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恒修有些愣怔,继而点头笑笑,似有自嘲的意味,径自在他对面坐下,“这么多年,你的模样和性子到是一点都
没变。”
闻言有些莫名,清欢颇有兴致的说道:“这么些年,侯爷功力看来见长,连本王的性子都能看出来。”
卫恒修摇头,“我本是随口一说,却听你这句话便认定我方才可是一点都没说错。你啊……看起来无害诱人的很,
却是一点便宜都不让人占去。”
清欢嗤笑,伸手取过酒杯,为自己斟起来,“你这话我认同,人啊,就要对自己好些,万不可给别人占了便宜去。
”
一杯入腹,清欢看向对面干坐着的人,“你也清楚,我这个人喜静的很,若不是你,其他人我是定不会见的。
时光匆匆,却是物是人非,这么大个煌月,虽是繁荣昌盛,你不觉得,少了很多东西么?”
卫恒修闻言笑着瞥他一眼,“难得见你这么多愁善感。”端起手边的酒壶对着壶嘴饮了下去,溢出的清酿顺着唇边
流下,划出寂寥的曲线直入颈内。
放下酒杯,卫恒修凝视着满林的梅花,半晌无言。
一边的人见他如此,微摇着头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忽的空中一声叹息幽幽散开,“当然少……这一少已经少了八年了……”
“你怪我么?”
卫恒修嘲讽一笑,“怪,所有人我都怪。
不过最可恨的人不就是我自己么……
熙王,我便是想怪又有什么资格呢?”
“罢了,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提。”清欢刻意避过这个话题,唤过下人再添一盅酒。
“你莫不是闲的发慌,才跑到我这儿串门子?”
摩挲着酒壶光滑的外壁,卫恒修勉强的笑笑,“差不多罢,听闻你纳了个小倌进府,却也没见皇上动怒,在下心里
实在是好奇,既是来看看你也是来凑凑热闹。”
“呵,这事有什么好奇怪的,竟连侯爷也惊动了。”
“你和皇上……到底……”卫恒修欲言又止,毕竟还是很忌讳的事情。
清欢好笑的望着他,“我们好的很,五年时间,多少都会改变一些事情的……”
“那这小倌又是怎么一回事?你若只是玩玩,又何必牵扯他人?”俊朗的眉微微皱起,卫恒修疑惑的问道。
清欢瞥他一眼,漫不经心的道:“皇上能有个交好的,我就不能有?我便是利用这小倌气气他又如何,本王利用过
的人还少了?被本王利用也算是这小倌前世修来的福分。”
“你!”卫恒修面上一沉,闻言气急,看着对面人半晌,最终无力的叹道:“你若不是真心的,就莫要随意耍弄他
人,这小倌馆里的人,哪个不是身世凄惨命途曲折的?你便是招惹也不该招惹这样的人。”
碧光流转,清欢诡异一笑,“也没见你对多少人这么上心过?莫不是你与他曾欢好过,至今仍恋恋不忘,实在不忍
他被我这样糟践?”
“罢了……”卫恒修叹一口,“他进断情阁前曾是我的人,你若是存心利用他,不如把人给我罢,就当是卖我个人
情,这情我也迟早会还的。”
清欢此刻却是真正笑了开去,“卫恒修,这怕才是你今日来的真正目的罢。
我也不逗你了。
那孩子我看着确实喜欢,人也机灵,我便将他收了过来。
有他平日里陪我说说话,倒也不那么无聊了,我这便是将他作半个弟弟待了。”
卫恒修移开目光,“若是这样我便放心了,你莫要亏待了他,他……”
“他什么?我这么说你就真要把他交给我了?”
第 四十五 章
“你……”卫恒修避过对面投来的灼灼目光,“你有心逗我怕也是知道了不少事情……我那样对他…….的确负那
个孩子良多……所以我不可以再自私下去……王爷……你一定要救他。
我本以为你玩弄他才说想接走他,既然你将他当作半个弟弟,他在这里,肯定要比在侯府过得好。
我这一生……却定是要负他了……”
清欢凝眉,问道:“救他?你知道他一直在吃那毒药却坐视不管?卫恒修,你真是好狠的人……”
“毒药?罢了…….随你怎么说……他也不过二十未及,以后定能遇到更好的人……”卫恒修倚在一边的石柱上,
幽幽叹道。
“好轻巧的话,你夺走了人家的真心还要他怎么装的下别人?卫恒修,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走很远,为何不懂
珍惜眼前人?你已经对一个人残忍过,还要继续错下去?他跟了你这么多年,当真一点情意都不曾有?”清欢皱紧
眉头,沉着脸问道。
卫恒修自嘲的笑笑,“不是不懂珍惜,是不愿…….泠泉…….我怎么可以爱上别人而忘了他?怎么可以忘了他……
况且……那个孩子要的……我真的给不了……也不能给……”
“所以你宁可为了一个死人去负一个给你真心的人?那当初为何要招惹他,你不是说小倌是最可怜的么?你真是个
混账!”
