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琦果然大吃一惊，迟疑的站在原地。

“我说的吧，你们不会相信的。”律无奈的一笑，转身窝进被子里，蒙住头。

“……罗兰没有告诉我，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处理，等我……先去跟他说一声，再来告诉你回音。”

外面传进珊琦模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传来关门声。

律有一点高兴，珊琦没有丝毫的怀疑，甚至可能自己幻想着这几天的对话，然后胡乱拼凑，以为他一直在想这件事，才会不断的问文学社和罗兰。

如果是这样那再好不过，珊琦或许会在罗兰面前说些好话。

不过，更强烈的心情还是紧张，罗兰不像珊琦这么笨，也没有和他有过沟通，不会受影响，真的会相信珊琦的话吗？

如果不相信的话，他又会做出什么结论？会怎么处置自己？

越想越乱，律索性拉开被子伸出头，蜷起身子睡了。

他的打算并不能说复杂，只是想报复。

他恨罗兰，恨到仅仅是杀了他并没有用，就现在这种宽松的状况，找到一件武器，再借口找一个和罗兰独处的机会，趁他不注意把他杀了并不难，律对自己的身手有自信，也无所谓之后的下场。但是这样未必能对文学社造成致命的打击，他们完全可以再找一个代替他的人，和国都斗争的手段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

现在既然罗兰想利用自己做点什么，那自己不如先下手反过来利用他，如果可以得到他的信任，说不定可以从内部抓住文学社的弱点。

一个组织，必定会有从外面看不见的致命缺陷。

如果他能找到这个缺陷，不仅能彻底击败罗兰，也帮了格里佩特。

住在国都的日子里一直是格里佩特在保护他，他有义务回报他。

律以为自己的计划是完美的，却并不知道罗兰的打算。

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回头。

他是想帮助格里佩特的，却再也回不到他身边。

一个人的愿望和真正的现实，总是相距的这么远。

罗兰的老毛病又犯了，那时律被关进塔楼的时候，他就迟迟没有回城，而送饭的人也没有任何关于如何处置他的消息，只让他无止境的等着。

而现在也是一样，而且更加让律紧张。自从珊琦说了要去通报罗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虽然她走的时候已经是晚饭后，现在也不过是早饭之前，律还是觉察出有些不对劲。

以往珊琦会在晚上悄悄开一下门，而早上也会在律醒来之前就把早饭端来。

可今天她却没有来。

律动了动身子，从椅子上拉过外套，披好下床，自己把窗帘拉开，扎好，又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自从生病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活动一下筋骨。

天气很不错，从窗边可以看见，街道的尽头有一座巨大的工厂，颜色暗淡，正对面的地方是几扇又大又长的玻璃窗，已经很旧。

砖墙靠近屋顶的地方，依稀有雪的白色痕迹。

律知道那座工厂就是印刷厂，文学社不可缺少的工具，他们所有的书都是在那里印刷成型。

如果把它毁了，不知会怎样。

律微微一笑，不再像刚才那么紧张猜疑，尽量往好处想。

一转头，他看见正对窗子的地方，正是房间的正门，以往他为了使对珊琦所说的那个谎言更加值得信赖，而从来没有接近过的地方。

门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很旧很脆弱，开关的时候，会发出轻微的声响。之前凡是能够自由支配的时间，都少不了珊琦的身影，律还是第一次，能如此随意的看那道门。

依然没有人开门进来，只有他一个人。

律慢慢的走过去，一边走，一边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唯一鲜明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反正也没有事情做，如果门没有锁的话，出去看看，应该也没有关系。

想着的时候，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拉上了门把手，轻轻拧动。

把手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门没有锁。

律咽了一下口水，继续慢慢的拧动。

他现在最怕的事，就是突然有人开门进来，所幸直到他把门拉开一道缝，都没有任何的阻挠。

他把眼睛小心的贴在门上往外看，只看到向下的楼梯，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似乎没人在。

大着胆子继续把门打开，外面真的没有一个人在，简直不可思议，律走出去，站到走廊上。他现在是根本不明白罗兰在想什么了，这样毫无防备，真的什么也不怕？

走廊两端都长的看不见底，像是什么旅馆的模样，律站在楼梯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迈开步子，慢慢的往下走。

这是好奇心在作祟，以及行动长久受到限制后，条件反射的欲望。

经过的地方虽然很旧，却都非常干净，律不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只能一直沿着楼梯，来到下一层。

楼下依然是两头看不到底的走廊，一个个外观一样的房间，所有的地方都寂静无声，似乎没有一个人在。继续往下走，一直往下走，下了好几层，才看见宽敞的客厅，地上铺着深色的地毯，沿墙摆着很长的沙发，地上散落着一些孩子的玩具，像是主人刚刚才走。

