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莫宇已经不在了。
始终惦着他念着他缠着他的那个人，不在了……
月月……别哭……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莲歌略一怔愣。
他哭了吗？
眼里没有湿润的感觉，他怎么知道他在哭？他不该哭的，他是个无心无情之人，他生来就不能有七情六欲，生来就
不会哭，他怎么能哭？
月月……如果不开心的话……就发泄出来……这里没有任何人会怪你……
是吗？可以哭吗？
莲歌不知道该怎样流出眼泪，都说眼泪可以带走心中的悲伤，让它们随之流出体外，然后，就可以不那么难过，可
是莲歌不懂，那小小的晶莹的东西，怎么就能承载那许许多多的悲伤？
那些悲伤，即使用言语也表达不出来，心里千回百转就像被一针一线缓缓穿过，浅浅的刺痛，却漫长。
月月，是我……让你难过了吗？
那个声音好像犹豫了一下，突然这样问。
没有回音。
莲歌只听见自己呼吸的悠长，与心中连绵而过的酸涩，“明明就是我令你失望，害你丢了性命，为什么你还可以这
样问我？莫宇，你不怪我吗？”
事到如今，你还要袒护我吗？
不，月月，我们都是一意孤行的人，所以才造成现在这样的结果，我没有资格怪你，我懂为一个目标执着的感情，
它会让人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么？”莲歌喃喃，似乎想着什么出神。
月月，你该回去了，有人在等你。
“回去？回去哪里？”
回你该去的地方，你忘了吗？你还有放不下的东西，很多人都在等你，他们需要你回去，这个世界也需要你回去。
“那你呢？”莲歌听着那温柔的声音，突然意识到什么，“莫宇，你怎么知道这些……”
像是变魔术一样，从一开始，就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准确找到他的位置，清楚懂得他的心，总能看穿他的悲喜，而
现在，他甚至了解他心中还有羁绊，他是指他的责任吗？莫宇怎么会知道的？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对你来说，重要吗？
不含任何责怪意义的问话，蕴藏着的，却是数不尽的失落。
莲歌知道，自己欠这个人的，真是太多，太多了。
“对不起……”
这三个字与他对他无怨无悔付出相比，分量轻得让莲歌说不出口，可除了这三个字，他表达不出心中沉甸甸的感情
。
好吧，我接受，不过月月……其实我更希望从你这里听到另外三个字呢。
还是那样微带不正经的语调，莲歌想象着莫宇说这些话时可能会露出的表情，心里一暖的同时不觉愈发酸涩。
那三个字吗？
如果他现在告诉他，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月月，你如果真想知道我的身份，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嘻嘻……大爷我呀，也可谓出身不俗，沾得上半个神仙
！更重要的，我是专门为月月你而生的！你相信不？
哎呀！这样说你肯定不明白，有了！月月，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了！
从前呢，天上有一对很相爱的神仙恋人，可是因为一些误会，其中一个将另一个封印起来，然后因为许多的原因，
他做了这件事之后就自尽了，被封印起来的那个感觉到恋人的死去，伤心欲绝，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发生了一件
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个人对恋人强烈的牵念从他身体里追出去，一直追到冥界……
而那时候，他的恋人还没有进入轮回，与那抹牵念相遇后，心中的愧疚得到谅解，终于决定转世重生，然后你猜怎
么的？那抹牵念的执着太强了，本来没有灵魂的它竟然奇迹般也随之转世，还拥有了人类的身体。
不过，他到底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所以如果有一天他死了，那么在他离开的时候，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都会消失
，包括记忆……真的很残忍啊……可就算不甘心也没办法咯！
但是依我看呢，那抹牵念还是很幸福的，不仅过了一把当人的瘾，还跟转世的恋人一起度过了二十多年快乐的时光
，这些可都是它以前想都想不到的呢。
月月，怎么样？这故事是不是很玄？不过它是真的哦，我绝对没骗你！
莲歌浑身颤抖着，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月月，你知道吗？我现在的感觉比那抹牵念还要开心，因为月月你追着我过来，这证明你心里已经有我了吧？而且
，那时候你拼命想着不能忘记我，所以似乎，我也不会从你的印象你淡去了。
