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跟她比起来,是算还好了。白粉佬的气色也比她好啊?为什麽她不妒忌人家去?
我开始四处打量,想找个借口开溜。没话跟她说,也不想跟她吵架,毕竟她曾经做了我三年的嫂子。
衣袖冷不防被紧紧攥住。
“李维罗,别忙走啊,我有话要告诉你。”
我叹口气,强忍住不耐烦:“我现在姓林。你也该知道,我跟李家没关系了。”
她的嘴角抽了一下:“那是你跟他们之间的事,我管不著。我要告诉你的是,关於那些照片。”
十万八千根头发根根乍起!
她仔细看著我脸上的表情,眼神异样的冷酷,象渔夫盯著他钓钩上的鱼儿。可惜极度激动中的我没有在意。
“那些照片,是我拍的。”
我抬头看天。天空依然湛蓝,白云悠悠飘过,没有要塌下来的迹象。
“我一早就猜以文他在外面有人,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他居然魂不守舍,跑到阳台上去抽了五次烟。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
“可是我悄悄跟在他後面,然後看见那个人是你时,还是吓呆了!这是个什麽世界!两个男人可以爱得那麽缠绵,而且你们还是兄弟!
“我看见他吻你的那副样子,就象世界末日要到了似的,我就知道,这辈子,我都不会有机会了。”
她的手,顺著我的衣袖慢慢摸上来,感觉象一只蜘蛛爬过,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从小我就这样,如果有什麽玩具我玩不成,我就宁愿砸了它,也不给别人玩。”
脖子上猛地一窒,我被掐住了衣领,眼前一片金星乱舞。这女人疯了!光天化日的,我又不能真的出手打她,却是越挣扎被掐得越紧,妈的要真的这样就死了,也太没料了。
董妮娜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玻璃传来的,遥远而模糊。
“凭什麽!凭什麽他爱你不爱我?你到底有什麽好?除了脸皮厚,你还有什麽?连自己哥哥都勾引的贱人!”
隐约觉得陆续有人围过来看热闹,我难堪地闭上眼睛,就让她把我掐死好了。
“你放开他!”
领子上的压力骤然松去,腿软得再也支撑不住,我呛咳著倒在长椅上。
“你是什麽人?不知道他是同性恋吗?别看他长得帅,他根本就不会喜欢上女人的,你何必为他出头?”
董妮娜嘲讽的话一出,周围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嗡嗡地象蜂群飞舞的声音。
“你这人说话怎这麽奇怪啊,八成是脑子进水了吧?有人大白天的行凶,我当然要制止。”
这声音,怎麽这麽熟悉?我吃力地抬头,正对上那双灵动中带著一丝调皮的眼睛:是丁丁,蓝凡的女朋友,那个总是童言无忌的哲学系研究生。
“你没事吧,要不要报警?”
一言既出,就象念了消失咒语似的,人群即刻隐身,连董妮娜也色厉内荏地扔下一句“你等著”开溜。
丁丁可不想就这麽放过她,冷嘲热讽地说著“你跑什麽你不是很厉害吗连老公都被你逼死了再来啊”,却也没有真的拦住她。
我茫然摇头,正想告诉丁丁犯不著跟这个没有灵魂的女人计较,却见她掏出移动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再递过来。
接过电话放到耳边,蓝凡气急败坏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怎麽回事啊?不是叫你别乱跑的啊?我们正配合相关部门查商业贿赂案啊,有两个就是你哥手上的啊,我跟你说过要小心的啊!”
这家夥,急得老毛病又犯了。一口一个啊,恍惚间我又回到学生时期,听他语无伦次地絮叨。
等他说够了,我才平静地指出:“这次跟你们那些案子没关系,是董妮娜找我麻烦。”
“她?”
我都能看见蓝凡的眼睛瞪出来的样子,不由苦笑:“她告诉我,那些照片是她的杰作。”
蓝凡“啊”了一声,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你的那些嫌疑人不会威胁到我,你也不用再让你的女朋友跟在我後面充当保镖。”
我一个大男人要她来保护?那不是笑话吗?
可是,今天这处境,要不是她,我还真的难以脱身。
“谢谢你。”
“客气呵!”
丁丁一笑,露出嘴角俩小虎牙,看著分外可爱。她是我完全不了解的那类女孩,聪明而调皮,有股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惫懒劲儿,真难以想象她跟罗嗦而刻板的蓝凡在一起时是个什麽样的情景。
“小维!怎麽啦小维,我刚在公园门口听人说里面打架了,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我微微一笑,甘子期,刚才被人当众辱骂、差点掐死的人又不是你,你为什麽脸色惨白得象碳酸钙?
“那什麽,你们慢慢聊,我走了呵。”
丁丁一边在电话里跟那个谁说著什麽,一边冲我们摆摆手,倒退著走开了。
留下我和甘子期面面相觑。
好半天,他递给我一杯拿铁,已经冷透掉了,散发出淡淡的牛奶腥气。
我把咖啡端在手里,也不喝,轻声地说:“刚才董妮娜告诉我,那些照片是她照的。”
甘子期楞了一下:“什麽照片?”
