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脚步不停，却隔了一会才回答。他似乎从没思索过这个问题。

“我以前从没有关心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死亡已经离我太远。”

暮韩有些失望。

过了一会，他又说：“不过我想，这或许取决于一个人的力量。如果有足够的力量，那么就不会觉得无力。”

他说话的时候，有些走神，暮韩听出了他话语中带着飘渺的遥想。就像是在回答一个存在于内心很久的问题。

或许这个问题他很早就问过自己，却是在今天第一次认真的思索答案。

他也曾经历经过这样的无力么？无力到时隔多年，直至今日方有勇气去面对。

“……头一次听你说这么多字呢。”暮韩岔开了话题。“有时候，我真希望黑鬼是我哥哥。”

男人紧了紧勾着他双腿的的手，将他的身子往上提了提。

“还有，如果彦樱要是我妹妹就好了……”暮韩伏在他耳边继续说。

男人不屑于回答他。

“再或许……”暮韩毫不气馁。

“别说，你要彦姐当你妈妈！”男人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暮韩猜想着他此刻的满脸黑线的表情，咬着唇闷笑起来

。

李方寒不觉更加郁闷。总有种被人戏耍了的感觉，已经很久不曾这样被欺负了……

微微的震动透过后背传来，压抑的笑声，短促的气息喷洒在颈侧。彼此的散发出的热量似乎奇异的交融在一起，有

种别样怪异的感觉。

对于李方寒而言，这也是他，头一次如此与别人贴近。

第二十五章：一夜之间

回到彦空的住所，大家都在。小小的房间里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似乎是准备聚餐，彦空和彦樱两个女人在厨房里忙碌着。剩下的一伙人聚在一起，将秋亦男围在中间，美人脸色发

青，一脸不爽。不知在看什么。

李方寒给暮韩注射了解药，重火用彦空的电脑给暮韩补了SIM卡，另外送给了他新的高级腕表。

期间暮韩躺在沙发上休息了片刻，然后向众人简单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出于意料，大家仿佛毫不在意一般，竟然没有一个人追问。

暮韩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秋亦男像是拿他挡剑牌一般，趁机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

“既然黑鬼死了，就不存在加椅子的问题了。是吧谷叔。”

谷叔盘腿坐在地上，扭过头冲暮韩招手，呵呵笑道：“是啊，不用加椅子就不存在考验。虽然你任务完成的不太好

。不过欢迎加入。”

紧接着，雷曜豪爽的笑道：“你失踪害的李方寒一下午忙着找你。太妹那帮喽啰虽然是杂碎，可人也不少。少了李

方寒这双剑，可累着了我们几个了！”

然后他壮硕的身躯向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块空地，示意暮韩坐过来。

李方寒看看众人，推了推暮韩，自己跑过去和他们一堆坐下了。

暮韩环视众人，强颜扯了个笑，也坐了过去。

众人把注意力重回转回了秋亦男。

后来暮韩才知道，竟是在逼迫他做饭。

秋亦男不光人长得惊艳，围上围裙，拿起斧头，做得一手好菜，让人赞不绝口。连彦空这女人都自愧不如。

那真是上得战场，入得厨房……

暮韩坐在中间，看着他们笑闹，竟有点与世隔绝般的恍然。

他想起太妹，想起钩子，想起黑鬼。

想起曾经的1305和1309，还有许多许多连名字都已经淡忘的面孔。

不知什么时候，会议室的金属圆桌上已经铺好了白格子的桌布。

雷曜把转盘搬上去，彦樱忙碌着布菜。

菜色很新鲜，各种做法的肉类，竟然还有珍贵的绿色菜叶。

暮韩仍旧被安排在黑鬼的位置上。只是多加了一把彦樱的椅子。哑巴挪过去和雷曜坐在一起，暮韩旁边是李方寒和

秋亦男。

听说下午清剿太妹的时候，不仅得到了几个赌场、一批人员，还额外收获了一些不错的东西。其中包括漂亮的女失

落者，还有热量武器。

所以大家都显得很开心。

暮韩专注的盯着面前的铁板肉，用刀子认真的切成小块小块，慢慢的吃。耳旁是男人们的聊天声，时而夹杂着彦空

的娇笑，和彦樱清脆的童音。

暮韩觉得自己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吃到中途，李方寒突然站了起来。

他举杯示意，满满一杯干了，亮开杯底。

然后躬身低头，道：“彦姐，暮韩，众位。今天是我失职，对不起！”

众人都安静下来，彦空抿了一口茶，笑着说：“你看谷叔和暮韩的。”

谷叔压压手，示意李方寒坐下，道：“方寒，暮韩这孩子刚来，你以后照顾着点吧。”

李方寒点点头，坐下了。秋亦男接口，半是玩笑道：“暮韩你就是心软，以后多让这冰块给你降降温。他责任心很

重，你就让他教导你。”

暮韩微微抬头，扫视的看了众人一眼，说“好”。然后重新低下头继续安静的吃东西。

一桌人也继续闹开。

过了一会，李方寒转头问他：“怎么了？药不对？”

