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你么?”
“以前在维也纳时,我们在一起过。”
沈夕卿的直言不讳让纪谦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止。以前在维也纳……以前在法国呢?在日本呢?是不是都有一个景鸢词?
纪谦知道沈夕卿风流,时常带人回来过夜,自己有时心里难过,也会毫不避忌的只穿着一件短裤在两人面前晃来晃去,沈夕卿从没为此说过他,最后总是将人送回去,然后回来后将他压在床上狠狠的折磨他。而像这次明摆着要自己离开的,还是第一次。很可能也是唯一的最后的一次。
当时纪谦没说话,伸出手接过钥匙默默地塞进了书包,连’嗯‘没’嗯‘一声。那时好像感觉自己浑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嘴巴里想发出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
在门口站了良久,纪谦终于清醒过来。自从搬过来后,纪谦像赌气似的一次也没有回过那个那个位于市中心的奢华豪宅。
将手中已经捂的温热的钥匙插进锁眼里,轻轻一转,门便开了。
番外(一)
康熙五十九年的冬天,天气格外的冷。雪花纷飞,一连数日,整个北京城都被那白雪覆盖了,紫禁城更是一身银装素裹,显得更加的清冷与庄严。
一辆马车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缓缓的行驶着。马蹄许是被这低温冻的麻了,僵硬的踏在地面那厚厚的积雪上,正一路颠簸的朝雍亲王府驶去。
伴随着驾马侍从的一声’吁‘,两匹棕色的马听话的停在了王府门前。
车门慢慢的被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位眉眼阴柔邪魅,面容俊美的少年。少年一身白色华服,腰间的一条黄带子显露了他尊贵无比的身份。
等在门口的大丫鬟呼兰见到自家小主子,忙迎了上去,带着讨好的笑容和轻柔的声音道:“主子,您去哪儿了呀?”
弘时伸手掸了掸飘落在衣服上的雪花,侧头看了呼兰一眼,没有回答,径直问道:“什么事儿?”那声音温温润润的,听不出什么波澜。
呼兰见弘时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也不敢再问。忙让侍从将马牵到马厩,自己则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儿,将弘时往李氏住的屋子里引去。
弘时撩开西苑门口那层厚厚的帘子,立刻有一股暖气迎面扑来,整个人被熏得暖烘烘的。
西苑是侧福晋李氏的住所,在格调朴素的雍亲王府中还算华丽的。李氏爱梅,整个院子里都种满了那节气高雅,只在凌寒盛开的梅花,冬至一到,整个西苑便芳香馥郁,点点红梅衬着一片冰天雪地,令人更觉心旷神怡。李氏身子弱,受不得寒气,于是让人在屋里摆了碳,地下挖了条地龙出来取暖。所以弘时进屋的时候顿时觉得寒气全消,身子变得热乏起来。
见弘时进来,一旁伺候的丫鬟忙端上一碗热汤摆在桌上,接着便识趣恭敬的弯腰退了出去。
李氏是胤禛的侧福晋,也是弘时的生生母亲。她穿着一件宝蓝色的旗服,上绣红色的牡丹,金线滚边,显得富贵优雅。此刻她正端坐在椅子上,一脸严肃的看着弘时。
“你去哪儿了?”李氏的声音低低的。
弘时端起桌上的热汤,喝了一口,方道:“八叔府上。”
“怎么又去那儿?”李氏一听弘时去了胤禩府上,娟秀的柳叶眉立刻紧蹙在一起,连着整张脸都皱起来。
弘时理了理衣襟,回道:“前几日九叔从蒙古回来了,给儿子捎了些好玩意儿,儿子承九叔的情,就与他约好一起去八叔府上叙叙旧。这便去了。”
李氏叹了口气,话语间隐约的责怪着弘时:“上次不是提醒过你?你阿玛并不喜欢八弟,他那个门庭若市的八贝勒府邸,你最好少去。你有没有将额娘的话放在心里?怎么还三天两头的往那儿跑?也不怕惹怒了你阿玛?”
弘时闻言不由嗤笑一声:“哪能啊?去一趟八叔府就惹怒了阿玛?”