卫恒修起身,猛力的甩袖一挥,一阵花雨飘然落下,洋洋洒洒的飘入庭内。
“这世上的事,本就是,有人许了真心,有人……却负了真心……我的确是个混账,一步错,便步步错,可世上哪
有后悔药吃呢……”低低叹道,他转身作揖,“王爷,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救他……无论他答不答应……”说罢便绝
尘而去。
清欢沉着脸看着他离去,幽绿的眸子射出慑人的光,半晌无力的松开卧紧的拳头,拾起桌边的一瓣落梅,缓缓的磨
搓着,倾颓腐散的香气自手指上幽幽溢出。
“去把公子叫进暖阁。”吩咐完下人自己便朝暖阁走去。
“你找我?”妖陆踏进暖阁,一眼便看见檀木桌边一身水蓝的人,眯眼笑着问道。
清欢直直望着他,面色却是骇人的清冷,“过来,把手伸出来。”
似是被他这语气吓到,妖陆收起笑脸,愣怔着乖乖走过去伸出了手。
这次诊脉时间比以往都要来的长,清欢又将他各处主要经脉摸了个遍,一柱香后,移开手,他皱着眉说道:“我真
是大意了,你那毒虽是渗入经脉解起来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方才触你的脉,每过一段时间便有异象,暗藏的太深,我前几次只当是这毒引起,也未细想。
现下你体内的毒素虽所剩不多却有滞留之象,那异象也似比前几次更活跃,你既知医理,便明白不该是这般。
实在是诡异的紧,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
妖陆苦笑,“你都不知,我又怎会知道?”
清欢冷笑,“还要瞒我?你难道不知今日卫恒修已来过了么?”
一听‘卫恒修’三个字,悬着的手忽的无力的垂下,似有微微的颤抖,苍白的脸上似是蒙上了一层霜,弯弯的狐眼
尽是悲戚。
垂下眼睑,吃力的扶过桌沿,唇角扯出一个凄苦的笑,妖陆颤着声音问道:“这么说,他都告诉你了?他……当真
绝情到这一步……”
清欢眸色沉的更深,本是试探他随口一说,却不料是这么个反应,“果然你还有事瞒了我,妖陆……你若再不说就
休要怪我。”
“说什么……他不是都告诉你了么……”妖陆抬起头,微红着眼眶悲伤的说道。
“他今天来并没说甚么,可我只是试探一下你,你便成这幅模样,还说没瞒着我事情么?你究竟置我于何地,仗着
我对你好便不停的耍弄我?”说到此处,清欢直直的望着对面人,好似直要望进他心里。
妖陆不忍再看,撇过头,伸手抹过滑落的泪,轻轻的道:“是蛊,焚情蛊。
你听过么?很美丽的虫子,就像名贵的血玉。
蛊虫从脚心植入人体,一开始是钻心的疼痛,不过后来就好很多了。
这个蛊其实温和的很,只要你不对植入母虫的人动情,它就永远睡在你脚底,不会让你有分毫的伤害。
可是,若是动情了,它就顺着你的血往上蔓延,任它喜好吸食身体里的任何东西,最后,直至心脉。
自动情之日,幸则五六载,不幸则一两载,却是必死无疑。
植入母蛊的人虽能感受到子蛊的气息,却对身体没有大碍。”
焚情蛊清欢从前自古书上看过,那本书一整章都是介绍各类蛊虫,他本是不信世上竟有这般奇诡的生物,不料竟真
的遇上了,“你从哪弄来这东西的?这么说之前的毒都是障眼法了?”
转过头,湿润的眼仿若苍穹中的星辰,“不对自己狠些如何瞒得过你?反正最后都是一死。
这蛊么……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哪有这等本事……”
“是卫恒修下的蛊?”
