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破青山影+番外——江道卿
江道卿  发于:2013年0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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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流今看着他,竟是为他的不舍的样子有些隐隐的得意了。

笑起来,点着他的额头说:“好啦~我肯定会没事的,我还等着你去找我呢!”

凌辄恶狠狠地盯着他,然后说了一句让阮流今恨不得去撞墙的话。

他说:“你敢死,我就敢奸尸。”

于是,一阵风吹过,万籁俱寂了。

幸好他们俩躲在白虎门外通济渠边树林荫翳的方便干一切事情的角落里,大家也都知道这两个人总是有很多话说,于是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们两个在说什么。

阮流今的脸瞬间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变化几次,最终是忍不住一脚朝那个乱说话的家伙踢了过去。

凌辄蹲下去捂着被提到的小腿,仰头朝阮流今苦笑。

阮流今说:“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不然的话,就应该踢坏你的那玩意儿。”

凌辄看着他,有些流氓的话儿——比如“踢坏了你以后怎么办”——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世家公子,与市井流氓之间的区别,体现在凌辄身上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了。

阮流今俯下身去亲吻他的嘴角,“再见了。”

再见再见,惟愿不久便能再次相见。

通济渠流水不息,哗啦哗啦——阮流今起身,兄长派过来的小厮已经几次朝这里观望。

凌辄没有动。

他的衣袖扫过他的脸颊,阮流今再不回头,走上了阮流柯备好的车架,终究还是不舍,掀起车帘来看他一眼。

凌辄仍然是蹲在那里,与阮流今对视,视线缠绵仿佛丝线,恨不能将阮流今就绑在这里。

白虎门旌旗飘扬,猎猎作响——凌辄终于站起来,目送阮家的车队沿着官道看上去越来越小。

突然间看见了城楼上有一抹亮色,女子粉红的裙裾如此显眼。

凌辄走上城楼,柳熙年站在秦夕的旁边,看着车架远去,似乎没有与之交谈的意思。

或许是沉浸的离别的感伤中的女子,并不想要他人无意义的安慰吧。

离别,却连送别的理由与身份都欠缺,这才是更加令人悲伤的原因。

秦夕当然也很可怜,但是现在的凌辄完全不想同情她,因为他自己也是那个被别人同情的人。

秦夕看见了凌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嫉妒。

凌辄就可以那么光明正大地过来送行,甚至可以将本职的工作丢下来去送他。而自己只能站在这高高的城楼上远远的看着那个人和自己未婚的夫君在树下告别,因为自己不是他的兄弟也不是他的情人,于是没有机会,没有人会理解她。

凌辄笑了笑,嘴角勾起来,是有些残酷的角度。

秦夕不说话,转身和凌辄擦肩而过。

长发与衣角飘起相似的角度,似乎是对身边的人的不屑一顾。

看见未婚的夫婿也没有行礼,连打招呼都欠奉。

柳熙年摇摇头,这将会是一对非常痛苦的夫妻。

柳熙年看着凌辄,说:“你就这样让他走了?”

凌辄看回去,笑:“这世界并不是我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不是吗?”

柳熙年道:“但是你的表情和你说的话似乎是相反的意思?”

“啊,你观察真是细致入微。”凌辄道,“一时别离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总会再相见的。”

柳熙年道:“世事无常,你现在这样想,难保以后还这样想?如果他死在秦州呢?或者他在雍州的时候就死了呢?你去见他的时候万一他已经变成了白骨呢?”

凌辄沉下脸来:“你少乌鸦嘴啊!!”

柳熙年摆手,无奈地笑:“好吧好吧,我刚才说的我都吞回去,全部都不算数的。”

凌辄翻白眼没理他。

阮流柯此去,先去长安,再到秦州边界地区,计划应该是一点一点攻回秦州地盘,拿回姑臧。

恐怕也不会那么顺利。

毕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你的预想来。

阮流柯,帝国度支尚书,英雄才俊,如果陨落于战场,必然是帝国的损失,恐怕从此国内真就再无人敢与鲜卑人一战,分疆而治这样的事情以陛下的傲气是绝对不会允许发生的,那时陛下恐怕是要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听起来很霸气,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如果真要出现这样的场面,不是帝国走向更加强盛,便是帝国真正衰落了。御驾亲征如果失败,恐怕我中原疆土,便从此落入蛮夷之手,汉人备受欺压,等待百年后再出一位不世之英豪,救百万汉人于水火……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要尽毕生之力来阻止其出现,哪怕我辈千万人死亡。

注:“人生苦短,朝朝暮暮尚嫌不足,又怎经得起几度离别!”By阿堵,《红尘有幸识丹青》

——第四卷·谁劝杯中绿·完——

番外:鸱尾

(上)

初夏的时节,带着些微凉意的风吹动了湘妃竹帘,带进一点点夏花的香气,在充满龙涎香的室内迅速被掩盖。烈帝一边翻阅着奏折,一边抬头看向了殿外,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了。

愣了一会儿,烈帝带着怅然的语气道:“张驰啊……”

负责守卫在烈帝身边的侍卫张驰立刻低头行礼:“是,陛下。”

“朕昨夜好像是做了一个梦……梦见朕还是很小的时候。”陛下坐在桌案后面,低头看着站在三级台阶下的侍卫。

张驰仍然低头不语。

烈帝突然拍掌笑起来,“哈哈……怪不得朕一直觉得你比其他的侍卫都要来得亲切!”

