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银星舰队，是一支因为“信念”凝聚起来的舰队。这艘舰队上的每个人，都怀着自己不同的愿望，不同的信念来到战舰上，就好比一群目的不同的旅人，可旅行的精神是相同的。所以这样一群人聚在一起时，才会爆发出如斯强大的力量。

只是，直到今天，见到这样的罗伊德，他才明白所谓的“信念”，是一种怎样强大的力量。于是他忍不住去猜想，是什么样的信念充盈着这个青年残破的身体，支撑着他一路走下来，顶着被次声波重创的身体，和只剩下的半边的机甲，在危机四伏的宇宙里航行，最后返回？

“你做的很好。”凌岳平静地答道，只有最亲切的人，才能察觉他平静的声音下蕴含的沉痛悲伤。

“谢，谢谢……”罗伊德嘴角抽搐的露出一个微笑，费劲全身的力气，将头转向深深的宇宙。

他眼瞳里的神彩已经开始涣散，而此刻，映在罗伊德眼中的，不是指挥官，不是战舰，甚至不是浩瀚的宇宙，而是一个仿佛存在的虚影。

“简云，简，简云。”他低声呢喃，丧失全部力气的他，声音已经低不可闻，那些话语，还未出口，已经破碎。

“叮”的一声，青年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双眼仍望着宇宙深处，嘴角仍带着不甘，可已经再也站不起来了。

凌岳脸色一黯，等他注意到从罗伊德指缝掉出来的物件后，黑眸里翻滚的情绪一时变作了滂沱的风暴。

易弯腰捡起那枚银色的徽章，放在手心仔细查看，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凌岳，说道：“……这是，简云中尉的徽章？”

银星舰队上的每一位驾驶员，不但有自己的机甲编号，同时还有一枚徽章，独一无二，用特殊的材料制成，即便机甲毁坏，驾驶员身上的徽章也不会损失。这本来，是用来核实战场上牺牲者的身份的。

凌岳沉默地点头，面上平静，眼底却蕴藏着汹汹波涛！

易先是不可置信，随后露出了明了的表情。他俯下身，轻轻地，仿佛害怕打扰青年的安眠般，将这枚徽章放入青年手心。

身处险境，独身一人，猎杀母虫，看见牺牲的同僚后，还要为了尸体永远回不到家园的搭档取回身份证明的徽章，不息以肉身面对可怖的怪物，这就是罗伊德的“信念”。

“愿你安息。”易平静地说道，微微闭上眼，背诵起战舰上为阵亡的战士准备的悼词，“最英勇的战士，身体化为星尘，灵魂融入宇宙……”

在他身旁，是凌岳略带沙哑，同时带着金属色泽的声音。而在他身后，接连不断响起的，是陆陆续续从战舰上各处赶来的士兵和军官。

在这里，在这样年轻的驾驶员的尸体旁，在损坏的机甲旁，在宇宙中央，这些无人所知的军官、士兵，为罗伊德，为简云，为七位牺牲在探索路途上的年轻驾驶员，举行了一场葬礼！

他们的虔诚，他们的敬畏，只有渺渺宇宙知道。

许久，这场简单但郑重的葬礼结束，凌岳神色复杂地看着易，最终还是压下了心里的话，扯上另外一个同样重要的问题：“去看看母虫的尸体。”

易也点点头，这是牺牲了七个人才得到的重要线索，怎么也得好好利用起来。

虫族的母虫，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她的同族的凶恶和可怖，乳白色的身子配上纤长的透明羽翼，还有几分高贵典雅的味道。易围着母虫绕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凌岳按住他，说道：“大概和我猜的一样，母虫是虫族的大脑，只负责指挥和生产，单体没有什么战斗力。”

易点点头，又摇摇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些触手呢？那些负责吸收能量的触手在哪，又是做什么的？”

第19章：追击

“我不清楚。”凌岳皱起眉，抱有和易一样疑惑，“从简云的视频里来看，那些触手应该是母虫重要的依仗。但是……”

易摊开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战舰上的别的军官也围上来打量这只虫子，可惜这艘战舰只有军人，唯一一个和科技工作者搭边的易，对生物也没有研究。一群人围着虫子大眼瞪小眼，最后凌岳拍板，说道：“冷冻起来，等回到银河系内再说吧。”

易点点头，说道：“先这样吧，等回到议会星，可以让塞西尔看看。”

凌岳微微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认识塞西尔·乔伊斯？”

“……这个说来话长了。”易想了想说道，“总之先回去再说吧，你们想取道风暴基地？”

“对。”凌岳神色肃穆地点点头，“风暴基地是只有内部人员才知道的隐蔽基地，那里应该是安全的。”

易若有所地闭上眼，凌岳看着他，挑眉问道：“有问题？”

易摇摇头，睁开眼，说道：“有些想法，不过等到了风暴基地我联系上塞西尔再说吧。”