就像珊琦说过的那样，这里是孤儿院。

可律此时奇怪的却是，自己当初是怎么上了这么高的楼，是抬的？还是……

“你醒了？”

背后传来不紧不慢的声音，律只觉得脑袋一炸，全身一阵发冷，僵直在原地不敢动弹。

那是……罗兰的声音。

“今天教堂礼拜，珊琦送孩子们过去，所以没来得及给你送早饭，我自己太忙，也忘记了。”罗兰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在走来走去，律微微回头，看见他正来回收拾着地上的玩具，一副很自然的样子。

这样奇怪的状况，反而让律不知怎么办才好，就这样一直呆呆的站着。

之前他吓的不轻，而现在的气氛又太轻松，有种古怪的感觉。罗兰用这样的态度，他根本不习惯。

太不自然了，可又想不出应该有的气氛，现在罗兰的反应，不就是他想看见的？

他……相信了珊琦的话？

“你怎么站着不动？不会是饿晕了吧？”罗兰的语气里透着玩笑，“之前不肯用我的披风结果感冒了，我找人给你看病，现在要是你因为不肯吃饭再生什么病的话，我可不管你。”

明明听到他的声音，看见他的模样应该是生气的，可现在他用这种语气，律觉得无所适从。

他根本猜不透罗兰此时的想法。

见律一直不说话，罗兰也不再和他搭讪，继续忙着自己的事，眼睛却一直紧紧的盯着，没有离开过他。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安静的有些尴尬。

律觉得自己这样站着很傻，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想找些话说，却发现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罗兰已经离开客厅，退到墙后他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迷茫的眼神，在心里轻轻的笑。

在律眼里，之后的情况也一直没有好转，他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出了问题，总之只要一看见罗兰，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耳边全是他不紧不慢的声音，就好象在和一个普通朋友聊天，这种柔软的态度，就连律想大声说些硬话，都做不到。

罗兰没有做任何让他不愉快的事，他根本找不到可以发火的地方，自然也发不起火来。

直到中午大家都回来了，他才似乎自在一些，回来的除了珊琦，全都是可爱的孩子，那些第一次看见他的孩子都不怕生，笑闹着凑过来，偶尔有几个胆小的，也被罗兰一句“不是坏人”安慰了，扭捏着靠近。

律抬头看罗兰，却只看见那个永远琢磨不透的微笑，只一眨眼，就从视野里消失，转而献给了孩子们。

他们都很喜欢罗兰，吵着要他亲要他抱，房间里一下子充满了清脆稚嫩的声音。

律无奈望着珊琦，对方没有说话，调皮的把手指竖在唇边，嘿嘿一笑。

罗兰就用这样的方式宣告了他对律的信任。

至少律自己，是这样理解的。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接下来的一天，居然忙碌的再也没有机会让律和罗兰说上一句话，尽管没有太淘气的孩子，这么多的人还是带来一大堆杂事，珊琦说罗兰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因为律做事的本领，远比她想象中强的多。

而律却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珊琦口中的人手不够，究竟不够到什么程度。

一直不停的有事情做，帮所有的孩子洗手，洗脸，换衣服，做饭，看着他们午睡，起床后又是洗脸，做饭，晚饭后的清理，忙得不可开交。律在很久以前，还和家人住在一起的时候有很多弟弟妹妹，这些事对他来说驾轻就熟，也很喜欢，他喜欢小孩子。

唯一令他不快乐的，就是在看着那些小脸的时候，他一直想忘记的场面就会自然而然的浮现出来。他曾经疼爱过呵护过的亲人，都早已经不再这世上，是他的国家内乱的牺牲品，一丝痕迹都没能留下。

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次看见孩子，他都非常害怕他们会突然出什么事，再一次的离开他。

“你在看什么呐？是不是看中谁手里的玩具了？”珊琦见律一直盯着孩子看，忍不住嘲笑他。

律窘迫的“啊”了一声，赶紧继续做事，开心的听着耳边笑闹的声音。

有孩子的地方，连空气都好象活泼起来。

如果这里不是北方，不是文学社的领地，没有他讨厌的准备报复的人在，倒真是一个好地方。

或许比在格里佩特身边享乐还要好。

“小律，给你个任务。”珊琦突然神秘兮兮凑过来，手里捧着放满食物的餐盘。

“叫我吃？”律没多想，胡乱猜测。

“笨！！你不是刚吃过？这个是给老大的！”珊琦放下盘子双手叉腰，不高兴的瞪着眼睛，“你忘记了？！今天一整天罗兰还没吃过东西呢！你有看见他出房间吗？”

“为什么要我去送？”律板起脸，一听到罗兰这个名字他的心情就很差。

“你不是笨啊，是非常笨！！不懂拍马屁三个字吗？你不是要让他信任你吗？不是要在这里找个落脚地吗？那还不快去讨好他？想尽一切办法接近他啊！！”珊琦一副又气又无奈的样子，不停的数落着。

