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闵生
闵生  发于:2013年0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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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循声望去,也是狠狠的吃了一惊:“狐女?”继而明白了,狐女是在为戈萨做事的。

狐女显示激动地红着眼上来要抱我,却从我的身体穿过去,不由得后退一步,茫然的看了看我,最后目光落在桌上的月光石上。

“是他救了你?”狐女悄悄地摸走桌子上的月光石,带着我出了院子。

我漂浮在半空中,猜到她嘴里的他是谁,点点头默认了。

“那次我被一个老和尚抓住,国师大人救了我,所以对不起……”狐女不安地看了我一眼,又立刻移开视线。

我想像昔日一样拍拍她的肩,无奈手举到一半又收回来:“我知道的,没什么对不起的。”

“那你就是元罗殿下所说的王妃么?”狐女犹豫片刻问道。

我苦笑:“殿下厚爱,我却不敢。”

“哦。”一时冷场。

“那,青冥……他现在还好么?”我从来不知道自己问一句话都会这样的艰涩,话音未落,自己却失去了听下去的勇气。

狐女安静片刻问:“那人有什么好的,就值得你如此倾心?你的深情未免太廉价了些,只不过是几个月的相伴而已。”

“那你又怎么确定我们不是旧相识?”我回忆起千年前花树下浅笑的俊美少年,“其实,我在千年之前就已经与他相识了。”

“千年时间,世事轮回,你又怎么确信那人就是青冥?”狐女垂下眼睑。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你见到过他,可知他眉心的朱砂痣是我亲手点下的。纵使再过千年,我依旧认得。”

狐女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清:“可惜他不认得你了。每轮回一世,人们的记忆就会改变,你怎么就敢保证,他还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人?这般的执着,却是枉费了。”

“或许,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我喃喃自语,伸手想要抓住点什么,什么也抓不住。

“所以,要珍惜已得到的,而不是求不得的。”狐女语重心长。

我却忍不住笑起来:“这句话,我会记得的。”

“至于青冥,也许还好。”狐女移开视线,声音有几分怪异。“怎么了?”我的心跳陡然漏了几拍。

狐女咬咬嘴唇:“青冥,早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就疯了。”

在大年初一的晚上就疯了。

疯了……

等了几千年,怎么可以是这样的结局?

“不。”我仰头,鼻子一酸,竟有些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妖是没有眼泪的,妖只会流血,不会流泪。

胸中绞痛之极,喉间隐隐有腥甜的味道上涌。我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来,还带着几分梅花的清香泼在雪上,极是一幅写意的水墨。

等了几千年,怎么可以是这样的结局?

“你竟然为了他流出血泪?”狐女恐惧的撒手松开了手里的石头,想要捂住自己的嘴又想扶住我,一时间竟愣在原地。

“王妃你怎么了?来人,快去叫醒国师。”元罗的怒吼瞬间惊醒了我,我才发现自己的身形已经开始变淡。

令人窒息的绞痛让我保持着灵台清明,始终保持着一口元气不散。我知道若散了,便是永诀。

青冥,我不想离开,我不想放手。

我说过,我要还你千里河山,万里锦绣。

不要,不想离开。

对不起,这一世,又是我负了你。本以为债是两清了,却怎知,我欠你的,生生世世都还不完?

还不想离开啊……真的,不想离开。

一般的妖精都是修炼内丹,所有的法力都汇集在内丹里,所以修炼时会格外的注意保护好内丹。一旦内丹修炼大成,就可以化成人形。

而我化形却是借助了伏羲琴那庞大的力量直接修成,省却了中间的过程的后果是一旦失去了伏羲琴,我就会烟消云散,什么也不会剩下。

月光石外,恍恍惚惚有戈萨的声音:“殿下,梅清影许是过不得这一关了。他的元神已经被月光石的反噬力量吞噬……”

不,我还存在!

“我不允许有人分享我的爱人。谁都不行,所以,你必须消失。你离开,元罗可以用上百种方法把你找出来。只有你彻底的消失了,他才会死心。”戈萨的声音被月光石里的烈风撕裂。

巨大的力量一点一点的撕扯着我的元神,我只能竭尽全力挣脱。冰雪风雷的力量从阵法里不断涌出,仿佛永无止尽。

万钧雷霆劈在身上,剧烈的罡风快将我彻底吹散,仿佛身体的每一处都在这样的阵法里被剥离,每一滴血,每一片肉,都要在这里不复存在。

这样的疼痛,可堪炼化伏羲琴的阵法相比得了。只是彼时,是生无可恋,而此刻,我却只想活下去。

我必须要活下去。

“咦?你还活着?真是意外。嗯,不过也没有多久了。这风雨雷霆的力量曾经封印了无数的仙神妖魔,你是挣不开的。就是大罗金仙在这个阵法里消磨个三五天,也就尸骨无存了。”戈萨的声音很是轻松。