张驰道:“臣不胜荣幸。”

1

司马乂小时候是一个孤独的孩子。

读书习武他都做得很好。

严肃、刻板、不苟言笑、不近人情。即使是从小侍奉他长大的宫人对明显太过少年老成的他也是这样一个评价。

他是嫡长子,是帝国太子,未来的帝国主人,不能软弱不能退缩不能有丝毫的松懈……都不可以。

那一日,他正在前往演武场,走过皇宫满是斗拱雕梁的游廊,突然间觉得前面闪过一道黑影,如同一阵风迎面而来,像是梦魇一样。司马乂惊恐地站定,眨眨眼再看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以为不过是自己眼花了,接着便又朝着演武场走去了,身后跟从的小宦官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样。所以肯定是我眼花了。他想,自己走路的时候竟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果然是自己心性不够坚定的结果吗?

少师说,为人君者,当心志坚定,不为外物所惑,不露自身所好。

从小他就被当成储君来教育,从来没有在父皇与母后的膝下承欢,出生几个月以后就在太子殿养着,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宦官与宫女,虽说没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到底不是自己的亲人。后来他也渐渐明白了皇家,其实是没有什么亲情可言的。早熟也是贵族的特权,这话并不是一句玩笑,而是令人心酸的事实。

教导司马乂的老师是近卫军统领李墨延,看见司马乂过来了,魁梧的汉子笑起来,看上去显得很亲切。

司马乂忘记方才奇怪的感觉,认真地随着老师练武。

他其实觉得宫里有人中,李统领才是最亲切的人。

一天就在读书练武中又过去了。

然而晚上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寝宫里的暖墙不足以抵抗冬夜里从外面渗进来的寒气,无论被子如何厚实都还是觉得冷。

司马乂睡不着。

他很少这样,失眠令他惶恐。

如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就算他白天的时候都是很认真很严肃的样子,看上去像个小大人,他仍然是会恐惧,会因为窗外朦胧的树影而想到从宫女们闲聊的时候不小心听见的吓得小儿啼哭的故事。

睡在轻薄帘幕外的宫女没有任何异常的呼吸着,司马乂可以听见她呼吸的频率。

这安静的诡异的冬夜。

他告诉自己,我是帝国的未来的主人,我应该拥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来了。

他总觉得自己这样的不安,其实是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他似乎能在黑暗中看见,一点一点白色的雾气慢慢地从外室雕花木门与门槛之间的细小的缝隙里面渗进来,一丝一丝的,仿佛没有形状。

——是何方妖魔?他在心里问自己。

然而他害怕,他什么都不敢做。

他甚至不敢叫醒旁边睡着的宫女。就睡在离他不到五步的距离,他不敢叫,因为他怕发现自己连叫都叫不出来,他更怕自己叫了但是宫人没有反应。他不叫,会觉得宫人是和他在一起的,如果他叫喊了,但是宫人不知道,那么他就如同是被抛弃了。

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屋子里的异样。

太子殿的寝宫外面是有着侍卫值夜的,他也可以隐约看见外面一点点的火光,但是那完全没有用,外面的侍卫们也没有一个知道里面的太子殿下正在惶恐不已。

司马乂等着,等着那个东西飘到自己的面前来。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副多么吓人的样子。哼,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害怕了吗?司马乂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我有龙气护体,才不会畏惧任何妖魔鬼怪。

仿佛是青烟的形状,带着微弱的幽白的光。

慢慢地汇聚在司马乂的面前,一缕一缕的光芒宛若从四面八方赶来,裹到一起,包成一个由光芒织成的茧。

司马乂仍然是看着。

他发现自己似乎是动不了了。

但是自己似乎是有了夜视的能力,房间里的一切都能够看的清清楚楚,然后那幽白的光芒缓缓暗淡下去,露出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孩童的轮廓来。

——是一个看上去稍显清秀的小孩子。

司马乂瞪大了眼睛看他。

小孩子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2

看上去是一个没有任何威胁性的小孩子,他问:“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司马乂眨眨眼,好像没有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小孩子笑起来,笑得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口腔。小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说:“嗯……你不答应不行哦~~~~你不说出让我高兴的话的话,我就不让你说话哦~~~”

如果可以的话,司马乂的额头现在一定会爆出一根青筋,司马乂只好试着说出同意的话。

“好。”

竟然真的可以说出来了。

看上去比他还要小一点的孩子高兴地蹭蹭他的脸颊:“你答应了哦~”然后在他的左边脸蛋上很响的亲了一口。“嘻嘻……”

司马乂看着他亲昵的样子,竟然忘记了之前的恐惧,对的他作为一个陌生人的吻脸竟然也没有任何的厌恶。

是了,谁能对一个这样可爱的天真无邪的脸产生恐惧呢?