李氏冷哼一声,接着说:“额娘是提点你,望你自己机警点。”
弘时抬头看了一眼端坐在炕上的李氏,嘴角掀了掀,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倒是李氏开始抱怨起来:“为了找你,额娘差点使人将整个王府翻过来了。”
“究竟何事唤我唤的这样急?”弘时疑惑的问。方才他在胤禩府上与他们聊得正高兴,小淳子不经通报就闯了进来,说侧福晋有要事找三爷,弘时闻言只得先走,奈何胤禟不允,说自己刚从蒙古回来,怎么着今儿也要不醉无归,弘时无奈,只好答应叔叔们他日自个儿做东,请叔叔们吃酒,这才抽身回来的。
“他病了,你也不回来做做样子?我只好差人唤你回来。”李氏喝了一口桌案上的热茶,缓缓的说。
“谁病了?”
李氏斜扫了弘时一眼,接着面无表情的说:“还能有谁啊?南苑里头住的那个。”
“弘历?”弘时挑高了眉,问道:“他怎么了?”
李氏冷冷的说:“不知怎么的,昨儿夜里开始浑身发热,高烧不退,也进宫递了牌子请了太医,还是没什么起色。钮祜禄氏的嗓子都快哭哑了。”
“那太医怎么说?”
李氏看着衣饰华丽一脸严肃的弘时,不耐烦的道:“我怎么晓得?太医说的那些我听不懂,站在那里纯是因为姐姐也在那里,我不好走开,便装装样子,谁去真的关心他们?”
弘时的眸色黯了黯。也是,府里虽然眷妾不多,可因着阿玛皇子的身份,还是有着勾心斗角的事儿,谁会去真正关心其他人?大福晋呆在那里有多少是真心的,有多少是做给别人看的,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毕竟是在煌煌天家,太子立了废,废了又立,又再废,看样子是与大位无缘了,大阿哥和十三阿哥被圈,八阿哥圣眷不再,十四阿哥远征在外,虽储位未定,可只要是人,遇着这般局面,也总归是有些想法的。最后皇位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之数,说不定他日就是个贵妃娘娘什么的。就是自己,心里也有些别的念想的。
一边李氏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时候病?明知道爷去了荥阳办差事,还修书差人送去,还懂不懂的规矩?哼,我看她就是故意的,想得爷的青眼?她还不够格,瞧瞧北苑的年氏,人家那份玲珑心思她钮祜禄氏万分不及其一,真真盼了她的弘历就这么去了才好!”越说到后来,李氏越加的咬牙切齿。
虽然弘时心里明白那钮祜禄氏曾经因为母凭子贵,加上生的乖巧娇美便不把额娘这个侧福晋放在眼里,挤兑过额娘,但是在听到李氏如此诅咒弘历时,弘时还是出了声:“额娘!”
“怎么?说还不许说了?他弘历就这么身娇肉贵,别人一句话就能把他送上天,那我更要多说几句才好!”
“隔墙有耳。今日这番肺腑在儿子面前说说就好,若是教别人听见,就别指望阿玛再来西苑了。您院子里的梅开的再灿烂,终是无人去赏。”弘时低下头,面无表情的转着手中的扳指。
李氏闻言立马禁了声,她喝了口茶,又道:“还不都怨你?若你能得你阿玛的喜爱,我又何惧她们?整日往你八叔府上跑,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爷把你过继了出去。”
“您也知道阿玛偏爱弘历,儿子心里苦闷,找八叔说说也不行?怎的就不许来往了?”一听李氏话里的矛头指向胤禩,弘时便心中不快起来。
李氏一听这话立刻怒了,她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还有没有脑子?明知道你阿玛和胤禩现在是不相往来,你还与他越走越近?这样不解你阿玛的心,若是他日你阿玛得登大位,这储君的位置还会是你么?”
弘时闻言抬眼看李氏,目光深邃的让人看不明,他冷肃的说:“就算儿子不与八叔往来,依着阿玛对弘历的喜爱,这储君的位置就是我的了?额娘可曾想过,阿玛与八叔向来不是一派,就如阿玛若是登基必不喜八叔,投闲置散还算轻的。若是八叔位登九五,他又可会放过我们一家?”
