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兹，拜托了。”易的目光追随者凌岳的影子，却对着雷诺兹说道。

“知道了，”雷诺兹摆摆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凝聚心神，再一次驾驶战舰向相反的方向疾驰。

跟在战舰身后的多半都是黑色和灰色的智商低下的虫子，数量也不多，在雷诺兹熟练的操作下，不久就让这群虫子晕头转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此时易恰到好处地指挥各处炮台，一轮射击后，战舰身后再无跟踪者。

众人略略松了口气，除了雷诺兹还在继续驾驶战舰远离虫星，所有人又将注意力集中在凌岳的表演上。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不少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此刻凌岳已经带着大批虫子来到不稳定恒星周围，黑色的机甲比起成千上万的虫子，就像大海里的一颗小石子。偏偏这颗小石子一只站在浪潮之前，任凭浪潮汹涌，也追不上、碾不碎他。

没有母虫指挥的虫子大军只是一团散沙，除了“夺回卵”这个意念外，他们没有别的配合意识，只知道追在凌岳尾巴后面跑。在凌岳几个大幅度急速变向后，一批速度过快，但跟不上凌岳变向的白色虫子一头扎进恒星的光焰里，眨眼间就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他们身后的虫子显然也没有躲避恒星火焰的意识，只懂得追击凌岳，不时便有虫子被恒星吞噬。

但是恒星辐射的能量是无差别攻击，对凌岳也有影响。有好几次，因为恒星突然吐出的火焰，凌岳不得不放慢速度，临时改变变向和回旋，以避免自己也被火焰舔舐。

只是，在这片战场上，凌岳是绝对的主宰者。如果宇宙是一片大海，那么凌岳便是海中的鲨鱼；如果宇宙是一片天空，那么凌岳便是空中的雄鹰。大批的虫子，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翻不出一点浪花。

“……战舰已经脱离包围，走的够远了，少将阁下他为什么不回来？”伊修此时已放下心来，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他想一次性剿灭这些虫子。”易眉间的担忧却没有散去，“别看他表面上冷静自持，骨子里却是个标准的冒险主义。之所以拖了这么久不回来，就是为了找一个机会一举消灭最身后的虫子大军。”

伊修眨眨眼，一时间目瞪口呆，随即尴尬地摸摸鼻子，低声嘟囔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易挑起眉看着他，笑道：“他平时压抑地厉害而已，不过，平时越是压抑，爆发起来才越可怕。”

雷诺兹结束了操作，将战舰停在某颗行星附近，方便一行人观看凌岳的动向。他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看着易眉间依旧凝聚的阴云，过来拍了拍易的肩膀，说道：“安心吧，凌岳他还游刃有余，肯定能安全回来了。”

“那些虫子肯定奈何不了他。”易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我担心的是那颗恒星，有些不太对劲。”

“嗯？”雷诺兹不解地看着他。

“恒星地活动，就算再怎么混乱，都是有规律的。凌岳一直在和虫子们周旋，就是为了找到这个规律，然后找一个机会。”易低声说道，“但是我观察了这颗恒星这么久，却没法计算出恒星活动的规律。”

“人力计算不出恒星活动的规律也是正常的，没必要太过忧心吧？”伊修不解地说道，“就算不能成功剿灭虫子，阁下肯定能全身而退的。”

但是雷诺兹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易猛地抬头看向伊修，目光如剑，直指向伊修，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明白，只要恒星活动有规律，我就能算出。除非他的活动根本没有规律。”

说道这里，易仿佛想到什么，面色一白，一个箭步跨到操作台前，接通了凌岳的频道大喊：“凌岳！超新星爆炸！”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熔岩一般的恒星突然开始膨胀，将凌岳的机甲和庞大的虫海一并吞噬。

易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脸上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紫色的眼眸里一瞬间写上了“绝望”二字。

雷诺兹从易说话开始便已经开始驾驶战舰，此时更是将加速度提升到极致，战舰“嗖”地一下钻进行星的阴影中。伊修也扑了上去，抓着易的肩膀将他按在地上。

无声的爆炸。即便是在远处的战舰也受到了爆炸的波及，像筛子一样簇簇地抖动摇晃。惨白的光芒照亮了这一片小小的宇宙，照得易心底一片苍白。

爆炸持续了几分钟，白光先是越来越明亮，随后慢慢变暗。易被按在地上，却下意识地握紧胸口那块超新星爆炸后生成的陨石，只是此刻，陨石上最后那点温度也已经在冰冷的宇宙中冷却了。

“混蛋……你说好的承诺呢……”易颤抖着说道，几乎要把那块陨石捏碎。

“不变的诺言”和“不朽的爱情”。

“……‘我爱你’这三个字都没说出来，我不会承认的……”他低声咒骂着，指甲陷在掌心，“戒指都送出去了……亏大了……”

爆炸终于停止了，那颗衰老的恒星，终于结束了他漫长的一身，回归宇宙中去了。

伊修爬起来，对着雷诺兹大吼：“雷诺兹！！快去看阁下！！”

