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在心中叹息着：“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把那习惯改掉，长幼尊卑别看得那么重，我收你的时候不也说了师父什么的不过是名分，不必在意吗？”

“师父就是师父。”清冽的声音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

虽然早已知道答案，但还是不禁有些失望。没有与人平等相处的机会吗。算了，也想象不出伊克跟人没大没小的样子。

“帮忙把整理好的这些传给文森特他们吧，不然戈勒那边又要出乱子了。”

“是。”伊克拿起一叠手抄卷，准备告退。

“伊克，你有没有觉得……”他问得有些迟疑，“来这边以后，我变了？”

银色的眼中现有了一丝惊异，然后释然：“师父变得温和了。”

“是吗。”微笑浮上嘴角，他看着那个银白色的身影离开。

转眼间不知多少年，记忆再度开始播放。

伊克没有任何理由不告而别，在感觉到他的气息离开星球的时候，说不惊讶是骗人的。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让伊克连说明的时间都没有就赶去了。从不觉得有其他的可能性，只是觉得担心。

尚不过半日，伊克就回来了，依旧没有主动说明任何事，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中央神殿的一条僻静的走廊中。每当他有心事或困扰的时候，总会站在那个地方平静心情。但不能总让他独自烦恼。

“伊克，发生什么事了？”走过去的时候，看到那个背影颤抖了一下。

他回头，脸上第一次出现这种近乎脆弱的表情：“师父，罗克鲁恩要复活了。”

的确是非常严重的事态，但伊克不是那种会为此恐惧的人。也许是舍不得刚得到的世界陷入战火吧。“冷静点，这不像你。说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们必须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是。”伊克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恢复正常：“刚刚我被‘未来’召唤过去，他告诉我罗克鲁恩当年虽受了致命一击但灵魂未散，再过两百年就会完成秘法重新得到肉体，力量将比原来更胜一筹。”

按理说‘未来’应该叫自己去才是，毕竟是认识的人，为什么却直接找上了伊克？虽觉得奇怪却没想太多。“两百年……时间的确太紧了些，虽然当年我能够战胜他，但创造完这个世界的现在我绝对不会像当年那样强了。他的力量再增强的话，事情就变得更棘手了。不能完全凭借力量，要想其他的方法。”

“罗克鲁恩真的能找到这里吗？毕竟这里离提麦加斯已经很远了。”

“就算他找不到这里，我们也决不能掉以轻心。一旦有个万一，不但是我，这里所有人都没有活命的机会，他‘破坏神’的名号可不是空衔。而且，他找到这里的可能性很大，因为曾经杀死过他的我在这里。”两百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若长些，说不定还有能赶超的可能……“总之，必须抓紧时间想办法迎敌。你把这消息告诉其他几人吧，但别说他很可能找来的事，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真正有能力与他相对抗的只有你我而已。”

“我明白了。”

得到消息赶回来最快的反而是年纪最小的两名弟子肯林和戈勒。

“师父！”两人虽忧心不已却依旧遵守了应有的礼节，“破坏神的事您打算怎么办？”

“不用担心，他是在提麦加斯上，不是在这里。我们离开那里也有数百年了，要凭那点蛛丝马迹找到这里谈何容易。”

“可是如果没有危险的话，‘未来’又何必专程告诉我们这些？”肯林墨蓝色的眼中闪着不安。

“我与‘未来’是旧识，他只是觉得这消息应该让我知道而已。安心吧，不会有事的。”

两人退下后不多时，伊克莱尔推门走了进来。

“师父，我有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伊克莱尔看上去脸色很差。

“说出来听听。”

“我们可以造一个让力量逆转的封印，安置在与周围隔绝的空间中。以六枚元素令牌为契，让被困者的力量源源不断的由体内流向体外，最终散于宇宙中。到时只要将他引至那里，看准时机将他封印住就行。这样，在力量被抽干的时候便可彻底粉碎他的力量之源，永绝后患。”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这是最好的选择了。那个空间最好以这中央神殿为入口，这样稳固神界的封魔阵就能最大限度地加固封印了。从现在开始我必须潜心修炼，最起码要恢复巅峰时期的水平才行，所以封印的事我只能交给你去办了。不必太精益求精，只要能让他的动作停上五、六秒钟，我就有十成把握将他格杀。”

伊克领命退下，开始着手制造封印。

其实远远不够啊。当年处于巅峰状态时才能与他不相上下，凭一招险胜，现在自己的力量不进反退，而他将要完成那禁忌的秘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区区一个封印又能把他怎么样？只怕连发挥作用都办不到。不管怎样先用这理由安抚下伊克吧。