李氏被弘时这番话噎的不轻,便只得瞪着眼看弘时,接不下去话。
弘时不想再与李氏辩解这些问题,便起身道:“儿子不孝,冲撞了额娘。儿子不扰额娘休息,先去看看弘历罢。”说罢就掀开帘子出了西苑。只留下李氏一人愣愣的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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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发的寒冷,弘时也加快了脚步,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又往自个的屋里走去。
一进门,惠兰哥就迎了上来:“三爷,您回来了?”惠兰哥是弘时去年刚娶的嫡福晋,栋鄂氏。她生的清雅,性格温顺,也颇得弘时喜欢。
弘时随口’嗯‘了一声,便直接进了里屋,开始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像是很重要的东西。
弘时在屋里倒腾,一会儿掀桌子一会儿翻椅子的,看的一旁伺候的小淳子简直不知道弘时在干什么,他上前笑嘻嘻的道:“您找什么?奴才帮您找?”
弘时回头,毕竟是少年,虽然面上平静,但心里那份着急还是能叫人看出来。他紧蹙秀眉,问道:“去年九叔从西方给我弄了些好玩意儿,我不是嘱咐你收好么?你放哪儿了?”
小淳子呵呵一笑:“原来是找这个,您跟奴才说呀!奴才这就去取。”说着便往弘时的书房里跑去。
“额娘找您,可是为了四弟生病的事儿?”小淳子一走,惠兰哥便开口问道。她莲步轻移,走到弘时身边,帮他兑了新茶。
弘时点点头,道:“我瞧着额娘最近心事多,阿玛不在她跟前,加上大福晋和钮祜禄氏都不喜她,你若无事,就多陪她说说话。若是她说话冲,你就多担待着。”
惠兰哥温婉一笑:“瞧您这话说的,我自当尽力侍奉额娘便是。”
“有劳你了。”
惠兰哥一愣,随即垂下头。自大婚以来,虽然弘时待她不错,可她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弘时的心思俱都不在这上面,他喜欢去八叔的府上与他的叔叔们吃酒聊天,他喜欢看他的阿玛说话做事。尽管弘时并没有表现的出来,可惠兰哥心思细腻,她能够看出来。每次阿玛说话的时候,弘时都目不转睛的看着阿玛那张刚毅俊美的脸,好几次阿玛在书房内办公,惠兰哥去福晋屋里请安,总能看到弘时远远地站在书房门口,那样执着。虽然对自己也是不错的,可是就是少了那份心。
正在两人僵着的时候,小淳子手中捧着一只红木雕花的小盒子一溜烟的跑进屋来,道:“三爷,您看看是不是这个?”
弘时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把手枪,一只玉扳指和一个小纸包。他把小纸包取出来塞在怀里,然后把盒子盖上,交给小淳子,吩咐他继续收好。
“我去看看四弟。”说着他便起身要走。
惠兰哥紧跟在他身后,道:“不若,我陪您一起去吧?”
“不必。”说着在漫天的鹅毛大雪中消失了身影。
弘时只身来到南苑门前,对守在门前的侍卫说:“着人去通传一声,说弘时来看四弟了。”
不一会,便见着钮祜禄氏身边的大丫鬟萨奇尔向这边走来,她向弘时福了福身子:“三阿哥吉祥。外边雪大,三阿哥快请进来,主子也在屋里。”说着便领着弘时进了南苑里屋。
一进门,弘时便闻到一阵呛人的药味。钮祜禄氏坐在弘历的床边,一脸愁容,见弘时来了,勉强挤出个笑容,招呼道:“三阿哥来了,快请坐,萨奇尔,快给三阿哥倒杯热茶。”
弘时走到弘历床前,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小人儿,问道:“四弟病情如何了?”
钮祜禄氏掏出帕子,抹了抹即将掉落的泪,凄凄哀哀的摇头道:“没什么起色,药都灌下去好几碗了。从昨儿个夜里到今日,烧还是不退。”
“那太医怎么说?”