突然，战舰剧烈的震动了一下，像是某侧受到了重击。易猝不及防之下，往前一倒，还是被凌岳稳稳地接住。

“……！怎么回事？”易茫然地看着凌岳，凌岳一脸严肃地摇摇头。此时全舰广播响起，伊修焦急的声音传出：“诸位，请迅速返回岗位，准备战斗！”

“虫族追上来了？”易迅速反应过来，看了凌岳一眼，问道。

“去主控室。”凌岳心中升起不详地预感，当即带着易一路飞奔前往主控室。此间战舰又遭受了两次剧烈地撞击，不少人走在路上都站不稳了。

“阁下！”伊修看到凌岳赶来，一脸焦急地神色，不等凌岳开口，抬手直了直外面，说道，“……看。”

凌岳和易依言眺望，战舰之外是一片漆黑。易皱起眉正想问些什么，但那片漆黑如潮水般动了起来。易猛地明白了，脸色苍白，说道：“……虫族追击？这是……”

“整个虫星的虫子都追上来了。”凌岳虽然震撼，但只一瞬间便冷静下来，说道，“雷诺兹？”

雷诺兹已经呆在操作台上了，他专心致志地驾驶战舰，短短的一会儿，额头上已经冒出冷汗，可见这么多虫子给他带来的压力。

此时战舰受到了第四次撞击，撞击地幅度比上几次都大得多，说明越来越多的虫子追上战舰

了。

“雷诺兹，加速啊！”伊修焦急地冲着雷诺兹吼道，“这样下去战舰会被直接撞穿的！”

“冲不出去！！！”雷诺兹直接喊到，“前面虫子太多了！！我们被包围了！！！”

易当机立断，站到雷诺兹身边，扫了一眼战舰前面虫子分布的状况，说道：“听我指挥，坐标W320 N112。69号炮台准备，激光炮，偏转角13°23‘’，坐标同上。”

一道激光划过宇宙，轰向易指定的地点。雷诺兹同时驾驶战舰朝同一目标冲去，爆炸刚好结束的瞬间，战舰也刚好抵达坐标点，借助爆炸的威力，战舰从虫海中冲出一截。

伊修一下子放松下来，松了口气，说道：“幸亏有易在。”

是的，幸亏易在战舰上。借助爆炸轰开虫海飞出去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是战舰身处虫海中

央，虫子移动速度又快，一次爆炸之后，战舰速度慢了，就会被虫子继续围住；战舰速度快了，就会被自己的爆炸波及。

在易的计算下，这些一下子就不是问题了。他安排的爆炸和坐标都“恰到好处”，发挥了战舰的最大速度，同时最节省能源。如果有人能俯瞰现在战舰前进的轨迹，那么他会发现战舰并不是以直线轨迹前进的，易选择前进路线的标准只有一个：虫子最少的地方。

“能逃出去。”伊修看了一会，确信地说道。事实上，自从易加入指挥，雷诺兹的压力已经减轻了很多，战舰也像入水的游鱼，身边的茫茫虫海不能伤它分毫。

脱险在即，凌岳心中的不安却更浓了。他站在易身后，和他一起盯着星图，同时扶着易的腰，避免他在战舰颠簸中受伤。

“最后一个坐标，W908，N565。自由射击！”易额角也冒出细细的汗珠，声音有些发颤，可见庞大的计算量对他也是负担，凌岳安抚性地握着他的手，看着易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各色炮火在宇宙中绽放，如易所说，这是战舰脱离虫海的最后一个坐标，轰开眼前的虫子，悬浮着星云的深蓝色宇宙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出来了。”易喘了口气，身体一软干脆地倒在凌岳怀里，面色苍白，和上一次指挥战舰火力援助后的表现一样。

“没事吧？”凌岳眼中闪过关心的神色，看着易说道。

“……休息一下……就好了。”易喘着气说道，“没关系。”

一边的雷诺兹干脆地趴在操作台上，从刚刚开始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现在一放松下来，立刻支撑不住身体，干脆也站不起来了。

伊修哭笑不得地过去扶起他，无意间他扫了一眼星图，立刻变得脸色苍白，呆在原地。

“伊修？”凌岳疑惑地问了一句，同时也抬头看了一眼星图，表情立刻变了。

——他们确实冲出了虫海，但并没有摆脱虫族追击。大批的虫子跟在战舰身后，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包围上战舰了。

“操！！”雷诺兹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些虫子吃什么药了追着我们不放啊！搞毛啊！！”

“……母虫的尸体。”易平缓了呼吸，低声说道，“虫子一定是追随母虫来的，但是，他们抢走母虫的尸体有什么用？”

仿佛印证他的推测一般，一名军官慌忙地推开主控室地大门，说道：“阁下！！你来看！！”说着，他把包裹着母虫尸体的冰块直接推到了凌岳面前。

易也盯着那块冰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被封在冰块里，本来应该死去的母虫，此刻却像活过来一般，三截身子的第三段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仔细看去，在它半透明的身子里，还有无数圆点蠕动着。