我看著杯子里小小的棕色旋涡:“就是我以为陀陀照的那些照片,是它们逼死了我哥哥的。”
再也站立不住,我向後靠在长椅上,天空蓝得透明,让我想起分离那天那个人的眼神。
“她、她跟你说这些干什麽?她疯了吗?”
我将咖啡慢慢端到口边,嗅了嗅,又放下了。“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他忙应:“好,我去把车开过来。”
站在南门口的商店外面等著,咖啡杯被随手搁在柜台上,我要了一包七星。都说七星是女人抽的烟,可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却偏好抽它,本已沈重的心拒绝接受太重的口味。
一开始还以为是我的幻觉。
然後我找到了声源:“老板,能开大点声吗?”
小店老板是个中年人,他看了我一眼,有些不情不愿地拿起了遥控器来,按了两下。
是一台什麽文艺演出吧。一个年轻的陌生面孔在唱著:
“我已经看见这故事的结局
却不愿相信
相信你会真的离开
因为深爱著你
即使命运注定要留我独自哭泣
我也不会放弃
永远不会放弃
因为深爱著你
你阳光般的笑容穿透我的心灵
为了你的天空不再有阴霾
我愿意付出所有
因为深爱著你
深爱著你
深爱著你
看这世界变化万千
唯有我对你的爱不会改变
深爱著你
深爱著你
就算是狂风骤雨
我的心也坚持著不会改变
还是这麽爱你──“
最後一句的曲调百转千回,浪漫到辛酸。连那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新晋歌手都被自己的演唱给打动了,眼眶里泪花闪闪。
不知不觉身後已经围上来一小群人,此时不约而同叹气,小声地议论:
“好好听哦,他是谁?”
“好象是今年的L杯大赛冠军哎,长得真帅,气质也好得不得了哦!”
“他叫什麽名字啊?”
“怎麽你没参加投票的吗?”
我没兴趣听下去,退出了人群,心里冷笑:真没见识,这样人也能让你们叫好不迭,你们还没见到歌曲的原作者唱它的样子呢。
那一夜的温柔又浮现在眼前。他的笑容,他的话语,他的体热,仿佛又在我的耳边。
曾经,幸福离我那麽的近。而我,却亲手掐灭了它。
喇叭声声叫著,我却是浑然不觉。
直到人的声音加了进来,我才蓦地回头:“啊?你说什麽?”
甘子期的脸,是戴了假面具的平静:“我是叫你上车,小维。你不会是想让我这样一路跟在你後面回去吧?”
我略微一楞,说了声“对不起”。想来我这魂不附体的表现已经气得他快爆炸了。
他叹气,探身过来为我打开驾驶座旁边的车门。
我坐上了车,仍然心不在焉,一路沈默著。
两边的景致越来越陌生了。他是找到了新的近路麽?却为什麽,眼前这些店铺、那些人的面孔会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记忆的搜索功能开始启用——我突然明白过来:这不是去溺乐园的路麽?
“停车!”
他没有理我,脚底一踩油门,车速更快了。
“我叫你停车!”
我有些生气了。在我的印象中,他还从来没有违拗过我的命令,就象陀陀一样。当然,我对他也从来没提出过象对陀陀那麽过分的要求。
还以为他会永远对我百依百顺!
“你什麽意思啊,我要跳车了你信不信?”
“别跳。”他终於开口,声音很闷,好象马上就要哭出来。
我张大了嘴,一脸傻相地看著他。
“我带你去你们的地方。那才是你的家不是吗?就算我再怎麽费尽心机,把房子装修成船甲板的样子,又有什麽用?你爱的人,始终是他!即使那里是天底下最脏最差的地方,你最中意的也只有那里,因为那里有他对不对?”
“甘子期——”
“做兄弟?哼哼,做兄弟?”他的眼泪一颗颗滴落在方向盘上,我担心他可能已经分不出东西南北了。“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到底有多爱他!在我的怀里,叫的却是他的名字!”
