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缘份至此已断。
收回手后,傅临意起身,已是欲走姿态。勾雪闻声抬头,却不想对上傅临意投来的目光,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让他
心神微荡,竟是说不出的苦涩。
“傅太子面色不甚好,不若在帐中歇息一晚,待明日本王着人送傅太子回去。”敛去杂思,勾雪肃容道。
闻言,傅临意沉思片刻,而后点了点头。
“来人。”见状,勾雪唤道。
须臾,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掀帘而入,见过礼后,在勾雪的吩咐下领着傅临意往另一道帐篷而去。
铃、铃、铃——
清脆的铃声在一片寂静中幽幽响起,漫天云雾遮避,举目四望,仿佛置身于雾海之中,除了铃声便再听不见其他声
响。
寻着铃声前行,在走了约莫一柱香后,云雾渐渐散去,只见满目艳红,染红了大片天空。
曼珠纱华……
动了动手指,冰寒彻骨。傅临意……或者说无灭,再度踏上了这条通往地府的火照之路。
蓦然,周遭景致突换,待看清时,人已到了一座庭院中,抬眼望向端坐于石桌旁的白衣人,无灭上前,“久不见了
。”在见对方为自己倒了一杯香茗后,淡道。
那人抬头,一双银色的眼眸望来,诡异而又美丽。
看着无灭在对面坐下,那人点了点头,一头银色长发随着动作散落下来,银华闪烁,炫目非常,“久不见了,无灭
。”
一双银眸看着从容捧杯慢饮的人,玄辞微眯了眼,“其实你大可放着他不管。”那端着茶杯的手,竟有了几分透明
。
本就自身难保,竟还分散自己的灵识去为那人聚魂敛魄,这无疑是在缩短自己的寿命。
闻言,无灭抬头看着对面那张俊美的面容,淡绯的唇轻轻勾起:“你何时变的这么仁慈了,玄辞。”放下空了的杯
子后,续道:“还是被判官大人磨尽了你的戾气?”
“你不用这般讥我。”贵为地府最高统治者,哪容人这般无礼,玄辞面露不悦冷声道。在看见无灭近乎透明的面容
时,敛了眉眼间的寒意,放缓了语气低声道:“天命所在,我不得不这般做。”
无灭气息一窒,风似乎也在这一刻凝结,“看到他,我才惊觉竟已在这人世徘徊了上万年。”抬起手放到眼前,近
乎透明的手映出桌面上已空的杯盏。
“居然上万年了……”低垂的眼慢慢抬起,平静的眼中带了几分恍惚,似是不知今夕是何年。
春去春来,他在这地府走了一遭又一遭,看这曼珠沙华谢了开,开了谢,与那人世世擦肩,生生相错,如今已是上
万年了。
“无灭!”一声厉喝猛然响起。
无灭一怔,对上玄辞近乎严厉的面容,墨黑的眸竟不知何时转为鲜艳的红,血一般的色泽妖异魔魅。那本该无欲无
求的佛者,竟满身戾气,七情不动的淡漠容颜亦扭曲起来。
被一声厉喝唤回神,无灭一顿,随即阖上了双眼,待片刻后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漆如子夜的墨黑。
“你虽有你的目的,但我仍是要向你道一声谢。”移开眼看着院子角落开的正盛的地狱之花,无灭说道,声音悦耳
,语气平和,似乎刚才那险些颠狂的人不是他般,“多谢你在最后让我见他一面。”
玄辞闻言苦笑:“你这声谢比打我一掌还要让我难堪。”
垂眸扫去一眼,无灭自石凳上起身,缓慢将手负于身后,透过交叠的双手,依稀还能看见衣裳上精巧的绣样,“如
此,足矣。”遥望被地上花海染成火红的天空,道。
真的这样便够了么?
