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里，她开始用轻柔缓和的声音叙述这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易随着她的叙述，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幅画面。

——加西亚躺在病床上，睁开眼睛，看着一片空白的天花板，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稍微一用力思考，便向有无数锯子在费劲地切割她的大脑，在脑海里发出难听的吱呀吱呀的声音。耳朵里也像住着什么怪物一样，轰隆轰隆地乱响。

身为医生的职业素养让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被使用了某种药物，然后被带到了一个地方。

“你醒了吗，可以丝汀那医生。”这时候，有一位披着白色实验服，带着面具的中年男人走到她的床边，和蔼地问道。

加西亚让自己做起来，迷茫地看向男人，有礼地点了点头，礼节性地笑了起来，问道：“您好，请问这里是……？”

“这里？”男人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面具掩盖了他扭曲的表情，他说道，“这里是议会星的地下，我们的秘密基地，所有生物科研人员的圣地！”

加西亚一时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她自小呆在议会星，也认识一些研究生物方向的科研人员，但是从未有人提起过这个神秘的地下基地。

“可以行动了吗？用这样的方法把你带过来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相信等你看到我们的藏品之后，相信你不会介意我们这点小小的失误。”男人说着，向她伸出手，说道，“来吧，跟我走吧。”

加西亚有些惊讶，但也有一丝好奇，她跟在男人身后，随着男人进入他们的“圣地”。

在这个基地里，人人都穿着实验服，带着消毒手套，脸上也都呆在面具，让他们看起来不像是人，而像是某种精密的科学仪器。每个人都匆忙地从她身边掠过，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对她这样一位女性的存在流露出丝毫的注意。

终于，加西亚见到了这群“研究人员”中第一个不带面具的人。这是个黑发黑眼的青年，驾着一副薄薄的银边眼睛，身材瘦削，身上除了学者特有的学术气息，还带着一丝阴郁的气质。

在加西亚身前带路的男性停下来，似乎不满青年的举动，说道：“颜锐，你在这里干什么？不在你的工作台上工作？”

“我累了，出来休息。”青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你还是不是学者？！这里有着得多良好的素材！你居然……”男人生气地说道，声音都有些扭曲了。

“哼。”

青年冷笑了一声，双手插在实验服的口袋里，看向加西亚，似乎对她有什么不满一眼，投来了没有丝毫善意的目光。

“……？你好？”加西亚莫名其妙，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青年收回目光，没说什么，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

带路的男人似乎还在生气，盯着颜锐的背影看了好一会，才牙痒痒地对加西亚说道：“请不要在意，颜锐是个异类……不过我想医生你应该会喜欢我们的实验室的。”

“是。”加西亚温和有礼地点头答道，追问道，“那个青年，他叫颜锐？是那个……颜锐？”

“没错。”男人似乎心情复杂的点点头，“年轻一辈在生物学上最有建树的学者，可是他却不珍惜来之不易的研究机会……”

加西亚点了点头。她虽然只是个医生，但医学毕竟无法和生物学完全剥离开来，更何况颜锐在学术领域非常有名，是一位主攻基因方向的学者，他多年的研究课题，就是通过基因技术治疗一些到现在为止还很难治愈的疾病。虽然这人很年轻，但他在学术领域上的建树不可小窥，近年来发表的一些高素质的论文，隐隐有撼动学术界泰斗的势头。

只是她还没从这份震惊中反应过来，接下来男人口中的“实验室”，给她带来了更大的震撼！

男人推开门，对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说道：“来看看我们的藏品吧，医生！”

加西亚走进去，布置的宛如博物馆的实验室里灯火通明，灯光照耀下，纳米材料制作的展柜反射着银色的冷光。在一排排展柜里，展出的是各种异形的虫子！

——易打断了加西亚的叙述，说道：“是那些虫子？”

“对。”女医生点点头，说道，“就是虫子。我没想到……他们所作的研究，居然是更改基因，妄图侵入神的领域，创造新的生命。那些异性虫子，就是他们的试验品。”

易陷入了沉思，他自己所长的方向是数学和机械相关，对生物学只有浅薄的了解，却也知道“创造生命”这一点，是学术界一直争执不休的问题。

人类到底有没有权利创造生命？生命到底归属于神还是科学？这个问题，已经早就不是学术范畴，而是哲学和伦理学所应当讨论的了。

加西亚苦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抱歉，我是传统派的学者，一直认为基因工程不改涉足改造生命的领域，如果你……”

