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扭动身体，慢慢地、摩挲着，从后腰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维修刀。

此前在战舰上，他看过莉莉丝所取得的粘液样本的研究报告，这种粘液形成的粘丝虽然有蛛丝的性质，但实际上和幼虫为了成虫化而吐丝结茧的丝性质更相像，遇到空气后粘丝硬化，外壳坚硬而里层相对柔软，而且留有给幼虫呼吸的气孔，否子易早就闷死在里头了。

试试吧。他心想，用小刀锋利的刀刃切割起“茧”。

当然，他带在身上的工具，实际上机甲维修用的专业工具。这种形状长得跟小刀很像的维修刀，主要用来分离机甲上被损坏的外甲和部件，硬度和强度比起一般民用甚至军用的小刀都要强不少，一般强度的矿石都能被其轻易分割开。如果不是这样，易也不会指望一把普通的小刀能够切开变异生物的茧了。

刀刃碰到茧的内层的一瞬间，手上传来的手感告诉易，有希望。

易不觉精神一振，屏息凝神，开始缓缓地切割头顶的茧。为了不让虫子发现，他切割的速度非常慢，更多时候，是靠刀刃“磨”着茧的内壁，将其分离开。

金属碰到不明材质的茧的内壁，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易丝毫不受此影响，专心的感受从手上反馈回来的力度，调整者角度和力度切割粘丝。

粘丝构成的茧一共有三层，每一层包裹的方式都不一样，所以每一层的纹理都不相同，就算是同一层，碍于虫子吐丝时的随机性，不同位置的纹理还是有微妙的差别。易看不见内壁上的纹理，只能根据手感进行调整，达到尽量省力的目的。

不知道过来多久，易耳边传来轻微的一声“噗”。他松了口气，知道成功了。

只要再茧上打出一个小孔，接下来的工作就轻松了。

他振作精神，按照一定的顺序旋转维修刀，刀刃慢慢地刮开了小孔周围的粘丝，发出渗人的声音。

“……”

易皱起眉，一点一点用力，一丝光线透了进来。他朝外看了看，光线昏暗，虫子似乎还在高速移动，入眼之处是一片混沌的颜色，在这一片混沌中，夹杂着一些黑色的暗点。

“希望不要是在空中。”易低声嘟囔着，此时他也无法判断茧外头的环境，只能这样祈祷。

随后，他继续开始了艰难的切割工作。硬茧中给他留下的活动空间很狭小，因此每一个动作都要耗费他更多的体力。直到他已经浑身大汗淋漓的时候，头顶的硬茧才被勉强开出一个可以让一人通过的空洞。

易呼出一口浊气，将维修刀握在手上，闭目养神，恢复体力，等待机会。

这样一番折腾，对他的体能消耗很大，心脏急速跳动，血液也飞快的流动，将氧气分子送到身体各处。

载着他的虫子还在运动，而且从身体的感觉来看，他正在被带往地下，周围的压力在一点点升高。

就在此刻，他身边的硬茧猛地裂开了！

易吓了一跳，他眼前瞬间出现了一对绿色的复眼，有着细长的八条长腿的虫子疑惑的看着他，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做出来的茧这么轻易就被压碎了。

——当然，虫子不知道茧已经被易从里面开了个口子，本来平衡的结构被破坏了，自然没有以前的承重能力。

易看了这只虫子一眼，一瞬间冷静下来，回想起自己了解的为数不多的格斗知识，握着维修刀对准虫子幽绿的复眼扎了下去。

于是，在虫子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一击得手。吃痛的虫子开始嗷嗷乱叫起来，另一只复眼瞬间变得血红，八条长腿疯狂的舞动，易趁此机会，从碎掉的硬茧里跳出来，沿着不知何人建造的岩壁开始奔跑。

暴怒疯狂的虫子跟在他身后，只不过终究是瞎了一只眼睛，视力受到了影响，虫子前进的路线弯弯曲曲，追得跌跌撞撞，也让易和虫子之间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至于马上就被追上。

同时，从虫子身体里留出的碧绿色血液落满了一地。

“保佑我猜的是对的啊。”易低声祈祷着，接着，仿佛验证他的话一般，地底突然出现了两只黑色的虫子，挥舞着镰刀，向着蜘蛛形的虫子冲了过去。

这种黑色的虫子，就是易之前在虫星上见过的那种战斗力堪比机甲的虫子！

看着身后三只形态各异的虫子战成一块，易才松了口气。精神稍微松懈，连带是身体也没了力气，他几乎要瘫倒在地上，但还是咬着牙强撑着远离战场。

不过这个时候，易已经可以分神认真打量四周的环境了。这里是议会星的地下，但却是一处人工开凿的地下隧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照明灯照亮着周围的环境。隧道四周还有很多分支，大小宽度不尽相同，分支的地面也没有被细心的休整，只是随便开出了一条通道，有不少岔路口，还被安上了厚实的钢铁闸门。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再看了看身后的虫子，易心中浮现出一个想法，这个念头的邪恶和荒谬，让他打了个冷战，不寒而栗。

