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 下——莲兮莲兮
莲兮莲兮  发于:2012年0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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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轻声笑起来,笑意并没有收回去,却忽然劈头就问,“你们把小二藏哪去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你不说,我就杀了你。”

“桀桀桀桀……”芣苡忽然怪声怪气地笑起来,尖细的嗓音,震得人耳膜生疼,“你可以一试。不过前些日子,你跟烛龙教天明王那一场大战之后,受伤不轻吧?不知道有没有好好休息?”

长乐微微绞动手指,玩着指间几条银色琴弦,“我受伤了么?我怎么不知道?”

“原来长乐宫主是如此不坦诚之人。”话音一落,芣苡忽然欺身而上,双手手影变幻,竟化作千千万万一般,令人目眩。长乐紫袖一挥,身形向后倾倒,双手间细丝成网,将袭来的漫天掌气尽数挡住,并借着巧劲反弹回去。芣苡身形诡异,整个身体像被一根线吊着似的,斜斜地从一侧滑过来,长乐反手一推,双掌相接,霎那间变幻数十招,最后两股真气轰然一撞,两人便顺力向后各退几步。

长乐觉得气血有些翻涌,本以为和左擎苍一战落下的伤不会有大碍,现在看来若是同芣苡这样的顶级高手过招,还是有些吃亏。

“长乐宫主,以你伤体,还要再战么?”芣苡稚气的面容上浮起嘲笑之色。长乐越发不爽了,运起化冥神功,一束贯通天地般的紫气沿着他周身而出,皮肤下面有暗光流动,衣袂也随着飞旋的气流张扬起来。芣苡双手在胸前结下数印,一股无形之气恍若水流一般围绕他周身飞旋,霜雪般的头发散乱飞扬,孩童的脸上,露出几分杀气。

两人的力量渐渐攀至顶峰,整个楼宇都在他们的真气中摇摇欲坠,震颤起来,桌上摆放的白玉瓶青铜镜檀香炉都噼噼啪啪摔在地上,一派毁灭般的气息。

若是此时,两人出招,把琉璃窗震碎了,便是水漫金山的后果。

长乐却忽然一敛气息,周身爆裂的气流,竟然渐渐消散了。

芣苡没想到长乐会突然收手。

“我不跟你打了。跟你做笔交易,如何?”

芣苡收起功力,莫测地看着他。

长乐中途停手,其实有两个原因,一是怕把窗子震碎了,他水性不好,对自己不利,二是担心若小二现在真的在往吉堂中,万一把房子给拆了,来不及救人怎么办。

还不如选择一种和平点的方式解决。

“我用化冥神功的上半册,交换小二。”

芣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长乐宫主还真是舍得啊。”

长乐见到芣苡眼中一闪而逝的神色,便知对方被这个诱人的条件动摇了。

而这一点也让他确定,小二确实不在无妄宗。因为若人在这里,半册化冥神功根本不可能与开阳之元匹敌,芣苡也不至于露出这种神色。

“怎么样?我这可是第一回做赔本买卖。”

“呵呵,赔本?那个店小二身体里可是有开阳之元,价值不比化冥神功低,你却只给一半,到底是谁比较赔本?”

长乐微微侧过身,“可问题是,小二真的在你这里么?”

“在不在,也要看宫主开出什么价码。”

“化冥神功是我缥缈宫传世至宝,即便只有半册,也是价值连城。芣苡公只要说出小二的下落,就能得到这么个宝贝,这样的价码,你还不满意么?再说,人又不在你手上,你守口如瓶,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我还以为忠诚不二这种无聊的品质,只有正道那些伪君子才会谨遵奉行呢。”

芣苡仍然静静望着他,似是不为所动。

长乐轻笑一下,“好吧,等我找到人以后,会给你下半册。”

芣苡终于嘴角一咧,竟是一个僵硬而阴森的笑容。

“长乐宫主果然大方。”

长乐一伸手,解开腰带,褪下外袍,撕拉一声从内衬里扯出一片白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长乐看都不看一眼,仿佛那只是无足轻重的东西,手一扬,一片柔软的布料便平平飞到芣苡手中。

“这是上半阙,现在可以说了么?”

芣苡展开那片带着几丝幽香的布料,略略扫视一眼,面露满意之色,“可以是可以。不过长乐宫主擅闯我无妄宗,已经知道了我往吉堂内机关暗门,难保你日后不会反悔,甚至带人来犯。我要你留下一些订金,日后等你拿来化冥神功下半阙,我再还给你。”

长乐眼神一冷,面现几分怒色,“芣苡公,我该说你得寸进尺么?”

“缥缈宫行事诡秘莫测,本公也不得不防范。”

“你想如何?”

“在你身上下吞心散,三个月之内只要你把下半阙拿来,本公会给你解药。”

吞心散这种东西,长乐早有耳闻。说是会一点一点侵蚀中毒者的经脉功体,三月之内若得不到解药,便会毒气攻心而死。

闵长乐知道芣苡在打什么主意。小二若落到长乐手里,无疑将成为他提升功力的一大助力,芣苡担心他修炼成功后带人来攻打无妄宗,抢走上半阙化冥神功,便想用这一招要牵制他。

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答应呢?提出这种咄咄逼人的无理要求,他就不怕自己拒绝?