易摆了摆手，说道：“暂且不论这个问题的对错，我看现在这个地下世界的情况，那些虫子涉及的已经不是哲学上的问题了吧？”

加西亚点点头，说道：“没错，那些虫子……我见过的有三种，基本上都是以我们所熟知的昆虫为原型改造的，分别是飞蛾，蚂蚁和蜘蛛。”

易点点头，这三种虫子，他也全都见过。

“蜘蛛生性凶残，有很强的主动攻击意识。蚂蚁则有很强的地盘意识。这两种虫子都有很强的攻击力，另外的飞蛾，这种虫子倒是没有攻击性，但是翅膀上的鳞粉有剧毒。”加西亚细细回想了一下虫子们的习性，说道，“据我所知，每一种虫子中间，都会有一只母虫。而且不同种类的虫子之中，还会细分各种亚种，具体他们‘创造’出了多少虫子，我也不知道了。”

“看起来像是无害的科学研究，是因为虫子开始袭击人类，所以情况恶化了？”易问道。

加西亚露出惊讶的表情，点头说道：“是啊，大概就是半个月前，他们创造出的虫子开始不受药物控制，疯狂的袭击人类。他们不得已之下，在地下修建了一大片牧场，将虫子通通丢到里头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虫子身上的攻击性突然加强，如果不攻击人类的话，就开始互相攻击。”

“……”

女医生这番话下隐藏的血腥和邪恶让易不禁毛骨悚然，他吞了口口水，说道：“……所以，大批的人类被带到地下世界……就是为了……”

“为了‘饲养’这些虫子。”加西亚肯定地说道，“最开始，是死囚，然后是没有身份的流民，接着是平民……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开始这种疯狂的勾当多久了，总之，一夜之间，整个议会星上的人都被带到了地下世界。”

“一群疯子……”易闭上眼，喃喃道。

“披着科学的外衣，却做着最黑暗血腥的事情。”加西亚正色道，“他们的行径我无法沟通，所以拒绝了他们的邀请。”

“然后呢？这些科学疯子……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你把？”易问道。

“对，他们本来想把我也丢过去喂虫子的。”一瞬间她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不过，这群科学疯子中间还是有正常人的，一些同样不赞同他们做法的研究人员，想办法打开了囚禁机关，将我们放了出来。”

“‘们’？”易敏锐地抓到了她话里的重点。

“没错，什么人都有，大概在那些人眼里，我们这些人都和牲口一样，不存在个体之间的差别了吧。”加西亚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已经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丧失了，我们被放出来之后，大多数流落到地下城市的边缘，用这里简陋的材料修建了这些棚屋，暂时居留在这里。”

“……他们没再管你们？”易挑起眉问道。

“据说协助我们的研究人员都被关了起来，但是我们这些‘流民’，倒是没有人再来注意了。”加西亚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也不用他们特意关注，我们现在的日子已经很……”

她的话还没说完，从棚屋外头，便传来一声巨响。

第35章：寄生

“什么……？”

易还在茫然之中，加西亚脸上的表情却变了。她一把拉过易，问道：“可以起来了吗？”

“没问题。”易也意识到情况的危机，正色道，起身跟在加西亚身旁。

“快走！”

这时候，棚屋外头传来数声惨叫，混合着诡异的咀嚼声，让人汗毛倒竖。易一怔，立时反应过来：“是虫子？”

“对！这段日子每天都是这样，边缘地带随时都有流窜的虫子……”加西亚一边说，一边警惕地打开门看了一眼外头的情形，一个少年似乎瞥到了她的身影，冲着她大叫到：“医生！！快走！！”

下一秒，少年被巨大的触手卷了起来，然后被狠狠地摔到地上，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拍成了肉泥。

“……”

加西亚捂着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惊呼，眼里蒙上了一层水光。

“快走吧！”易也被深深地震撼了，不过此时实在不是说话的机会，他拉起医生的手腕，说道，“这里不能久留。”

“嗯。”加西亚点点头，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说道，“跟我来，这边！”

说着，加西亚带着易，从棚屋的另一侧出去，沿着脏乱的小巷奔跑起来。一路上还有不少流民向着同样的方向奔跑，里头果然什么人都有，既有耄耋老者，也有稚子幼童，有面目凶悍的凶徒，也有彬彬有礼的贵妇。不过灭顶之灾之下，人人都是同一副表情，同一副面孔了。