第33章：地底

“牧场。”

异性虫子，被不知名的人，豢养在这片地下。议会星地底，每一种虫子占据一个分隔好的空间，互不往来。

这，便是易心中所想。

在他注意到岩层中的黑晶矿石时，心中便隐隐有了这样的猜测。据他的了解，议会星上市不会产出这种奇异的矿石的，而这些矿石，又是那种蚂蚁状的虫子聚集处特有的产物之一——至少他没在银河系的别的任何地方见过这种矿石。那时他心中便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利用野兽对地盘的绝对控制欲，逃脱虫子。

最后事情和他的计划稍有出入，但大体上是一致的。他激怒了蜘蛛形态的虫子，狂怒之下的虫子早就将地盘意识抛到脑后，跑到别人的老巢里，自然就被人分尸了。

不过，事情的真相，恐怕远超出他本来的预计了。

“如果这是一片牧场，又是谁是拿着鞭子的放牧人？”易心中浮现出这样一个问题，但答案却也显而易见。

他叹了口气，顺着开凿好的岩壁往前，因为适应了弱光环境的原因，他能看见更远的一些景物了。

人工开凿的岩壁呈锥形，越往前越狭窄，现在已经只能容下两人并行。岩壁两侧还是安装着长明灯，微弱的荧光在空荡荡的岩壁里摇晃。易在心底估算着时间，从他昏迷被带虫子带走到现在，已经差不多过去一小时了。这一小时里他再也没见到别的人或者虫子，对他而言，也算是个好消息。

“凌岳……应该已经启程去罗门萨了吧。”他自言自语到，“塞西尔也该发现我出事了，现在应该在调查地下的事情吧。”

他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还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下一刻，他眼前的光想突然变得强烈了起来。

易眯起眼睛，长期在弱光条件下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强光。空气中传来意义不明的轻微震动声，让他神经绷紧，立刻贴着石壁，将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

继而，猛然强烈起来的光线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只在易身前留下了大片阴影。

一只一人高的飞蛾，从易眼前掠过！

“……！”

易竭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所幸夜行性、素食性的飞蛾，就算变异了，也对易没什么兴趣。飞蛾甚至没有注意到易的存在，直接从他身前飞了过去。

翅膀震动，空气中留下了飞蛾身上的鳞粉。

“咳咳咳咳……”易猛地从藏身的角落出来，掩住口鼻，剧烈咳嗽起来，不过这些粉末并没有随着飞蛾体形的增大而增大，反而变得更加细小，除非停止呼吸，否则根本没有办法避免吸入这些粉末。

带着粉末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些许腥甜，显然带着某种毒素，让易开始觉得眼前一阵迷蒙。

“好厉害……”他感叹道，“我都受过抗药性训练了……不过要是是塞西尔的话……大概不会有事吧？”

这么说着，他捏住自己左手小指的关节，狠狠用力。

“……！”冷汗从易额角划过，但下一瞬，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十指连心，剧痛瞬间让他神智清醒，作为代价，他左手小指的第一关节软软地则垂了下来。不过易并没再去看他的手，而是看向飞蛾进入的洞口，一束惨白的光线投在岩壁之外，显然，这里就是隧道的终点了。

易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而一瞬间的强光让他无法睁开眼，打量这个地下城市。

简陋的街道和棚屋，就像是人类还没离开母星时，最简陋的贫民窟的场景。现在银河系里，哪怕最落后的矿场，也没有这样的建筑了。

“你是谁？”有人问道。

“……”

易挣扎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年轻的女性的面孔。金发碧眼的温柔女郎担忧地看着他，却让易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女人，和他在地面公寓里见过的那个疯子女人，后来变成蜘蛛将他带到地下世界里的那个女人，有一张同样的脸！

也许是察觉到易一瞬间的警惕神色，女郎露出了了解的神情，向前一步，关心地说道：“你从牧场里过来，肯定见过那些飞蛾了吧？他们翅膀上的粉末有很强的致幻作用，不赶快处理的话，会和毒品一样让身体上瘾……”

“你到底是谁？人类，人工智能？”易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眯起眼睛，盯着女郎美丽的脸孔，又退后了一步。

“……我是人类。”她定了定，说道，“我是个医生，别担心，我不会……”

毒素顺着神经重新侵入大脑，易也已经没有体力再支撑下去了，他没能听完女郎解释的话语，就跌入了深深的黑暗。

一天昏迷了两次，这不是个好兆头啊。他心想。

此时此刻，在议会星地表，塞西尔再一次回到了他们登陆时进入的那间公寓。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室内，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之前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原来是你吗。”他笑了笑，对着虚空中的某位女性的身影说道，“真是太大意了啊……”