“……这玩意不是死了么……”雷诺兹抽了抽嘴角，看着虫子的尸体说道，“……那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饶是凌岳镇静，也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它在生产。”

易点点头，同意凌岳的说法：“……这只虫子，他有很强的恢复能力，在被猎杀斩首之后，将所有的生命力集中在子宫，就是为了生产。”

这份生命力，让战舰上的人类们都震惊了。

“虫子们发疯，不是为了抢回母虫的尸体，而是为了抢回母虫子宫里的卵。”凌岳淡淡地说道。

“这好办，把这个玩意丢出去就得了。”雷诺兹松了口气说道，可他刚刚说完，易就转过去盯着他。

“……干，干嘛？”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易咬着下唇说道，“虫子追随母虫的尸体跟过来，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母虫的尸体在战舰上的。可能是某种信息素，但也可能是母虫临死前的命令。谁也不能保证，我们把尸体丢出去，这些虫子就不会继续发难。”

他说话的时候，凌岳瞥了一眼战舰外的虫潮。黑色的虫子大军里开始混入灰色、白色和红色虫子。凌岳皱起眉，他记得那些红色的虫子可以使用次声波攻击，不知道他们的攻击覆盖范围有多大，也不知道会不会伤害到战舰上的人。

“试试再说呗。”雷诺兹无所谓地说道，他大大咧咧，对这些事情看不清楚。但伊修却明白了易的意思，眉心涌起一片阴云，说道：“万一扔出去，那些虫子继续咬着我们怎么办？再被围一次，我们还能冲出去吗？”

“那你说怎么办？”雷诺兹不耐烦地说道，“再来一次，我可没有精力了。最坏的结果就是我们和虫子一起陪葬。”

易脸上露出不甘的神色，低声嘟囔到：“要是能源充足，可以把莉莉丝叫出来就好了……”

但是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到他的话。

“我们手上唯一的凭依，就是母虫的尸体。”开口的是凌岳，他盯着战舰外的某处，淡淡地说道，“母虫的尸体在哪里，虫子大军就在哪里。”

“所以我们可以借助母虫的尸体将虫子引开，等战舰走远，在让引开虫子的那个人归队。”易跟在凌岳后头说道。

伊修也点点头，说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但是，谁去引开虫子？”

“我去。”凌岳斩钉截铁地说道。

易震惊地看向凌岳，有一瞬间眼睛里露出恳求的神色，但下一瞬间他便抹去了眼里的不舍，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说道：“……确实，你去，最合适。”

伊修苦笑了一下，不得不同意易的决定。

驾驶机甲，带着母虫的尸体，和虫子大军周旋，制造机会让战舰离开，谈何容易。而战舰上最精锐的驾驶员，大部分折在了虫星地底，有这个实力能引开虫子并且全身而返的，恐怕只有凌岳了。

易强撑着站起来，指着宇宙中的某处对凌岳说道：“那里，有一颗不稳定地恒星，虫子大军体积庞大，刚好可以借用恒星辐射的不稳定能量来对付他们。你的机甲我特别加固过，只要不处在恒星中央，这些能量应该不会影响你。”

凌岳顺着他指出的方向看去，宇宙中某处，有一颗像翻滚的熔岩一般的巨大行星，不断向外辐射能量和火焰。如易所说，哪里确实是何虫子周旋的最好战场。

第20章：心意

“雷诺兹，再支撑一下。”凌岳看向雷诺兹，对方耸耸肩，苦笑着重新站在操作台前。

随后，凌岳转过来看向易，笑了一下，伸手解开挂在脖子上的项链，没等易反应过来，便把那块小小的陨石挂在易脖子上。

易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

一旁的伊修看到那块陨石，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这个……”凌岳欲言又止，看着易的眼睛，本来准备的说辞一时说不出口，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会回来的。”

易似乎强忍着笑，肩膀微微颤抖，最后他还是克制不住地勾起嘴角，干脆伸手环着凌岳脖子，把少将略带惊愕的脸拉近，吻了上去。

凌岳微微一愣，接着自然地搂着易的腰，吮吸着他的嘴唇。

——就像一对亲密的，交往已久的甜蜜恋人，如胶似漆。

许久，凌岳先松开手，看着易微微泛红的脸颊，再度笑了起来，眼神里多了一种坚定地神彩。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易的头，说道：“等我。”

“好。”易退后一步，弯起眼睛笑了，“你承诺过的。”

“嗯。”

凌岳点点头，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他紧紧握住那块“星辰之泪”，破碎的陨石入手还带着凌岳的体温。

转瞬，凌岳黑色的机甲在宇宙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如同他们的推测，母虫的尸体刚刚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大批的虫子立刻追着凌岳而去。但是，和易所担心的一样，还是有不少虫子干脆地咬着战舰的尾巴不放。可见没有凌岳引开大部队，虫子们抢回母虫尸体后还会即刻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