易叹了口气，跟在加西亚身后，混在人流之中一起向他们的避难所逃去。只是在一群衣不蔽体的流民之中，他和加西亚实在是十分醒目。

他是个外人，身上那套衣服虽然经过虫子的蹂躏变得脏兮兮得，但好歹还衣着完整；而加西亚恐怕是这个地下世界里为数不多的医生，受到了人们的礼遇，身上自然有着完整的衣裙。一般的流民之中，只有老人和孩子身上能有御寒的衣物，成年人，哪怕是女性，也只有几片破布遮住重点部位而已，可见这半个多月来，他们过得多艰难。

“快！”有几个彪形大汉在前头指挥，将这一批流民引入一片空旷的地道。

“这是……？”易跟在加西亚旁边，问道。

“是废弃的牧场，里头弯弯绕绕，是一处迷宫，很适合避难。”加西亚匆忙之间，还有心情给易解释。

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可怖的吼叫声。

“啊，啊啊啊啊——！”

易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被这幅场景震惊了。

在他们身后，巨大的，有着无数触手的异形软体虫子，挥舞着他巨大的触手追逐着流民们，触手不时地拍击地面，每一下都会有一批流民变作血肉泥浆。

空气里泛起浓烈的血腥气，让易胃里一阵翻涌。

“……”

医者仁心，加西亚看着这样的场景，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水，喃喃道：“疯子……都是一群科学疯子……”

“医生！！快走啊医生！”此时一个男人跑到他们面前，对着加西亚大吼，“快到迷宫里头去！！不然我们就……”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巨大的触手卷了起来。男人身在半空中，明明脸上浮现着难以掩盖的惊骇和恐惧，却依旧向着加西亚作着口型——“快走。”

“走！”

易拉过加西亚，头也不回地向地道里冲了过去。

在他们进入迷宫隧道后，几个男人推动者一道老旧的铁门，轰隆轰隆地将隧道入口挡住了。

“……！为什么现在就封闭隧道？外面还有人啊！”加西亚一脸震惊，忍不住喊道。

“没办法了，医生。”答话的是男人中一位领头之人，他冷冷得说道，“这次来的虫子和以前都不太一样，再不封闭隧道，我们都会死在里头。”

“可是……”

“没有可是了医生！在这个世界里，人已经不是人了，除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科学家，我们这些人，就跟牲口没有区别！”男人怒视着他，说道，“如果你不是医生，现在就算死在外头变成一堆肉泥我也无所谓，但是你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医生，所以你一定要活下来！”

“……这么活下来……这么活下来……还有什么意思……！”加西亚终于忍不住哭泣了起来，身为女性，她已经足够坚强，但她的善心却不容许她无情地面对这么多死亡就在她眼前发生，尽在咫尺的悲惨呼号声，终于打破了这位医生的心理防线。

“我也不知道。”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回不到地面上，这样在地底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啊。”

“能回去的。”易扶起瘫软在地上哭泣的女性，正色道，“只要活着，一定能回到地面上的。”

男人冷笑了一声，说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易摇了摇头，笑着看着男人，说道，“重要的是我从地面上下来，你说，大家是不是还有希望回到地面上呢？”

“别想了。”男人果断地说道，“从地面上下来？那就是通过虫子的牧场吧？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活着出来，但是让我们去走那个地道？恐怕没到地面上就已经都被虫子吃掉了吧！”

易冷笑着看着他，说道：“鼠目寸光，怪不得你们一直被困在地下。”

“你……！”

“你难道就没想过，你们这么多人，是怎么被带到地下的？那么多科研人员，他们的食物和水，又是怎么被运输到地下的？！”易咄咄逼人地看向对方，完全无视了男人身上的杀气，说道，“只要有下来的通道，就一定可以回去！”

“……”男人被他的气势震慑到，愣了好一会，才缓缓摇头说道，“我们能回去，虫子也能回去吧？那和现在的生活，又有什么区别呢？要让我面对一个星球上到处乱跑的虫子，还不如呆在这里！”

“在你心目中，我们就无法对付那些怪物？”易好笑地摇了摇头，说道，“无知。”

“你他们又知道什么？！在这里给老子装上帝？！”男人暴怒了，几乎克制不住要冲着易的脑袋来一下。

“快走吧！你们折扇铁门挡不住外头的虫子的。”易丝毫不以为忤，冷笑着扫了他一眼，扶着抽泣的女医生，向隧道深处走去。

他生后，传来男人暴跳如雷的喊声，和触手拍击铁门的巨大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