看着无灭淡漠的侧脸,玄辞将叹息咽回腹中。
一切,早有定数。虽贵为地府主人,掌控着人世的来往轮回,却也不过是名观局者罢了。
“无灭。”见无灭转身欲走,玄辞出声叫住,“若再过个万年……你可能放下?”略一犹豫,看着那张转过来的淡
漠面容问道。
无灭闻言一怔,随即阖了双眼,风起,满园火红摇曳,淡淡的幽香四溢开来,沁人心脾。那立在院门前的人却消失
的不剩一点踪迹,唯有余音缭绕:“魂散……意消。”
魂散,意消。
玄辞怔怔地看着无灭适才所站的地方,久久无言。谁能想到那端坐佛台无欲无求的佛陀竟会有这般绝决的执意,上
万年……即使是他也觉得长久了。
抬手挡去刺目的阳光,傅临意睁开了眼,一双靛青的眼眸晦暗莫测。在床上躺了半刻,帐外传来窸窣的声响,紧接
着便传来一名少女的声音:“殿下,您可醒了?”
过了片刻,侍女才掀了帘帐走进来,在见傅临意已经起身坐在床沿时福身一礼,然后才将手上的水放到帐内一角的
盆架上。
待洗濑完毕,傅临意在侍女的带领下往主帐而去,一路行来各色目光皆有,却都不约而同地带了防备戒慎。
“傅太子。”
傅临意刚迈进帐中,勾雪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抬头望去,勾雪正往这边走来,朝着他点了点头,傅临意回了一礼。
“一会本王着人送傅太子回去,和书三日后递上。”没有多余的客套,勾雪直言道,说罢朝帐内做了个请的手势。
顺势望去,帐中的矮桌上摆了一桌餐点,热气未散,应是端上来没多久。上前在矮桌前蹲下,傅临意沾了杯中的水
在桌面上写下:直接送我回去便可。
看着桌面上未干的水渍,勾雪沉默片刻后点头,“来人。”一声叫唤,帐外立刻有人掀帘而入,在对方行过礼后,
勾雪才道:“请杨将军过来。”
“是!”来人应声退下。
须臾,一身战甲的男人掀帘而入,“末将见过王爷。”来人首先朝勾雪一揖,然后才转向一旁的傅临意:“傅太子
。”颔首道。
轻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傅临意负手而立,打量着这一身玄色战甲气度不凡的青年将领,虽是武将,却带了些文人的
儒雅,相较傅临修的锋芒毕露、气势凌人,这人看似温和却不容人小觑。
这是一只正休憩的猛虎,绝不可随意撩拨。
“宸昭,你亲自护送傅太子回去,不可出任何差错。”待见礼完毕,勾雪上前道,声音依旧冰冷,语气却放缓了些
许。
想来这两人交情定是不错。
闻言看了傅临意一眼,杨宸昭点头:“末将领命。”看他那一脸了然的模样,想必是清楚这其中缘由的。
对着勾雪抱了拳,傅临意放下手后便率先往帐外走去。
帐外微风徐徐,一片阳光灿烂。
点了一队人马随行,杨宸昭与傅临意并肩同行,在一段良久的沉默后,杨宸昭率先开口:“日前多有得罪,还望傅
太子海涵。”
闻言看了杨宸昭一眼,在对上那双深邃暗沈的眼眸时,顿悟,点了点头,算是领了杨宸昭的陪罪。
莫怪他觉得这人的眼神有些熟悉。
能避过层层防守潜进他的寝居,这身手只怕不是寻常武将能抵挡的。虽不问战事,杨宸昭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的,
毕竟,能让傅临修那样高傲的人开口夸赞,这世间还寻不出几个。
一路慢行,看杨宸昭不温不火的平静模样,哪有丝毫将入敌营的紧张防备,“若傅将军得知战事将停,只怕会把军
帐都给拆了罢。”正沉思间,杨宸昭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转过头,便见那张面容上含了淡淡的笑意,棱角分明的五官因而柔和不少,那唇侧浅浅的弧度,虽见温和却总让人
觉得带了些不怀好意。
思及傅临修那嗜战好胜的性子,傅临意望着前方的路无言。
再行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已能看见远处军营的轮廓。蓦然,一阵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整齐划一仿佛连地面都
