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帝体谅浅妃思念兄长,心中哀恸,特准了澹台浅的祭拜。
澹台浅裹着白狐绒衣,墨发高高束起。平素娇美的面容上唯有肃杀清冷。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夹杂着大团大团的
白,在脸上印了冰冷。
她闭上了眼。长发翻飞,衣袂却是一动不动。
“浅儿,小心点儿,等会摔跤可又要哭鼻子了呢。”雪地里,年幼的男孩,看着还是小小团的女孩,笑容温柔缱绻
。
“浅儿,此去一别,大约是经年再难相见……为兄亦见不到,小粉团将来的夫君了罢……”风萧萧之下,少年温润
如玉的脸庞略带怅然。
“浅儿……原来一切的一切,无可更改的,就是命。我澹台一族原以为洞悉天命,谁知洞悉之时又怎无入得无间地
狱呢……浅儿,不要试图改变——天命,不可违。”等了十年,彼岸轮回开败十载,终究只余这般叫人心生绝望的
话,以及一个方正的,手掌般大小的,骨灰盒……
再也,见不到那个总是温柔看着自己的人了。
身后有什么脚步声。澹台浅猛然睁开眼,全身气息有如走火入魔般狂涌而出。她骤然出现在来人面前,绝影闪过,
纤纤玉手已扣于来人喉间。
“本王可记得,未曾做过对不起浅妃之事呵。”杨唯湛勾起嘴角,难得幽默一回。而澹台浅直勾勾地看着他,绝美
的眸中冰冷一片,愈发明显的只有杀意。
铺天盖地的杀意,压地杨唯湛甚至难以维持对视的姿势。澹台轩不曾学过武功,然而澹台浅不同。作为黯羃守护者
,她从小与澹台轩的教育便即是南辕北辙。澹台轩可以通晓卜卦,而对武功一窍不通。然而她不可以,至少武功,
必须排行天下前十。
“浅妃娘娘可是在思念令兄?本王还记得当年的国师大人,君子如玉,学识渊博。可惜天妒英才。这般完美之人,
逝地太早了。”冷汗缓缓下来,杨唯湛却恍若未知,只状似可惜地说。他身着一袭标准王爷便衣。他原本便是面目
极好,此刻与晟帝极为相似的面上流露出怀念的神色,倒确实有几分真挚的意味。
澹台浅静静看了他良久。见他不像是嘲讽,杀意便缓缓褪去。她收回手,闭起眼,不是人间烟火的脸庞唯有死水般
的寂静:“是么。”
杨唯湛露出一个真心微笑,不再说话。
澹台浅垂眸。杨唯湛继续道:“逝者已矣,希望浅妃娘娘亦无须太过伤心。”
“这栋楼,留着他的血。”澹台浅轻柔拂过扶栏,暗红的色彩,在漫天银色里却愈发显得深沉。“这是他,唯一留
下的东西了。”什么都没有了……遗物开始破败,记忆开始衰退。时间太久了,久到什么都会没有的。
澹台浅说着,杨唯湛亦静静听着。很多时候他们之间总究是合作人关系,然而两人又相处和平,如同多年的好友。
并且心有灵犀至习惯相互利用。
“听说王爷近日终于抱得美人归?恭喜王爷了。”澹台浅挑眉,淡淡将话题转至杨唯湛身上。
杨唯湛一直肖想的美人是谁,大约明眼人皆知。如今终于得到了,却似乎并不见他如何开心。杨唯湛不动声色地挑