还是,连他都已经看出来,自己不会拒绝?

闵长乐讨厌这种被人牢牢掌握住的感觉。

小二,似乎真的已经成了他的弱点。

“好,我答应你。”

小二醒来,一道刺眼的光从眼缝里挤进来,好像直直地扎入脑海中,把太阳穴都穿出一个洞。

全身都很难受,难受得想吐。

他用手捂着额头,感觉到身体下面是凉滑的丝绸,身上盖的东西软软绵绵的,像云彩一般轻盈地拥裹着他。

“醒来了么?”如那丝被一般温和柔软的声音,忽然从耳际幽幽飘来,一点也不突兀,仿佛与四周暖洋洋的空气浑然一体。

小二挪开手,张开眼睛。

一张俊秀温和的面容,黑黝黝的眸子,像是流光千转的墨玉。

小二呆呆地看了他好久,渐渐地才把那五官拼凑起来,同一个名字对上。

“……凤……凤歌……?”

凤歌微微弯起嘴角,一个十分温柔的弧度,“是我。你还好吧?”

小二突然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却因为头部供血不足而一阵晕眩,眼前发黑。他难受地捂着头呻吟,可当凤歌把手放在他肩上关心他时,却被他用力地打开了。

小二好不容易缓过来,便立刻迫不及待地换上咬牙切齿的眼神,布满血丝的眼睛瞪视着面前的红衣人,“杀人凶手!别碰老子!!”

凤歌一愣,随即面上有愧疚的神色浮现。

小二狠狠地掀开被子,笨拙地穿上鞋,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就要往外走。凤歌忽然拉住他,问道,“你要去哪?”

“找我爹!”

“安盟主……安盟主他已经……”

“你闭嘴!!!”小二大吼一声,却终于带上了哭腔,“我爹还等着我救他呢!我得赶紧去找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流着眼泪往外走,鼻子红红的,鼻涕也在往外流,嘴忍不住地往下瘪,全身怕冷似的颤抖着。

凤歌看到曾经那么一个笑得谄媚市侩的小二,现在却是这副可怜的样子,心里有些酸楚,有些疼痛。

为什么开阳之元会在这样一个根本不属于江湖的人身上呢?

凤歌再一次拉住他,“小二,我知道你难过。可是安盟主已经过世了,你再出去只是自投罗网!”

小二用力地捂住耳朵,蹲下来,大声叫着,“没有没有!!!我爹没死!!我爹没死!!他还说我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他不会死的……”

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凤歌站起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个球。半晌,仿佛是尝试般地,凤歌把一只手放在小二肩膀上。

小二仿佛没感觉到似的,把脸埋在手心里,好像整个世界都跟他没关系了。

“对……你爹没死,他会一直看着你的……”凤歌低声说。

小二在自己的手心里大大地睁着眼睛。

本来以为得不到的东西,终于得到了,可却比从未得到还要痛苦。

而这得到中,却又带着一个令人心碎的事实。这个事实,让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安常?圣子?

让人真是无法不怀疑,老天是在故意玩弄他么。

【我为什么还活着呢?】他问着自己。

反正他爱的,喜欢的,关心的,全都不要他了。

连家都没有了,以后,还能回哪里呢?

小二松开手,视线里却只剩一片空洞。散乱的发丝在额前飘着,一片落魄蹉跎。

“悦来客栈已经毁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小二半晌没有答话。

“你先住在这里吧。外面现在对你来说,太不安全了。”

“呵呵……”小二忽然冷笑几声,这样讽刺的笑意,实在不适合出现在他身上,“在你这儿就安全了?”

说着,他用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因为蹲的时间太长,有点麻了。

他转过身来看着凤歌,满眼都是仇恨,“你是不是也想要那个叫什么元的玩意儿?”

凤歌一愣,随即轻轻叹了口气,“你误会了。”

“误会?”小二忽然一拳就挥了过去,凤歌没闪也没躲,脸颊一歪,生生受住这一拳。

“你以为不躲就算偿还了你杀了闵忠的债?”

凤歌的嘴角被磕破了,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然后看向小二,目光一如最初的柔和真诚,“闵忠虽不是被我所杀,却是因我而死。我自问愧对于你,此番也只是想要赎罪而已……你要想如何报复,我都能接受。”

小二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脸上又显出几分疲惫之色。

“哼?报复?你们会乖乖让我杀么?当我傻啊?”他自言自语一般,转身又要向院门外走去,

“你们别再折腾我了行么?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凤歌忽然快走几步,挡在他身前,“你不能出去……现在出去,是送死。”

“想关我就直说……绕来绕去,不还是想关我么……”

“我不是……”

“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小二像是完全没有在听凤歌的话,此时他的头再一次剧烈地疼起来,很多副人面在他眼前闪过,令他头晕目眩,疲累无比。