发现自己能动了之后所作出的第一个动作,竟然是捏了捏他软软的小脸。

小孩子似乎是很为他这个动作高兴,然后他拉着他做起来,“你说跟我走的哦!”

司马乂心想,脸真软啊~早知道就捏重一点了。

(中)

目光所及,皆是疮痍。

大概这就是人间炼狱。司马乂想。

他们走在一条两边都是悬崖的孤路上,头顶是布满乌云的天空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覆盖一切淹没一切,随便往下一看就能看见崖下红色的液体,咕咕的冒着气体,但是却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大概是离得太远了所以已经淡化了。

司马乂强忍着恶心,跟在小孩子的身后行走着这奇怪的路途。

心中不断地猜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或者其实这些都只是自己在做梦吧?

对吧,肯定是在做梦的吧?

不过是一个恶心的噩梦而已,对吧?

他在心中不断地问自己,问到最后那些问句都变成了陈述句。

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噩梦。

小心翼翼的路途,踩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他在想,这是不是其实就是他心里面的想法。自己所在的位置,其实就类似于走在这样的路上,每一步都要瞻前顾后,考虑到这样的后果。他今年十一岁,在他的下面,还有十岁的三皇子,八岁的四皇子,以及更多的更小的还不懂事的弟弟们。舅父入宫的时候常常会叮嘱自己小心的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会在什么的时候捅他一刀。

——这是他从小被灌输的思想。

是这么小的孩子,明明还应在高兴地在绿色的草地上放着纸鸢,无忧无虑地跑过荒原,为一切自己看不惯的东西而愤怒,然后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感受。明明应该是冲动得不计后果的年纪,却早早地染上隐忍的标记,阴沉地看着别人一言不合而动手,然后作为裁定正义的那一方站出来,评定是非。

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摆高高在上的架子。

就像现在他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两股战战,也仍然要一成不变地走下去。

这是他的战场。

4

司马乂尽量不去看仿佛就沸腾在脚下的红色浆液,看着前面小孩子的背影,他想,他怎么就能那么镇定呢?轻车熟路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走了几千几万遍,闭上眼睛也能走过去。

“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司马乂终于开口问道,其实那询问的语气也是极其淡漠的,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他还没有告诉他他的名字。

之前在寝殿里面的时候明明还是那么亲昵的样子,到了这里突然间就不理人了,司马乂心想,小孩子们的脸变的速度永远如同夏天的天气,所以他也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因为无法容忍也无法理解。

那个有着圆圆的脸蛋的小孩子回过头来,大眼睛眨一眨,说:“你终于肯跟我说话啦!我叫鸱尾哦~~就是鸱枭的尾巴的意思哦~~”

鸱尾?

司马乂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记忆力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的样子,但是肯定是在什么时候听见过的词语。

然后名叫鸱尾的孩子伸出手来拉住司马乂的手,牵着他,走过仿佛是永远都走不完的悬崖峭壁上的狭窄路途。

从牵上手的那一刻起,那原本看着一直向前延伸的窄道似乎就突然有了终点,与前方的大陆有了连结。

双脚终于踏上充满安全感的大陆的时候司马乂差一点就腿软跌倒在地,捏着鸱尾的手指紧了一紧。

鸱尾回过头,咧嘴笑起来,露出缺了一个的门牙。

司马乂突然间觉得小孩子又好笑又可爱,于是也忍不住笑了。

看见司马乂笑,鸱尾似乎更加高兴。他凑过来亲了亲司马乂的下巴:“唔,哥哥,其实我一直在等你叫我哦~”

嗯?司马乂摸摸脸,被亲的地方那温软的触感似乎还留在脸上,他看他,心想,这小孩子是不是太自来熟了,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就凑过来亲了我两下,我看上去有那么亲切那么讨小孩子喜欢吗?

司马乂怀疑自己的魅力。

其实宫中的小皇子小公主们,对这样一位严肃优秀的兄长自然是有崇拜之情的,但是司马乂一天到晚都很严肃刻板,对人都礼貌疏离,对着弟弟妹妹们完全没有温情可言,甚至可以说是冷冰冰的,所以小孩子们对于司马乂其实是想亲近却是不敢的,看见他的时候都怯生生的目光躲闪,身子也要藏在大人们的后面不要被哥哥看见了才好,只敢自己在一旁偷偷地看着司马乂。

鸱尾仍然是笑着的,他说:“哥哥,走这样的路的时候,我会陪在你的身边,所以你并不是一个人孤独地走着的。”

司马乂看着鸱尾。

这样的笑容绝对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小童的脸上。

那是——

带着心疼的笑意。

5

司马乂看着那张脸,那颗缺了的门牙,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是又完全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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