就算我自私吧，明知道记着一个不存在的人是件痛苦的事，我还是希望月月你别忘记我，穿过来的时候你忘了我，
我就觉得自己差点断气了，那种事才不要再来一次！
嘿嘿！话就只能说这么多啦，时间已经不够了呢！那月月……再见啰！快点回去吧！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一个人会
寂寞的，不要让我担心哦！
月月……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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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开眼，莲歌觉得眼前有些模糊，抬手一碰，眼角有些湿润的液体。
这是……泪吗？
“你终于醒了。”
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莲歌诧然望去，金衣风翎的年轻女子素容端谨，正在千面石边站着，感觉到他的苏醒，回身
走过来。
“帝女。”
莲歌欲起身行礼，被帝女若扶住。
“你命本休矣，却又再度复活，你可知这其中因由？”
“是帝女施手援救，莲歌……”
“先不必说谢。”
帝女直起身，道，“你且随我来。”
莲歌勉强镇定了心神，将梦中莫宇的事情暂且压下。帝女若走到中央神台前，一挥手，神台正中凸起一块方形石，
她走上前，将手掌按于石上，忽然，那石身消失，现出其中藏着的一枚方盒。
打开盒盖，莲歌见帝女若取出一小段卷轴，看去已经有些年岁，莲歌不明所以，端立一边，帝女若步下神台，将卷
轴递给他。
“这是……？”
“打开看看吧。”
莲歌依言展开卷轴，只见其上端端正正四个字，“‘神无止境’？”
“这是帝父让我交给你的。”
“什么？”
帝女若口中的帝父，就是上任天帝昆，莲歌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交给自己这样一个奇怪的卷轴？这卷轴上的字又有什
么特殊含义？
“你一定觉得疑惑，帝父素来反对你成为阿陀圣主，甚至处处为难于你，他为何要留给你这样一个东西？”
“天帝所为，必有其因，莲歌谨遵教诲，却从无介怀之意。”
“……如果帝父能听见你这句话，一定会很高兴。”
莲歌觉得诧异，“不知帝女此言何意？”
帝女若微微一笑，清雅的容颜让莲歌觉得恍然亲切，“千面石……莲歌，你所有的问题，也许它都会告知你答案。
”
“……”
莲歌两手握紧卷轴，一步步朝千面石靠近。
直到他终于看清石上的影像。
那是个人影，白衣，黑发，好像一切都还保持着原貌，唯一改变的，只有额头那朵七瓣莲，本应是冰蓝色的七瓣莲
，现在竟闪烁着亮金的辉光！
“莲歌，明白了吗？你是……真正的神之子。”
第六十三章：创世之语
“其实天后所诞乃是龙凤双儿，莲歌，也就是说你我本为同根姐弟。”
莲歌听着帝女若的话，大吃一惊，“……可是我听说帝昆独生一女，所以此代天帝才为女子，怎么会……”
“帝父之所以如此昭告天界，是因为他在你我出生以前，于此千面石上卜卦，卦辞预言，下任天帝命格特异，历经
双凤奇缘，终生为情所苦，天地或将因此蒙受劫难，而唯一的解法就是创世之语。”
“……”
“故而在你出生之后，帝父为了避免预言实现，将本应继承帝位的你送至阿陀圣主门下，并处处阻挠你进入主神之
列，只为了让你静心清修，而阿陀圣界素以脱离俗世为修行之本，他希望你从此绝心绝情，让那个预言永远也没有
实现的机会。”
“……现在我才彻底明白，天帝那时候对我的叮嘱是什么意思……”
“帝父一直觉得愧对于你，你所做的努力他始终看着，可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苛刻地否定你。”
“……”
“在将天帝之位传给我的时候，帝父也将你的第四个神魂莲魂交给了我，这是你的帝魂，初生时就昭示了你下任天
帝的身份，但帝父将它取出来，一直到再转交给我。他说，如果有一天仍旧不能避免预言的实现，就把莲魂与创世
之语一起还给你，让你自己来做出最后的决定。”
“莲魂……我的名字，是天帝取的吗？”
“是的，莲魂现在就在你体内，它在关键时刻挽救了你的生命，但你却一直没能醒来。直到刚刚，我才从千面石得
知了所发生的事……”
“……”
帝女若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莲歌身边，凝视他的眼。
“你觉得对不起他？”
“……”
“莲歌，我看得出你很在意他，虽然我们从前甚至没说过几句话，但我与帝父一样，一直将你放在心里。莲歌，你
是我的弟弟，当你心绪波动时，即使远在千里，我也能感受到，正是因为你的呼唤，我才能从沉睡中苏醒。莲歌，
这一次，我衷心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意愿。”
意愿？
莲歌摇了摇头，“可我已经害死了他……”