暮韩摇摇头。其实，他还是有些介怀黑鬼的死。他不明白为什么原罪城的人与人之间能够冰冷到这个地步。曾经在

一起的人忽然就死去了，却……

却竟能还在这里，为了自己得到的利益而津津有味的品尝着餐点。

或许男人的尸体，就在在某一天被做成这样的丰盛食物端上桌子，然后被人咽下肚子。

新鲜的尸体，新鲜的肉。或许就是自己咀嚼的这一块……

暮韩觉得有什么耿在心间，食如嚼蜡。

他问李方寒：“这些都是人肉么？”

秋亦男听见了，笑着大声说：“别开玩笑的！这可是彦姐请客，怎么也不能上低贱的人肉啊，那东西最不值钱。”

暮韩嗯了一声，心里矛盾的半是松口气，半是觉得悲哀。

李方寒默默的吃饭，却不着痕迹的撤走了暮韩面前的一碟肉酱。

晚饭后，彦空搂着彦樱先去休息了。哑巴雷曜秋亦男谷叔四个人聚在一起玩扑克。李方寒盘腿坐在沙发上发呆。

暮韩打了个招呼先走了。回到房间睡不着，又跑到天台上吹风。

没多久，重火也上来了。一个存在感薄弱的男人，带着中年如一日的面具。暮韩看着他，不觉恶意的猜想着，若是

有一天面具覆盖下的脸孔忽然换了样子，这世界上会否还有人记得那曾经的灵魂？

“出神了？”重火看到暮韩有些飘忽的眼神盯着自己，嗤笑一声，慢慢走到他旁边，靠着护栏坐下。

“嗯，有些。”暮韩转开目光，老实的回答。

“这里太冰冷，已经连悲伤都冻结。看过了太多的死亡，就会变得麻木了。不要去想，因为一旦想了，长久以来被

压抑的痛苦就会蜂拥而出，那不是人所能承受的痛苦。”

两人间静了片刻，重火摊开手，盯着上面机械的细密纹路忽然说道。

暮韩趴在护栏上，眺望远处叹息：“……或许很久之后的一天，我也能够无动于衷吧。”

然后他看着重火，忽然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你有烟么？”

他还记得基地里的教官几乎每个人都喜欢抽烟。明明知道尼古丁的毒害，却还是忍不住上瘾。烦躁的时候就抽烟，

似乎成了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定理。暮韩总没有机会尝试。

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情景下，忽然就心血来潮想要尝试了。

但刚问完，他就后悔。一个半机械人的身上，怎么会有香烟？

然后重火轻笑了一声，他从左边的上衣兜里摸出了一盒烟。不知被放了多久，烟包有些变软。

那是黑鬼喜欢的牌子，暮韩愣了一下。

他学着别人的样子，点着火，有模有样的吸了一口。顿时浓烟进入了气管，喉咙一阵发痒。

吐出肺里的浓烟，他咳嗽了几声，不甘心的想要再次挑战。重火劈手从他手里夺走了烟。

“浪费。你的气管太敏感，不适合就别试了。”

暮韩有些挫败。上次和狼在废弃大楼里也是，他似乎真的不适合抽烟。

无奈的放弃了这念头，他转头好奇的问重火：“你能抽烟？”

重火摇摇头，微微抬起两指间燃着的香烟示意：“很久以前，喜欢这个牌子，这个烟的味道……后来身体坏了……

就不再抽了。虽然气管不是机械的，可浓烟总会让回想起那时窒息般的绝望。”

那为何还要随身带着烟？

仿佛看出了暮韩的疑惑，重火笑着说：“只是忘不了那个味道。有时候会点着一根，静静的看他燃烧。心里会觉得

平静些。”

“现在呢？觉得平静吗？”暮韩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也靠着护栏坐了下来。

重火将手搭在一腿的膝盖上，仰头靠着身后的护栏。“我想是的。我以为不会这么宁静，可真正到了这一天，却还

是意外的感到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平静，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像在梦里。”

“黑鬼吗？”暮韩侧头问他。他不明白缘由，却隐隐的直觉。

“也许吧，很早以前的一个故事了。要听么？”重火问。

“嗯。”暮韩点头。

并不复杂，也很老套的故事，重火慢慢的讲述。他的用词很平板，语言很简短。直到说完，一根烟还没有烧到尽头

。

一个背叛者可笑的故事，还有两个幼稚无知的龙套。重火这样总结。

“黑鬼真的杀了那个女孩？”

“当然不。她是自杀的。他想去天堂找那个人呢，却又终究无法原谅黑鬼。这是个小小的惩罚。”重火笑起来，像

是旁观者一样的嘲笑。

“只可惜，神对那人说：‘爱上一个男人是你的原罪。你无法得到解脱与宽恕。’哈，哈哈……”

他大笑，笑声渐渐的变得沙哑。在面具的遮掩下，哪怕是流泪了，也让人无从得知。

等他笑够了，平缓下呼吸，嘲讽的说：“不过不是他杀的又怎么样呢？背叛，从来只有开始……”

