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是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后福在哪里,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么?
好不容易总算到了知府府宅门口,萧绝云便要抱着孟适青进府。孟适青却是陡然记起自己的师父——天啊!若是让
萧绝云撞见了孟舜之,那还了得!
于是他急忙挣扎着身子,艰难的开口:「多谢萧少爷送孟某回来,在下自行进去便可。」
萧绝云皱了皱眉,「这怎么成?我自然要亲自送你进去,不然怎么放心?」
孟适青一阵焦急,正要开口,忽然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转头一瞧,只见知府老爷跌跌撞撞的一路向他奔过
来,「孟公子……孟道长!你可回来了!令师和我孩儿在哪里?」
孟适青大吃一惊,「师父……我师父不见了么?」
知府老爷满面惶急之色,「令师抱着犬子出府后,便被人群冲散了,到如今都没有回来。老夫打发下人去寻,一夜
也没有结果。我还道是和孟公子在一起,难道孟公子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孟适青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师父竟然一夜未归?还连带着和小少爷一起失踪了?
知府老爷抖着声音,「莫非……莫非过上了歹人?」
孟适青断然道:「不可能,就算遇上了歹人,我师父也不会有事。」
他师父可是地仙之体,区区几个歹人能伤得了他?除非……除非是师父遭遇了什么厉害之物,发生不测……
心内一急,喉口猛地一甜,便呕出一口血来。
萧绝云急忙抱住他,转头对知府老爷道:「大人先莫急,再多派些人手去寻,或许真是一时走散了,疲累之下,便
在附近的客栈投宿了一晚吧?倒是孟兄受伤不轻,还请大人先让他进去休息。」
知府老爷这才注意到孟适青浑身是伤,不由得吃了一惊,「孟公子这是怎么了?」
孟适青苦笑了一声,只得道:「遇上了几名歹人……幸得这位萧公子搭救。」
他随口胡讹,知府老爷便也信了,叹气道:「扬州城内竟有这等宵小之辈,老夫之过啊!」忙命人将孟适青扶了进
去。
孟适青回房后,盘腿于床上,运息自行调理伤处。也不知为何,虽浑身上下伤处甚重,体内却好似流淌着一股莫名
的真气,压制住了他的气血翻腾,一时之间倒也无甚大碍。过了两天,便能行走自如了。
这伤也未免好得太快了!
他自觉惊诧,隐约察觉到在自己昏迷之时,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制住了那九子鬼母,救下了他与萧绝云,只怕
还替他疗了伤……却会是谁呢?
难道是师父?
他心下猛然一颤,莫非是师父赶来救了他,对上了那九子鬼母,然后……遭遇了不测?不然,怎会无故失踪了两天
还不见人影?
越想便越是心惊,孟适青不顾伤势未愈,下了床便要出府去寻孟舜之。却被下人拦在了门口,吞吞吐吐的告知,知
府大人有令,不得放他出府。
孟适青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这知府老爷……恐怕是疑心孟舜之拐走了小少爷,这是留他作人质呢!
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孟适青只得回了房。
等到夜深人静.他便悄悄的出了房门,勉力提气跃出了府宅,孰料刚落地,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吃惊的声音——
「孟兄这是要去哪里?」
孟适青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是萧绝云。手上提着个纸包,正满面惊诧的看着他。
「萧公子怎会在此处?」
「在下担心孟兄的伤势,特意买了些补药送过来。」萧绝云扬了扬手中的纸包,「孟兄为何要从墙头上跳下来?」
孟适青不由得有些尴尬,只得道:「知府大人对孟某下了禁足令,万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
萧绝云何等聪明,略微一怔,便明白过来。
心知那知府老爷爱子心切,怕是被孟适青的师父拐走了小少爷,故不肯放孟适青离开半步。
「令师还是没有消息么?」
孟适青摇了摇头,「在下也着实担心,正要去寻。」
萧绝云失笑,「人海茫茫,毫无头绪,孟兄要从何下手?」
孟适青没出声,心想去哪里寻?自然是去煞气重的地方寻,若师父和小少爷落在那九子鬼母手中,只怕此刻还在扬
州城内。
不知为何,他就是有这种预感。
萧绝云见他不出声,便道:「不如,在下陪着孟兄一起去寻吧!」
孟适青吃了一惊,「不敢劳烦萧少爷……」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怎么说在下的命也是孟兄救回来的,如今孟兄带伤在身,在下岂可坐视不理。自当略尽薄力,孟兄就别客气了。
」
谁在跟你客气啊!