眉,脸色僵硬下来。脑海中忆起那日那人所说之话,再美好的感觉亦如嚼蜡。
那人说,你得到我;而我,只要夏青夜死。
没有所谓的爱情。这仅仅是一场——交易。爱与恨的交易,财富与声色的交易。
杨唯湛这般想着,突然觉得极其好笑。他是谁?渊龙皇帝之子,世间任何他皆唾手可得,竟然被这样一个护在心上
之人狠狠践踏了真心。
他看着那人如的容颜,情绪却是渐渐冷却。
原来世间一切并非皆值得。原来守护了十多年的东西,真的不值得。
“主子,您真的是要助杨唯湛夺了天下?”杨唯湛离去之后,澹台浅依旧静静倚于摘星楼眺望雪景。而身边不知何
时出现了黑衣人,伏地低声说着。
澹台浅没有说话。黑衣人抑不着急得到答案,静静伏在她脚下。半晌,才缓缓道:“近两百年来,渊龙皇室,子嗣
向来稀少。渊龙每代皇帝在位时间并不长,因而百年来亦只是维持三国鼎立的姿态。直至宸帝,挥军北上——不过
一月时间,苍狼便不复存早。宸帝,何等的气魄与强横。至于如今晟帝,收了爪子安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像文
弱可欺,事实上却比宸帝更难缠——江山易与,又有多少人可守?”澹台浅的声音模糊不甚清晰,很快被寒风吹散
无迹可寻。“与虎谋皮么……”
“若不出意料,下一任帝皇必定是杨唯湛或杨唯希。杨唯湛确实有些才能。扶其上位亦少费功夫。然而这样的人,
绝对不好控制。”廿道。璇玑皇族与世无争太久了,亦寂寞太久了。此番出世,定要闹得天翻地覆才愿干休罢。
杨唯湛聪明,且有能力。如今渊龙兵权,更有两成落入杨唯湛手中。晟帝这样安排,绝对已经是昭告天下培养杨唯
湛的意思。杨唯湛明着愿意与他们合作,然而事实上,只要他愿意等。
“晟帝还年轻,廿。”纵然杨唯湛再符合帝君的气度,再适合当皇帝。只要晟帝还年轻一日,断不可能轻易交出大
位。杨唯湛确实愿意等。但一年两年是等,倘若十年,二十年……谁知道局势又会发展至如何?“然而杨唯湛夺天
下之心,与日俱增。”
“哈哈,世人皆以为澹台氏为神所偏爱,赐予男子孕育、占卜能力,是为福祸相依。又怎知,当年求神的,不只是
澹台氏先祖。”昔年闻人鸿暝打下天下,以摄政王之姿独揽大权。渊龙皇族又有多少人虎视眈眈,最终才求得神之
眷顾夺回皇位?澹台浅看着莹白如玉的手掌,笑容一如水仙的艳丽。“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世间男人的最
爱……要看的只是,夏青夜的魅力了……是吧,廿?”
雪终于停了。
圆月。雪夜。
晟帝还在为着年庆之事批阅奏章,夏青夜送去了夜宵,陪同了会,便被晟帝以伤未痊愈熬夜他会担心心疼的理由送
了回来睡觉。
凌王独自一人于冷情殿庭中饮酒。夏青夜挑眉,面不改色脚步不停地走过。
“夏青夜,”错身而过之时,凌王道,“抑或叫你杨唯夜?”