之后又是一阵无声的沉默。

烟静静的燃烧，细细的白色的烟雾在空气中蜿蜒而上，然后飘散。就像是是灵魂一般，消失了，便再也找不到痕迹

。

香烟烧到了尽头，重火把它摁在地上掐灭了。

“好了，没故事了。我下去打扑克。今天不让秋亦男脱干净，对不起谷叔了。”他起身，抖抖袍子上的灰尘。转身

离去。

“变强吧，暮韩。我打赌，你会比所有人都活的更久的。那么至少，也让这个故事存在的更久一点。他死的太不值

。”

为了一个承诺，一个在风清眼中早已过期的承诺。

他憎恨狼，黑鬼不知道。他戴上了面具，黑鬼也未曾察觉……或许真的是不值吧！

暮韩苦笑。

我会比所有人都活的更久么？暮韩还记得，这几天中，他听得最多的一句话看恐怕就是：你会死的很快。

变强么？只要变强，就不会觉得无力……

只要够强，或许他就能够有时间，有力量来扭转一切……

望着男人淡薄的背影，仿佛随时会闲散在空气中一样，暮韩无声的笑起来。

重火，重火……他叨念着这个名字。在内心冷嘲：

以为自己重生于火中了么？自欺欺人。忘不了的，永远都不会忘。

暮韩仰起头，冲着重火离去的背景高声说：“你总说黑鬼背叛！可至少，他从来没背叛过自己的心！”

男人顿了一下，拉开门走下了天台的楼梯。

“死在你手里，或许是他的幸运。”

这就是原罪之城吧。

暮韩仰头，看着顶棚外青黑色的天空。

他厌恶这座城市。却在厌恶中慢慢熟悉着，适应着。

或许，也在慢慢被同化着。

短短的一个星期，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可真的短暂么？或许不。

对于一个人的成长来说，也许仅仅是一夜之间。

从这一天起，暮韩取代黑鬼，正式加入了彦空。

彦空当着所有人的面捧出了黑色的匣子，将一本线装的纸书郑重交给了暮韩。

“这是精神系修炼的秘法。愿你早日摆脱束缚，涅槃重生。”她柔柔的眼睛盯着暮韩，浅浅的笑。

从这一天起，暮韩仿佛忘记了一切。

那个心软的，会时时顾念着情意的男孩，在如今的他身上找不出半点影子。他一夜间抛弃了所有的情感，以一种令

人惊叹的速度成长。变得更加坚强，冷硬，而果决。

所有人都在为他的变化而惊叹，哪怕是骄傲如秋亦男，也不得不用充满羡慕与妒忌的眼神见证着他一步步变强。

然而自从那一天，李方寒却再也忘不了，一方屋檐下暮韩环抱着双腿仰起头，片刻脆弱的模样……

关键的棋子都已经到位，一切计划在悄然进行着。

征战的序幕渐渐拉开，就在这：

——原罪之城。

——第一卷·原罪之城·完——

第二卷：强者之路

第二十六章：神秘人影

重重的迷雾与幻象。

那是一个巨大的五芒星，环绕在暮韩的周身，顶点的位置分别有五个白亮的球体。球体快速的转动，发射出白色的

线状光芒，一道道光按照五芒星的结构法则在五个球体间来回穿梭，构成了一层护壁。

暮韩站在护壁中间，紧闭着双眼，额头渗出些许汗水。

在他的控制下，线状的光芒不断收缩着。连带着五芒星也在不断被压缩。

此时，一个人影迈着轻灵的步伐走到他身后。恍若无物的穿过白色的护壁。

那是个才到暮韩腰间的孩子，穿着一身华美的龙袍，秀气的面容中隐隐流露出尊贵。眉宇间带着暮韩年幼是的影子

。

只见他轻轻踮起脚尖，紧接着，脚下像是被无形的空气托着般，整个身体慢慢悬浮至空中。

抬手，伸开五指，向下倒扣。五根细嫩的手指尖也凝出白色的小球，组成五芒星的形状。

闭上眼睛，他慢慢将小五芒星压向暮韩的头顶。地面的五芒星仿佛也感应到了上方的助力，刹那间流转的提升了一

倍有余。

男孩见此，不由露出顽皮的笑。

随着光线穿梭的不断加快，整个巨大的五芒星仿佛在旋转流动般包裹住暮韩。暮韩的身上渐渐升腾出白色的雾气。

突然，悬浮的人影神色一变，几乎是有些狼狈的跌落在地上。他仓皇的向后逃去。

暮韩缓缓睁开了双眼。黑色的瞳孔有些涣散，带着些许迷茫。眸中有种淡淡的无神，衬着那张漂亮却没什么表情的

面孔，淡漠而疏离。

五芒星的光芒渐渐淡去，五个小球飞入了暮韩体内。暮韩转身向后，望向坐在龙椅上的1307。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突破那些烙印？暮韩思忖着。

挥手间，1307的衣服泯灭在识海中。

暮韩看了看他身上已经淡去的刺身，原本的黑色已经褪变成了如今的浅青色。

应该是快了……只那么一点点了……

暮韩想着，身影一点点变得透明，退出了识海。

而作为意识形态的1307，上一刻还如同一具木雕一般静静坐着，一脸木然，毫无生气的人却松了口气般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