“能怎么说?还不是就说什么染了寒气,静脉不稳,哎,若是弘历他……我可怎么办才好?”
“不会的,您放宽了心。弘历自幼便讨人喜欢,一定吉人天相,平安无事的。”弘时温和的说道。他看向床上的弘历,脸上染着不正常的红,小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怕是身子难过的紧。
钮祜禄氏点点头:“希望如此,承您贵言。”
“那阿玛怎么说?”
“爷心里自然也与我一样五内俱焚,他回信说不日回京,叫我照看好弘历。”说着钮祜禄氏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弘时,便听着门口丫鬟喊道:“禀主子,太医院的胡太医给四阿哥送药来了。”
钮祜禄氏起身对弘时道:“劳烦三阿哥帮我看一眼弘历,我出去取一下药。”说罢便与萨奇尔一起出去了。
弘时坐到弘历床边,握起弘历包子似的软绵绵的小手,轻声道:“弘历,三哥来看你了。”
弘历像是被梦魇了,嘴里依依呀呀的发出什么声音,可弘时却听不懂。见四下里无人,弘时急忙从怀里掏出小纸包,从纸包里取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塞进了弘历的口中。
晚膳的时候,胤禛便驾着马回了雍亲王府。一如弘时所料,胤禛连衣也不更径直去了南苑看望弘历。
若是病的是自己,他也会不顾皇玛法的旨意,不顾手中差事,连夜策马回来看自己么?弘时的心里有些苦涩,他闭上了眼。明知不会,又何必去想?
“啊……”
当天夜里,忽然听的南苑一声哀嚎,待众人都赶过去时,只见钮祜禄氏紧紧抱着弘历,哭的梨花带雨,胤禛站在一旁,面色沉重。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弘历已经……
突然,钮祜禄氏放下怀里的弘历,直指弘时,大喊:“是他!是三阿哥!”
惠兰哥紧紧握着弘时的手,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事会牵扯到弘时。
“是他。”钮祜禄氏冲到胤禛面前声泪俱下的指控弘时:“爷,当时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三阿哥一人,一定是他不知把弘历怎么了,才使得弘历他……”
胤禛闻言冷眼看向弘时,那目光里的情绪叫失望,弘时明白。失望?你有问过我一句么?你还没有了解事情的经过就对我失望?难道我这个儿子真的这么令你不堪么?
“不是我。”弘时一脸平静的站在那里,理直气壮。
胤禛盯着弘时看了好久,然后冷冰冰的吐出一句:“你的意思是,清雪她血口喷人?”
“非也,可能是弘历病重,她着急的攻心,胡乱说话。儿子不与她计较。”弘时垂了垂眼眸。
“放肆!”胤禛道:“怎么说她也是你额娘,你不与她计较?若是你没有做过,又何惧别人指责?”
“您说的对!儿子不怕别人指责,可儿子怕您相信别人指责儿子。”弘时仰头道:“硕大的一个四贝勒府,人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此番局面并不比您在朝堂上的夺嫡之争好的了多少。唯一的筹码便是您的信任。阿玛,您信任过我么?哪怕只有一刹?”
不信任?胤禛皱眉。我不信任你?想当年我对你的信任高于一切,是你自己,一步步毁了它。年少任性,玩物丧志。那时我只得你一子,怎会不重视你?不信任你?可是你又做了什么呢?别的兄弟的孩子,像弘皙,弘嘉惧分封了世子,你呢?不学无术还要教坏幼弟,现在又与胤禩胤禟混在一起,背弃父亲,你真真是一个懂得体恤父亲的好儿子啊!
“不是你会是谁?”钮祜禄氏哭喊道:“你可知弘历是为什么才得的风寒?是你这个三哥前日说好昨儿个带他去猎兔子,怕是你早就忘了这茬,这傻孩子就在院子口等着你来接他,怎么唤都不离开,说若是离开了,怕你来了见不着他。”钮祜禄氏越说越凄凉,她声音沙哑的说:“我只有弘历这一个,别对我这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