现在唯一能保住着世界的方法只有由我主动去找罗克鲁恩，与他战斗。虽然几乎不可能有胜算，但成也好败也好，都不会影响到这边，伊克他们也不会被我牵连白白送了性命。

没什么可遗憾的，也没什么可后悔的，这个世界已被造出来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步入正轨，一直以来的梦想已经达成了。身边也有了重要的，想要保护的弟子们，伊克也已成长到足以独挡一面了。该有的都有了。所以到时候就算死在罗克鲁恩手下也没什么吧。当年“未来”预言创世初期便有大劫果然不假，我大概是逃不过了。

擅自做出这种决定，希望伊克不要怪我。话说回来，今天第一次对他说谎了，他应该……没有察觉吧。我这么做等于是利用了他的信任，不过也别无他法。对不起了，伊克。

在心中默默向弟子道歉，伸手拿起桌上的白瓷杯喝一口清茶。茶已经凉透了。

日子在修炼与处理事务中飞快的掠过，两百年之期，马上就要来临了。

第九章：封印之刻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伊克的脸色越来越差，苍白而没有生气，问他又问不出原因，只好作罢。大概是他感觉到了些什么吧。

两百年之期将近，不能再拖了，总要下定决心。

于是召回所有的弟子，宣布自己的决定。

“除了提麦加斯和这里以外，宇宙中大概还有其他生命存在。我想去看看那些世界，那些文明，近期打算出去游历一下，可能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再提罗克鲁恩的事，弟子们大约也不记得了。只是觉得不舍，没有人反对。伊克沉默不语，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总算是在没有引起骚动的情况下把这件事定下了。

回到书房，伊克果然跟了进来。

他静立半晌，采用一种像是混杂了各种情感的语气问：“师父，您……想去送死吗？”

叹息。“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就算跟你说我只是想把罗克鲁恩引过来这种话，也一定马上就会被你拆穿。没错，我是打算去送死。”

“师父……”

“不许劝我，更不许跟来，这是为师的命令。”

他最终没有违反命令，低下了头：“……是。”

“我不想让你死，伊克。身为你们的师父，身为这个世界的创造者，我有我该做的事。这个世界的事以后只能全部交给你处理了，如果我回不来的话，安抚师弟们的事也要由你来做，真相能拖一天是一天，我想瞒个几千年应该没有问题。抱歉先前欺骗了你，又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你让你独自承担，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一切我也只能交给你。”

长久的沉默，仿佛连空气都要凝固了。伊克开口说：“师父，封印已经造好了。”

“嗯？”完全没料到是这种反应。

“无论您当年是因为什么叫我造的那个封印，我都很用心地去完成它，直到前几日才完工。在您走之前，去看一看吧，就算是……饯行。”

“……好吧。”

伊克走到神殿大厅的中央打开了空间之门，露出里面仿佛连一丝光都透不出的黑暗：“这层空间，我将它命名为神魔地狱。”

漆黑的走廊，两人一前一后地静静走着，有种不知该说什么的感觉，也不知道走在身后的伊克究竟是什么表情。沉默在发酵着，似乎想酝酿出什么东西。

但视野中出现的光打破了沉寂。银色的萤光悬于空中，映出通天的龙柱。流光的锁链在龙柱周围环绕了一圈又一圈，缓缓地转动着。

“六门令牌就镶在那里。”伊克指向离地面较远的上方，黑暗中六个各色的光点若隐若现。“等封印发动的时候，令牌便会脱离那里，直接飞往各异族的守地。”

仔细将每个角落看遍，看得出伊克非常用心。无论是空间的稳定状态还是封印的能量逆转装置，都非常完美。虽然要困住罗克鲁恩不太可能，但除此以外任何人只要被困住都绝对无法自行脱身。

“师父，还有这里。”

回头的刹那，看到了伊克正在发动封印的手势。

背对着封印，身体无法做出反应，大脑一片空白。银亮的锁链急速飞起，在视野中交错，将自己束缚在了龙柱上。力量飞快的流逝，如生命那样重要的力量就这样消失，被吸入封印之中。六门令牌被强制脱离，飞往各界。

胸腹间空荡荡的提不起气来，虚脱，冷汗淋漓，拒绝思考。抬眼，对上了一双银色的沉静的眸。

“师父，您的身手真是退步了好多。”伊克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

那是因为……相信你。可以完全把背后交给你，可以在你面前毫无防备，认为就算全世界都与自己为敌，也绝对会有你在背后支持。“伊克……为什么？”最后说出口的，只有这一句。心中撕裂般的痛，痛到无法呼吸。

“您以为，罗克鲁恩真的复活了吗？”伊克笑，笑得冰冷。他平日很少有笑容，从不知他会有这种表情。

他究竟想说什么？

“一切都是我的一面之词，我说被‘未来’叫去，说破坏神要复活，您连确认一下都没有就相信了。”

