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睡梦之时,有时还能梦见那个人灵动的身姿和温暖的笑靥,虽然那是看着猪不是看自己。
不行,不能放弃。无论如何要弄个水落石出才行。从来没有本将军攻不下的堡垒。
王恢一边在官道上疾驰一边想着。
中午了,骄阳渐渐升起,热了起来。郭小五追上来大声请示道:“大将军,跑了半日,要不要歇一会?”
王恢看看他,右手一挥鞭子,“啪”的一声脆响,身下的马发力疾驰,一下子就把身后几个侍卫甩在了后边。
这是一条小路,直奔秀水镇的,要是走官道得三天,走这里大概第二天就能到。
郭小五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这样辛苦,又不是行军打仗。身为一个镇国大将军,为了不知道叫王柱、慕小鲁还是叫景元的那个人,这样亲自去奔波值得吗?派几个人去不就行了?
其实郭小五是不能体会到王恢那种谜底就在眼前,马上就能揭开那人身世,追寻到他行踪触摸到他的世界的那种急不可待。这种不可对人言的微妙感觉,爱面子的大将军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王恢原来一直没想到去了解呆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只以为他永远不会走,只要自己留他他就会永远在自己身边。谁知一个不注意,竟然像水一样从手指缝里溜走了,毫无音信。
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种可能永远找不到慕小鲁的危险一直缠绕着他,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人会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不见。但是这种隐忧一直在心里不断地提醒着,像丝丝的金线一样,力道不重但是坚韧地切割着王恢的心,而且在慢慢收紧,细细的疼痛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能体会,但痛楚却渐渐加深,直到痛彻心肺。
所以他不能再忍受听到慕小鲁的消息却见不到人的情况了。
当然敏锐的大将军也意识到自己对慕小鲁的感情,可能已经超出了对一般男宠的感情,可他还是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形。
弄不明白就先不弄,先把人弄到手,再慢慢理这团乱丝吧。
匆匆穿过秀水镇向南十里,秀水村,真不愧它的名字,真正的青山如黛,山下那条小河绕过村子向南而去,清澈的河水中甚至能看见鹅卵石和游鱼。盛夏时节,村口的一个大大的池塘里开满了铺天盖地的红莲。站在塘边望去,小小的村庄翠色掩映,雾气氤氲,有如仙境。当然这时候天阴了,快下雨了。
王恢勒住坐骑,慢慢行过河上那座小小石桥在向村里走,一边看周围的景色。
这个秀美的山村就是那个人出生的地方吗?难道真的是青山秀水出美人吗?难怪那个人那么灵动,不只是漂亮啊,从骨子里透出的一种鲜活,就是那么引的人无法忘记。这么久过去了,那身影还是历历在目,不但忘不了,反而像刻入骨髓一样融为一体了。只要想到失去那个人,就像撕扯自己的肉似的疼。
村中很寂静,有炊烟从各色茅屋瓦屋中袅袅升起,偶尔有回来吃午饭的农人扛着锄头拉着牛慢慢向回走。王恢下马,对那农人拱手道:“大哥,请问景元家在何处?”
农人吓了一跳。他本来远远就看到王恢这一行人,少见的鲜衣怒马,有些害怕,本能地想避路给他们,没想到被问路,结巴道:“景元啊,他,他家没人了,他有五六年没回来了。”
王恢皱眉道:“怎么?他也没有父母亲戚吗?”
农人看这威武俊美的青年十分礼貌,才缓过劲来,笑道:“哦,他是孤儿,父母早就死了。六年前他跟着一个男人走了,听说是京城里一个大官,不过我正好在外,没见到。从那以后再没回来过了。他只有个远房姑姑在村东头住,是个寡妇。只是最近景大娘的姑爷死了,她去看女儿去了。”
王恢不甘心,又问:“景元家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可否请大哥带路?”