在因为这声响而震颤。
再抬眼时,只见一队人马正快速往这边奔来,为首那人一身银色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
勒住身下仍要前行的马,待适应那强光时,那人已来至近前。马还未停稳,那人已从马背上翻身下来,马儿也因这
突来的轻松而半立起身,发出一阵长长的嘶鸣。
甩了马缰,将头盔取下后扔向身后跟上来的亲兵,来人径自上前几步,一双凌厉似刃的寒眸四下一扫,“有劳杨将
军。”最后停在仍端坐马上的杨宸昭身上,微沈的声音带了几丝沙哑,却是冷冽如冰。
墨色的长发随风起舞,那人面容如玉,神色却是冰冷,眼角上挑勾出一抹睥睨众生的傲然不驯。
“傅将军客气了。人既送回,在下这便告辞了。”伸手抚了抚马鬓,杨宸昭不急不徐的接口,再看了傅临修一眼,
抬手做了个退的手势。
冷眼看着杨宸昭毫不避讳的将后背敞开在面前,傅临修眼神一沈,待人走远才转头望向傅临意,蓦然曲膝跪下,铠
甲叩上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只见傅临修垂首:“末将守护不力,请太子责罚。”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身后,傅临修带来的人整齐跪下:“请太子责罚——”
第十八章
弯身扶起单膝跪于地上的傅临修,在对上那张阴沉的面容时,顺势拉起手掌在上面写道:兄长言重。
看着傅临意收回手,傅临修面色不变,在深深地看了那张苍白淡漠的面容一眼后:“都起来罢。”摆手道,语气缓
和了些许。
众人齐齐起身,而后退向两边让出一条道来。
伸手拉住傅临意身后马儿的缰绳,举手示意他上马,一旁小六眼明手快地上前,在接过傅临修手中的缰绳后将头盔
递了回去。
在见傅临修戴上头盔后翻身上马,小六手中施力牵着马儿往前走,与傅临修的坐骑并行。
身后,跟来的一队人马分为两例跟在两人身后慢行。
回到帐中又遇陆剑跪地不起负荆请罪,在傅临修几番劝解后终于退了下去,回到寝居,傅临意临窗而立,神色淡漠
似在走神。
站在他身后的傅临修亦神色冷淡,在沉默了长达一刻之久后,傅临修自怀中掏出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摆在桌面上向傅
临意所站方向推过去:“父皇让我转交于你的。”
闻言转过身,便见桌面上摆了个紫檀木匣子,精致繁复的雕花缠满了匣身,散发着暗沈的幽光,极为漂亮。
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傅临意上前,苍白的指尖抚在那色泽暗沈的木匣上,挑开匣扣后掀开了盒盖。
啪——
一声突兀的撞击声响毫无预兆的响起,那被掀开的匣子只打开了不到一刻便被阖上,用力之猛发出好大一声声响。
指尖从匣身上离开,傅临意抬手按上额头一角,因太过用力而在额上揉出一片红印,“有劳兄长。”
努力抑制着眉梢抽搐般的跳动,傅临修看着那被重新阖上的木匣子,重重的闭上双眼,在长吸口气后才睁开:“无
须客气。”只听傅临修淡声道,那双眼睛却阴鸷的吓人。
触及傅临修嗜血的肃杀眼神,傅临意放下手将木匣收起。
将傅临意的举动看在眼里,傅临修一声冷哼,“父皇到是风趣。九弟,你来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去了。”他常年
待在边境,宫里的事虽不是一概不闻,却也只知个大概。
再让傅临意待下去,难保不会再一次沦为信差。回想这半年来回奔波,傅临修的脸色又黑了一层。
战场往来厮杀,受伤流血就和家常便饭一样频繁,他自然是识得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斜眼睨向退回窗边靠着