从来没想过要怀疑他所说的任何话。

“如果不是这样，我会很伤脑筋。不过幸好，您就像我估计的那样，迟钝又富自我牺牲精神。”

完全无法相信伊克会说出这些语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连说话的能力都被剥夺了。

“原因嘛，也许您无法理解。”伊克不再笑了，“您的光芒实在是太耀眼，耀眼到集中了所有人的目光。您是光辉的‘圣者’大人，是伟大的‘创世神’大人，而我呢？我是什么？圣者的尾巴？创世神的大弟子？那算是什么！说到底，还是你的附属品！”他已经有些疯狂了。

他一直……抱着这种想法吗？为什么自己从未发现……

“当初救我养我也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虚荣心吧？身边整天跟着一个什么都不会，完全要靠你保护的孩子，很有成就感吧？看到别人都不如你的时候，很骄傲吧！”

“不……不是的……”颤抖的嘴唇吐出破碎的声音。当初救你只是因为……看到了人性，在那样一个疯狂的世界中看到了一道罕见的清流。从那以后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那样的……那样的爱护着你啊。

“你当然不会承认了，您这样光辉的人物怎能容许半点瑕疵？”

是……假的吗？战斗时清亮而坚定的目光，跟随自己时没有迷茫的脚步声，虽不擅长表达却偶尔会露出的温柔表情，心情愉快时眼中满满的笑意，回头的时候那一瞬间的脆弱，都是……假的吗？一切只是假象，是为了降低我的戒心让这一天一击得手的演技吗？是为了在提麦加斯上得到我的保护以换取活命机会的骗局吗？全都是……骗人的吗？

已经没有解释的余地了，现在的伊克已听不进任何话，在这种状况下，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当作借口。

“放心，我不会杀了你的，刺穿你的力量之源引起的能量冲击反而会让那些人察觉。”伊克似乎稍稍平静了一点，“你就一直留在这里吧，反正他们已经知道了你要离开的消息，就算你就这样直接消失也没有人会怀疑，起码可以拖上几千年，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到所有人都开始起疑的时候，再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罗克鲁恩身上，也十分顺理成章。当初你也就是这么打算的。”

“不过，你太让我惊讶了。虽然整个计划我想了许多年，安排好了一切，但还真的没有想到你的行动竟会与我的计划分毫不差。本以为总会有些偏差，也准备了几种补救方案，甚至做好了全盘皆输，身败名裂的心理准备，现在全都用不上了。”伊克昂起头来，“我要站在世界的最顶点！要让所有的荣光集于我一身！要亲手掌握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拥有一切的你不会理解吧。”

已经完全超出了理智所能承受的范围，看着原本再熟悉不过的弟子像变了个人一般的陌生表情，疯狂的有些扭曲的脸，耳边是仿佛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一般的高昂语气，还有尽情挥洒着怨恨的语言。只想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逃避现实，不看，不听，不想，没有真实也没有假象。

“您就在这里慢慢回味吧，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供您挥霍。”伊克转身便要离开。

“伊克……”只有这一个机会，也只有这一句话非问不可，“过去的那些，连一点真实也没有吗？你从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吗？”

银色的身影一顿，紧紧地握起了右拳：“你还在妄想什么吗？还是人情攻势？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我对你从来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仰慕与敬爱，唯一值得自豪的就是在你身边磨炼出了我优秀的演技，才让我存活至今。”说完，他再也不停留片刻，消失在漆黑的背景之中。

剩下的，只有持续三千年的黑暗与空寂。

第十章：木之令牌

记忆到此为止，不再有下文。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这记忆的沉重压得无法呼吸。从来也没有接触过这么激烈的情感，也从来不知道，人的心是能痛成这样的。五脏六腑不禁一阵抽搐，原本平静无波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痛苦得简直想立即死去。

“抱歉，我不应该直接让你看记忆的。要是我说给你听的话，你也不用这么辛苦。”威诺再次重温记忆也绝不会好过，担他还是首先担心对方。

“没关系，是我自己决定要看的。既然我又知道一切的权利，那么也应该有承担一切的义务。而且多一个人知道的话，也会让你稍微舒服一些吧，”风斯德又过了数息才完全从记忆的影响中脱离，呼吸平稳了些。是……错觉吗？刚才记忆中伊克莱尔疯狂的眼神背后，似乎藏着一种自己几乎没有接触过的情感。好像是……绝望？

“罗克鲁恩的事，还有原始之星提麦加斯的事，我还要再说清楚些才行……”

“还是以后吧，今天你太累了。”风斯德想了想，开口道，“虽然我已看完了记忆，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才好，我想你也不需要安慰。关于这件事，你的想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