农人不知道王恢想干什么,但是景元家空屋一座,什么都没有了,也不怕他们会不利于景元,就领他们过去。
一座小小的宅院,看上去还算整齐,隔着石片叠磊而成的矮墙,以王恢的高度,能看见院内三间小小瓦屋,里面木门上锁,看得出当初在这小山村还算是小康之家,只是这么多年没人打理,破败了。
王恢命人给了那农人一小块银子。农人欢天喜地地去了。
看来景元确实没有回来过。
在那房子外面转了好一会,才不得不离开村子。王恢有点怏怏不乐,虽然知道那人为了躲自己不一定会冒险回家,还是很失落。拉着马慢慢向村外走,身后跟着的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只静悄悄跟着。
忽然微风袭来,略带湿气,不一会就雨丝飘摇,竟然是下雨了。王恢抬头望天,丝丝细雨像点点清凉的针尖一样落在脸上,有一点疼痛还有一点失落,但是又有一点满足。终于探到那人的老家了,这里虽然破败,他虽然很多年没回来,毕竟是他的过去,是他的一部分。
忽然又有点懊恼,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不妙!
郭小五上前道:“大将军,下雨了,咱们赶快一些,到镇上去歇宿一宿吧。”
王恢看看雨丝越来越细密,有淋湿的迹象,只好点点头。一行人策马向前,不一会就赶到了镇上。
郭小五上前打理,找了镇上最好的客栈,几个人歇下。
因为下雨,小镇上行人匆匆,王恢站在二楼的室内,透过开着的窗户看着街上。这里离秀峰城只有三十里,明日就回家去吧,外祖一定又吵着要齐成了。
正百无聊赖地随便看着,只见不远处匆匆跑过去一个清秀的年轻男孩子,怀里抱着几支荷花。衣服都被淋湿了。
晚饭时分,王恢命人把饭菜端上来吃,郭小五在旁边伺候着,一边闲言道:“大将军,再过两月就是每年一次的斗玉大赛,老太爷说今年您要有时间的话,商会那边想请您才加呢。”
王恢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商会无非是想扯虎皮做大旗借着自己的名头吸引更多人而已。
秀水后街的一处小院内,陆晓飞跑的脸红扑扑地进了院门,回身插上。慕小鲁开了屋门出来一看,都淋湿了,笑道:“你干什么去了?”
“嗨,那边池塘卖荷花呢,我买了几支,漂亮吧?听说怀孕时多看好看的人或者物事,生出来的孩子就会很漂亮。不过你已经很漂亮了,你的孩子一定更漂亮。”
慕小鲁有点无奈,这还是个孩子呢,只好笑道:“你怎么那么多漂亮?我要漂亮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陆晓飞一边把荷花插进灌了一半清水的花瓶,一边回头笑:“呀,我就喜欢小孩子,胖嘟嘟白嫩嫩的多可爱。你快生吧快生吧!”
第二十八章:斗玉大会
第二天王恢就带着人回到秀峰城家里。上午时分,已经有点热了,还好昨日下了一场雨,空气里都带着潮湿的泥土的味道。很清新。
王恢把马交给跟着的人,信步进门。前院没人,悄悄走到后花园,只见浓荫花树下,祖父穿着家常的浅灰丝袍,躺在齐成给他做的躺椅上,正在惬意地享受老柴的手艺,似乎是半入了梦乡。花香醉人,偶有几只蜜蜂来来去去,耳内听得蝉鸣阵阵,真是宁静安详的夏日时光。
王恢含笑悄悄走近。老柴要行礼,王恢赶忙止住他,走近了蹲下身,微笑地看着祖父虽有皱纹但微带些红晕的熟悉的面颊。
老头闭着眼睛,忽然开口道:“回来啦?”
王恢有点吃惊,笑道:“您怎么听见的?我可用了轻功的。”
老头睁眼,慢慢坐起,王恢赶忙扶住。老头得意地捋了捋被老柴修剪的整齐洁净的白胡子,笑道:“我要是连自己孙子的脚步都听不见,我就白活了。”说着转头吩咐老柴下去歇息。拉过王恢,摸摸他头发道:“你最近忙什么呢?这样来回奔波?”