的傅临意,傅临修似是想起什么,待要细究却又抓不住适才闪过的那一丝异样。
思及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九弟想必也累了,我便不打扰了,告辞。”傅临修不再多待,起身道,说罢也不理会
傅临意是何反应便转身出了房门。
接过小六递上来的头盔,傅临修大步离开,铠甲碰击的清脆声响随着脚步声渐远,傅临意抬头,只看见那扣于铠甲
两肩上的艳红披风于傅临修身后飞扬。
低头看着手中的木匣,傅临意忍不住一阵唇角抽搐。
——倒真是那人会做的事。
静立半晌,傅临意打开盒盖,木匣内,一株晒干的药草摆放在铺了红色锦缎的绸垫上,似是极为贵重,其实也不过
是一株随处可寻的药草。
犹记四年那个午后,那一身龙袍的男人拽了他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往御药房而去,在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后指着
一株不怎么起眼的药草对他说:这是当归。
思及当时傅景臣眉眼含笑一副耐人寻味的高深模样,傅临意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是血色尽褪,最终只是长吐出口气将
匣子阖上摆放在抽屉里。
细密的眼睫微敛,靛青的眸被那投下的睫影覆住,瞧不清其中的神色。
……
推开门,阳光顿时泄了一地,傅临意的脚步却在将要抬起时顿住,书房内,一道黑影被拉地长长的,直达脚前。
顺着地面上的黑影望去,只见桌边一人长身玉立,黑底红绣的锦袍上爬满了妖艳的龙爪花,仅是个背影就能感受到
那股张狂霸道的邪佞气息。
屋内的人听到声音放下拿在手中的卷册转过身来,在触及傅临意的目光时,勾唇一笑:“过来。”朝着傅临意招了
招手,语气是不掩的温柔。
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在那人含笑的注视下按住隐隐抽痛的额角:“父亲大人,您真任性。”
闻言也不恼,那人后退一步靠着身后的书桌,半挑了眉看着好似极为头疼的傅临意,“吾儿这是不欢迎朕么?”
放下手,傅临意举步上前,“儿子不敢。”在那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慢声道。
待傅临意在对面停下,傅景臣猛然伸手抓住傅临意的手臂往身前一带,在傅临意因这举动而撞进怀里时揽住他的腰
用力往身上按压,似要将他揉进骨血里般。
骨头被勒的阵阵发疼,傅临意正欲开口,却被傅景臣抬起下齶俯首朝着那唇压了下去。
炙热的气息霸道的钻入,根本不给丝毫反抗余地,手上施力拉下傅临意的下齶不让他闭上嘴,傅景臣密密封住那被
强迫开启的唇,不断的深入,掠夺。
执意地将自己的气息染遍每一处。
紧勒在腰上的手愈加用力,疼的傅临意忍不住皱眉,被迫贴近的身体,似乎能感受到另一具身躯下心脏的跳动。
“可有想朕,嗯?”火热的气息喷洒在傅临意耳际,傅景臣凑到耳边低声问道,放在他腰背的手却仍在施力。
“……父亲大人,您弄疼儿子了。”没有回答,傅临意微抬了头从傅景臣胸前挣出,长吸口气后开口道。
仍是这般不知轻重。
剑眉斜挑,傅景臣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放开的意思,“为何不归,吾儿可知抗旨乃是死罪?”
望着屋檐一角,傅临意平复了喘气后不急不缓的应声:“父亲大人,这般可不似您。”
低沉的笑声自唇间溢出,连带整个胸膛也在震颤,突然松开了揽在傅临意腰间的手,转而扶着身后的桌沿,傅景臣
垂首看着面前波澜不惊的淡漠容颜,眼底满是戏谑,“吾儿这般不解风情,倒教为父好生心伤。”虽是这般说,那
神态,又哪找得出半丝可称为‘心伤’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