我无言以对。说我已经爱上他了吗?明显是谎言。说他的话全是事实?未免太残忍。
车身猛然一震,我的头重重地撞在了前方的挡风玻璃上。
“下车。”
只来得及“哦”了一声,就已经被来到车门边的他拉下了座位。
不知为什麽,他的言语和动作里都带著一丝不耐烦,从未有过的粗暴。
“你到底──”
没容我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他已经连拉带拽地将我带到了那座熟悉的小屋门前。
“开门。”
这房子不大,设施却是超前的先进,用的是指纹锁:陀陀把它预设成了我们两个人的指纹才能打开。
保洁员很尽责,锁扣上一点灰尘都没有。我将盖板轻轻推上去,张开五指按了上去。
小小的电子屏幕一阵闪动,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曾经,我还以为今生再不会踏足此地。
当日,几乎是仓皇出逃,也因此,房子里的一切,几乎都维持了原样。
客厅的家具和地板,全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窗帘低垂的圆形窗台上,那一碟蓝莓派还静静地搁在原地,只是外壳已经变成了灰褐色。旁边德累斯顿瓷杯里的朱古力也已经挥发,只剩杯底的一层棕色细粉。
陀陀──
一只突然加在肩上的手吓得我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我气恼地回头:“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却正对上那人的一双眼睛:那眼底的激流暗涌让我把後面一连串埋怨的话咽了回去。
有什麽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甘——”
他又一次用嘴唇堵住了我的。没有兴奋,更没有欲望,我的体温没有为此升高零点零一度。
到了失去以後,我才明白过来:能让我在最短时间里升温、情欲一发不可收拾的人,只有陀陀一人而已。就连谢以文,当他在世的时候,也不曾让我如此轻易动情。对他,我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依赖。
我在心里嘲笑著自己:好了,林维罗,你现在总算是知道谁才是你的最爱啦,可是,那个你最爱的人他在哪里?就算他再度出现,你又有什麽脸去见他?
这不是普通的接吻。他在咬我,恶狠狠地咬,就好象他已经饿了三天而我是他遇到的第一块面包。
我用尽全力在他噬咬的空隙躲避著,低弱地请求:“不要这样,你弄痛我了。”
已经可以感觉到双唇和口腔内好几处细小的伤口在渗血,咸咸的腥味弥散开来。
脚下一阵发飘。等我的意识回到自己身上,已经被他凌空抱起。
不敢抬头,我看著他的第二颗扣子说:“你还是——放了我吧,我不会爱上你的——对不起。”
“我知道。”
他冷冷地回答,一步三个台阶地上了二楼。
卧室仍然是当时的样子,空气中仿佛还残存著那一晚的淫靡气息。胭脂色的镂空绣花亚麻床单上落满了灰。
小时候看季诺的《娃娃看天下》,里面的玛法达弟弟问妈妈每天打扫的灰尘是从哪儿来的,玛法达告诉他是从街上来的,弟弟大松一口气说:“还好!我还以为灰尘是从我们身上掉出来的,有一天掉完了我们就死了呢!”
木然地看著甘子期将床单一把扯去,尘埃漫天飞舞,我脑中始终是吉也的那句话:“有一天掉完了我们就死了呢!”
那些痴狂负心固执悔恨心痛心酸心碎心死,一点点从我们身上掉出来,有一天掉完了,我们就死了。
任他将我象一个破布娃娃似的扔到床上,我只在他即将压下来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你要真的强暴了我,我死也不会原谅你的。”
甘子期果然僵在了原地,半晌,他怪笑起来:“你不会死的,该死的人,是我。”
我提醒他:“是你陪我去医院的,你该记得我得的是什麽病。”
他慢慢地俯下身,手指在我的脸颊划过:“我骗你的。你得的根本不是什麽绝症,只不过是普通的血管收缩性头痛而已。”
“血管、收缩?”
冰冷的手指点著我的太阳穴:“你这里,有一根血管比正常人要窄,所以激动或劳累的时候就会头痛。因为你的痛阈值很低,所以有时会痛晕。很麻烦的病,可是并没有什麽生命危险。我就是想吓吓你,看你会不会被吓得对我投怀送抱,呵呵,可惜你没上当。”
闷热的S市夏天,室内温度高达四十度,我却在簌簌发抖。
“你——在开玩笑?”
不,不要告诉我这都是真的。我忠厚的、宽容的、大度的、无原则纵容我的甘哥哥,你怎麽能告诉我,所有一切都是假象。
我已经受够了命运的惩罚,怎能承受你的背叛?
捂在耳朵上的手指被一根根掰开,他的声音残忍地清晰传来:“我不开玩笑,从我父亲叫你思安那天起,我就一点也不想跟你开什麽玩笑了。
“你大概知道我父亲和你生父是什麽关系,可你知不知道,为了那个林思安,我还在我妈肚子里就被我父亲抛弃了?你知不知道,我妈是得了肝癌,没有钱治疗,活活给疼死的?你知不知道,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眼睁睁看著自己最亲最爱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那是什麽样的滋味?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我们没钱买煤球取暖,只能把所有的衣物都盖在身上,我哭著求妈不要死,等我去找爸爸借钱来给她看病,可她说她宁愿死也不要甘溯源的一分钱,她要我记住,是甘溯源和林思安杀死她的!‘
“这关我什麽事?就算是父债子偿,你也是你父亲的儿子,你该找你自己算帐先!”
他的目光一跳,在我腮上狠命一掐。痛死了!看我皱眉的样子,他笑了,那样子是我从未见过的邪魅。
“总是这麽恶劣啊,小维!这麽自私、不肯负责任的你,为什麽会让人觉得舍不得呢?”他低头仔细打量著我的脸,“董妮娜找我对付你,我回绝了,我怎麽会让自己的把柄落在那个疯女人手里?看她一步步把你和谢以文逼上绝路,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呢!可是,为什麽一看到你的眼泪,我就会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