孟适青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心想便是多个你,又有什么用?到时候别成累赘就好。
孟适青一再的推拒,然而萧绝云却甚为坚持,一定要跟他一起去。滔滔不绝大道理一堆,言辞切切,大有孟适青不
答应他,便是瞧不起他的意味。孟适青实在被缠得没了法子,只好答应和他一起去找孟舜之。
实在不行……趁他不备敲晕了他,送回客栈去,省得啰嗦。
于是夜色浓浓之下,满心无奈的孟适青只好带着这毫无自觉的拖油瓶,踏上了寻人之途。
僻静的山道上,缓缓行来两道人影。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萧绝云摇着折扇,含笑望着孟适青,「扬州之美名,果然名不虚传,能与
孟兄把臂同游,实乃幸事。」
孟适青敷衍的「唔」了一声,他实在没心思也没兴致游山玩水,这几天靠着罗盘,只往穷山恶水处走。也不知萧绝
云哪来的这般闲情逸致,分明是一路山径崎岖,怪石嶙峋,人迹罕至,哪来的什么美景,偏他还是一副得趣的模样
。
富家少爷的脾性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萧绝云兴致不减,「孟兄,看样子,今晚你我又要露宿于山头了?」
孟适青终于开口:「萧公子若是不适,还请回城内住回客栈吧——在下是为了寻人,萧公子何苦跟着一起受罪。」
萧绝云笑如春风,「孟兄说的哪里话,在下可是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孟适青十分无语,其实他不是没有动过将萧绝云敲晕了送走的念头,可这人实在是精力旺盛,跟着他赶了几天的路
,也不露丝毫疲态。晚间睡觉时,还要吟风咏月一番,好不雅致,往往是孟适青实在撑不住,先睡过去了,于是也
就找不到机会动手。
想要甩开他先走吧,又怕这么个富家少爷在荒山野岭内转不出去,若遇到了什么凶猛野兽,岂不是他的罪过。
孟适青带着这么个毫无野外生存经验的公子哥儿,觉得自己好像是萧绝云的贴身小厮一般,饿了是他寻找食物充饥
,渴了是他到处找水源,晚间睡觉他负责拾柴生火……萧绝云顶多会举着树枝烤烤鱼。
他是觉得新鲜有趣了,自己真是累得半死。
可萧绝云似乎是从心底觉得愉悦,一路走来十分享受他的种种照顾,万分体贴的问他累不累.时常还自告奋勇的主
动去寻找食物。
只是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少爷,指望他就只能活活饿死了。野果分不清有毒没毒,野味半只也打不回来,叫他
下溪去捉鱼吧,自己还提心吊胆的看着,生怕他一不小心掉进去被冲走……罢了罢了,还是自己来吧!
于是萧绝云便心安理得的坐在一旁,笑眯眯的望着他,「有劳孟兄了。」
孟适青抽搐着嘴角,心想,劫数,果然是命定的劫数!
这晚,孟适青睡到半夜,朦朦胧胧中被一阵低低的嚎叫声惊醒,睁眼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竟是一群野狼三三两
两的围在火堆周围,徘徊逡巡,不住的低嚎,显然是畏惧火光,不敢靠近,却又不甘心离开。
那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眸子,闪烁着饥渴的光。
萧绝云也醒了过来,见状大吃一惊。
「狼?」
孟适青心内一寒,低声道:「过来,靠紧我。」
萧绝云立即从善如流的贴了过来,伸手搂住了他的腰,真是紧得不能再紧。
孟适青的脸不由得黑了一半,实在很想将那双爪子拍开,却听到萧绝云微抖着声音道:「孟兄,怎么办?在下……
最怕这种凶残野兽了。」
那群野狼仿佛也瞧出了萧绝云的畏惧,兴奋得嚎叫了好几声,不停的围着火堆转圈,口水直流。萧绝云立刻将孟适
青抱得更紧了,连头都埋在了他肩窝处,身子还在不住的抖。
孟适青被他死死抱住,连动都动不了。心知若是火堆燃尽,狼群势必扑将上来,他背上的桃木剑,用来斩鬼除妖倒
是利器,若是指望用来对付这群恶狼……只怕「喀嚓」几口便会被咬断。
为今之计,只有举着火把突出重围,找个安全之处躲开这群恶狼。
他推了推萧绝云,「萧公子,你没被吓到腿软吧?」
萧绝云依旧伏在他身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软软的「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得连声音都酥了。
孟适青不由得抖了一下,这声「嗯」简直麻到了骨子里去,饶是他二十几年来不沾情欲,也不禁一阵面红耳热,勉
强镇定道:「快些从我身上起来,想法子逃出去!」
萧绝云慢慢的抬起头,在他耳边声如吐息,「怎么逃?」
微热的气息吐在耳边,孟适青不由得一阵心如擂鼓,强自镇定的道:「自然是拣几根火枝,冲出去。」
他心想这人平时瞧不出来,一旦受了惊吓怎变得如此妖孽。有意无意间,直若挑逗。这要是多来几次,自己心脏可
真承受不住。
萧绝云却是软软的在他耳边道:「我不敢,腿都软了……有劳孟兄背我冲出去吧!」
孟适青简直想一掌劈晕了他直接将他丢到狼群里去,但一看萧绝云,真是一副吓得连动都动不了的模样,总不能真
的丢他在此喂狼,只得将满腹的怒火强压了下去,果真将他负在了背上,捡了几根火枝,一鼓作气的冲了出去。
狼群立刻「嗷嗷」嚎叫着追上来,碍于火光,不敢靠得太近,却也是穷追不舍。
孟适青一心想逃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去,爬上去也就安全了。熬到天明,再想法子。只是背着个萧绝云,便逃得
有些吃力,好不容易奔到了树下,不敢稍歇,背着萧绝云提气纵身一跃,却是终究旧伤未能痊愈,气力不济,只略
构到树枝,萧绝云眼疾手快的攀住了树杈,他却身子一软,不由自主的便滑了下去,随即被扑上来的一只野狼蹿起
来咬住了脚踝。
利齿深陷进肌肉,鲜血顷刻间涌了出来。随即又是一只野狼扑上来,咬住他另一只小腿,死命往下拖。
孟适青挣脱不开,力气渐失,只远远听到头顶上传来萧绝云的惊呼:「孟兄!」
孟适青双眼一闭,无力的松开了双手,任由身子被扯了下去。他苦笑了一声,心想若是这么个死法,实在也太丢脸
了。
果然萧绝云便是他躲不开的劫数么?