王恢讪讪笑道:“没有忙,自从七月初和亲大典后孙儿就放假了,现在什么事都没有。”
王老嗤笑道:“那你来回折腾什么呢?看看,满身满脸的尘土。还有你最近怎么不开心?有什么事不能对祖父说?”
王恢坐在小小的脚踏上,低了头不说话。
王老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王恢吃了一惊,抬头看着自己祖父。
王老微笑道:“我看出来了,你来来去去,心神不宁,必是有事。而且你把那个齐成和这个老柴弄到家里,不是想伺候老头子我吧?”
王恢连忙笑道:“祖父想哪里去了?就是伺候您老人家的。”
王老拍了拍孙子宽阔的肩膀,笑道:“小家雀长大了,但想瞒着你老祖父可还嫩点。齐成身上为什么有伤?是不是你弄的?他怎么得罪你了?老柴在家里好好地吃饭,你为什么把人家弄来了?当我老眼昏花看不见是吧?”
王恢低了头不说话。
王老摸着他头发,幽幽说道:“我问过老柴了,他都说了。你喜欢一个叫慕小鲁的年轻人吧?唉,我怎么教导你来着?不要仗着咱们是官就欺负平民百姓,你都忘到脑后头去了?要是你跟你那混蛋哥哥学,你也别来见我了,我老头子就当孤寡一个人,没有后代就算了!”
王恢听祖父这话说的重了,赶忙跪下道:“孙儿不敢欺压百姓。孙儿只是,只是……”只是什么,王恢无话可说了。
“只是放不下他是吧?”王老又叹口气,言道:“你们兄弟怎么会都喜欢男人呢?你不是打算成亲的吗?怎么还跟人家纠缠不清?我老头子是与众不同的,不喜欢那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所以就算你外祖母就生了你娘一个女娃,我也不纳妾。人生在世,最难得的是真情啊。”
王恢起身坐回到小脚踏上,攀住王老的膝盖,仰头笑道:“祖父跟孙儿讲讲您跟祖母的事情怎么样?孙儿好好学一学。”
“休想骗我讲我的情史!”王老“啪”地轻轻拍了自家孙子的脑袋一下,笑道:“现在,说你的事情。”
王恢刚想狡辩,只见一个仆人走来,就停住了嘴。
仆人走近说道:“见过小少爷。”接着回道:“老太爷,齐成回来了。”
“让他先去歇息,今日不必来伺候了。”王老吩咐了,仆人退下去了。
“别看了,是我叫齐成回来的。说吧,你怎么欺负人家来着,以至于逃跑了不见你。”
“我,我才没有!我就差把心都掏给他了,他还跑,是他没良心!”
“住口!阿宏,你就是这么做人,这么做大将军的吗?往日怎么教导你的?跪下!”王老气得胡子一撅,差点站起来。
王恢见老爷子生气,不敢顶撞,赶忙跪下了。
王老点着他鼻尖,手有点抖:“胡闹!人家不喜欢你,你还这么穷追不舍,谁欠你什么了?你喜欢人家人家就该喜欢你?齐成打抱不平有什么错?你把他打伤?祖父不是不通情理的老古董,你想在身边弄个人,也不拦着你,但是那也得两厢情愿不是?”
王恢垂头不语。
王老继续教训孙子:“快别追了,人家不喜欢你就算了,天下又不是没有别人!再让我看见你打齐成我就骂你!”