夏青夜离去的脚步顿了顿,饶有兴致转身过来。
“你究竟是想做什么?杨唯夜?”酷似晟帝的面容更多的是威严冷漠,凌王开口便是质问。“即便作为皇子,富贵
权位你唾手可得,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你曾帮助我的母亲,而后纵然她逝去,亦是毫无痛苦。而连带被打入冷宫的我,亦因你的照顾而安稳地活着。”
夏青夜抱胸,雪色之中年轻清俊的脸庞说不出的认真。“这个宫中,从来没有所谓的亲情。也许你为的是对母亲的
怀念以及愧疚,只是你无心之举,得以将我保全。我感谢你,尊敬你,凌王叔——然而这并不表示你如今有足够的
理由站到我的面前。”
夏青夜整理了下思路,缓缓说着。他的语气淡漠,远没有杨唯希那边善于表达感人肺腑。
“我与杨睿宁之间,你知道些什么呢?我猜测的是:你知道他爱我,并且怀疑我是否爱他。你知道我们是父子关系
,于是在此关系上产生遐想。你以为我对他有着极度深刻至难以缓解的怨恨,从年幼的被抛弃,至三年前的利用乃
至我必须以假死脱身。我甚至不惜放弃作为男人的尊严,而心甘情愿躺在他的身下,只求在最正确的时候给予杨睿
宁致命一击。”夏青夜说着这样的推断,嘴角勾勒出嘲讽的笑意。“是么。凌王叔。”
杨睿凌没有说话。他不明白一个人为何会爱上自己的儿子,纵然再情不自禁,终究是有着伦理道德制约。所以他以
为,是夏青夜存心勾引,而晟帝在未知情况下沦陷——即便后来知道真相,亦已泥足深陷。而夏青夜的目的,应该
是三年前错手失去的,金銮之殿。
“王叔,有的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的想象能力。只是佩服归佩服,我依然觉得这种推论无聊到无以复加。”
“杨睿宁是谁,你我皆明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夏青夜勾引?”嘲讽的角度愈甚,然而这样的夏青夜,
无疑才是最为耀眼的。
“然而我,偏偏沦陷了。”腰被熟悉的人紧紧揽住,耳边是温和却又坚定的宣告。
第三二章:继续无题
“所以,杨睿凌最终就这样回他的地儿了?”年近了,尤记得每年年关凌王一直是回皇宫过的,而今年岁近便已经
回来皇宫,却在昨夜夜谈之后,连年都不过,这连夜就跑回他的蓝雪山去了?
得,眼不见为净。杨睿凌自知道他是杨唯夜,有多不待见他,夏青夜自然清楚。他亦不见得有多喜欢这位皇叔,相
看两生厌,争不如不见。
晟帝挑眉,面色有些奇特:“夜儿,我突然发觉你的称呼有点,问题。”他皱眉,煞有介事地分析。“首先,你是
晚辈,怎么可以直呼啊凌的名字;第二,论关系而言,啊凌是你的叔叔;第三,啊凌一直对你照顾有加,你叫一声
凌王叔应是理所当然;第四……”
“得了吧杨睿宁,说了这么大堆不就是想要我叫你声父皇么。”他上上下下仔细观察着晟帝,而后在其赞许的笑容
里撇嘴不屑道:“世间之人无聊者十之一二,你却是其中翘楚。”
“夜儿。”修长的手指按上薄唇,轻轻摩着,水色愈深。“夜儿自从出了这皇宫,便再也不唤我一声父皇了。想当
年,小小的夜儿,小嘴巴叫着父皇可是那般纯真无暇呢。”愈来愈低的暧昧叹息在耳畔徘徊。“而且,夜儿难道不
认为……‘父皇’二字,更有禁忌的诱惑么?”
夏青夜嘴角抽了抽,忍住一拳揍上晟帝那张白痴笑脸。一脸嫌恶道:“还禁忌诱惑……杨睿宁,你可真恶心。”
晟帝皱眉,一脸严肃正色。雪夜映衬下,愈发眉清目朗,气势不凡:“夜儿,你不懂。这个叫情趣。”
“……”夏青夜看了看窗外。白雪飘飘。突然觉得有点冷。转身缩进被子里,蜷紧了,打看个哈欠,正准备闭眼。
不小心瞥到边上的人,夏青夜眯眼:“长夜漫漫,还是洗洗睡吧。至于情趣什么的……且让我在上面,我便给你想
要的情趣。如何?”