“也许你不知道,这月光石还有一个妙处,只有我知道的。月光石本是盘古大神死前最后一口精气所化,本是至阳之物,却封存了太多冤魂厉魄,每月十五月圆之时,这些厉魄都会在至阴之时出现。”

“很不巧,今夜就是月圆。所以,再见了。”

再见?不,不会的。

我颤抖着舒展开身体,戈萨,你错了一点,我本就是妖,还是在冰雪里出生的妖。

也许我会惧怕雷霆,但冰雪,本就是我的生命之源啊。

“你没事,真好。”元罗紧紧地抱着我,有几分消瘦的脸看上去更加的轮廓分明。

我惶惶忽忽的睁开眼,戈萨就站在元罗身后,逆着光的方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却知道,在最后一刻,月光石的阵法被撤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还是很感激他,至少现在自己再度有了实体,也不用离开青冥。

“这里是?”我开口问。

“军营里。”元罗回答的同时接过案几旁边的一盏白玉碗,里面盛了大半碗黑色的汤药,“我想还是带上你比较好。先把这碗药喝了,对你身体有好处。”

我看着那黑乎乎的东西,深深的皱起眉头:“什么东西?”“怎么了?”元罗忽然很是暧昧的笑起来,“不想喝?”

我点头刚点到一半,他就仰头大大的喝了一口那弥漫着苦涩味道的药,然后大力的捧着我的头,就这样将药哺到我口中。

我呆住了,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戈萨落寞离开的背影。

我正要施展小法术推开他,却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竟然荡然无存,经脉里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不由得大是惊慌。

“你的法力被废了了。”元罗意犹未尽的舔舔自己的唇,看着我的眼神更加的炙热,“国师亲自下的手,以后你就会和普通人一样了。”

我看了他一眼:“殿下,我觉得我们更适合做朋友。有人比我更适合您,也是真心的爱着您,你自己比谁都清楚。”

“那只是你的错觉。”元罗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卷画轴,温柔的看了我一眼,缓缓展开画卷。

画上的人一袭红衣狷魅张狂,及地的墨色长发与红衣在风雪中交织缱绻,白玉雕琢般精致完美的五官比漫天白雪更莹白透明,勾魂的凤眸被纤长浓密的睫毛掩去大半,只余一点星子般明亮的黑瞳。

淡色的唇微微扬起,勾出一抹惊心动魄的淡漠的笑。修长秀美的手指划过平放在膝上的古琴,鲜活生动得像是下一刻就要自画中走出来。

“狐女在和一个老和尚斗法时掉出了这幅画,很巧的掉到我跟前,所以我让戈萨救了她。那时候,我只是想知道是能有这样的能力画出如此佳人。却不信这世间真有这般美丽的人。”

“直到在中秋会上的惊鸿一瞥,才真正相信狐女所言。她告诉我,画中之人也是她情之所系。只是空负了落花意。流水无情如你,也是难得了。毕竟,狐女也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我要你,是我的。”元罗慢条斯理的卷起画轴。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一直有一个问题想知道?”

“画这幅画的人是谁?”我没等他开口,继续道,“他是我所爱之人,亦是我此生唯一的爱人。”

元罗握住画轴的手一紧,手背上的青筋毕现:“那青冥又算什么?我不过是比他晚了几天。”

“他的转世是青冥,你晚了一千多年。”我起身下床,整理好就准备要离开,“很感谢你,但是我已经等了他那么久,放不开手了。”

“你以为你想走就可以走得了么?”元罗冷眼看着我,“这里有我三万兵马。你想要怎么离开呢?况且,对于你,我一个人就够了。”

我微微挑眉,看向他身后:“是么?”

元罗警觉的回头,却在此之前被一道浅光笼罩,软软的倒在床上。

“在三个时辰之内,我不追杀你。”戈萨吃力的扶起元罗,头也不抬的说道。

“谢谢。”我真心道。出了大帐就先看到狐女,她牵着两匹马,水色的眼眸澄澈一如既往。

我挑挑嘴角,什么也没有多问,接过一套缰绳就向外走。

第15章

第一天的追兵虽然很少,但却全部都是精锐,而且看得出来是要置我们于死地。我和狐女借着她的幻术躲过去,险象环生的接近回鹘的国境。

第二天的追兵显然是增多了,在各个关卡路口都设有放哨检查的士兵,但是显然是得了上面的命令,只要活口,就算是快追上我们,也没有几个像前日那样直接放箭的。

正直日中,我和狐女相互看看,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疲倦。坐下的马更是已经疲惫不堪,也许在下一刻就要倒下。

狐族原本就是以狐媚诱惑的幻术为主,而我现在与一个普通人类无异,一路行来已经是精疲力尽,若非要早一些见到青冥的念头支撑着,也许还没有出回鹘的国境就已经倒下了。

“歇歇吧。”我下马后扶着狐女也下了马,走到附近的一片密林里坐下。狐女小脸绯红,从包裹里掏出干粮递给我:“梅清影,你吃吧。”

我看了看她,微笑着摇摇头:“不用了。”“你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不吃东西会死的。”狐女咬咬下唇说道。