王恢得了教训,垂头丧气地回到卧室洗澡换衣。
真的放弃那个人吗?不甘心,可是继续追的话又怕外祖知道生气。唉,再找机会吧。也许会有新的线索也未可知。
接下来几乎两个月,王老都拘束着自己的孙子不让他外出,直到秀峰城斗玉大会那日。
夏日匆匆而过,转眼秋风乍起。但是天气仍然很热,秋蝉阵阵,鸣叫的烦人。至少王恢是这么觉得。
所谓斗玉大会,其实就是秀峰郡玉器商会出面,各家铺子拿出看家的宝贝来比,哪家铺子玉器最珍贵,哪家就会得一个玉器状元匾,名气大了,那些达官贵人,富贾名商就会追捧,利润当然就成倍往上翻了。所以,每年到九月二十日这一天,各家玉器店都赶来参加,就连下边小镇子的小玉器店也挤破头想插一脚。比如秀水镇的柳掌柜,早就带着自家的宝贝来了。
一大早,王恢刚吃完饭就有人来报,说是玉器商会的会长前来相请。王恢虽然不愿意,但自家老爷子早就叮嘱了,不敢不听,只好怏怏地跟着外祖出门。
会场设在寒玉斋,也就是玉器商会会长的铺子里,这是会长的特权。
等王恢到的时候,里面早已坐的满满当当了,见老尚书和大将军到来纷纷跪下见礼。其实王老和王恢又不懂玉,这些人请他来不过是装点门面罢了,所以王恢浑不在意,随便你们怎么比,我只装作听着就行,就当完成老爷子的差事了。
各家纷纷献宝,宽大贵重的紫檀桌上,一时异彩纷呈。各种质地,各色花样的玉器简直晃花了人眼。
商会的会长命几个熟练的伙计把那些珍贵无比的玉山子、玉屏风、玉香炉、玉花插、玉佛、玉人、玉璧、玉佩、玉搔头,或白或黑、或翡或翠,林林总总,一件件都小心摆放,一一记录。然后各家参赛的掌柜一一过目品评,最后选出最出色的那件封为榜首,玉器状元就归那家铺子了。
对内行人来说,他们很激动,很享受,都在内心较着劲,想为自己的玉器店争上名次哪怕不是状元,挣个榜眼探花也行啊。可是这些人都不是粗人,都是多年浸淫在玉器行的人,颇有涵养,虽然都很焦急,但脸上却都很平静,大堂里也很安静,只有低低地交谈声。
每品评一件,那会长就拿上来让王老爷子看一看,让大将军也过过目。王老把那根漂亮的拐棍放下,仔细看着那些玉器,边看边微笑点头,时不时品评几句。众人纷纷附和。
王恢觉得真是无聊,虽然家里也有不少这些物件但是他一概没兴趣。正偷偷打瞌睡,觉得自己被轻轻碰了一下,睁眼一看,老爷子正拿胳膊肘捅自己,悄悄问道:“你看看,那块羊脂玉佩,怎么那么像你那块?你的玉佩呢?拿出来我看看。”
王恢的瞌睡一下子就没了,开言道:“张会长,那块羊脂玉佩不错,本将想欣赏一下。”
张会长立刻把那玉呈了上来。王恢把玉佩紧紧攥到掌中,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故作平静地问道:“这玉佩是谁家的?”
会长把雅古斋的掌柜的拉到王恢面前。王恢努力装作平静亲切地问道:“贵店的这块玉佩不错,请问是哪里来的?”
柳掌柜不知道镇国大将军是什么意思,心下忐忑地回答道:“是小老儿的儿子收到的。”
“是什么样的人卖给你家的?”
“啊,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没在家。”柳掌柜心里长了草,心想,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劲追着问来历?难道这块玉是偷来的?
半刻钟后,柳掌柜对着大将军画的那幅画像摇了摇头。
王恢站起转身对外祖深深一躬道:“祖父,孙儿有急事要去办,请祖父自己回去吧,孙儿回来再跟您请罪!”言罢紧紧拉住柳掌柜的袖子道:“贵店,请跟我到贵地走一趟。”
柳掌柜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也拦不住,因为王恢根本就不看任何人,大踏步就出了门,柳掌柜像一只待宰的羊一样被拖在身后,那可怜的眼神让所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秀水镇依然是前些时见过的那样风景秀美,只是王恢却毫无心思,拖着柳掌柜带着几个侍卫就疾驰到了雅古斋。
柳掌柜把自家儿子叫出来,小柳掌柜看了画像也摇头说不是那个人,是本镇的玉器行家。于是可怜的玉器行家又被连拖带拽地带到。王恢一看,差点把画撕掉。
线索,中断了?
王恢一下子觉得有点头晕。不是他卖的玉佩,那他不会有危险?