妖陆点头,微微一笑,凄然迷蒙,“他一将我接近侯府,便在自己身上下了母蛊,我身上则下了子蛊,我那时不过
十四岁,懵懵懂懂的什么都随着他,只觉得这人给我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又对我这么温柔,吃点痛又有什么关系
呢?我更怕我若是不听他话他便不要我了。
不久我却偷听到他和那位给他蛊的人的对话,方才知道,下在我身上的竟真是焚情蛊。
以前教我的师父来自西阑,对蛊虫最为擅长,因是蛊虫在煌月虽少见我却是清楚的,焚情蛊其实是很普通的蛊,只
是不曾亲眼见过便一直不敢确定。
他为了不让我对他动情,杜绝不必要的麻烦,还真是用了不少心。
不过现下想来,那次对话怕也是他故意让我听到的罢,以为我会安分守己,老实的做他的玩偶,可是,世间唯情字
最难料……
我便是知晓一切又如何,情爱本就是含笑饮毒。”
说罢无奈的朝清欢笑笑。
第 四十六 章
“你们……当真是一个比一个狠心,一个比一个残忍……他错,你便跟着他错…….”
清欢伸手抚着他的发,心疼的说道。
妖陆浅淡的笑笑,顺势倚在他怀中,“是啊……我就是这么个人,看起来聪明,其实傻的很……对谁都狠不起来,
只能对自己狠…….
他要我不爱他,我就在是卫泠泉时大大方方的爱着他,在是妖陆时偷偷的为他的一颦一笑欢喜。
他在我身上种下焚情蛊,我就是痛的要死,也会对着他笑,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我怕他一知道便不要我了。
蛊发的时候,我总要躲起来,咬着牙忍着,痛的实在受不住了,我就告诉自己,卫恒修是个混蛋,他不爱你,他一
直都是利用你,他从来都不会为你心疼,就连现在你痛的要死的时候,他仍想着他的泠泉。这么想或许不会那么痛
了罢,可每次总是哭肿了眼睛晕过去。
呵,那次纵火真算是出了气,我也不能总这么顺着他罢?
若不是我纵了火逃出来,他至今都不会相信他的玩偶对他动了情,是不是我演的太好了?他竟不知道在无数个黑夜
里有个人……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他的名字……最后咬着牙痛晕过去……
或者他根本不愿相信罢……
他即使知道我受蛊虫之痛,仍那般残忍的对我,你说,他这是作甚么呢?
他想要我恨他么?他对我有愧,不希望我因为对他动情而死么?呵,这种情意我宁可不要……
他若要我死……我又岂会多活一天……他根本不需要愧疚……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他没要你死,他要我救你……一定要救你……”
妖陆在他怀中笑笑,“这才是我方才说的绝情之处。
这蛊……解起来也没有传言中的难……只是解了蛊,情便也随之解了,有关于心爱之人的一切都会在脑中消散,不
记得他的音容笑貌,不记得两个人之间的美好,不记得自己曾那么喜欢过一个人,焚情,焚情,又岂是徒有其名?
所以我才说,中了此蛊的人,多是必死无疑。
有什么比忘了心爱的人更残忍痛苦?”
“忘了他不好么?何必活的这么辛苦……”清欢心下想到,难怪卫恒修说无论他答不答应都要救他,这蛊当真是焚
情,只是,有一点他还想不明白……
妖陆轻轻摇头,“我舍不得……他舍不得忘掉卫泠泉,我舍不得忘掉他……我们……都是痴人……”
搂紧他,清欢叹道:“妖陆……你未及二十,以后什么样的人遇不到,偏要这么和自己过不去么?让我帮你解了它
罢,焚情……焚情……焚一段孽缘罢了……”
“若是为我好……便不要解……我不想忘了他……至少这一世不想……也不能……孽缘也罢,你忘了么,我这个人
最是死心眼……”
“他怎么可以这么对你……你又怎么可以这么对自己……妖陆……你是我见过最傻的人……”清欢闭了闭眼,无限
的心疼。
妖陆淡淡的笑着,缩进他的怀里,“当家的,你要对自己好些,该争取的东西万不可让它溜了去……”
清欢拍着他的背,轻叹却未语。
“当家的……断情阁后山有一片野桃花林,你去过么?三月的桃花漫山遍野,真是美极了……”
“那过些日子我们回去看看……”
“嗯……你可要记牢了……”
“这么晚了,还未睡?”煌炘沐走近桌岸边,俯下身子搂过那人的肩,贴在他颈边问道。
清欢放下手中的书,微微笑开,“你不也是没睡?堂堂的一国之君,学贼人夜闯熙王府。”
“浅……我想你了……”轻轻摩擦着他颈边的温软的肌肤,煌炘沐机不可闻的喃道。
“现在不行……我要去看看妖陆那孩子……”按住锁骨上不安分的手,清欢说道。
煌炘沐无奈的笑笑,“你对他,当真是比对我还上心…….这么晚了,还要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