我正要伸手摸向腰间,才发现酒壶早就不见了。也许在皇宫里早就被那一剑劈得粉碎了。

只是一百多年,早就习惯了的东西,一朝不见了,难免还是会有些不舍。

狐女默默的吃着手里的干粮,良久忽然抬头问:“梅清影,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回忆了一下:“姝月。”狐女怔怔的看着我,眼圈渐渐的红了:“我还以为你早就不记得了。我只给你说过一次。”

那一次,我记得。

穿着白袄的小女孩偷偷的趴在我墙头往里看,看了好久才嘟着小嘴:“怎么没有看到姐姐们说的大美人啊?姐姐们一定是在骗我,世界上哪里会有比狐族第一美女千夕大人更漂亮的人呢?”

我静悄悄的站在女孩身后,恶作剧似的突然开口:“你在看什么呢?”

女孩被吓了一跳,还没有幻成手的小爪子在空中胡乱的扒拉几下,直直的往下掉。

我接住小女孩,可怜的小东西紧张兮兮的松开捂住眼睛的小爪子,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目不转睛的傻望着我。

“原来还真有啊?”女孩被我放下后,拖动着两条小短腿往山下跑,边跑边喊,“漂亮哥哥你等我哦,我回去告诉爹爹我要嫁给你。我叫姝月你要记住我啊,爹爹会给我很多嫁妆的,还有很多糖葫芦哦。”

“小时候的你很可爱。”我忍不住笑了。

“我记得记忆里你一直都在笑,就像现在。虽然很美,但是不真实。”狐女撇了我一眼,自嘲的笑笑,“但是你和青冥在一起的时候,笑的,很真实。”

“好了。回长安吧。”狐女释然的吐了口气,起身拍拍手,俏丽的脸上勾起一丝平静的笑,“谢谢你陪我这两天。”

我微笑不语,或许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微笑的假面下掩藏了多少焦虑不安。

狐女祭起手印,默念一句咒语。只不过盏茶功夫,就已经到了长安城附近。

八百多年的狐精,法力不可谓不高强。

“梅清影,以后我会努力忘掉你的。”狐女转身向我挥挥手。

再见。姝月。

长安城已破了,安禄山扎营在这里,四面城门都有重兵把守。皇宫附近更是守卫重重。

看得出来,这人很惜命。或者说,很怕死。

看了几眼昔日繁华的京都入境的满目疮痍,我转身向白云观走去。三千繁华不过是过眼烟云。这些,谁看得透,谁能放的了手。

白云观没有被战火的硝烟笼罩,依旧是青松翠竹,绿意盎然。只是如今再看,却多了几分萧瑟之意。

门前的石阶上铺了一尘厚厚的落叶,没有人修建的花木却长得更加繁茂了。

我停在门前,伸手扣了扣门上的铜环,门竟自己开了。原来,门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的。

门内更是一派萧然。枯枝败叶满地横陈,不时有麻雀落在地上寻觅食物,然后再展翅飞上树枝。

诺大的一座道观,半天也没有见到一个人,我越走,窒息的感觉越清晰最后竟有些支持不住,索性就在地上坐下。

不敢再往下走,怕走遍了这里,什么也没有。

突然,一阵木桶落地的声音惊醒我,我抬头四处看,白暮云脚下有一只木桶还在滚动。

“师娘?”白暮云愣愣的看着我半天,才敢开口小声的喊。

“你师傅呢?”我都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喑哑的不像话。

“您还活着?”白暮云猛地扑过来,像是找到了亲人的孤狼:“呜呜呜呜,师父他……”

青冥就这样蹲在树下,依旧是洗的发白的天蓝色道袍,腰间斜挂着赤霄宝剑,凤眸干净澄澈如山间泉水。

他专心致志的在草丛里寻觅着什么,嘴里不时的叨念:“怎么会不见了?”

“师父被袁道长送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袁道长说师父是悲伤过度,以至于心窍不通。”白暮云忍着哭音说。

“你在找什么呢?”我蹲下来,颤抖着拉住青冥的衣袖。青冥回头,迷惑地看了我许久才说:“我把……弄丢了,你见到了吗?”

“什么东西?”我侧耳。“不见了,你帮我找找。”青冥着急的在草丛石块底下翻找着:“不见了,没有了。不见了,找不到了。”

“爹爹,我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回头,清岚正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手里还攥着一只梅花簪子。

“我的,我的。给我。”青冥见了,立刻扑上去抓住发簪,险些把清岚拉的摔倒。

清岚呆呆的看了我好久,哇的一声哭出来:“我要娘娘……”边迈着两条小短腿一头撞进我的怀里。

“找到了,找到了。亲亲,不会把你丢了,乖乖的,我们回去。”青冥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手里的发簪,生怕再丢了一样攥的手指骨节发白。

这就是青冥?我怀里抱着清岚,怔怔的看着青冥蹲到地上去和手里的簪子说话。眼泪一滴一滴的浸入脚下的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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