“我知道了！”雷诺兹也对着他吼道，他刚刚一直竭力稳定着战舰，防止战舰一头撞到行星上，自己却不幸磕破了额头，一点血迹落在操作台。

顾不上清理伤口，雷诺兹驾驶战舰冲出行星的阴影。此刻，不只是易，不只是伊修，整艘战舰上所有的人，都抱有同一个渺茫的希望。

阴影之外，深蓝的宇宙里，有一团刚刚凝聚成的玫瑰色星云，被引力拉扯成各异的形象。

易盯着那片星云，心一点点沉下去，落入宇宙幽深的黑暗中间。

他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的一段话：

——“宇宙是冰冷的，他残忍无情，他公正冷酷，对任何人都没有偏颇。易，你知道吗，宇宙是活着的，他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他吞噬了时间和空间，最后吞噬人们的生命。”

深黑的宇宙中，恒星爆炸后的残骸缓缓飘浮，其中有突然闪现的带着光芒的碎片，新的星辰之泪在宇宙中生成了。

他手上那块呢，则渐渐失去温度，变得冰冷。

此时，一道银黑色的弧线划破了那道星云，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下一瞬间，整艘战舰上都响起欢呼。

易松了口气，一起一落之下他只觉得背后早就被冷汗打湿。此时此刻，被他一只握在手里的

那块陨石也渐渐恢复了温度。

“准备返航。”凌岳平静地声音传出来，伊修干脆接通了全舰广播，一时间整艘战舰上都能听到凌岳那份带着些许金属色泽的声音。

雷诺兹再一次瘫倒在地上，这次干脆地站不起来。伊修不忍心地看着他一副落魄样，把人拖到一边，帮他处理额头上的伤口。易差一点也要倒下，但他猛地想起什么，大踏步冲了出去。

“易？”伊修疑惑地眨眨眼，问道。

易头也不回，飞快地解释起来：“爆炸肯定启动了驾驶舱的保护系统，我得去返回舱接凌岳，否则他会被困在机甲里出不来。”

他亲手改装过凌岳的机甲，也清楚地知道驾驶舱上被施加的那道保护程序。为了防止呆在驾驶舱里的驾驶员被伤害，保护程序一旦启动，从里面是绝对不可能打开的。只有机械师用特殊的方法，才能打开舱门。

易赶到返回舱时，已经有不少军官围在这里，看到易赶来，人群自觉地给他让开一条通路。

凌岳的机甲安全地进入战舰，安静地站在那儿。看到机甲的第一眼，易还是觉得心里一跳，在爆炸中存活的机甲此时已经没有“人”形了，四肢被爆炸扭曲，外壳也被熔化又冷却，从外表上看来，更像个大号的铁疙瘩。

“……这样都能把它开回来。”易挑起眉说道，“真是厉害。”

一边说着，易手上却没有停，轻车路熟地拆开机甲，看着眼前的驾驶舱门，心跳得飞快。他深吸一口气，才敢打开驾驶舱门。

凌岳在里头，微笑着看着他。

“我回来了。”

说着，凌岳从驾驶舱里跳出来，站在易身前，露出前所未有地灿烂笑容。

易嘴角抽了抽，看着他那副笑脸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瞪了凌岳一眼，忍不住一拳冲着他那张笑脸过去。

这次他这一拳被凌岳轻松接过，凌岳顺手一拉，把易搂在怀里，看着易说道：“我承诺过，我会回来。”

说着，凌岳脸上冒出一片薄薄的红晕，但是他接下来的话没有一点含糊，咬字清晰——

“我爱你。”

番外：少年时光和修罗之路

银河系，风暴基地。

这是一颗银河系边缘的小行星，他是在太小、太荒凉了，没有任何出产，也没有温暖湿润的大气保护，而且离自己星系内的恒星太远，日间温度冰冷，晚间便会刮起大风，以至于第一批探索队员来过后，甚至没有人将这颗行星登记在星图上就返回了。

这里就是风暴基地，银星舰队的秘密训练基地。

罗伊德在运输舰上，还有着满腔热血和满脑子的好奇心，但是一只脚踏上这颗行星以后，他浑身的热血都冷了下来。

他瑟缩着把自己裹紧单薄的军服里，一边发抖一边咒骂将这里作为训练基地的军官，恨不得马上退到运输舰上，不慎脚下一滑，险些便摔在风暴基地遍布砂石的粗糙地面上。

幸好他身后的同期生扶住了他。

“没事吧？”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罗伊德转过头，在他身后的是一名黑发黑眼的青年，个子比他略高一点，脸上没有军人的肃杀意味，反而有一种淡淡的书卷气。

“没事，见鬼，这是什么天气！”罗伊德有些脸红，讪讪地往后退了退，别扭地转换话题。

青年温和的笑笑，指了指他身后。

“嗯？什么事？”罗伊德摸不着头脑地转过身，立刻吓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就在他刚刚吐槽的时候，有一名年轻军官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罗伊德缩起脖子，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等他一眼瞥到军官肩上的军衔，再度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个激灵直起腰，僵硬地敬了个军礼。

