐。”堂叔赶紧搬来一个凳子，用袖子擦擦放在哪中年男人的面前。
“不用了，我们老板说撞死了人造成悲剧很抱歉，按照他的意思我们赔偿五十万，还有所有的后事我们全安排，一定让琼老师走的风风光光，然后这件事情就这么了了。”中年男人慢慢陈述完，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到了堂叔的手里。
堂叔双眼发光伸手去接，激动的连手指都在发抖。
“滚开……”琼谋仁眼疾手快的在堂叔接触到纸张时，夺下了那张写着好几个零的支票。
“啊仁，你干什么！快给我。”堂叔黑着脸，气恼的看着琼谋仁伸手索要支票。
“爸妈是我的，你凭什么要？这也是我的！”怒气冲天的大吼过去，琼谋仁知道，这是爸妈用命换来的，他不会交给任何人。
堂叔心虚的转着眼珠子，又堆笑起来：“啊仁，你还小，这些钱我先帮你保存着，再……”
“不用！”死死地攥着支票，琼谋仁瞪着眼睛，含着强势的语气。
堂叔无奈，只好对着那中年男人点头哈腰的说着说那。
等人都走了，等丧事都办完了，天也渐渐黑透。
中年男人办事很利索，花了钱找人很快就挖了坟坑，然后又用他从没见过的大车拉来了两只棺材，听村里人说那棺材是用什么木做成的，一个要好几万呢。哼！爸妈的命就这么没了，他们花那么多的钱是应该的。琼谋仁抱着膀子，护着贴身藏着的支票，看着空空如也的房子，冷冷的想着。
有钱人就是好，开车撞死人只要用钱就可以打发。不用坐牢，不用偿命，更不用遭受谴责，只要用钱一砸，什么事都没有，人命在他们眼中都形同废土。
有钱……对啊！他现在就有钱了，那他是不是就可以为爸妈报仇了，去找那个撞死爸妈还在逍遥法外的人，去找他，去找他……
强烈的想法冲进大脑，琼谋仁想都没想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拿出爸爸以前出差时用过的大塑料袋，迅速装了自己的衣服，借着微弱的月色，背着大大的提包，离开了他生活十二年的农村。
那么多亲戚都想要他手里的支票，他才不会那么傻，留下来等着被刮……
第53章：梦里梦外（二）
“臭小子！看我不打死你！胆子挺大的，敢拿着钱偷跑，我打断你的腿看你还跑不跑！”
浓黑的夜色遮挡了视线，只有身上传来的疼痛让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正被追上来的堂叔，摁在远离村庄的半山腰上狠狠地殴打着。舔了舔嘴边的血丝，琼谋仁凉凉的想，是不是爸妈也不同意他独自出去，才会这么不长眼的让堂叔给逮个正着……
“你这个小杂种，给我记住了！以后你要是敢再跑，我非把你的腿给打断了不可！”
打够了的堂叔一边气喘吁吁的谩骂着，一边蹲着身体在趴躺于地上的琼谋仁身上翻找着。终于，他摸到了那张支票，小心翼翼的将那张皱不拉几的纸条放进怀里，然后一把将几近昏迷的琼谋仁扛在肩上，拎上那个丢弃在一旁的大塑料袋子，转身回村……
等他醒来的时候才知道，他的堂叔现在已经成为他的监护人，而那五十万赔偿金也理所当然的被堂叔霸占着。
在拳头和威胁的恐吓下，年小的琼谋仁就算再胆大再不听话，还是慢慢屈服在一顿比一顿饿肚子的饭食下。
学校的校长是个好人，爸妈的每个月拖欠的补贴金和最后两个月的工资，以及上次出去公干的补偿金，他全都偷偷交给了他。琼谋仁在心里很感激，把那些钱藏了起来不让堂叔发现，他在想着等过完年一定要跑出去。他现在小，没有办法得到那笔钱，堂叔只是他的监护人，那些钱应该是属于他琼谋仁的，在他没有成年之前，这笔前谁也动不了，这是校长告诉他的。他在想，那他就逃跑，自己拿不到钱，堂叔也别想得到。那时的他，在心里就已经懂得有仇必报的道理。
春节刚过，琼谋仁趁着堂叔带着全家去串亲戚时，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行李包，再一次偷偷跑了出去，这次他成功了……
几年后，懂得怎样利用法律或者运用各种手段去报仇的琼谋仁重新回到村庄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令他想杀人的消息。堂叔早在几年前就带着家人消失了，而临走前他对村里人说他带着那笔钱逃跑了……
面对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和异样的目光，琼谋仁咬紧牙，用着装满仇恨的目光紧握着拳头，在心里狠狠发誓说：他琼谋仁有朝一日，一定把那些害过他的人统统都报复得生不如死！
……
“呸！一个低贱的野种，也能来这里上学？！呵呵，真是笑话！”一个打扮得十分漂亮的卷发女生，在指着前面趴在书桌上睡觉的某个人时，对身边的女友鄙视的说着。