帝女若微微皱眉，眼神里透露着怜惜，“并不是这样的，莲歌，为什么不问问你的心？你已经是天帝了，创世之语
就在你手里，你的力量有多强大，你可以感觉到吗？”
“有力量又如何？我宁愿做个平凡人。”
“凡人也好，神仙也罢，都需要靠自己的力量才能争取到想要的，从前的你不就一直为一个目标努力？只要继续下
去，就好了。”
莲歌闻言略有些怔愣。
帝女若微微一笑，“有力量不是坏事，莲歌，如果力量成为束缚你行动的枷锁，那就试着反其道而行之，善待它，
运用它，也许你会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帝女若说着便转过身，莲歌仍旧站在千面石前，看着那影像思考些什么。
云影无痕，天风轻盈。
当莲歌回过神来时，帝女若已经离去，只有一句悠悠的话从云雾尽头飘逸过来。
“莲歌，你已经凭自己的力量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也许这世间终会有奇迹，我期待着你参透创世之语的那刻。”
莲歌怔住了。
她说……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脑中飞快闪过的名字让莲歌心跳骤然加剧。
不可能吧？不可能是他吧？他只是一个牵念，甚至连灵魂都没有，他还会回来吗？他还会回来吗？
莲歌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而此时，千面石仿佛感受他的愿望，映出的景象悄然发生改变。
玄冥封域，混元阵的边界，一个黑衣男子半跪着，怀中小貂在他怀里缩成一团，在混元阵飘雪的天地里，那身影渺
小而孤寂，他们都静默着，似在苦苦守候着什么。
莲歌突然觉得眼眶酸涩得厉害。
但渐渐的，他唇角却轻缓绽开一抹笑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莲歌垂眼看向手中卷轴时，那上面已添了点点晕湿的痕迹。
神无止境
莲歌听过这个传说，那时候，天地间只有普通人类的存在，天界第一任天帝本也是个凡人，但他却攀上了昆仑之巅
。在那从没有人去过的地方，他发现了这一纸卷轴并用百年时间参透了那上面的四个字。从此，他获得永生，并创
造出神界的平衡。而那之后，世间仿佛开启了一扇门，天地万物，只要灵性出众者，都可以通过修行进入神仙之列
。但相对的，谁也无法保证修行者的心不会走入歧途，甚至连神仙也可能会因一时迷惑，而堕入歪门邪道，于是，
妖魔也随之产生……
神无止境，就是那传说中的创世之语。
而现在，这四个字就在莲歌手中。
魔族祸乱，天地失衡……如同预言所说的一样，这一切的起因皆由于他与苍寰之间那段理不清的奇缘，而挽回的方
法就藏在这四个字里
神无止境……
无止境的，究竟是神本身，还是某种无形的力量？
单单推敲字里字外的意思，似乎走进一个死胡同，莲歌越想越迷惑，总觉得他好像找错了方向，可如果不从字间入
手，又该由哪里寻求解答？
“莲歌，如果力量成为束缚你行动的枷锁，那就试着反其道而行之……”
帝女若的话突然在脑海中想起，莲歌一怔，仿佛有什么东西飞快在纷繁芜杂的思绪里穿过，他及时抓住它，竟是“
反其道而行之”这句看上去十分普通的道理。
反其道而行之？
莲歌细细揣摩，眼神在卷轴上逡巡，突然，他像发现什么奇妙的事情，眼光一片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我明白
了！”
在莲歌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手中那卷轴面上似乎闪过一道光，然后，莲歌只觉掌内一空，卷轴消失了。
“这是……”
还未来得及惊讶，莲歌就见前方千面石上骤然白亮一片，刺眼的清辉照亮整个青要山顶，也照亮了在莲歌身后不远
处的石壁。
石壁旁，除了帝女若神色犹显平静，祈昀和九曜都对千面石上的变化大为惊讶。
“帝女，千面石上的字是什么？”
祈昀看着那神无止境四字，总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但帝女并不直接回答他，而是微微笑着，“祈昀，你觉得神是什么？”
祈昀微愕，突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九曜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很焦躁地抓脑袋，“神就是神啊！难道还能是人？”
帝女高深莫测地一笑，“如果，神就是人呢？”
九曜已经晕头转向，“神怎么会是人？唉，都被搅糊涂了！是人是神，有那么重要嘛，无端端讨论这个作甚，没劲
没劲”
九曜牢骚还未发完，千面石上突然光芒骤亮，三人齐齐被吸引了目光。
只见莲歌正端立石前，在他手心隐隐有细碎的星子漂浮而上，一直进入千面石明亮的光幕里。
神无止境……
这四个字一点点在光中消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