倒是他身后的黑发青年行止妥帖，稳当地行礼，说道：“少将阁下。”

青年军官微微颔首，冰冷而锋利的视线在这一批总共13名同期生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罗伊德身上，犹若实质。

“跟我来。”他吐出这三个字，转身径直大步向前，在他身后的这一批新丁忙不迭地跟过去，却没有人考虑到自己能否如同他一样适应风暴基地上肆虐的大风，刚刚踏出宇宙港的保护范围，一群新人即刻东倒西歪，被狂风卷起的沙砾划伤了皮肤。

不过片刻，年轻军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了。

“靠！！”罗伊德骂了一句，将衣领拉高遮住口鼻，顶着狂风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追了出去。他身后，大部分新生都做了和他一样的选择，只有那名黑发青年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你还在干嘛？还不赶快追？”罗伊德忍了忍，最后忍不住冲他喊了一句。

青年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说道：“回见。”

说完，青年朝另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哈啊？”罗伊德还想再说什么，但是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风沙中了。

罗伊德在风中摸索了一个小时，此间他身边和他一起起跑的同伴不少人已经掉队，就算还能跟上他步伐的，也已经面色苍白，脚步虚浮。至于罗伊德自己，虽然体力消耗也很大，但至少还能维持匀速向前。

他抬起头，隐隐在风沙中看到了基地黑色的地面建筑。

“阁下，有一个人到了。”

罗伊德是第一个赶到终点的人，尽管他已经双腿发软，却强撑着一口气，硬是不肯服软。明明腿抖得跟筛子一样，还要强装成没事人一样进去，狠狠地瞪了靠在墙边的凌岳少将阁下一眼。

“还不错。”对方看了眼时间，随即继续闭目养神。

这时，第二个人走进了基地。罗伊德回过头瞥了一眼，是那名黑发青年。他清秀的脸上留下了一条条黑痕，显得有些滑稽。

他也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罗伊德，随后微微笑道：“简云。”

“罗伊德。”罗伊德冲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回应道。

“你从那边过来？”凌岳此时插嘴，看向简云，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

简云点点头，谦和地笑道：“运气好罢了。”

罗伊德对他们之间的一问一答摸不着头脑，却自发地站到了简云这一边。

此后陆陆续续赶到基地还有8人，罗伊德也终于反应过来这是给他们这些新人的一次考验，一次入门考验就刷掉了3人，可以预见他们以后在基地的日子不会好过。

事情就像罗伊德想象的一样发展了。

在风暴基地，他们接触的训练和军校的训练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别的不提，但就每天早上负重在狂风中三十公里急行军就够他们喝一壶了。罗伊德虽然是这批人里头身体素质最好的，每天回去还是累得跟死猪一样，沾床即睡。

随后，格斗搏杀，机甲对战还有射击训练一项项提上日程。和自己那些麻木接受训练的同伴不同，罗伊德是这些人里唯一敢顶撞教官的。比如有一次他敢当着凌岳的面质疑格斗训练的必要性，虽然最后再被凌岳连番撂倒三次后终于服气，也让整个基地对他留下了“胆大妄为”的印象。

索性他胡闹的时候，身边总是有简云。

简云和罗伊德性子完全不同，有时候罗伊德都会疑惑像他这样温和沉静的人是为什么要参军，然后加入银星舰队。

但是简云就是在那里，温和沉静，谨慎体贴，在罗伊德身后帮他收拾残局。

从第一天见面开始，这已经渐渐成为两人之间的默契。

时光飞逝，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所有人都被聚集在基地大厅，忐忑地等待他们即将面对的终点

“这是你们最后一场考试。”凌岳静静地看着这批新人，说道，“留下，或者离开。”

罗伊德有些兴奋地看了简云一眼，他身边的黑发青年也温和的冲他笑了笑。

人群有些骚动，新人们交头接耳，交换着自己关于考验的“情报”。凌岳一个眼神扫过去，立刻全场肃静。

在风暴基地的这三个月，这位修罗般的冷面少将已经给他们带来极大的压力，不少人甚至都有了心理阴影了。

凌岳没说什么，带着他们走向地下，第一次将风暴基地真正核心的地下部分展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被带进基地内部某处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长桌，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枪械和武器。罗伊德狐疑地看向简云，简云眼里也是疑惑的，此时对他摇摇头，示意他看向凌岳。

等所有人站定，凌岳微微侧身站在他们身前，按动了某个机关，房间内一堵夹墙被缓缓升起，露出了夹墙背后，被镣铐靠在墙上的人。

这些人神情凶恶，手足都被厚重的镣铐拷着，身上更穿着囚衣——罗伊德明白了，这是一批死囚。

他旁边的简云瞬间变了，甚至克制不住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的最后一课，”凌岳顿了顿，说道，“是杀人。”

众人皆惊。

罗伊德是最冲动，一步冲到凌岳面前冲他大吼：“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开什么玩笑！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