第二天，教室里传出了一阵刺耳的尖叫声，那个漂亮的卷发女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被自己抽屉里跳出来的一只大老鼠抓破了脸，白嫩的皮肤顿时多出两道细细的血痕，分外刺目……
“兵哥，那小子竟然喜欢崔少？哈哈哈……笑死我了，就他那熊样还敢亵渎王子，真是懒蛤蟆一只不知好歹……哈哈哈……”鼠头贼眼的跟班扳子指着被兵哥手下打得浑身冒血的琼谋仁，大声讥笑。
“放他走吧。”兵哥挥挥手，来到奄奄一息的琼谋仁身边沉声警告道，“别让我再看到你，要不然一定把你弄死！还有，崔少可不是你这种人能接近的，滚得远远的，至少能保命！”
……
“对待敌人，不能结仇那就结友，不能结友那就结情，不能结情那就结心，记住，千万不要结爱。”那个伟岸的背影渐渐远去，他想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想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只有这句话不断地回荡在耳边……
“你就这么想杀了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让你真么恨我？”
“我不会杀你，现在想杀你的人不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是留还是走？”
“我说了，我喜欢高翔不会离开他，我也喜欢你，不会离开你！但是，我不喜欢被人强迫！这就是答案，你看着办吧！”
“你想脚踏两只船，也得问问我愿不愿意，高翔也不见得会同意你这种龌龊恶心的想法，真是个无赖的贱种！所有的好事都想往自己身上揽！琼谋仁，天下没有白痴的午餐，既然你想找死，那也别怪我对你无情了。那么，你就好好去享受享受自己应得的果实吧，祝你旅途愉快！”
美丽无瑕的脸上却呈现着狰狞的表情，那双冰冷的眸子透着残忍的杀念，黝黑的冰凉枪口就抵在自己的胸口上，那张泛着桃色的性感双唇正吐露着阴森的恨语，这一切都令他窒息。
他不想死！
“啊——”
急促的喘息，心脏剧烈的跳动，直到好久之后，他在从那种极度的恐惧中慢慢发现，自己竟然没死！
琼谋仁大汗淋淋的平息还在狂跳的心口，用手按住企图得到安慰。视线逐渐清晰，他看清楚这里是间卧室，很陌生，却又有点熟悉的感觉，这是哪里？他不是被霍承俊给……
立刻扯开衣服，他迫不及待的伸手抚向记忆中应该受伤的地方，低头一看，竟然不是中枪后的伤痕，是一个很细小的红点，就像是被针扎过所留下的，这是什么？他在心里疑惑着……
“你醒了？还好吧？”
门在这时被打开，走进来一个身穿浅灰色衬衣和一条深蓝色牛仔裤的男子，熟悉的美丽脸庞正对着他微笑，那双狭长的眼眸中透着一丝丝欣喜。
“崔……耀华？……”
不错，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崔耀华。难道是他救了他？琼谋仁在心里暗暗思索着。
“怎么？看见我就这么惊讶，这么讨厌？那好啊，门开着呢，想走就走，我正不想留呢。”像是看到床上琼谋仁的表情很夸张，崔耀华没有直接进来，背靠在门框上，冷笑着说出一段话来。
“呃……”
每次只要看到崔耀华就能空放出无数颗子弹的琼谋仁一下子结舌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他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哈哈哈……”
崔耀华第一次看到琼谋仁瘪语，看他有点滑稽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琼谋仁下一刻脸色青红交加。
“哈哈哈哈哈……”
崔耀华笑的更大声了，甚至还捂着肚子。
“你他妈的笑什么笑！看老子这样是不是很爽！”
琼谋仁还是那德行，脏话随口就骂了出来，尽管他的脸色依旧难堪得搞笑。
“这是我家，我想笑就笑，关你什么事！还是那句话，不想留马上就滚蛋！”
崔耀华顺了顺气，站直身体，对着靠躺在床上的琼谋仁淡淡说道，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气恼。
好吧！谁叫他现在寄人篱下，那就忍忍吧！琼谋仁给自己下台阶。
“那个……是你救了我？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崔耀华挑眉，也许是琼谋仁有些低和的语气让他讶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