凤歌眼见小二精神不稳,无奈之下,只得再次点了他昏穴,然后小心地把人抱起来,走向屋中。

第二天小二再醒来之后,整个人就仿佛不会再说话了。不论凤歌对他说什么,他都空洞着一双眼睛,好似听不见也看不见。

凤歌只好一勺一勺给他喂药喂饭,动作轻柔小心。

喂过饭,凤歌便打来水为他擦擦脸,然后便静悄悄离开。

小小的一个院子,看不到人守卫,好像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出去。

可是他却没有尝试过出去,因为他不知道出去后,该往什么方向走。

接下来怎么办呢?他没有想过。他的未来,大概早就已经完结了。

七天后,凤歌为他带来了两样东西,是他从悦来客栈的废墟中捡出来的。

一块绿色的玉珏,一块血红的玉佩。

一个属于他的伴人,一个属于他爱的人。一个已经离开了他,另一个……也只能有恨了……

而他自己的出世玉佩,早就与闵忠一起葬下了。此时看着这两块玉,竟然是他仅有的东西。

小二在那一天终于动容,紧紧抱着那两块玉,把脸埋在枕头里,无声地哭了一个晚上。

讨厌自己如此无力,不论被剥夺什么,都没有办法抢回来,连报复都做不到。

为什么会这么没用呢?这样的自己,连他自己都开始讨厌了。

第二天早上,他推开门,却见凤歌抱着剑靠在廊柱上睡着。

小二第一次仔细看了看这个人,温柔的眉梢眼角,恍惚中有一个紫衣人的影子。

可惜,那份温柔只是陷阱而已。而现在这一份,能有几分真实?

哪里会有人,真的花心思对他这么一个不值一提的店小二温柔?

那之后凤歌再来,小二就比之前稍稍好了一些。最起码不会再像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凤歌给他端来吃喝,他也会自己动手了。

凤歌看起来很高兴,露出几分笑意,“等过两天你再好点,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小二还是没说话。

而两天后,凤歌真的拉着他走了出去。外面是一片深山老林,林木阴翳,灌树丛生,翠叶层层叠叠交压在一起,紫色的花点缀在缝隙间。小二木木张张走着,也没有试着要逃跑,好像现在不论别人对他做什么,他都无所谓了。

“我爹刚走的时候,我也曾经像你一样。那个时侯我一到这后山来走走,心情就会稍微纾解一些。”凤歌轻声说。

小二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我爹以前说过,人是不会真的死去的。就算死了,身体会融入土地,血液会浇灌树木,精气神会化为风云雨雾,每走一步,每呼吸一口气,他们都在身边。所以,只要你记得他们,他们就不会离开你。”娓娓的声调,仿若清泉一般宛转。小二听着听着,仿佛真的问道空气中属于爹爹的味道,清澈甘美,如阳光一般温暖。还有闵忠的气息,像是夏夜里最温柔的月光。

可如果他们在身边,为什么摸不到,为什么看不着。

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他一个什么能力都没有的店小二,该怎么办?

要怎样才能报复那些夺去他一切的人,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第 41 章

安然与韩之相分开后,恍恍惚惚在荒野中游荡了几天。爹慈爱赞赏的眼神,安常灿烂如朝阳的笑颜,一遍一遍在脑中回放。没有想到这些都是假的。爹早就计划好了,要让他来为安常挡灾。

其实如果真的问他愿不愿意代安常受难,他自然是愿意的。

可不是通过这种方式,不是把他当棋子一样玩弄,甚至丢弃。在爹冷漠地转过身去的时候,可曾知道他有多么绝望痛苦么?当信仰的一切被一遍又一遍地推翻,他要怎样才能重新找到可走的路?

等到心绪稍稍稳定下来一些,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安常和爹爹的安危。

他赶到纪城,却只见到悦来客栈的残垣断壁,四处询问,才得知几日前发生在这里的大战。

小二失踪了,不论从哪里都得不到消息。他着急却又无可奈何,每日四处奔波。到曾经熟识的门派中询问,却是受尽白眼。毕竟他爹安路遥先是与魔教教主有染,而他也曾一度成为魔教圣子,这些都是那些名门正派最忌讳的。

当一次又一次地被拒之门外,安然恍然发觉,现在的自己,不属于正道,也不属于魔教。

不论哪一处,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

焦急、悲伤、疲惫、烦躁,所有一切负面情绪郁结到了一起,引发了他从出生就带着的心力不足之症。这一日他正策马打算赶往无妄宗附近想办法救出安路遥,却在途中忽然觉得胸口憋闷,手脚骤凉,眼前的景物一点点黯淡下来。身体一瞬间失去平衡,从马上跌了下来,却并没感觉到落地的疼痛。

一个暖融融的怀抱接住了他。临昏迷前,他看到了韩之相模糊的面容。

其实韩之相从来没有真的让安然离开自己的视线,这些日子他一直悄悄跟在安然后面,以防安然出事。安然由于思虑纷乱没有发现他,知道现在,他无法再继续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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