“加西亚·克里斯汀娜？”塞西尔顺手拿起桌面上的身份证件，咔擦一声将他掰成两块，而在证件中央，本来应该放置ID芯片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真正的加西亚·克里斯汀娜是一位医生，身上应该有长期接触药物产生的气味和痕迹，手上也应该有握手术刀的茧，不过，你身上没有这些印记。而且，她作为议会星上最顶尖的医生，怎么会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呢？”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对着不存在的金发女郎推理到，“本来我以为就是一个用芯片里的基因复制出来的人造人而已，没想到……”

塞西尔周到女人本来蜷缩在的角落，弯下腰，在地上抹了一把，笑了。

“蜘蛛丝。没想到，原来是虫子的宿体吗。”他低声说道。

“我现在总算知道那个代号是什么意思了。”塞西尔拍了拍手，冷静地说道，“不过，很快这些都会成为历史了。”

说着，他转身离开，向议会星中央的议会大楼走去。

如果负责议会大楼的安保人员还在这里，肯定恨不得一头将自己埋进地里。号称“整个银河系最安全”的安保系统，在塞西尔面前就像透明的一样。那一道道需要特殊密码和身份识别信息才能打开的大门，就像最恭敬的奴仆一样，在塞西尔面前恭敬地打开。

他就这样长驱直入，进入空无一人的议会大楼。

在这栋大楼最核心的地方，负责控制整个议会星防御系统的房间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不属于这个房间的设备。

塞西尔看着眼前的这架电梯，露出一个微笑。

“原来如此，所有的实验材料，试验场地，都藏在了地下啊。”他笑道，“那么，就让我看看，你们到底埋了什么宝藏在议会星的地面之下？”

说着，他启动了电梯。

“通知，通知：重力转换系统开始运作。”

冰冷的电子音说道。

就在塞西尔向地下探索的时候，易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与其说昏迷，倒不如说他做了个漫长的梦。梦境里到处都是破碎的片段，一个场景还没完结，另一个场景便又开始。无数个片段互相重叠，让他的梦境变得光怪陆离。

他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在这个最简陋的棚屋里头，只有这一张床还算得上舒适和整洁。易很快就注意到床边的针剂，一堆空瓶子中散乱在一团，只有一只还稳稳地立在桌上，显然是不久前用在他身上。他心中浮现起不好的预感，抿起嘴，摸过空了的瓶子。

“细胞自愈加速剂，X8。”

果然。他在内心叹了口气，不禁摇了摇头。

“你醒了吗？”这是，金发女郎走了进来，微笑着看着他，说道，“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

“嗯。”易懒洋洋地答道，“八倍速的细胞自愈加速剂，这是在军队里都很难用上的好东西。”

女郎笑了笑，说道：“我叫加西亚，加西亚·克里斯汀娜。”

“我知道。”易抬起手——他左手的关节也已经复原了——说道“我在地面上，见过‘你’。”

加西亚露出愕然的神色，之后又点了点头，说道：“所以你刚见到我的时候，会那么戒备吧。”

“没错。”易说道，“现在想想，地面上的那个应该是用了你的基因复制的克隆人吧。”

“应该是了。”加西亚点点头，“不过你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记得我被带离议会星的时候，议会星的对外防御系统已经打开了，应该不可能有人能进来。”

“没有什么不可能。”易笑道，“只是，你的问题也是我想问的。你是为什么被带到这里来？议会星的地下，又藏这些什么？”

第34章：黑幕

加西亚眨了眨眼，摇了摇头，说道：“抱歉，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上来。”

“？”

“我实在昏迷中被带到地下的，也从未接触过这片地下城市的全貌。不过，就我看到的片段来看，这是个巨大的阴谋。”加西亚说道，脸上露出深深的忧色。

“说说看，从头到尾说清楚。”易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身体前倾，盯着她，说道，“现在我的脑子很清醒，不思考点什么太浪费了。”

“……好。”加西亚点点头，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整理思绪，随后开口道。

“你应该知道，我是加西亚·克里斯汀娜，是一名医生。”她闭上眼，平静地说道。

“对，整个议会星，最好的医生之一。”

“谬赞了。”加西亚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不过比大多数人……认真一点，负责一点罢了。”

说完这里，她开始用轻柔缓和的声音叙述这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易随着她的叙述，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幅画面。

“我甚至连是什么时候被带到这片地下世界都不清楚，只记得某一天早上，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躺在一片苍白的实验室里。”她淡淡的说道，“空气里有很刺鼻的化学药品的味道，我是医生，所以对这些特别敏感，我猜，那是一个医学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