晟帝笑弯了眼:“两个字。”
“可以?”某只受立马从被窝钻出身子,眸子都亮了起来。
晟帝笑而不语。在夏青夜满怀期待的神色里轻柔的吻了上去,而后急切索取。
至于是哪两字,待两人多年后谈起,夏青夜依旧是被着某位阴险的老爹压在身下享用了一遍又一遍。
翌日,风雪稍荠。
夏青夜侧躺于软塌上看书,青绝便通报德妃来了。
之于德妃的记忆很少。依稀记得是个较皇后更为美丽优雅的女子。可惜背景太过厚实,因而与后位失之交臂。然而
事实上,后宫之事却是她与皇后共同管理。
德妃如今已三十多了。由于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晟帝并不耽溺美色,又是极其念旧之人,因此后宫之
中得宠新人极少。最为得宠的,不过皇后与德妃浅妃三人。
浅妃,澹台浅。这个女人代表璇玑而来,来意亦能猜出几分。不为璇玑,便为澹台轩。
皇后,一个毫无背景,毫无外戚的女子。所有人争宠夺帝,只有她注定是枚棋。
德妃,跟随晟帝最久的女子,纵然这一辈子风风光光,却早被伤地体无完肤。她是聪明的,经历过如妃德妃之事,
在后宫安然处之的,终究只有了她。
冷情殿,皇后来过,说了模棱两可的话。而今德妃来了,仪态万千地坐下,与夏青夜说着些漫无边际的话语。两人
皆是漫不经心,有话没话的对答着。
“我一直以为,陛下是冷情的人物。所以纵然他这般对待,终究是咬牙忍了下来。然而你出现了,告诉了我,原来
陛下还是有血有肉的。”晟帝对夏青夜的百般呵护,她曾经嫉妒过,愤怒过。终究明白了还是平静了。“可是究竟
是为什么?天下美人何其之多,风华绝代的女人更是不胜数。”又为何,单单迷恋你一个夏青夜?
她觉得好笑。然而她又笑不出来。她不知道这算什么,自己的丈夫爱上了一个男人。而她对着这个插足的男人非但
不能打骂,更要笑脸相迎。她忽然觉得悲哀。
夏青夜缓缓放下茶杯。茶水冷了再续,续了复冷。他开口,语气平淡,却是不容置喙的强硬自信:“因为我是夏青
夜。”
杨睿宁喜欢的,亦只是夏青夜。
“那么,祝你好运。”没什么好说了。德妃想。起身,走到门口之时,德妃侧身轻笑。精致的妆容掩饰不住虚弱与
苍老,她看着少年美好的面容与淡漠的表情,忽然觉得很累。她争了这么久,抢了这么久,夺了这么久,终究却是
输给了一个男人。她想,幸好。却不知幸在那里,又好在那里。
背后有轻微的破空声,有什么没入身体,疼痛却在下一个才蔓延全身。德妃看着少年大惊失色的面容,不明白究竟
怎么回事,骤然一个踉跄,眼见着就要倒地。
所有人措手不及,夏青夜却分明感觉空气里弥漫的强烈杀气。将贴身匕首飞向来人,只闻闷哼声过,便再也没有来
人的声响。而后是一黑一银的身影,想来是暗卫与光之影追出去了。
夏青夜上前一步揽住德妃。思绪还未来得及转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夏青夜面色大凛。他将德妃抱地更
近,赫然可见背后已没入大半的短剑。鲜血沿着玄青宫装下流,瞬间沾满他的手。
刚进门的青绝“嘭——”一声打翻了茶杯,德妃身边的宫女才醒悟般尖叫出声,惊起的鹧鸪扑翅四散。
门口冲入大堆侍卫,将冷情殿团团围住。夏青夜皱眉,灵光乍现之间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想不到。只是
太巧了,巧到太过刻意为之,究竟是谁想要得妃死?还要借自己的手?
为首的杨唯湛眸色深沉不少。他的嘴角微微上翘,这般邪媚的脸庞,突然就有了晟帝少年时的影子。瞧瞧他看到了
什么?他父皇如今最为宠爱的男宠与后宫最为高贵之一的妃子紧紧搂在一起?而且那个妃子还满身是血不知是死是
活?
太有趣了,杨唯湛忍不住想拍手叫好。还未等他下令,便见明黄身影缓缓进门。
那身影挺拔修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优雅。他面上失去了笑容,清冷的眸子覆上难以言说的压迫感,就这样印
入众人的心底,不可颠覆。
夏青夜,皱眉正要说话,口中腥甜。难以置信地吐出一口血,和着德妃的血,混在地上,血红血红的一片。夏青夜
松开拥抱德妃的手,随着不知生死的德妃,一起倒下。
杨唯湛只觉面前有什么一闪而过,面色不由沉稳。他的父皇,武功果然是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