律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的确，厌恶得先放在一边，最重要的是抓住机会表现自己的忠诚。

就算看见他再怎么不舒服，也要忍耐，何况，今天罗兰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律并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他只好装做很情愿的样子，端着盘子转身上楼，过去一直都是别人给他送东西吃，没想到今天他自己也会送东西给别人。

还是他讨厌的人。

罗兰所忙的事，自然是写书，他的房间门没有关，站在门口，就能看见靠着墙的书桌，还有桌子上台灯温暖的橘黄色灯光。

房间的主人正专注的低着头，不停的写着，并没有发现有人来了。

律想叫他，却不知怎么开口，直接叫他的名字当然不可能，可又不知道他的职位该怎么称呼。

老大？

那是珊琦叫着玩的，也太傻了点。

……到底该怎么叫呢？

律专心思考的时候有一个低头的习惯，以至于他发现的时候，罗兰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而且都不知道站了多久。

“你在看什么？地上有什么怪东西吗？”罗兰和缓的语气在律听来却是嘲笑，他都不好意思抬头，又不能逃，只能继续一声不吭的站在门口，觉得脸上一阵阵的发烫。

更让人难堪的是，他手上还捧着吃的。

“进来吧，”罗兰轻声招呼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律就这么顺势僵硬的跨了两步，依旧姿势可笑的站着，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都跟珊琦说过好几次了，”罗兰一边说着一边走回书桌，不着痕迹的把桌上的纸张扫进抽屉。

“跟她说了我自己会去吃，还要叫你送来，你做了一天杂事，已经很累了吧？”

“还好，”律回过神，装做和善的微微一笑，“我生病的时候你们不是更忙？珊琦还天天守着我呢。”

“那是应该的，她把你弄伤了。”

“你对待俘虏的态度未免太善良，现在把我养的这么健康，还让我到处跑，万一我反过来咬谁一口，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律在书桌上找到一个空位，把盘子塞过去，偷偷踮着脚想看清楚罗兰在写什么，可惜他藏的很严。

听律这么说，罗兰笑起来：“如果真是这样，就算我瞎了眼吧。”

没错，你就是瞎了眼。

律在心里冷笑。

我等着你发现自己瞎了眼的那天。

“这些都是你做的？”罗兰斜倚在桌边，似乎并不怎么想动手，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

“看起来不怎么可口吧？”律笑笑，“要是不中意的话就直接说出来。”

“没有的事，明明是很好吃的样子，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你这么说分明是在抬举我。”

“我可没有，是真的很漂亮，你是个做家务的能手呢。”

“还好，以前经常做这些事，那……你自己吃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律已经觉得自己的笑容快要发僵了，赶紧借故想离开。

“恩，可以啊……”罗兰很干脆的答应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律就低着头快步冲出房间，越走越快，在走廊上跑起来，一直跑到拐角才停下来，深深的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喘气，又捧住自己的脸上下揉搓，用力的拍着。

受不了了，他没有想到和罗兰周旋，在他面前装顺从装愉悦是这么难的事，要一直对着他微笑更是连胃都一阵阵的泛恶心！！连脸都像抽筋一般的难受，以后再也不要跟他独处！

有一些人，就是怎样也看不顺眼的！！

他一边自言自语的骂着，一边继续揉脸，一边走下楼，准备找个借口，和珊琦说，跟罗兰在一起实在太紧张，以后绝对不要再做送饭之类的事了。

其他类似的事情也不做，杜绝跟他独处的一切机会！表现自己忠诚的手段，又不是非得和他给他送东西，跟他搭话，和他在一起！！

不过，后来他才发现，某些机会的“杜绝”与否，不是他自己能够决定的。

在他深夜和珊琦说晚安的时候，也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孩子们都已经回房间睡了，

律检查了一遍所有的地方，最后一个离开底楼，关上灯，借着外面路灯的光线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忙碌的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浑身酸痛，累的不行。

身体毕竟还是没有痊愈。

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

好象有些东西，和他离开的时候不一样了。

他疑惑的推开虚掩的房门，揉着额角进屋，又转身关上。

门锁发出喀嗒一声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自己离开的时候，明明是把门关好的。

现在却开着。

“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

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罗兰的声音，不紧不慢，在不开灯的房间里听来有种说不清的暧昧，律明明没有害怕，却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

罗兰简直是阴魂不散，会在任何地方以任何方式出现！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我要睡了。”律这次是真的很不高兴，冷着声音往床的方向走，他所在的房间里唯一的照明只有床头的小台灯。

这次他没有假装顺从，一个劳累的人已经管不了这么多，想休息却被人打搅时的心情只有烦躁。

“我也不想这么晚，不过，最近实在是很忙。”罗兰说着，也朝律要去的方向慢慢的靠近，修长的身影就着窗外的月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