师父定会被他活活气死。
一落地狼群便扑了上来,孟适青心知自己只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伴随着剧痛袭来,意识渐渐远去的瞬间,却只觉
身子陡然一轻,似是被什么人从狼群的利爪下拉了出来。
他实在没力气睁眼,只模模糊糊的想,这是哪里来的高人相救?
他耳边传来轻得几乎听不分明的叹息声——
「原来做了人,你才会变得心软呢……若是以前的你,只怕会毫不犹豫的将我丢进狼群中吧?」
……这人是谁?
「我开始体会到做人的乐趣了……孟适青……」
几不可闻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孟适青终于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当孟适青再一次恢复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不得不感慨自己未免也太倒霉了。先是对上厉鬼,接着又遭逢狼群,旧
伤未愈又添新伤,这短短数日之内所受的痛楚,比他在罗浮山上十年间加起来还要多。
早知道这趟扬州之行如此背运,当初死活也要赖着不来。
然后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被人压在地上,不但被压着,连嘴唇也被堵住。对方湿软的舌头还在自己口腔内蠕
动,发出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水泽声。
「唔……嗯……呜呜呜……」
孟适青瞪大了眼,奋力挣扎,半晌终于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气急败坏,「你,你做什么!?」
被他使劲推开的人,反而一脸的无辜,「孟兄,你醒了?我听你在昏迷中一直喊渴,就哺了水喂你喝。怎样,有没
有好一点?」
孟适青一张脸涨得通红,瞪着萧绝云,却说不出话来。这人语气诚恳,满面关怀之色,仿佛方才果真是为了帮他。
就算喂他喝水,有必要连舌头都伸进来吗?还推了半天才推开!
萧绝云在他的瞪视之下,脸不红气不喘,居然还微微一笑,「孟兄别误会,在下可不是有意轻薄。怎么,还觉得渴
么?」
并非有意轻薄?那敢情是自己想太多了?
孟适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定了定神,也笑了笑,「如此,多谢萧公子好意。下次要唤醒在下,直接掐人中即可,
不必如此费事。」
毕竟不是十八岁大姑娘,一个大男人难道要跳脚怒骂对方借机轻薄自己么?何况孟适青实在不觉得萧绝云会有那种
念头。
自己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若说萧绝云存着偷香窃玉之心,那实在是孟适青无法想像的。
就凭萧少爷的样貌,以及数年来在惠州城温柔识趣风流佳公子的名声,吃错了药也不可能对他存着什么歪念头。
如此一想,孟适青便将方才的尴尬丢到了一边,神智恢复清明后,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左右瞧了瞧,吃惊
的发现自己四周竟然到处散落着野狼的残肢断骸,也不知是被什么人将那群野狼尽数击毙。
只是……这手法也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这……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萧绝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昨夜见孟兄为救在下几乎命丧狼口,在下正欲拼死与那狼群一斗,竟然恰巧遇
到高人路过,救了孟兄与在下的性命。」
孟适青模模糊糊也记得当时自己似乎被人所救,脑海中忽然响起那些不知是不是自己幻觉中听到的呢喃碎语,忽觉
一阵头疼欲裂,勉强压住,疑惑道:「那高人,救了在下后便离开了么?可曾留下姓名?」隐约中,总觉得那是个
无比熟悉之人。
萧绝云摇头道:「不曾留下姓名,屠尽狼群后便走了。大抵世外高人,皆是如此吧!」
孟适青喃喃道:「原来如此……虽是感激那位高人救命之恩,只是……这手段也未免残忍了些……」
那群野狼兽性所趋,食人果腹,也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杀便杀了,何必还要将尸体碎成四分五裂。
萧绝云淡淡道:「横竖一死,莫非孟兄还想替这群狼留个全尸,埋葬了立个碑么?」嘴角挑起一抹轻笑,「原来孟
兄竟是如此悲天悯人。」
孟适青皱了皱眉,却只听萧绝云继续道:「在下当时见孟兄被那群野狼所伤,只恨不得将它们尽数碎成万段,幸得
高人替我出气——残忍么?倒是不觉得。」
这话说得轻柔,孟适青却是无端端打了个寒颤,只觉得眼前的萧绝云,仿佛不是自己年少时认识的那萧家小少爷,
也不是这月余来所熟悉的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